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穆时英的小说创作_小说论文

论穆时英的小说创作_小说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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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穆时英和刘呐鸥、施蛰存等人,由于创作风格不少方面的趋同,已形成一个创作群落,被文学史家目为一个流派,或曰“新感觉派”,或曰“现代派”,或曰“心理分析派”,或曰“现代都市小说派”,他们融合了海派文学诸特点,所以,穆时英小说属于海派文学之列,已是不争之实。

(一)

穆时英1912年出生于浙江慈溪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是上海某银行高级职员。10岁时,他随父迁居上海,读中学时即阅读了大量文学书籍。15岁时,父亲做股票破产,家道中落。穆时英开始品尝到人间沧桑、世态炎凉的辛酸滋味,这对他日后的创作影响很大。1929年,穆时英进入上海光华大学中国文学系。据说,他上钱基博先生的课,每学期成绩皆不及格。“他的古典文学和文言文知识水平,低得有时还不如一个中学生。直到1932年,他的小说里还把‘先考’写成‘先妣’,原来‘考妣’二字他还分不清。”〔1〕。穆时英的兴趣和才能显然不在此处,他关注的是外国现代派文艺,着迷于现代小说技巧的“试验和锻炼”。1930年2月,他的处女作《咱们的世界》面世,便得到好评, 产生较大反响。此后5年间,他连续出版了《南北极》、《公墓》、 《白金的女体塑像》、《圣处女的感情》4部短篇小说集。后三部写法上的创新, 使穆时英赢得了“新感觉派圣手”美名。

1933年夏,穆时英大学毕业。不久,父亲去世,家境更差,他的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思想日益消沉,经常出入歌台舞榭,沉溺于声色犬马。1934年,穆时英任《晨报》文艺副刊《晨曦》的编辑。这是一张潘公展控制的报纸,所以穆时英此举被普遍认为是靠拢国民党。接着,他又进入上海市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更引起文坛非议。1935年,黄嘉漠、刘呐鸥等左翼电影界发生“软性电影”与“硬性电影”的争论,一向不介入派别之争的穆时英此时也卷入进去,发表了《电影批评的基础问题》、《当今电影批评检讨》等文,鼓吹“艺术快感论”,声称电影的社会价值“决定于艺术价值”,反对电影的政治倾向性,同时提出“电影批评走向艺术批评的大路”的观点,认为左翼电影存在严重的“伪现实主义”、“意识检讨中心主义”倾向,由此遭到左翼影坛的强烈反击。从此,人们心目中的穆时英,确乎成了国民党的一名御用文人。

1936年4月,穆时英因家事赴港,原只准备呆两星期, 但结果却住了近两年。他四处谋职,生计颇为窘迫,而对故乡上海的思念也日甚一日。1938年,他在《怀乡小品》中诉说到港后差不多有7个月, 每晚做着同样的思念上海的梦,“八一三抗战开始,为了埋葬在流弹和一千磅爆炸弹里边的上海,连梦也没有了,日夜为故乡的人们担心着。”最后,作者这样祈祷:“家乡的人们啊,愿汉民族的精灵保护人们的祖国并保护你们。”1939年3月,穆时英与许地山、 戴望舒等一起出席了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战协会香港分会成立大会。同年11月,离港返沪。1940年5月,穆时英主编《国民新闻》等汪伪报刊。旋于6月,在上海租界遇刺身亡。关于他的死因,一般认为是国民党特工对汉奸的惩处。但1973年香港《掌故》月刊有人撰文,说穆任伪职,乃系“中统”派遣,且作者是当事人之一,所以穆时英是遭“军统”误杀,“成为双重特务制下的牺牲者”〔2〕。根据穆时英滞港期间的言行和当事人的言之凿凿, 此说似更有理。

(二)

