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商业片：商业围剿下的制作诡计，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商业论文,诡计论文,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95年起，中影公司独家专营、开始用分账方式引进美国大片，许多发行放映部门不认真运作国产影片、把精力投入到发行进口影片上。千篇一律的美国电影在中国受到政策性的、人为的崇高礼遇，国产电影在管理、观念、评价等方面重重自我贬抑，文化环境和市场导向上形成了惟好莱坞马首是瞻的局面。新时期以来崛起的中国电影，受到了多面的阻击和强力的遏制。就在这种局面下，中国电影创作队伍的分化由悄然滋生到明确呈现，一代新人开始义无返顾地精耕细作艺术商业片，这是在泥泞的道路上出现的富于制作诡计的新生命。
艺术商业片，是有意识融艺术、商业为一体的类型片，艺术与商业水乳交融，好莱坞盛行此道；它需要经济后盾、智力保障、敬业精神、文化品位的全方位支持，它是工艺师精心制作出来的工艺品。好像工业化生产的意大利家具，具有明确的时尚性、可操作性、可复制性；工艺是第一位的，个性与艺术只是添光增彩的手段；张扬、许鞍华、施润玖、李少红、冯晓宁、夏刚、西席·地密尔、科波拉是这种类型中人。80年代末90年代以来的韩国、以色列、日本等国，也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条道路，如韩国的《上网》《暗无天日》，日本的《焰火》《大相扑》，以色列的《阿维雅的夏天》《魔法》等；商业意识、商业目的的自觉，文化意识、文化品位的追求，文化对商业操作的技术性巧妙包装，使得这种类型虽然来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国家和地区以及风格各异的导演，却显示出不同文化修饰妆扮下本质上的同宗同源特性。
艺术片，是艺术家创作出来的富于个性的生命个体，甚至是有缺陷的，是历史积淀出来、心血熬出来的艺术品，具有不可重复性，是一种一次性的存在；最高明的摹拟也难免买椟还珠的尴尬；它具有商业价值，但它的创造性和艺术光辉不是一时一地的商业价值可以衡量、涵盖得了的；张艺谋、黄建新、胡柄榴、谢飞、杨亚洲、李安、费里尼、伯格曼、绍拉、斯皮尔伯格，是有幸在艺术飞毯上舞蹈的人。但是立场的坚守和保持在商业社会的裹挟下越来越是一个变数。商业片，是以赢利为目的的市场操作、职业行为，艺术片、艺术商业片对它来说都有一种超负荷的沉重和装载；它侧重感官刺激和生理快感，文化成分相对比较低，这使得它的表达比较表面化、容易显得浅，通常只会选择大众智力平均水平能看得出意思的表达方式；但优秀商业片想象力卓绝、时效性很强，非特殊人才莫属，例如徐克、吴宇森、卢卡斯、卡梅隆等，大陆导演张建亚、冯晓刚、叶大鹰、陈佩斯（只能算半个）——问题在于我们的商业电影的社会土壤之贫瘠、主客观条件之匮乏积重难返。
我们曾经严厉地区分艺术片、商业片，时髦于褒艺贬商，简单粗暴地伤害、扼杀了制作商业片的社会力量和机遇，延误了中国商业片的成熟时机，此风至今遗毒深广；另外，我们曾经怀着不可救药的理想主义激情，一厢情愿、趋之若鹜地直奔艺术片，以为主观意志可以感动、决定一切，忽略了艺术创作需要的才情条件只是极少数人具备的，艺术从来就不是批量生产的器件，结果不伦不类；我们曾经企图绕开传统观念的雷区，既要商业的果实又不失艺术的名分，技术性地推崇娱乐片，想在一个公允的幌子下集结起各种力量和才华，来一个民族电影出其不意的大突围，不料又被警惕性过剩者炮轰得溃不成军，害得电影人只好继续在艺术和商业的两极争斗之间徘徊投机，无辜承受伪道德的考验和折磨，国产电影飞越的机遇再一次被历史地延宕了；祸兮福兮，90年代的中国，在泥泞的小道上居然走来一路艺术商业片，这是一个始料不及的收获，而且稳扎稳打、逐渐成熟、显然要长大成人的样子，《洗澡》就是其中的一个引人瞩目的跨世纪畸形成果。
《洗澡》写一个特定空间里发生的一群男人的戏，散点式平民人生故事构筑了影片剧作结构框架；制作精良、表演到位，故事煽情、人物饱满，文化基础深厚扎实，是去年出品的一部真正意义的中国艺术商业片；在刚刚闭幕的第七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上，它被宣布是最受大学生欢迎的影片。张扬有意回避了年轻导演的通病，自觉靠近观众，把握时代感，表现比较带有普遍性、大众都密切相关的话题；但是，明显地人为编造了一段富有真实感的伪历史，技术性地隐匿了传统文化的真相；成熟的视觉描绘意识、形式与思维方面的智能、摄影简单平稳大气、简洁的声音营造铺垫的城市平民传统社会的“真实”生活氛围，有效地铸造了一个虚构的文化空间；简朴、幽默的形式，平静沉着精致的感觉和叙事，完成了一次对文化的矫饰和贩卖。
