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科技与民族现代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传统论文,民族论文,科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基于大量的实地考察和文献学习,本文分析了民族传统科技进行现代转换的迫切性、必要性和可能性,讨论了民族现代化与工业化、西方化的区别和联系,展示了民族地区的自然资源和人文资源优势,比较讨论了中外传统科技现代转换的成功例子,总结并提出了民族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模式,即:情景演示型、资源利导型、集会边贸型、宗教依托型、简单扩大型、改善扩大型、异地移植型,最后提出了民族传统科技进行现代转换时必须具备的11个条件。
一
在中国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东部占国土面积的10.7%, 西部则占69.1%;全国人口为11.72亿,东部占全国人口的36.77%,而西部仅占24.05%,西部的草原资源占全国的94%以上, 森林资源占全国的51%,煤炭资源占全国的50%,各种有色金属占全国的90%,然而东部的上述资源却相当缺乏,储藏量不足全国的3—8%。〔1〕
西部的发展优势已引起国内外有关学者的重视,例如,在第三届中国少数民族科技史国际研讨会上,日本岩手大学人文社会部的菅沼寅男先生对云南省的矿物资源及其开发进行了详细的分析,他讲:“云南省比日本一个国家的面积还大2万平方公里,地下资源极为丰富”, “云南通向四川的南北走向的构造带上,以铁矿、铜矿、镍矿、矾、钛、磁铁矿、石棉、铬、钴、铂等的埋藏丰富为特色;此外,还有铅、锌、金、云母等矿物质。”“滇西—西藏弓状构造上,埋藏着钴、铂、铜、镍、铅、锌、金、云母、锑、水银、铁等金属矿物质。云南东部连接四川西南的一带,是中国南方煤矿的主要分布区。”“云南个旧,因其地的大矿山而被称为‘锡都’;云南兰坪的超大型铅锌矿,澜沧惠民的大型铁矿床,弥渡金宝山的铂、钯、铜,江域的钾盐矿床等”“矿量多,选矿容易”。〔2〕
但是,东西部的发展差距却成了全国经济发展格局失衡的首要问题,所谓西部,即陕西、甘肃、宁夏、青海、新疆、云南、贵州、四川和西藏等9省区,除陕西省以外,其余均为少数民族集中的省区, 若加上与西部地区紧密相连的内蒙古和广西少数民族自治区,这些地区的少数民族人口占其总人口的37.3%,占全国少数民族人口总数的70.4%。〔3〕因此,我国东西部地区的发展差距, 实际上是东部沿海地区与西部少数民族地区之间的差距,并且这种差距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正日益加大,如,东部地区(除广西外)与西部民族地区人均GNP的差距, 由1986年的1044元扩大为3366元;〔4 〕东西部农民人均纯收入差别由1980年的1.39∶1扩大为1993年的2.25∶1;而城镇居民人均生活费月收入1992年为1∶0.77,1994年扩大为1∶0.69。〔5〕
可见,西部民族地区自然资源的优势与经济发展的迟缓、落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是宝藏沉睡大地,一边则是少数民族的贫穷落后。资源开发不充分与资源利用过度的现象同时并存。如,贵州煤矿的采储比为1/2450,云南水电产量仅占可开发资源的1%,川西铁矿石开采量仅占储量的1%。〔6〕大多数植物资源未得到最低限度的开发。可是,交通沿线的森林资源却破坏严重,天然牧场放牧过度,许多珍贵药物和动物资源正在迅速减少或濒临消亡,土地沙化、盐碱化严重。真可谓端着金饭碗讨饭吃,贫困和富饶并存。
因此,开发西部,缩小东西部差距已迫在眉睫。这差距已成为经济学界和民族学界共同关心的重大社会问题,并得到了中央有关领导的关注和重视。〔7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年远景目标纲要》中,中央正式提出了“坚持区域经济协调发展,逐步缩小地区发展差距”的战略任务,并决定“从‘九五’开始,更加重视支持内地的发展,实施有利于缓解差距扩大趋势的政策,并逐步加大工作力度,积极朝着缩小差距的方向努力”。〔8〕显然, 单凭占中国总人口8%的中国少数民族, 其占地面积和地方资源蕴藏量都超过55%以上的这一事实,就迫使任何人在讨论中国现代化以及中国跨世纪发展的问题时都必须面对如何开发民族地区这一问题。
