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真价实 童叟无欺——再谈老北京店铺经营的人情味儿，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童叟无欺论文,货真价实论文,人情论文,再谈论文,味儿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老北京城里不仅有许多个人经营的小店铺，还有许多走街串巷的小贩，经营一些与老百姓生活密切相关的食品或日用品。那时候，没有什么关于质量的国际标准，甚至也没有什么国内标准。小贩们的“经营理念”，按老话讲就是“做事要凭良心”，要“厚道”。
电视连续剧《大宅门》中有一场戏是白七爷不惜一把火烧了使用假原料的药，宁可损失70万两银子，也要维护自己“百草堂”药店的声誉。大买卖如此，小买卖亦基本如此。有人说了：“俗话说，无商不奸。照你这说法不就没有奸商了吗？”不错，任何时候、任何人总不能都一样，但别忘了你卖假货砸的是自己的牌子，即砸了自己的“饭碗”，这个道理做买卖的人是知其轻重的。况且，当时这些开小店铺的人大部分都是胡同里的住户，邻里之间若坑了人家不仅买卖砸锅，恐怕都没脸在当地居住了。在旧社会，做小买卖的多数也是穷人，为生计所迫而为，他们也是劳动人民，一样挣扎在社会底层。
我童年时期正值上世纪50年代初，那时北京刚解放不久，城里的大小买卖几乎还是私人所有，即以个体形式经营。在大大小小的胡同街道，仍有不少走街串巷叫卖食品、日用品的小商贩和手艺人。所以，对于一些小店铺和小商贩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充满人情味的经营之道来维护声誉，保证生意以挣钱糊口的做法，我还有些亲身感受。就我的亲身经历再试举几例：
其一：“等会儿，再控控水。”
我儿时所住的胡同东口对面的街道上，有一家卖猪肉的小店铺，人称“猪肉铺”。其实，这家肉店并不只是卖生猪肉，而且还卖熏鸡蛋、炉肉丸子、鲜鱼、鲜对虾等。那时候的小店铺里恐怕连听都没听说过电冰箱。我记得，当天来了鲜虾或鱼，店铺便把它们放在凉水里，在夏季更是如此，频繁换水以防止鲜货儿变坏，卖之前把鱼虾从水里捞出放在一个筛子里控水，以免水分占了分量。
有一次，我家来了亲戚，母亲准备做几个菜，其中有一个“烹对虾”。我和母亲去这家猪肉铺买肉和虾时，正好摆放对虾的长方形白瓷盘里还剩两只虾。因我们买得多，所以掌柜的只好从水缸里再捞虾。当掌柜的把虾捞出放在筛子里控水后不一会儿，我母亲说：“成了，您给称吧！”而掌柜的却说：“大嫂，别急，等会儿，再控控水！这东西贵，别让您吃亏。”直到虾身上的水几乎控干了，掌柜的才为我们称虾。这个掌柜的比起现在的一些故意往肉、鱼、鸡鸭里注水坑害顾客的那些黑心商贩来，真是高尚得很！
我还听一位较“抠门儿”的邻居大妈讲过，她每次买回东西都用自己的秤再称一下，还没发现有缺斤短两的，特别是从这家猪肉铺买回的东西，一般分量还稍高点儿。
其二：“慢走，少给您饺子了！”
那时候，我们居住的这片地区可算是人口众多，当时这里有一个由四条较宽的街道交叉而成的十字路口，名叫“闹市口”，周围有几十条胡同，住着很多住户。闹市口的东西南北每条街上都有不少店铺，可谓卖什么的都有，在这样的地区做买卖，面临的同行竞争是很激烈的。
我家南面的一条街道上有一家卖煮饺子的店铺，每天上午11点和下午5点卖煮熟的饺子。大约早晨8点钟和下午2点左右，经营这家店铺的两口子和两个伙计就忙活开了，切的切，剁的剁，然后现包饺子现煮现卖。据说，这家店铺是当天做饺子当天进料，每天天还未亮，伙计就去买菜、买肉，决不让顾客吃不新鲜的食物。饺子皮儿薄馅大，很受买主欢迎，每天上、下午店铺开始营业后，总有不少人来买热气腾腾刚出锅的煮饺子，往往是伙计盛饺子，掌柜的亲自收钱。这掌柜的很精明，能一边收钱，一边还监督着小伙计盛饺子的情况。
