程砚秋的学者人格和学术成就——纪念程砚秋先生诞生100周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人格论文,学者论文,成就论文,周年论文,学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二十世纪的大师级中国艺术家行列中,程砚秋无疑占有重要一席。今逢程砚秋百年冥诞,我们最好的纪念方式,就是学习和发扬他的精神。许多戏剧专家,以及其他领域的大手笔如李一氓、冯牧等,都曾精辟论述过程砚秋的艺术成就和精神实质。近年,随着更多学术资料的发现,尤其是程家后人把砚秋先生大量遗稿公诸于世,于先哲诞生100周年纪念活动之际,编著出版《程砚秋戏剧论文集》,使我们如入宝山,进一步认识了程砚秋作为学者的另一种人格侧面,从而比较全面地领略了他的学术成就。
以学术态度对待艺术
艺术和学术既相关又有区别。一个呈现在舞台上,一个体现于出版物;一个须唱念做打、学戏练功;一个靠纸笔墨砚、调查研究。二者的思维和行为方式区别很大。历来的京剧学者,多数是痴迷于艺术的票友以及从其他学术领域“横向流动”过来的文人,他们虽然各有贡献,但由于缺乏相关经验,尤其是未能积累相当的舞台经验,很难穷尽或者真正触及皮黄学术要义。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有的学问应该是由梨园行内自我完成的。问题在于,绝大多数梨园弟子自幼学戏,文化基础较弱,能够执笔撰文者已不多见,遑论接受学术训练,撰写学术篇章。
能够亲自动笔治学,以学术态度对待艺术的名伶,京剧史上非常少见。最早出版论著的是余叔岩,程砚秋步其后尘而青胜于蓝。他身后留下数十万字煌煌大著,是迄今为止的名伶之“最”。这就构成了程砚秋在中国戏剧史上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价值。程砚秋之得天独厚,在于其少年时就受到康有为门生罗瘿公的培养,得高人指授学业,包括读书、绘画和做诗。也许由于幼年没有机会上正规学堂的缘故,反使他此时对文化学习更加珍惜和刻苦,逐渐能写出漂亮的诗文。20岁时,程砚秋因罗瘿公逝世而撰挽联曰:“当年孤子飘零,畴实生成,岂惟末世微名,胥公所赐?从此长城失恃,自伤孺弱,每念篝灯制曲,无泪可挥!”(注:见程永江编撰《程砚秋史事长编》P176,北京出版社2000年12月第1版。)由此可知他的文墨功底。我们在程砚秋的日记里,经常可以看到他读史书的心得体会。翁偶虹先生在其回忆录中,曾谈到他1926年与时年22岁的程砚秋初交时之印象:“我感到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在我还认识不多的名演员中,他似乎不像是位演员,而更像是一位学者。”(注:见翁偶虹《知音八曲寄秋声》,《程砚秋艺术评论集》P97.中国戏剧出版社1997年8月第1版。)日寇侵华期间,程砚秋谢绝舞台隐居青龙桥,使他有机会以大块时间潜心读书,学识大有长进。人们从他后来著述中可以发现,他对《梨园原》、《燕兰谱》、《中原音韵》、《顾曲麈谈》、《乐府传声》、《汉剧丛谈》、《扬州画舫录》、《李笠翁曲话》以及《曲论》等古代戏曲典籍,完全读通而且深有研究。他还关注西方的戏剧理论动向,关注我国新文化运动以后的剧坛发展;他精研汉语音韵学,很早就能用注音字母来描述京剧音韵。在同时代的梨园人士中,有此学问基础和知识结构者,如同凤毛麟角。
赴欧考察和西北调研
在程砚秋的学术生涯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件事,一是在1932年~1933年间自费到欧洲考察戏剧;二是建国初期赴各地尤其是西北地区调研戏曲音乐。
在欧洲的考察,历时1年零4个月,他游历了6个国家。在此期间,他除了大量观摩以外,还赴大学听课,钻研法语,与同人交流,做讲演,推广太极拳等,留下了大量的日记及其他文字记载。行前,梨园界对此寄予厚望,梅兰芳和当时的北平市长周大文分别为之饯行。舆论称,此前梅兰芳赴美演剧,是将中国的艺术介绍给西方;而此番程砚秋赴欧游学,是考察西方艺术,将以改良中国的艺术。事实证明程砚秋实现了初衷。回国后,他通过各种方式介绍欧洲戏剧,发表了一批论文,其中包括《程砚秋赴欧考察音乐报告书》、《话剧导演管窥》、《程砚秋谈旧剧的导演方法》和《巴黎剧场一瞥》等。他在考察报告书里,提出了关于改良戏剧的19项建议,系统阐述了他开阔眼界之后产生的崭新理念。