目前,已有不少有识之士对其进行了讨论。〔9 〕科教兴国已作为战略,以之开发民族地区也是不争的事实,但是,当我们面对这一事实讨论中国民族地区如何以科教来实现现代化之际,其所不可回避的首要问题就是如何对待民族传统的问题,尤其是如何对待民族传统科技的问题。事实上,所谓传统科技是指一个民族在其独特的天地人文系统中所生成的,与其传统文化相辅相成的关于万物形成的认识以及行之有效的生产生活方面的实用智慧。当我们讨论“科技兴国”之际,我们不应抛弃所谓传统科技。因为,这是数千年来实践证明的与其特定环境相适应的智慧。如果其所生成的天地人文系统未变,那么,这样的智慧便仍有其合理之处。通过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可使其焕发出“现代化的生命力”。〔10〕
二
传统科技是传统文化的一部分,而传统文化与现代化表面看来正好是矛盾的两极,即传统文化发源于远古,经过历代的扬弃与充实,几千年传承下来,形成了某些固定的程式、观念、习俗,乃至积淀而为人们的审美趣味、价值取向、思维模式、精神信仰。传统文化不仅体现在物质方面,而且凝固在制度和观念中,更深藏为人们的心理状态。这一切既然是传统的,它就不是现代化的;既已构成传统,它就不免成为惰性的、保守的力量,而与种种变革的要求相左。于是一些急于现代化的人们便会得出根除传统的结论,似乎传统与现代化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在谈到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原《历史研究》主编庞朴先生讲到:“广义地说,四个现代化也是文化现代化。我们不能把四个现代化仅仅理解为技术和设备问题。当然,除了工业、农业、科技、国防以外,社会生活的方面还有许许多多,都有一个如何现代化的问题。我想,所谓现代化,首先当然是区别于古代化(中世纪)而言;其次,对我们中国来说,还要学会区别现代化与西化。这后一个区别,往往为人们所忽视。”“无论从理论的探讨还是从实践的运行上来看,实现现代化,首先要碰到的难题,也许会是如何对待传统的问题。譬如我们要建设一个现代化的北京城,怎样处理旧的传统的北京城,这叫不破不立。旧的北京城拆除了,现在有不少人又在追悔,发现北京不成其为‘北京’了。虽然它的现代化程度确已大大提高了,但人们心中总是留下这样或那样的一些无法忘却的遗憾。”“造成这种遗憾的原因之一,便是我们未能认清传统与现代化的意义,未能认清并处理好传统与现代化的关系。”所以,庞朴先生进一步指出,“从发展的眼光看,传统与现代化无疑是对立的。传统是过去的现代化,是今天的古代。因之,传统是一种惰性的力量,一种保守的力量,是现代化的阻力,是包袱。”“但是,发展不仅是决裂,还是连续。同样从发展的观点看,现代又是从古代演化而来,也只能从古代演化而来;因之传统与现代化又是同一的:传统给现代化准备了基地。现代化的速度与高度,无不这样那样地依赖传统的成就。从这个角度来看,又可以说传统是现代化的动力,是财富。”〔11〕
正如庞朴先生所说的那样,现代化不可能仅限于技术和设备方面的事,还有种种制度和管理的现代化,以及人的观念和品格的现代化。仅仅装备几台仪器和机器,并不等于生产就此现代化了;仅仅在服饰上和家用器皿上追求新颖,也不意味着生活的现代化。现代化是一个复杂的网络,它涉及到社会的各个方面,而且由表层深及里层,直至人的灵魂。另外,西化也不是现代化,盲目移植西方文化不会生长出中国的现代化。同样,在中国少数民族地区也不能将汉化作为现代化,忽视其民族特点。
现代化应该能保证最多数人的最大民主,最大自由,有最有效的管理体制、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丰富的物质文化生活、高尚的道德礼俗。而这一切,又只能实现在各民族的特殊形式中。所谓现代化,实质上是如何使传统现代化的问题。现代化必须以传统为基础,传统必须以现代化为目标。
