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德格尔的科学技术之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海德格尔论文,科学技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从本世纪40年代到70年代,海德格尔一直深深地关注着现代科学技术活动对人类历史的重大影响(注:海德格尔所说的现代科学或现代人类中的“现代”, 包括我们所说的近代和现代在内。),并在40年代末到50年代初对科学技术的本质进行了集中而独特的思考。他的这种思考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就科学技术论科学技术的科技观,而是追问现代人类科学技术的本质和主体性疯狂何以发生的人学观,其主题或实质内容是力图说明现代人类的科学技术活动从根本上是被“存在”即“大行”(Ereignis)(注:Ereignis是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的核心概念或引导词,本作者已在公开发表的多篇文章中翻译为“大行”或“大化”,“大”表示根本,“行”或“化”表示动态性运行,参见拙文:《现代人的无家可归——析海德格尔对现代人类历史的思考》,载《中国人民大学学报》1997年第4期。)所决定的。
一、科学的对象性思维:大行的发送
现代科学是现代人类的一种基本生存活动。但在现代科学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一问题上,人们却有各种各样的回答。有一种观点认为,现代科学的特征在于它比古希腊或中世纪的科学更精确。海德格尔认为,这种观点并没有抓住现代科学的本质,因为古代的科学由于其自身的本质不可能是精确的。
海德格尔提出,现代科学在根本上是一种“研究”,作为研究,它有三个本质特征。
第一,它在认识存在者时把自身建立为先行的程式(Vorgehen)。这种先行的程式不是指一般所说的方法或操作方法,而是指人们在认识存在者时所预先制定的概念方式。如近代物理学认识自然所使用的运动、时空、力、质量、速度以及相应的数学公式就是先行的认识程式。以这种程式认识自然,就把自然确定为运动着的时空相关的事物单元所组成的系统,自然事物只是作为这样的事物才进入人们的视野。“在这里,如果全部过程确实作为自然过程而进入表象的话,那么它们就必须事先被规定为时空的运动规模。这样的规定又是借助于数学和计算所进行的量度来完成的。”(注:海德格尔:《林中路》,维多里欧·克劳斯特曼出版社1980年版,第77、80、95~96、86页。)
第二,它是把存在者作为对象来看待的证实定律的方法。科学既然制定了认识存在者的先行程式,那么它就是把存在者作为对象、作为与主体相对的客体来看待。“科学,即理论,在对象性中调整现实的对象,以便保证它们处于对象性的统一之中”(注:海德格尔:《讲演与论文》, 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59年版,第60、62、63页。)。 科学研究的目的是发现事物运动的规则和定律,并在进一步的研究中证实这些规则和定律。这就要求它必须制定与发现定律、证实定律相应的方法。它制定的方法越精确,实验取得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因此,“现代研究实验不只是一种在程度和范围方面更精确的观察,而是那种本质上不同种类的、在对自然的一种精确设计的框架内并服务于这种设计的证实定律的方法。”(注:海德格尔:《林中路》,维多里欧·克劳斯特曼出版社1980年版,第77、80、95~96、86页。)
第三,科学作为研究又具有生产经营特征。科学通过对对象的先行设计和方法的建立,就使自身日益专业化个别化,而它的最终目的是使人类有效地改造世界,因而它总是根据它最终所带来的现实结果的多少和怎样来调整自身。海德格尔认为,这正是科学研究的生产经营特征。当然,科学研究本身不是生产经营,因为科学研究是在研究机构中进行的。但研究机构之所以是必需的,正是由于科学研究本身具有生产经营特征。正因为如此,当科学研究只是追求结果的积累和算计的时候,科学研究的生产经营特征就越来越走向纯粹的生产经营活动,“两种生产经营之间的区别就被变得不仅无法认识而且不复存在了。”(注:海德格尔:《林中路》,维多里欧·克劳斯特曼出版社1980年版,第77、80、95~96、86页。)海德格尔认为,科学研究的这一特征的发展,给人类打上了一个全新的烙印:真正的追求真理的学者消失了,研究者们在本质上走上了“技术家”的道路,成了有效地服务于生产经营的工具。