程砚秋希望改革京剧音乐。他建议“音乐须运用和声和对位法”,“逐渐完成弦乐为主的音乐”、“完成四部合奏”,(注:见《程砚秋文集》P208,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他后来还提出把小提琴引进乐队的设想。(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472,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程砚秋身体力行,努力在后来的艺术实践中进行尝试。他在《英台抗婚》里贯穿使用了特性音调,在《锁麟囊》里糅进了外国电影歌曲和梅花大鼓的旋律。(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474,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值得注意的是,他的这些建议,很多人起先并不理解。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主旋律贯穿的作曲手法,多声部的配器和交响乐团介入伴奏体系的做法,逐渐被新创剧目所认可和采用。全面音乐改革的尝试,发生在20世纪60~70年代之间的现代京剧运动中,如果寻找其理论源头,可以追溯到此前30年的程砚秋欧游报告。如今程砚秋的创见,已经历史考验。
在舞台设施和美术方面,程砚秋的欧游报告提出了“后台要大于前台”、“用转台”、“应用专门的舞台灯光学”(注:见《程砚秋文集》P207—208。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等主张。千年的农业文明造就了古典戏曲的表演形式。它以一桌二椅、净化的舞台为特征,把空间留给“有言必歌,有动必舞”式的虚拟表演。这一特征对于京剧来说,有着本体性的意义。程砚秋是力主写意艺术观的,在西方讲演时也往往现身说法,表演提鞭当马的虚拟程式,宣扬“马鞭是一匹活马”。然而他对此尚不满足。他不喜欢由于历史上物质不丰富而带来的舞台简陋和破旧,希望舞台本身能够成为审美客体,通过舞美手段能够给观众带来赏心悦目。他所说“应用专门的舞台灯光学”,是针对千篇一律的“大白光”而言;“用转台”,表明他主张舞台要有变化,要配置新的机械化设施;至于“后台要大于前台”之建议,不仅是为了改善演职员后台生活和工作的条件,还因先进的舞台装备需要有空间的保障。
京剧的舞美改革是一个进程曲折、议论风生的课题。70年后的今天,京剧舞美有了很大的变化,台侧建辅台,台中设转台,现代舞台灯光的使用,包括使用实景的探索等,已经十分普遍。可以说,程砚秋当年关于舞美改革的建议都已付诸实现,只有待于今后的发展和完善。
程砚秋对西北地区的调研,第一次是在1949年11月份,历时不到一个月;第二次于1950年4月出发,11月份回京,历时7个月。他在新疆从哈萨克族的歌曲里发现它和宋朝的民间歌曲有关系,这种音乐在内地失传了,而边疆还存在。(注:见《程砚秋文集》P315。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他在喀什遇到哈西木老人,听到硕果仅存的十二套大曲,是唐朝的遗响,便向有关领导作了汇报。终于在当时主管新疆文化工作的邓力群同志帮助下,录下了这些珍贵的音乐资料。(注:见《程砚秋文集》P316,P335,P363。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程砚秋还发现,过去一向认为失传的《桂枝儿》、《劈破玉》等民间曲子,实际上于河南、甘肃、青海都还存在。(注:见《程砚秋文集》P363。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他在西安的一座梨园祭祖的庙堂里,发现石刻上有文字表明清代乾隆以前和嘉庆以后,当地戏班所供祖师爷不是同一位,由此推断西安现在的秦腔并非历史记载乾隆年间的那个“秦腔”。(注:见《程砚秋文集》P364。