一天，一位住在附近胡同的大爷端着盛满饺子的瓷盆儿转身刚出门，掌柜的突然叫道：“慢走，少给您饺子了！”待这位大爷转身回到柜台前时，掌柜的嗔怪伙计说：“你怎么搞的，少给大爷两个饺子！”说着就让伙计给大爷补了两个饺子。说实在的，究竟少没少给，谁也不知道，大爷自己也没注意，买回家后大概也不会一个一个去数。但是，掌柜的肯定是发现了问题，补两个饺子似乎是个微小的问题，而这一厚道诚实的举动，使其他买饺子的人在略感吃惊时更多了几分对掌柜的敬重，对这家店铺的货真价实也就没有丝毫怀疑了。这家小铺买卖很火，大概与类似这样的“小事”不无关系吧！
其三：一碗绿豆汤
我家南面的南小街胡同东侧有一家饭馆，大概算是当时所谓的“二荤铺”一类吧。饭馆经营炒菜、小菜等，主食以烙饼、米饭为主。我记得当时我们这一带的街道，来往的三轮车、畜力车特别多，那时这些是主要的交通工具。因此，来这家饭馆就餐的大多是一些蹬三轮的、赶大车的等从事体力劳动的人们。这些人靠卖力气吃饭，一般饭量都很大。我常去那条街去玩儿，看到一些人一顿饭要吃一斤多烙饼。一张一斤的大烙饼夹点猪头肉和菜，他们狼吞虎咽，吃得特香。特别是夏天，这些人往往打赤膊，吃得汗流满面。这家店铺的掌柜和伙计对这类人招待得很热心，所以这类人可算是该店的主要客人。那时店铺小，吃烙饼夹肉的客人到夏天往往在店外吃。一天，我路经这家饭铺，发现在店门口吃烙饼的人每人手里都端着一大碗绿豆汤。原来这是掌柜的为这些人特意熬的，而且是免费供应。时值酷暑，天热，烙饼又干，一大碗绿豆汤是又下饭、又解渴、还解暑，你说这掌柜的想得周到不周到！这家饭铺不仅给东西分量实，而且为客人想得周到，客人怎能不交口称赞这家饭铺好呀！很快我就发现，在这家饭铺里里外外吃饭的人越来越多，而且更多了一些这类卖力气谋生的三轮车工人和赶大车的人，可能是这些客人一传十，十传百的效果吧！
其四：“我也有孩子……”
在我家周围的胡同里经常有一些穿街走巷贩卖食品的小贩，有的几乎每天出没，有的大概十天半个月左右来一次。按说这种人做买卖是“打游击”，真坑你一下，大不了换个远处的胡同继续卖东西，反正你很难抓住他。但是，即便是这类人也重视诚实守信。用他们的话讲，就是“人的名儿，树的影儿”。他们在买卖中，也能做到货真价实、童叟无欺。那时候，我家胡同里来往的主要有卖煮老玉米的、卖芸豆饼、烂蚕豆的，还有硬面饽饽、熏鱼炸面筋、粳米粥、炸丸子的，等等。不管卖什么，他们有个共同点是所卖之物干净、好吃、不掺假，而且一般都很快跟胡同里的人混熟，俨然成为胡同里的一员。
我记得，有一位腿有点瘸的小贩常来胡同里卖芸豆饼。芸豆饼是用煮烂的芸豆放在一块屉布里揉拍而成的圆饼状食品。小贩有大小几个小铁舀，视你要买多少钱一个的芸豆饼来舀取。记得当时的芸豆饼按大小分别售价为一个2分钱、5分钱等不同价钱。当然，小贩也有他自己的灵活性，而这种灵活性不仅反映出小贩的经营招数，更反映出他们富有人情味的善良心灵。
一次，我们几个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买芸豆饼，这时有个卖豆纸(当时一种黑黄色的、粗糙的长方形手纸，按打卖，价格很便宜)的老人带着两个小孩子(老人的孙子)，孩子看到芸豆饼就喊着要吃。那老人一看就是个贫穷之人，勉为其难地从口袋里摸出2分钱，说：“您给来个芸豆饼吧！”小贩问：“老爷子，两个孩子一个饼够吗？”“够、够，两人分一个就成了——转悠半天了卖不了几打纸呀！”小贩没再说什么，但我们看见他用一个比2分钱饼舀子大了不少的舀子分别舀了两回芸豆，揉拍成两个大芸豆饼，分别送到老人的两个孙子手里说：“来，孩子，一人一个拿着吃吧！”老人一看，立刻说：“不行，这可不行，该多少钱给多少钱！”说着，又用手从口袋里取钱。小贩立刻拉住老人，说：“大叔，您别拿我当外人，我也有孩子，一个芸豆饼算不了什么，这俩孩子就和我孩子一样，我愿意给他们吃！”老人再三推托不掉，只好说：“那就谢谢您啦！”望着老人带孩子远去的背影，小贩还十分伤感地自语：“哎，可怜呀，这么大岁数了，不容易呀！”我当时虽然只是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什么是“好”，十分感动。