海德格尔提出,现代科学研究的这些本质特征的发生,表明了现代人的本质。人们往往认为,现代的本质在于人从中世纪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海德格尔认为这种看法仍然停留在表层。“决定性的东西不是人从以前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而回到自身,当是当人成为主体时,人的本质从根本上发生了变化。”(注:海德格尔:《林中路》,维多里欧·克劳斯特曼出版社1980年版,第77、80、95~96、86页。)当人在现代开始成为第一的主体时,人就成为其他一切存在者的主人,而其他存在者则完全被作为客体对象来对待。人只是从自己出发、从为自己所用的角度来认识和处理存在者。这就是说,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完全是“主体性对象性”的思维方式。现代科学的上述特征,正是现代人“主体性对象性”思维方式的一种具体表现。
关键的问题在于,现代人科学活动的这种对象性思维方式来自何处?它是来自现代人的行动还是来自现实存在物中的某种东西?都不是。海德格尔认为,科学的这种对象性思维方式的本质,来自隐藏在科学之中而又支配着科学的不显眼的东西。它决定了科学的本质但又对科学遮蔽自身。海德格尔把一根源性决定性的东西称之为“真相”。
什么是“真相”?海德格尔是从现代人的科学活动的力量即使再强大也无法越过从自身出发而存在的自然这一角度来说明的。现代科学虽然把自然作为对象性的领域来看待,但自然却总是从自身出发而存在。无论现代科学研究的对象性思维采取什么样的实验手段,它也只是追踪从自身出发不断在场的自然。即使像现代物理学那样以多重中介来使基本粒子对人的感官显示自身,情况也仍然如此。也许,现代物理学根据物质与能量的统一能够表象普遍而贯穿一切事物的法则,而且它所表象的也的确属于自然的内容,但它所表象的只是作为对象领域的自然,自然的这样的对象性是由物理学的加工规定并且是在这种加工规定中提供出来的。然而,自然决不只是对象性的自然。“自然在对现代自然科学来说的它的对象性中只是那在场者(das Anwesende, 它从古代开始就被称为自然)显露自身和对于科学的加工来说而定位(stellt)的一种方式。”(注:海德格尔:《讲演与论文》, 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59年版,第60、62、63页。)无论现代科学所形成的对象性领域是多么广阔和完满,它也决不能包括自然的丰富本质,因为对象性只是自然在其中展现自身的一种方式。
因此,对于现代科学来说,自然是无法被越过的。这有两重意思。一是指现代科学只能不断指向自然而决不能够绕过它,二是指现代科学的对象性思维阻碍了它自己去获得自然的丰富本质。这双重的不能越过表明了现代科学决不能够决定自然的自身展现。“科学的表象从它自身决不能够决定,自然通过它的对象性是否会把它的隐蔽着的丰富本质显现出来。科学甚至不能够去问这个问题,因为科学作为理论已经把自身固定于由对象性所限定的领域。”(注:海德格尔:《讲演与论文》,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59年版,第60、62、63页。)
海德格尔指出,这个无法被越过的东西在每一门科学的本质中居于支配地位。它与那个不显眼的“真相”直接相关。可以说,这个无法被越过的东西既是真相而又不是真相。说它是,是由于这个无法被越过的东西就属于那个真相;说它不是,是由于这个无法被越过的东西本身单独并不构成那个真相。正因为如此,只有当对这个无法被越过的东西加以注意时,那个真相才会进入人们的视野。因此,那个真相的不显眼性在根本上是由于它自身并未完全显露出来。
那个真相在各门科学中隐蔽着,但这决不像一个苹果存在于篮子中那样存在于科学之中。相反,各门科学从其本身来说就像河流存在于源头中一样存在于那个真相之中。那个真相支配着各门现代科学,支配着各门现代科学所共有的对象性思维。真相如何支配着现代科学的对象性思维,在海德格尔那里,这是一个未加具体说明的问题。我们的理解是:真相是一个不断的既遮蔽自身又去蔽自身的过程,它的这一过程运行到了以具有主体性的人类来去蔽自身的阶段,而人类既然具有主体性,他就必然在长时期内把自然仅仅作为可以认识和利用的对象客体来看待,即在长时期内持有对自然的对象性思维方式或主体性思维方式,因此,现代科学的对象性思维方式虽然直接是现代人类的思维方式,但它归根到底是由真相所决定的。