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继西北之行后,程砚秋又分别去了东北和西南。这个时期,他马不停蹄地踏勘,考察过的剧种达到相当规模,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材料。他发现“洋琴书”不用洋琴而用筝和琵琶伴奏,便进一步探究原委。“从其组织音调看来,和南阳一派的曲子相近”,从而断定“洋琴”二字是讹传。“南阳曲子,系出于道家黄冠之唱,琴书二字,是否是道情的变化呢?”(注:见《程砚秋文集》P328。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诸如此类,不胜枚举。以其调研所得,程砚秋写成了14篇论文的题目,例如《柳腔的源流及其特质》、《从维吾尔的12套古曲来研究古代东西音乐交流的情形》、《哈萨克族的文艺形式对于南宋以来民间文艺的影响》、《胡琴、洋琴其源流性质及在中国戏曲中的地位》、《中国戏曲与中国文字的声韵》、《藏族土族的歌舞和唐宋词曲的构成》、《民间的曲子的种类及形式》、《从汉中戏剧来比证京剧的变迁》、《秦腔新论》、《中国戏剧的作场制度》等等,颇能说明程砚秋的学者秉性。
建国初期,社会急剧转型。时代列车开得越快,就越是需要文化关怀。程砚秋在谈到西北考察原由时说:“(戏曲)许多的技术和特点,随着故去的演员们,一批一批地埋到坟墓里去”;“其间很有些戏班,因为处在交通不便的城镇中,和外间少接触,因而比较多地保存下不少旧有的技术,或许正是大家认为已经失去的。这种情形,尤以西北为多。”(注:见《程砚秋文集》P214,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他的调研之行证实了这一判断。过去人们研究唐代大曲,都喜欢到印度音乐里去找印证,现在终于了解到维吾尔音乐中有更多的材料。这是程砚秋的贡献。
程砚秋的几个考察调研报告,是对建国初期基层戏曲团体现状的实录。他指出:“戏曲太向都市集中了,偏僻些的地方,渐渐没人去照顾了。”(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345,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关于当时激进的“戏改”,程砚秋向中央有关部门书面反映说“许多人认识不清,如惊弓之鸟。”“起先是恐惧,渐渐便憎恨起来了,对于工作人员,表面上还不得不敷衍,可是骨子里已经貌合神离。”(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311,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他反映各地戏改工作互相不一致的实情,以及基层对“禁戏”扩大化的意见。旧戏被禁,新创又面临方兴未艾而又无所适从的审查制度,出现剧本荒;而演员乏戏可演,饭碗就成了问题。程砚秋建议,对于新创作,“审查机构要统一”,“审查要快,不要积压”,“要多帮助创作剧本成功,不可多以批驳方式处理。”(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313,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他还主张“要深切了解班社制现还存在的症结,然后着手去改善,不可莽撞”。(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314,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
这些思考和建议,恰与梅兰芳当时“移步不换形”的主张互相呼应。关于戏曲界对当时“戏改”的主流意见,如果说梅兰芳是用上述“五个字”作了鲜明概括的话,那么程砚秋则在登高一呼的同时,还提供了大量的调研材料,做出有力的支撑。梅程二位都是伟大的革新家,可他们此时却不约而同地趋于谨慎和保守,表明了京剧的儿女对于传统艺术本体的自觉维护和珍惜。尽管梅兰芳后来被迫做了检查,程砚秋也多年蒙受委屈,然而他俩在实践中依然坚持己见,我行我素。今天我们回顾这一段历史时,颇有启迪。改革须要尊重艺术家意见,须要由艺术的内力来发动,切忌“体外循环”,以别的因素或力量去推动或拨弄,陷入随意和粗暴。程砚秋以其学者人格和科学精神,“为学不做媚时语”,坚持在继承和创新两个方面,排除阻力,维护真理,赢得后世尊仰。