罗异制片的《洗澡》《爱情麻辣烫》《美丽新世界》，本质上都是艺术商业片，总体风格是好莱坞式的流畅而富于工艺性。二十几岁、腼腆、低调、朴素的张扬，看问题的角度、定位、心态，有着饱经沧桑的老成，早熟得令人心惊，早熟得令人心痛；他不再像叶大鹰（《红色恋人》）、冯晓宁（《黄河绝恋》）、滕文骥（《春天的狂想》）、黄蜀芹（《画魂》）等人那样，搓着衣角作淑女状、羞答答左顾右盼、彷徨于商业和艺术之间。《洗澡》的陕北、西藏段落，是费钱、个性、刻意、引起广泛争议的文化补丁，造成一种特殊的间离效果，好像大明星的奇装异服或是把头发梳成棕榈树之类行为，是一种精心的包装选择，看着不舒服想忘不容易。视觉描绘的主要元素是环境、物体、概念，视觉物体的形态本身就是一种概念的再现形式；形式的巧妙建构，会使思维发生变化，冲击观众对电影的理解、想象、注意；艺术商业片，不约而同地采用了煽情、改写历史、追求一定的文化深度和哲理意味，文化、艺术、哲学、甚至个性都是赢得票房的商业手段。
故事，千年万载都在说；原型却极有限，主题抽象出来的关键词千篇一律；魅力多半是形式、思维、叙述的花样翻新，不断给予受众积极有效的高级刺激，促使人在接受的过程中持续实现能量输出与补充的平衡。《洗澡》视觉语言的高度自觉，在当前国产片中位于前列；制作者有意识制造文化奇观，并运用结构性消解方式，达成慰藉与颠覆共存的双重叙事功能；下棋、聊天、斗蟋蟀、拍打按摩、饮酒高歌、躲灾避难，矫饰淡化了矛盾、痛苦、恐惧、障碍，满足了对未来心存疑虑者对想象式昨日温情的怀念流连，是对90年代盛行的怀旧情调的商业会意。叙事结构上的二元对立简单明了，快餐洗澡方便简捷，却没有传统澡堂的全方位舒适安逸和心理文化感；深圳的大明有钱，却是以背井离乡、失去父亲认同、心灵绝对孤独为代价，甚至夫妻也是现代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式隔膜脆弱。叙事主体结构性地安抚了现实困境中的国人后，结尾在经典高亢的西洋歌曲《我的太阳》不断攀升的旋律中，承载着无限历史和深情的澡堂不可挽回地被高大的现代机械推倒，就好像大明终将重返深圳，结束了匆匆前行者对传统文化的一次商业性顾盼，照顾了历史车轮不可逆转的现实趋势。新与旧的矛盾、对抗、较量，被特定的叙事方式消解掉了；表面的人情世故、伦理调整遮避了深层的焦虑与困境，掩饰了广大市民时时面对的胡同里的拥挤与污渍，《洗澡》变成了传统文化的一曲精致的挽歌；玩味历史皈依现代，表现了艺术商业片的类型自觉；同时客观地达成了对历史的改写和对观众的文化误导，一个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历史误读、廉价抚慰当然地感动了本国观众又满足了西方看客的好奇和东方想象。这是一部分知识分子观众耿耿于怀、不能原谅的地方。
艺术商业片这种类型选择，与当前中国电影的经济、词汇、句法特点关系非常密切，是词汇贫少、句法拘谨、经济窘迫情况下的一种适应与变通。生活无比丰富，叙事向语言工具提出很高要求，人们不得不抓住异域文化、民族特征、风俗奇观作文章，传达对象的神韵弥补叙事精确度的不足；汉语传统和思维也有利于这种类型的中国化发展，汉语词汇内含丰富，信息蕴藉量大，易于隐喻、暗示、创造神韵。大陆艺术商业片不求动作的满和节奏的快，注意营造意境，在中国文化的背景支撑下获得独自的隽永的意蕴和美感；这类电影偏重抒情，作品倾向于形式上的营造，力图将主观的情感安置在精美的艺术形式中，形式成为情感表达的重要依托，通过形式营造变化牟取更好的表达效果；它的主流形态以媒介为主体，注重纵向积累，具有选择的单向性，艺术建构过程同时也是自我封闭过程，有某种程度的狭隘性和简单化倾向。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和表达习惯，不适于叙事更适于抒情，镜头摄取和剪辑的整体特点与运作方式产生的特定功能，不仅是技术问题更是文化问题。
振兴中国电影，是很多人的梦想，也是经济、文化战略问题。世界变化得越来越快，短短十年的时间，人类数十倍速地完成了资讯、网络、传播媒介的历史性革命性转变，影响着全球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我们需要清醒的意识、宽阔的胸怀、高度的智能、超常的胆识，充分利用历史积累、人才资源、创新技能。现在，剧作家、导演、策划、有市场观念的制片人、经营者已开始主动合作结盟，制作富于创意、想象力、观赏性的艺术商业片，创造和体现中国电影的自身价值。在今天，改革国产电影市场和企业机制，追求低成本高质量、高回报，恢复投资人、制作人、发行者、观赏者的信心，是推动中国电影走向真正意义的繁荣兴旺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