其五：“您试试快不快，我再走！”
那时候，胡同里也有不少穿街走巷的手艺人，如磨剪子磨刀的、焗碗儿的、修理笼屉的、理发的、弹棉花的，凭一技之长来挣钱养家糊口。据我们的感受，这些人都有真本事，而且做活儿认真，待人很实在，没有欺诈行为。如磨剪子磨刀的手艺人，肩扛一条长板凳，板凳的一头儿是一块磨刀石，手里击打着作为幌子用的铁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来招揽客人。他们为住户磨菜刀、剪子一般是磨一次收5分钱。我注意到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在为用户磨完器物后都不马上离开，都会说：“您先拿回去试试快不快，不快您再找我，我就在这儿等您！”一般不会有人再回来重新磨，也就是说，他们所磨过的刀剪都很锋利。但我想，让用户检验他们的手艺水平，大概成了干他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让人指着后脊梁骨骂”，就是他们的为人和经营准则吧！
其六：“我如数退给您！”
有些小贩卖些孩子们喜欢的彩色毛绒小动物、小布人、泥塑人及男孩子玩的玻璃球等小玩意儿。一般老百姓家的孩子花上三五分钱就能买件小玩意儿，所以这类小贩很受孩子们的欢迎。这些小贩一般是扛一条扁担，扁担的一头是一个装着或插着各种玩具的竹筐，另一头挑一个木头箱子，里面放一些小贩的家什如马扎儿、或天热时脱下的衣服等。箱子里还放有一个很小的木箱，小贩卖货时把它放在大箱子上面用来装卖货的钱。小箱子是密封的，顶面上有一条长约十几厘米、宽约1厘米的小缝儿，小贩把钱顺着缝儿装进箱子里，这样既省事儿又安全。
一次，一个邻居的小孩儿拿着家长给的钱来买东西。大概是看着小贩往缝儿里塞钱好玩儿，竟自己把钱也塞进了缝儿里，待他明白过来，不由得放声大哭。这时，小贩一边安慰他别哭，一边对其他买东西的孩子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谁知道谁帮忙把他的家长叫来吧！”不一会儿，有孩子叫来了这孩子的母亲。小贩对这位妇女说了事情的经过，并说：“大嫂子，别怨孩子，孩子小，出于好奇把钱塞进去了。您给他多少钱？我如数退给您！”这位妇女说出钱数后，小贩毫不犹豫地打开箱子上的小锁，如数退给了她。说实在的，如果那妇女多说了，就显得没良心了，而小贩心里大概也有数；如果小贩咬牙说没看见，这孩子的家长大概也没辙。这小贩表现出来的厚道人情味儿，不仅对买卖有利，也有助于老百姓之间的和睦相处。
我当时只是个四五岁的孩子，能大致看懂这些事儿，领悟这些理儿，而且至今仍对这些商贩的商业道德和做人准则，特别是他们重信誉的作风记忆犹新。我想，这就是他们的成功和生存的根本吧！如今市场上有少数商家甜言蜜语，常以“套餐”、“折扣”绕晕顾客，顾客没能得到实惠反而颇为吃亏的现象并不罕见。和这少数现代商家的虚情假意相比，以上“小买卖人”厚道的人情味儿堪称高尚，令人感叹！但愿这厚道的经营之道在促进建设良好市场经营作风之际受到商家的重视。建设和谐社会，人人有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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