真相这个概念在海德格尔的思想中是一个不多出现的概念。根据他对真相的说明以及海德格尔的整个人学思想,可以肯定,真相这一概念不是什么不同于存在或大行的东西,而就是海德格尔在40年代中后期所说的那个决定性的“存在”,进一步说,就是在30年代末直到60年代所试图说明的那个支配的一切发生的“大行”。因为真相的既支配科学又对科学隐藏自身的性质,正是大行本身的既展示自身又遮蔽自身的性质。海德格尔在这里之所以只用真相而不用存在或大行,是由于海德格尔思想的探索性所致,海德格尔一生特别是后期一直在寻找对他所未明了的东西的恰当命名,这构成了他一生思想的一个鲜明特点。真相、存在(在海德格尔40年代中后期所给予它的决定一切的意义上)、大行,完全是同一个事情。
海德格尔对现代科学的分析的确抓住了问题的根本。现代科学从其产生直到今天,的确主要是在如何利用自然这一目的的推动下向前发展的,因而现代科学的思维方式的确主要是把自然看作可以利用的对象这样一种对象性、主体性思维方式。海德格尔这一分析的理论探索意义在于,他初步表明了人与自然之间除了对象性、主客二分的关系外还存在着非对象性、非主客二分的一体性关系,从整个宇宙的发展过程特别是从它的更加遥远的将来发展来看,这种非对象性、非主客二分的关系也许是更加根本的。因此,海德格尔对现代科学的分析在实质上包含着深层的本体论意义。
更进一步说,海德格尔把现代科学的对象性思维方式归结为真相或大行,带有哲学意义的抽象性。他所说的真相或大行,实际上就是整个宇宙的不断生成着的必然性过程。他用真相或大行来指称它,意在说明这种不断生成着的必然性的根本性。只不过他所用的名称和阐述方式是哲学的抽象罢了。然而,不管海德格尔对他这里所说的支配科学的东西用什么名称和概念来指称它,他的思想实质是在表明,现代科学作为人类的现实生存活动,虽然包含了现代人类的生存的主体性在内,但归根到底并不是由人类自身所决定的,而是由“真相”或大行所决定的。既然“真相”既支配现代人类的科学活动而又对现代人类的科学活动隐蔽自身,既然这是由于真相自身未完全显露出来,所以现代人类的科学活动的对象性思维本质就是真相或大行的发送。
二、技术的框架本质:大行的命运
技术是现代人类生存活动的又一基本方面。直接的问题是,什么是技术?技术的本质何在?
海德格尔认为,技术既不是技术的东西,也不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而是一种去蔽的方式,因为“技术”(Technik )一词来源于希腊语的Technikon,在希腊语中的主要意思不是制造和操作,而是“去蔽”,是“带上前来”。技术去蔽那种自身还没有把自身带上前来的东西,把它带到人的面前,去蔽那种看上去以不断变换的方式而存在的东西。
现代技术也是一种去蔽方式。但是,支配现代技术的去蔽是一种挑战(Herausfrdern),或者说,现代技术是一种挑战性的去蔽。“在现代技术中起支配作用的去蔽是一种挑战,这种挑战向自然提出了无理要求,要它提供可被开采和储藏的能源”(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正是由于这种挑战,自然成了被限定被处置的东西。于是,为了煤和矿石的开采,土地被大量破坏而限定为煤田和矿区;为了生产氮,空气被限定;为了生产矿石,地球被限定;为了生产铀,矿石被限定;这种对自然能源的挑战性限定是对自然的一种片面性的操纵或控制性的处置。例如在莱茵河上建立起水电站就是把莱茵河处置为水压的提供者。
海德格尔指出,现代技术把自然事物限定处置为完全从属于人、随时可被人进一步限定处置的东西, 这即是把自然变成了“备用物”(Bestand)。这里所说的Bestand,比“储存”(Vorrat)一词有着更多更本质的东西,“它所表示的恰恰就是被挑战性去蔽所造成的所有事物的在场的方式。凡是以备用物方式存在的东西,就不再作为与我们相对的对象而存在。”(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也就是说,在现代技术这种处置下,自然事物连对象性地位都保持不住了,它们成了技术生产的原材料。不仅如此,连人自身也被变成了备用物、原材料。这是现代技术的普遍性特征。