从理论上看,民族的传统,换言之,整个民族的传统文化,必然要包含其传统科学与技术,这就像李约瑟先生在研究中国科学技术史时所作的那样,〔12〕必须从整个中华文明中,从整个历史的长河中,去从事这项工作。事实上,在少数民族的传统文化中,也包含了其传统的科学与技术。我们讨论这些科学与技术时,就不可能抛开其传统文化。因为既然传统的科学技术是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那么所谓发展就是既有别于传统又离不开传统的发展;那么我们现在所谈的科教兴国、以科学和教育来开发中国的民族地区,就应该包含其传统科学技术的部分,不应该把传统科学技术排斥在开发的动力之外,这在理论上看是显而易见的。
民族传统科技是民族传统文化的精华,在改革开放的今天,它也是民族现代化的主要力量。长期以来,国家对民族地区无论是智力还是财力投资不少,从扶贫救贫,支援老、少、边、穷地区的资金政策倾斜,到依靠教育、科技先治愚后治贫的尝试,各种努力似乎收效不明显。实际上这有一个“外推”和“内发”的问题,单纯的外来科技或外来经济仅是民族现代化的外力,若不与其民族传统文化结合,作用力再大对民族的现代化进程的正面作用也不理想,相反使一些地区滋生了依赖思想、懒惰习性。这是典型的“输血”式投入,一旦停止输入,一切发展进程都会停止,现在“一些已经解决了温饱问题的贫困人口又重新陷入贫困,出现了‘返贫现象’,更加大了‘扶贫攻坚’的难度”,其返贫率高达10—20%。〔13〕尽管多年来国家对民族地区投资不少,这些投资也起了巨大作用,然而和东部相比差距仍然越来越大。
因此,民族地区的现代化进程不能单靠外援来推进,而依靠民族的传统科技,结合现代先进的科学思想,调动民族内在的深厚的发展积极性,让现代化真正成为“内发”的民族现代化,变“输血”式的投入为“造血”式的投入,才是少数民族现代化的真正出路。而“内发”所依靠的,也是适应其民族特性的,便是其传统科技了。这也是民族传统科技有“现代生命力”的第二方面理由。
三
任何发展都有它行之有效之处,决不是照搬照抄,一定要适应其独特的系统。正如我们谈搞马列主义必须同中国革命相结合,必须适应中国国情一样,民族地区的开发也有这样一个问题,不可能不研究民族地区的独特性而一味地照搬照抄发达地区、沿海城市的做法,所以当我们考虑其独特性时,我们便会发现其科学技术尽管冠以传统二字,实际上是这些民族在长期与自然环境与人文环境的调节和适应过程中积淀和形成的智慧,而这些智慧正是其传统文化的精华。
通常,在讨论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时有两类观点,即资源派和旅游派,其实旅游派仍是资源派,一是自然资源,一是人文资源罢了。自然资源多以其独特的山川地貌、独特的风光、或地下的矿藏见长;而人文资源则多指其民族文化、民族风情等。事实上,少数民族居住地大多交通不便、远离闹市,却都拥有风景别致的山川、河流等,故其在发展民族经济时,一个非常重要的共同之处便是发展旅游经济。如何开发独具特色的反映其民族风情、文化的旅游工艺品,使其能够成为民族经济的支柱,实际上是各地纷纷寻求的路子。这一事实雄辩地表明如何开发民族自生的产品,已经成了民族经济发展的热点。
目前,成功的产品通常也打了两类牌,“洋牌”和“土牌”。所谓“洋牌”,就是以舶来品、以洋名称、以光怪陆离为特色招徕顾客,这条路尽管有其一时的经济效益,却终非长策;至于“土牌”,则是指寻找有民族特色的东西,以其特色打动人心,获得市场。无庸否认,在众多的广告中,无论冠以祖传秘方,或历史悠久,或民族特色等等,都有不少伪劣的商品营销之术,但即使是伪劣的“民族特色”,其所反映出的都是真正的民族特色是有价值的,否则,何必要伪劣。所以,民族传统科技,真正实现了现代转换是非常具有生命力的。这不仅在理论上,在实践上也如此。因此这不仅对一个民族文化的弘扬具有理论意义,事实上对民族的经济振兴亦有其经济效益。