把技术提炼成学问
在程砚秋的著述中,有大量篇幅是谈表演的。他禀赋极高,经验又丰富,经过总结和提炼,就成为有鲜明创见和逻辑性很强的学问。比如,程派演的窦娥与关汉卿笔下的窦娥有哪些不同,依据在哪里,戏理该如何分析,人物内心怎样体验,性格如何把握?他在《谈窦娥》一文中作了详尽的论说。(注:见《程砚秋文集》P92—106,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对于表演,他谈得最多的是“四功五法”。以水袖功夫为例,他把动作简练地归纳为勾、挑、撑、冲、攒、拨、扬、掸、甩、打、抖11个字,分述其要领、劲头、诀窍,再阐明把它们联系穿插起来,以造成千变万化舞蹈姿势的运用之妙。(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573—576,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
程砚秋对胡琴伴奏的见解颇为中肯。他把中国的剧曲与乐器的配合分作四类,第一类是有随有和,这是指皮黄——唱时有胡琴托腔,句与句之间有过门相随;第二类是有和无随,这是指昆腔——唱与笛相和,连绵不断,但无过门;第三类是有随无和,即《打面缸》、《锯大缸》一类的小调,唱时为干唱,而每句或每段唱毕,必有乐器随之;第四类是无随无和,即念引子念诗之类。接着,他又分析京剧有过门的好处:唱者可以换气歇力,同场其他角色可以在过门中穿插话白等等。在探讨皮黄与昆腔的长短利弊时,他又谈到京剧有过门这是一个优势,可以克服单调,增强表现力。戏曲史上的“花雅之争”以花部胜利而终结,重要原因在于音乐。皮黄伴奏以胡琴取代双笛之后,变得自由和丰富起来,使观众清楚地瞧出句节之间的唱词意义,能动的伴奏还使唱腔流派纷呈,这就赢得了观众,为“昆黄代兴”推波助澜。没有过门的昆腔“句韵不清”,这是它“在剧场失败的主因”。(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613—614,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程砚秋的上述分析,是对京剧或戏曲历史经验的科学总结。今天,当着大家讨论如何振兴昆曲时不能脱离一个基础,那就是对其技术资源的客观分析,从而扬其长而避其短。我认为对于昆曲来讲,振兴的主要含义就是保护,没有必要重蹈“花雅之争”的覆辙——建议正在实践第一线的同志们也来学一下程砚秋的相关论述,或能有所启迪和共识。
程砚秋的唱论是他全部论著中的精华,也是京剧学术领域中的瑰宝。他继承昆腔唱论的传统,又根据皮黄演进的新鲜经验,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和舞台心得,吸纳时代信息,予以发展和丰富。
与昆曲唱论一样,程砚秋唱论的重要理论基础是音韵学。戏曲音韵学发端于元代周德清的《中原音韵》,到了清代又有《韵学骊珠》以规范昆腔的音韵。“昆黄代兴”之后,余叔岩和张伯驹于20世纪30年代初出版《近代音韵》,全面总结了京剧音韵,归纳为“皮黄十三辙”。而经过程砚秋的现身说法,京剧音韵在演员的眼里变得生动可感,成为有效的实用工具。后来,唱论中的“了解字音”、“因字设腔”以及具体切音的分解方法和口法等,俱以京剧音韵即“梨园家法”为依据。关于汉字单音节的音律之美,关于运用“重声叠字”和“双声叠韵”的原理来美化歌唱,程砚秋以其实践家的敏感,也都作出了独到的解析。(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615—617,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入声字虽已在京剧音韵中派入平上去三声,但程砚秋提出在青衣唱腔中,入声可采取“剔清字面,断而后续”的办法处理,使之玲珑而不琐碎,并在《锁麟囊》等戏中成功实施。《近代音韵》以中州韵和湖广音为宗旨,程砚秋运用其原理,在唱腔设计中强化湖广音,从而和当时风行的梅派拉开距离,形成了独树一帜的程派风格。孔子著《春秋》而《左传》以事实释之;在京剧音韵学史上,如果把余叔岩、张伯驹比为孔子的话,那么程砚秋好比是撰写《左传》的左丘明。