现代技术的这种对自然的挑战性限定和处置,正包括了现代技术的本质——“框架”(des Ge-stell)。“使人集合起来以便把自身去蔽的东西处置为备用物的那种挑战性要求叫做框架”(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框架意味着限定性的集合,这种集合,去限定即挑战人以处置的方式把现实物去蔽为备用物,意味着在现代技术中居于支配地位但自身又决不是技术的东西的去蔽方式。”(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具体来说,框架包含两个方面:一是那种把人集合起来去限定处置自然事物的挑战性要求,这要求是强迫性的;二是在这种限定处置方式下的去蔽。因此,框架不是技术的东西,如传动杆、支架、发动机、生产线等,而是对自然的一种挑战性、限定性的去蔽。
在直接层面上,现代技术的框架本质表现为人类对自然的掠夺性、破坏性的征服关系,即人类主体性的膨胀。在这种关系中,人成了绝对的主体,自然成了任意被支配的客体。现代人类与自然的关系的直接事实的确如此。一方面,人对自然的主体性通过技术发挥到了极端,成为无度的主体性,另一方面,自然本身的存在遭到了极大破坏,造成了极其严重的后果。
但是海德格尔认为,从根本上说,现代技术的框架本质并不是由人类自己的主体性膨胀所造成的,而是来自一种不可抗拒的东西——“去蔽的命运”。“现代技术活动因此既不只是一种人的行动,也根本不是这样的行动中的一种纯粹的手段。”(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什么叫命运?“我们把那个最初把人带上一条去蔽之路的集合性发送(jenes versammelndeSchicken)叫做命运(das Geschick)。”(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现代技术的本质在于框架,这属于去蔽的命运。”(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海德格尔说,全部历史的本质都是从命运得到规定的;历史既不是编年史的对象,也不只是人的表现,而是从根本上属于去蔽的命运。这个命运总是支配着人。但这个命运不是一种强迫性的厄运,因为人只有属进这个命运的王国,才真正成为自由的。
既然框架的统治属于去蔽的命运,人就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因为这个命运把人带上只是追求在处置中被去蔽的东西的道路上,并使人由此来确定一切尺度。这样,现代技术的框架不仅遮蔽了让在场之物进入显现(Erscheinen)即带上前来这样一种原有的去蔽方式,而且遮蔽了这种框架本身,因此,它阻塞了无蔽状态(die Unverborgenheit )即“真”本身的发生。这样,“当命运以‘框架’的方式占支配地位时,它是最大的危险。”(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
“但哪里有危险,哪里就有拯救力量在生长。”(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因为,如果现代技术的框架本质是一种命运性东西,那么它对人来说就是一种被给予的东西,而对于那个给予者来说则是一种给予。海德格尔提出,现代技术的框架命运就是一种被给予的东西,即使这种命运不仅对人的本质而且对其他所有的去蔽都是极端的危险,这个命运也完全是一种被给予。而正是在这个被给予的框架命运中,“正是在这个最极端的危险中,那个内在的不可摧毁的人对给予者的从属关系才显露出来——如果人开始根据自己的作用来思考技术的本质的话。”(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简言之,现代技术的框架命运本身就蕴含着拯救力量,那个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发送到去蔽之中的给予者作为这样的给予者正是拯救力量。
在海德格尔那里,无蔽者的去蔽和遮蔽、给予者的给予也就是存在的发送,所以他说现代技术的框架命运就是存在的命运。“但命运根本上是存在的命运(Geschick des Seins),也就是说,存在本身发送自身并作为一个命运而活动,并由此而命运性地发生变化。”(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