国外民族也不乏传统科技现代转换的成功例子,如瑞典、芬兰,以及前苏联北极部分的驯鹿现代化就是如此。〔14〕沙阿米人,多少年来都是以自给自足的传统游牧式的养鹿经济来维持其生活,其养鹿方式相当落后,严重地妨碍了他们向现代化迈进的步伐,他们地处北极圈内,无法从事农业生产、饲养其他家畜,只有驯鹿非常适宜北极严酷的自然环境。于是,他们便用现代化的方法来饲养、开发驯鹿。鹿肉是美味佳肴;鹿奶、鹿血是高级滋补品;鹿皮是上等的皮料;而鹿骨、鹿角则是药材,又可做成各种各样精美的传统工艺品。当驯鹿饲养和开发的现代化程度提高以后,他们每个家庭便从拥有20至30头驯鹿迅速扩大到几百头、上千头,以致其年均收入大大超过一般的产业工人。过去哪里有苔藓就在那里安家的游牧生活基本结束。牧人们找到了适宜驯鹿生活地区,建立起有现代设施及现代管理的永久性营地,同时传统的游动式放牧也没有完全抛弃。他们利用现代工具,如机动雪橇来代替鹿拉雪橇,这样活动范围广,能迅速聚拢鹿群,转换鹿场,以使高的成本带来更高的收入、更大的经济效益。
从国外少数民族经济发展的成功经验可见,巧妙地利用传统科技,使其完成现代转换,是经济腾飞的关键,这种发展远比“飞跃式”或“断根式”的发展更有生命力,更符合其民族特性,同时,也是事半功倍。另外对于民族地区经济的发展和民族传统科技的保存,即对民族文化的弘扬和传承来说,也有一个必须使其民族传统文化(包括其传统科技)进行现代转换的问题。不容置疑,任何民族文化都有时代性,都是相对的,都只适应历史场合中的一个阶段。当整个社会进入新世纪之际,任何抱残守缺实际上都是无法保持其民族文化的优势的。因此必须对其传统科技进行全面的审视,从而寻找其可进行现代转换的生长点,民族传统科技只有完成了现代转换,其生命力才能得以生长。
四
民族传统科技实际上是各少数民族在与其独特的自然和人文环境长期相互作用过程中,逐渐适应这一天地人文系统的智慧结晶。这种适应是与整个民族文化相互契合的,存在于其生老病死及衣食住行用等诸多方面。所以当我们考虑民族传统科技现代转换之际,实际上,我们不能仅仅着眼于民族传统科技的某些部分,而应该是从源远流长的民族传统文化中,从其所处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中去考察他们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寻找出适宜传统科技进行现代转换的生长点。
目前,很多民族的传统科技已经完成了或正在完成这样的现代转换。〔15〕例如,就衣而论,苗族和布依族等蜡染技术、挑花艺术等等,早已为大家所熟悉,其传统的蜡染、挑花等传统技术已经很好地实现了转换,其所创造的价值、造成的社会影响都是相当大的,尤其是贵州省由此而开发创造出自己的名牌,如举办国际蜡染节,产品远销国外,大创外汇等。饮食方面亦有很多成果,看看各式各样的民族风味招牌便可得知,民族传统食品有了其广阔的市场,而不仅仅是商家们的商品广告、推销技术、营销策略等。不少民族饮食方面的技术已受到了高度的重视,其中有很多产品得到了开发,如贵州布依族的黑糯米酒、四川土家族的咂酒等等,都已大规模地开发生产,甚至登上了大雅之堂。在住的方面,民族传统科技的表现就更令人瞩目,很多建筑师都把目光投向了民族建筑,以从中获得具有民族特色的现代灵感。事实上在很多所谓的高等豪华宾馆与游乐场里,民族建筑式的创新与再现已经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在交通方面亦有很多至今仍极有生命力的技术,尤为突出的是西南民族地区的笮桥(包括溜索及其发展而来的双溜、斜溜、笮桥、索桥等),它事实上为现代的钢缆吊桥等提供了丰富的借鉴。至于用的方面例子就更多了,饱享盛誉的云南白药便是直接来源于彝族医学的配方,在内地出现的藏医院也是藏族医学直接移植的一种转换形式。种种例子很多,从中可见在民族传统科技的方方面面都能找到现代转换的生长点,可以说,民族传统科技现代转换的可能性无处不在。这即是说所谓传统科技具有现代生命力,不仅在理论上可以论证,更重要的是在实践中也得到了证明。
民族传统科技现代转换的关键是找到其转换的生长点,因为传统科技的生命力不可能继续以原生形式存在,而必须通过现代转换以使其合理基因得以新生。现代生命力得以体现的关键则是找到恰如其分的转换模式,而传统科技的转换模式又与传统科技的本身要素有关。就传统的观点看,一项传统科技总是和人们一定的生产方式及生活背景紧密契合,因此传统科技的第一要素可以说是其所处的天地人文系统;如果我们综合衣、食、住、行、用各方面的传统科技来看,传统科技的第二要素则包含了工具、设备、具体的操作方式以及原材料等;其第三要素是工艺流程,即使情景、工具、设备、原材料、操作方式等系统运作起来的程序;第四要素便是懂得如何使用工具、完成操作程序、工艺流程的人才;第五要素则是与市场销售挂钩,由所有情景、原材料、工具、设备方式、操作程序、工艺流程及人才构成的有机组成。在以前的传统科技情形中,产品通常是自己消费,或部分作为商品,然而一旦将其置于现代转换中,产品便是商品。于是这就要求商品的包装、广告、销售市场、运输等等系列配套。当所有这些要素运作起来时,还需要相应的资金投放等。