程砚秋的唱论中还包含着对于歌唱方法的经验总结和改革理想。他说,京剧吸收昆曲的歌诀,没有牌谱的拘束,又利用灵活的胡琴,得到了自由发展的良好条件,但随便唱的危险性很大。他认为,只要唱得合理近情就是好腔、巧腔,否则就是花腔、油腔。那么,如何才能近其利而防其弊呢?他提出并论述了包括上述“了解字音”在内的四项原则,如“靠拢戏情”、“支配得法”等。(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472—473,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谭鑫培、王瑶卿等前辈曾留下口诀:“慢板难于紧、快板难于稳、散板难于准”,可他们对此并没有详细地说明。程砚秋则根据自己的体会去阐释。例如慢板之紧,他并不主张把慢三眼唱成快三眼,而是要求严谨,要有纵控,唱得敏活流转。又如散板之准,他也认为不是板槽之准,而是语气之准,行腔轻重、快慢和高低要适合字音和剧情等。(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584—586,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总之,程砚秋以其丰富的舞台经验和治学能力,把前辈“只可意会”的艺术口诀,变得可以言传,使之看得见、摸得着,有轨迹可循。
唱法中的一个重要方面是发声技术。程砚秋通过赴欧洲考察,发现西方声乐训练的科学性,提出“习用科学方法的发音术”。(注:见《程砚秋文集》P209,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1月第1版。)他后来又在专论中提到:“我感到把欧洲唱法用到中国来是可以的,只要把它的优点用进来,和我们融合在一起,让观众感到新鲜,但又感觉不到是哪儿来的,这就很好”。(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485,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他还提出用美声“练音阶”的方法,来改良京剧原来“衣、呀”两声的传统训练法。(注:见《程砚秋戏剧论文集》P478,北京出版社2003年12月第1版。)如今,演员中对西洋发声方法的学习和借鉴,已经屡见不鲜,中国戏曲学院和一些戏校还开设了相应的专门课程,戏曲界的整体声乐水平已经有所提高。由此可见,程砚秋在京剧歌唱领域里,可谓是先知先觉。
何以程砚秋的学问能够做得如此贴切,何以程砚秋的识见或预言都在后来的实践中得到肯定或兑现?要回答这些问题,就得回到本文开头所论及的题目,因为这是艺术家自己在总结自己的经验,是艺术家凭其本能和悟性做出来的学问。程砚秋对于戏剧技术领域的具体解剖和分析,并不是就事论事,而是善于由感性而理性,由具体而抽象,由个别而一般。由于他胸中装着全局,装着整个艺术系统,因此能够高屋建瓴,以小见大,从而揭示本质,发现规律,进而能动而富有实效地指导实践。曾有好心的学者也整理或“做”出过一些关于表演技术的学问,恕我直言,隔靴搔痒者有之,大而无当者有之,难怪梨园界看了觉得用处不大。质言之:血管里流的是血,水管里流的是水。
本文所列所论,仅是程砚秋学术建树中的“冰山一角”。《程砚秋戏剧论文集》大有值得我们反复咀嚼、深入研究的必要。数百年戏曲艺术所积累的经验,需要认真而科学地总结,尤其需要把技术经验提炼为理论。惜乎!在程砚秋身后,能够在艺术和学术之双轨上呼啸前进,全面继其衣钵者尚未出现。近年各戏曲院校培养了几批演员研究生,可他们似乎还是重在学戏,多数没有掌握治学的方法,以致出校门后能够做学问者十分鲜见。尽管在戏曲教学中口传心授是很必要的,但笔者认为在这同时,仍应重视理论建设,因为理论可以一当十,事半功倍。今逢盛世,努力发展先进文化,已成国策;抓好京剧学术工作,此其时矣。“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时代在呼唤程砚秋精神,在呼唤学者型的艺术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