既然现代技术的框架本质是存在的命运,那么技术的这个本质就是存在本身,危险从根本上就是存在本身。危险是活动为框架的存在的时代。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技术就决不会被人的行动所克服,无论是肯定性的克服还是否定性的克服。“其本质就是存在本身的技术,决不会让自身被人所克服。如果那样的话,人就成为存在的主人了。”(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技术既不能被打倒,也不能被摧毁,只能向一种新的历史阶段转折。
这个转折也就是存在本身的转折。海德格尔说,在危险的活动中,一个善意活动着,这个善意即是从存在的遗忘向存在的真的转折。在危险作为危险而在的地方,保护本身也在,存在的拯救力量也在。由于这个转折是存在本身的转折,所以这个转折什么时候发生以及怎样发生,既是人所无法预料的,也是人所无法促使它到来的。人对存在的转折没有什么决定权。人的职责是守护存在的活动,等待存在的命运的到来。“也许,我们已经处于这个转折的到来所投射的先行的阴影中。这个转折什么时候以及怎样命运性地发生,没有人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这种发生。对于人来说,这种知道甚至是有害的,因为人的本质是做等待者,等待存在的活动,以便思着守护这种活动。”(注:海德格尔:《技术与转折》,昆特尔·奈斯克出版社1988年版,第14、16、19、20、20、24、25、26、28、32、38、38、40~41页。)
这里也必须指出,海德格尔这里(40年代末)所说的“存在”,也就是他后来公开说出来的“大行”,这一点他在1949年版的《关于人本主义的信》的许多脚注中已经明确指出来了。因此,R虼耍*?他在这里所说的“存在的转折”、“存在的命运”其意义也就是“大行的转折”、“大行的命运”。
可以清楚地看到,海德格尔对现代技术的框架本质的分析所强调的主要不是人类与自然之间的直接层面的关系,主要的目的也不是让人类遵守自然的规律,按自然规律改造自然,而是思考现代人类的技术活动对自然的框架本质何以发生的根源。他把这种根源归结为存在即大行的命运,认为人类的技术这种现实的生存活动,说到底是由存在的命运所决定的,并让人类等待存在的转折的到来。这就表明,他对人类现代科学技术的说明的主旨是把人类的生存本质从属于存在。因此,国内外的那种仅仅强调海德格尔的技术思考对人类处理与自然的关系的现实意义的观点,就忽视了海德格尔现代技术之思的本质维度:从现代技术方面说明人类生存本质的被决定性(注:海德格尔一直批判人有现成固定的本质的传统人学观点,但他在这里把人类的科学技术活动看作被大行所决定的,这就又实际地认定了人有现成固有的本质。关于海德格尔对传统人学的批判,参见拙文:《论海德格尔对传统形而上学人学的批判》,载《哲学研究》1997年第9期。)。
从人学思想史的角度看,如果仅仅从直接意义出发,后期海德格尔与康德可以说是人学思想的两极:康德提出“人为自然立法”,人是自然的主体,海德格尔的技术之思从直接性上可以说是主张“自然为人立法”,人从属于自然(注:关于这一问题的详细分析,参见拙文:《自然为人立法与人为自然立法——海德格尔与康德的一个对比》,载《社会科学战线》1996年第4期。)。从康德的一极到海德格尔的另一极,也无疑有人学思想发展的历史必然性。但是我们必须看到,海德格尔的现代技术之思的根本维度与康德的人为自然立法的根本维度是完全不同的,否则,就会错失海德格尔思想的本意。
然而,海德格尔人学思想的底蕴是为了使人类更好地生存,所以,不管他现代科学技术之思中的抽象的存在本身或大行,他的思考的确具有现实性特征,或者说他的这种思考以抽象的形式提出了人在宇宙世界中的地位问题,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并且以抽象的形式突出强调了人对宇宙自然运行的尊重与服从。这就不仅对现代人类和谐地处理自己与宇宙自然的关系具有可借鉴的指示意义,而且也再次突出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究竟如何这一人学思想史的重要课题。尤其是,海德格尔的这种思考深深地蕴含着他对人类生存前途命运的无限担忧,这是极其值得称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