所谓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模式,实际上便是上述诸种要素的组合形式以及不同要素发生改变时所形成的转换模式的类型分类。综合大量的实地考察和文献研究,我们将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模式分为下列几种类型:
1.情景演示型
主要特点:原形展示
该类型来自旅游派,即结合民族地区旅游发展,在旅游业中以表演形式来展示传统科技,表演本身就可以作为旅游业的组成部分,并且其产品又有一定销路。例如,贵州镇宁布依族的石头寨便是如此。整个石头寨,就是颇具特色的布依族寨子,它作为一个旅游景点(非人造景观),早已同黄果树瀑布一起形成了相当的气势而闻名中外。石头寨的民居建筑本来就是传统科技的产物,其中的展示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但可让参观者从整体上了解到布依族的村寨布局、民居建构、街道设施等一系列传统建筑特色。此外,寨中的蜡染、挑花、酿酒等传统技术多以演示形式存在,是完全的原滋原味,毫无变化。在旅游业情景配置的有意识的开发中,很多传统科技得到了发掘、保存,甚至使那些颇为原始的技术在旅游情景中相得益彰。这亦是一种现代的转换,它是抓住现代人的猎奇或怀旧心理,结合当地情景,以保护传统科技的方式实现的。类似情形的还有苗寨、瑶寨、傣寨、蒙古包等等。另外将民族传统文化一并集中在民俗村等地也是一种情景的模仿和再现,尽管这并不是民族传统科技原生的场所,但是传统科技的转换仍然是和这些情景紧密契合的。国外也有类似的模式,如据笔者1993年至1994年的实地考察可知,英国各地的民俗博物馆(Folk Museum)将各地方的传统科技、 当地人的生产生活方式以博物馆收藏的形式保存起来,这既向人们展示了当地悠久文明,又保存了当地传统的科技。总之,该模型的重点是保持传统科技的基本面貌,其核心是主要要素都按原生状态组合,关键是配合旅游进行展示。
2.资源利导型
主要特点:资源开发
该模式产生于资源派,主要强调合理开发利用自然资源,此类模式还可细分为种植型、养殖型、矿产型和三位一体型。民族地区蕴藏了大量的植物资源、矿物资源、动物资源及其它自然资源,因此合理地开发利用资源已是民族地区致富的主要路子,如湖北恩施州的建始县是闻名于世的富硒王国,开发富硒资源系列产品是鄂西民族地区脱贫致富的重要途径。〔16〕又如,峨边彝族自治县的资源优势是林、水、矿,当地利用股份制使林业、水力由资源优势变成了经济优势,进而促进了乡镇企业的发展,〔17〕还有生活于凤凰山区潮安县、丰顺县境内的畲族,自古以种植茶叶为生,拥有“凤凰单丛茶”、“石古坪乌龙”、“单丛白叶”等凤凰名产等,是茶叶使其享誉中外。〔18〕还有闻名于世的贵州茅台乡的酒、云南普洱的茶、新疆伊犁的葡萄、吉林长白山的人参等等皆说明自然资源的开发为当地民族带来了福利。
3.集会边贸型
主要特点:交流、贸易
该模式的关键在于生产、生活资料的交流和互换,这主要与传统科技的第五要素有关,将为传统科技带来市场效应。我国陆地边境线长达2.2万公里,其中属于少数民族聚居区的边境线就有1.9万公里;全国共有边境县(旗)143个,其中少数民族地区占112个;1995年有国家级陆地边境口岸190多个。〔19〕可见,边境贸易越来越起着重要的作用, 如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沿边接壤的有6个国家,1984 年全自治区进出口贸易总额为2.43亿美元,1993年进出口总额达9.12亿美元,已同50多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贸易关系,签订利用外资合同371项。〔20 〕再如云南瑞丽,曾是古丝绸之路南路的通道之一,与缅甸的边贸交往具有悠久的历史,但过去仅限于边民互市,规模不大,而现在的瑞丽已是大西南的窗口,通往东南亚、南亚的门户。1987年被国务院定为国家级口岸,1992年被定为边境开放城市,目前瑞丽的对外贸易与经济发展都取得了进步。〔21〕笔者1989年实地考察时,亲自目睹了瑞丽江畔中缅边贸的繁忙。还有我国西北民族已开始同中东穆斯林国家有了经济贸易关系,西北民族的橡胶制品、棉纺、丝绸、各类服装以及现代科技及其产品可交换中东地区丰富的石油等等。〔22〕
4.宗教依托型
主要特点:寺庙经济,规模不定
该模式产生于宗教信仰及寺庙经济的发展。目前,很多民族地区仍保存有虔诚的宗教信仰,如,西藏等地的大乘佛教,西双版纳及瑞丽等地的小乘佛教,新疆等地的伊斯兰教,贵州石门坎等地的基督教以及四川等一些地区的道教等等。国家的改革开放让少数民族的宗教感情得到了满足以使他们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生产致富,从而使宗教社团的经济实力也得到加强,这便是所谓的“双向交置”,宗教观念的“二元”化。目前,我国民族地区的宗教经营活动涉及商业、食品加工业、服务业、运输及房地产业等,各地寺庙不再仅靠当地民众的奉献,而是以开发第三产业积累基金来修缮经堂、建筑佛塔、完善宗教设施,生产经营收入已成为宗教经济的主要支柱,例如,四川阿坝县的佛教寺庙1985年始兴办了藏医院,用民族传统医术与西医结合服务于当地乡民(藏医是闻名中外的民族传统医学,其医学理论及实践都取得了了不起的成就),〔23〕他们还成立挖药队(该地区盛产名贵药材虫草和贝母等),办起其它加工厂等,据统计,到1990年阿坝各寺庙的生产经营收入累计达300多万元,占寺庙总收入的59.8%, 其中第三产业的收入占生产性收入的56%。〔24〕还有各类大型的宗教活动及传统节日,如一年一度的拉萨传召大会、传统的马年转大雪山、羊年转纳木神湖和热振寺坝子等活动;傣族地区的泼水节、赕佛;彝族的火把节等都为民族传统科技的交流提供了机会,也为民族经济的发展创造了条件。
5.简单扩大型
主要特点:传统科技要素不变,规模扩大
该模式主要指简单的扩大再生产,即从原料、设备、生产过程、直到产品销售,都是基于原传统科技的要素而组成构建的,只是规模有所扩大。比如,蜡染产品的生产便是如此。这种生产以前完全是手工的,并通常以家庭为单位进行,蜡染的各个工序,即绘图、着彩、上腊、染色、加热、漂洗等常由一人完成,规模扩大后便形成了很多专门工序,每个工序均安排了不同的人员负责,但每个工序的基本操作仍然是手工的,设备原料等都无大的实质性的改变。从笔者1992年对安顺附近作坊式的蜡染厂考察情况来看,他们蜡染产品的生产过程、技术方法、工艺流程等均与过去相同,只是增加了一些机电设备、化工染料、工作人员等。再如,湘西保靖县位于海拔800米的白云山牧场, 开始是个别村民养殖牛羊,后来村民们充分利用森林草场,扩大牛羊养殖,走“牧场加农户”的道路,发展成了白云山养殖业开发公司,村民们养商品牛、南江黄羊,年产值突破了120万元。〔25 〕还有位于滇黔交界的松林民族村,据1994年的考察,由于地理条件所限制,其乡村经济的运行主要靠家庭经营,这种内循环式的非社会化的经营方式严重妨碍了山区民族家庭经济的市场化,因此,人们提出了着力发展中介组织,实现农业产业化经营的策略。这种中介组织的产生实质上也是一种简单的扩大再生产,它加快了生产经营速度,扩大了商品市场。〔26〕
6.改善扩大型
主要特点:改进某些传统科技要素,内核不变
在该模式中,人们对某些传统科技要素,如生产过程、设备、工艺流程、市场营销等,进行了改造,但其产品的内核仍然是传统科技的,即具有现代科技的外壳、传统科技的内核。如由彝族人曲焕章于1898年至1902年间发明的云南白药(百宝丹、曲氏白药),以前不仅产量极低甚至其传统制药技术几乎灭绝,1955年曲氏白药的传人曲妻缪兰英将其秘方献给国家,1956年白药便在昆明制药厂生产了,从而结束了其家庭手工制作的历史。〔27〕尽管曲氏白药的秘方未变,然而由于有先进的生产设备、现代的流通手段、众多的工作人员配套,所以其产量大增,在国内外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再如,贵州惠水的黑糯米酒、四川土家族的咂酒、布依族、苗族、仡佬族的剌梨糯米酒、水族的“九阡酒”、侗族的“重阳酒”等等,其酿造方法仍是传统的酿造术,其配方、原料都不变,但酿造过程中的一些工艺、设备却变了。包装销售等亦有重大改进,以促进其市场营销,这些主要是针对传统科技中的一些要素进行改造,从而使其规模扩大,产量增加,质量提高,产品更适合市场的需要。
7.异地移植型
主要特点:部分改进,迁移异地(适于人口众多地)
该模式是用现代的营销手段,或者是用现代的一些技术形式对其进行包装,并使传统科技异地开花结果。比如,北京、成都等地创办的藏医院便是如此(这与在当地办藏医院是有所不同的),到现代大城市创办藏医院,实际上是按现代医院组织形式对其进行转换,其科室组织架构是西方的医学体系,但其医学手段、诊断方式、药物配制等等则是民族传统医学的,甚至医学研究者们还可借助先进的仪器设备,以及众多的病例等,对传统医学进行分析研究,以深究其奥秘,使其发挥更大的作用。还有分布各地的民族风味饮食、民族建筑等皆属于异地移植型,这种类型适于人口众多之地,有利于传统技术的传播和交流。
从以上情况看,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最核心的便是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不可一刀切,生搬硬套,教条主义地套用,必须结合具体的要转换的传统科技以及其相关的情景来具体讨论,由此,才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以上所讨论的模式,并不一定相互独立,他们有一定的联系和交叉,之所以对其进行讨论并不是要使转换模式化,而是说明这种转换的形式是多种多样的。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而传统科技一旦实现现代转换,必将会为民族地区的经济发展,为民族地区的传统文化在新时代的传承和弘扬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当然,在民族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中,还需注重转换的条件,即在民族传统科技中找到现代科技的生长点,同时在现代科技中找到适宜本民族具体情况的最佳发展区。一般来讲,要使民族传统科技具有现代生命力,必须具备以下条件:
1)与民族的文化变迁互为补充;
2)适于当地的自然环境;
3)能与民族信仰、习俗等融为一体;
4)能最大限度地提供思想自由和物质选择;
5)可提高劳动生产率,能转换为现实生产力;
6)有明显经济效益;
7)与该地区全局发展格局一致;
8)可与教育形成良性循环,提高民族素质;
9)有利于地区资源利用且不乏资源后继力;
10)有利于地区生态平衡,减少环境污染;
11)有利于经济结构的整体改善。
在少数民族漫长的发展历程中,过去曾靠科技推动而进步,现在与将来也必须依靠科技推动而进步。传统科技是民族传统文化的积极因素,现代科技则是民族现代文化形成的动力之源。我们只有找准民族传统科技的现代生长点,才能使其真正具有强大的生命力。
*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
注释:
〔1〕马志福:《我国西部民族地区经济发展的历史性机遇》, 《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6年第5期,第12页。
〔2〕菅沼寅男:《解决少数民族地区科学、 经济发展过程中产生的问题的若干对策——关于云南省地下矿源开发问题的考察》,《第三届中国少数民族科技史国际学术讨论会论文集》,1996年8月。
〔3〕杨清震:《缩小东西差距与发展西部民族地区经济》, 《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第1期,第1页。
〔4〕据《中国经济年鉴》(1994)、《中国统计摘要》(1989 )的数字计算所得。
〔5〕《光明日报》1996年1月13日。
〔6〕廖伯琴:《论西南少数民族传统科技的现代化生长点》, 《开发》1992年第10期;全文转载于《中国人民大学书报资料中心复印报刊资料》(中国少数民族月刊),D5,1992,11。
〔7 〕杨荆楚:《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与民族地区发展的几个问题》,《民族理论研究》1995年第1期。
〔8〕李鹏:《关于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九五”计划和2010 年远景目标纲要的报告》,人民出版社1996年3月第1版,第61页。
〔9〕黄嶙、 赖泽林:《民族贫困地区的希望之光——百色地区农村首富百户调查情况分析》,《民族研究》1995年第1期,第44页。 陈建樾:《我国东西部之间的经济发展差距与民族自治地方的经济起飞——从投资和优惠政策角度的研究》,《民族研究》1996年第3期, 第19页。高云:《欠发达地区“可持续发展战略”的协调性》,《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第1期,第17页。
〔10〕廖伯琴、张诗亚:《试论民族传统科技的现代转换》,《第三届中国少数民族科技史国际学会讨论会论文集》,1996年8月。
〔11〕庞朴:《文化的民族性与时代性》,中国和平出版社1988年8月版。
〔12〕廖伯琴:《“我不是李约瑟第二”——何丙郁与中国科技史》,《中国科技史料》1997年第2期。
〔13〕韦胜、韦剑峰、陆发远:《遏制“返贫”现象实现“国家八七扶贫攻坚计划”的思考》,《民族研究》1996年第5期,第9页。
〔14〕赵晋远:《走向现代化,跻入现代化的国外少数民族》,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版,第139—141页。
〔15〕贵州省布依学会、黔南州民族事务委员会编:《布依学研究》,贵州民族出版社1991年版。杨聪编:《大理经济发展史稿》,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版。
〔16〕潘桂香:《关于加大湖北民族地区扶贫力度的思考》,《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第1期,第8页。
〔17〕伍精华:《峨边彝族自治县、西昌市西溪村股份制脱贫致富的调查研究报告》,《民族研究》1996年第4期,第6页。
〔18〕萨支辉:《特区少数民族发展经济的思路》,《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5年第4期,第31页。
〔19〕李德洙:《陆地边疆城市和民族地区现代化》,《民族研究》1996年第5期,第30页。张克武、 周严:《论我国少数民族地区的对外开放》,《民族研究》1996年第1期,第1页。
〔20〕《中国对外经济贸易年鉴》,1985年、1994年。
〔21〕王淑玲:《云南边境上的“口岸明珠”——瑞丽市边贸调查与思考》,《民族研究》1995年第1期,第50页。
〔22〕苏周:《加强同海湾国家的国际资金融通,发展我国西北民族地区经济》,《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5年第5期,第27页。
〔23〕廖伯琴:《朦胧的理性之光——西南少数民族科学技术研究》,云南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第146页。
〔24〕杜发春:《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与民族宗教的关系》,《中央民族大学学报》1995年第3期,第6页。
〔25〕彭秀彪:《走向富裕之路——湘西农村100家100万元产值企业的调查报告》,《中南民族学院学报》1997年第1期,第27页。
〔26〕吴兴旺:《山地民族的家庭经营与家庭经济》,《民族研究》1996年第5期,第21页。
〔27〕李耕冬、贺廷超:《彝族医药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第21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