最早发现穆时英文学才华的,是《新文艺》主编施蛰存。他读完《咱们的世界》后,很惊讶,认为“整篇小说都用地道的工人口吻叙述工人的生活和思想,这种作品在当时的左翼刊物如《拓荒者》、《奔流》等也没有见过”(《我们经营过三个书店》)。接着,《黑旋风》、《南北极》等亦相继问世,引起文坛广泛注意,“几乎被推为无产阶级文学的优秀作品”,“仿佛左翼作品中出了尖子”(同上)。时值左翼文坛倡导“普罗文学”和“大众化”,穆时英的这些小说以民间口语,写社会底层的苦难和抗争,在内容和形式两方面都较成功地实践了左翼文坛的创作主张。《新文艺》2卷2号“编者的话”说,“有些读者因此表示对于普罗小说的前途的乐观”。《现代》2卷5号有关《南北极》的出版广告称其使用“无产者大众的独特的语汇”,替大众化文学开创了一种“简洁、明快、有力”的“新形式”。可见,初出茅庐的穆时英,是以“普罗作家”的姿态出现于文坛的。

《南北极》中的作品,多以第一人称自述口吻,叙写严酷的阶级压迫,表明社会上下层的对立就像地球的南北两极那样不可调和。小说的主人公,如“黑旋风”老牛(《黑旋风》)、海盗李二爷(《咱们的世界》)、流浪汉“小狮子”(《南北极》),都是上海滩底层的烈性汉子甚至是黑社会人物。他们襟怀坦荡,骁勇强悍,且又嗜杀成性,满身江湖味、绿林气。他们对上层的反抗叛逆,完全出自本能的贪欲和情欲,结果必然沦为盲目的憎恨,不顾一切的破坏,自私自利的占有。当年左翼批评家曾指出穆时英具有“浓重的流氓无产阶级的意识”、“十足的中国式的流氓意识”,小说里的人物多是“个人主义的英雄”。这类评语大抵确切。然而,《南北极》一书艺术上的成就亦不容忽视,这主要表现在语言方面。那种粗野而带点猥亵的口语,既符合人物个性身份,又传达出纵横奔逸的笔意。钱杏邨在《1930年中国文坛回顾》中谈到《南北极》时说,“作者表现的力量是够的”,“熟习了无产者大众的独特的为一般知识分子所不熟习的语汇,以这样的文字技术去描写正确的新题材是能适应的。”朱自清在《论白话——读〈南北极〉与〈小彼得〉的感想》一文中,也热情肯定在语言上“念起来虎虎有生气”,跟“前几年的标语口号文学”相比,“这里面有了技术,所以写出来也就相当有效力了”。

《南北极》之后,穆时英的眼光似乎开始转移,不再专注于社会底层,更多地流连于夜总会、酒吧、电影院、跑马厅等都市娱乐场所,追踪狐步舞、爵士乐、霓虹灯的节奏,捕捉都市人纤细复杂的感觉。30年代畸形繁荣的上海,一面是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一面又是人与人之间因生存竞争而产生的虚伪与隔膜、感情生活的拜金主义、成功与失败瞬间即变的人生无常,这类人生的孤独感和荒诞感,和现代主义文学所表现的思想情绪是相通的。处于这样的生活环境,同时由于朋友刘呐鸥对兴起于20年代中期的日本新感觉主义的大力译介和创作实践,穆时英很快就成了中国新感觉派的代表。当时有人曾这样描写他:“满肚子崛口大学式的俏皮语,有着横光利一的小说作风,和林房雄一样的创造着簇新的小说的形式,这便是穆时英先生的内容。”〔3〕然而, 穆时英的小说并非日本新感觉派的中国翻版。日本新感觉派本身也是移植欧美现代派的结果,所以影响穆时英的,还有欧美现代派。 (《公墓》等后3本小说集,就是在日本和西方现代派的影响下,用另一种笔墨写出的“完全不同的小说”(《公墓》自序》)。因而,在人们看来,穆时英前后期小说风格之差异,也有如南北极相距之遥。这种变化似乎很突然,正如他自己所言,“被别人视为不可能的事,就是我自己也是不明白的,也成了别人非难我的原因。”(同上)当时是他创作盟友的施蛰存,后来这样解释他的变化:“他连倾向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基础也没有,更不用说无产阶级生活体验。他之所以能写出那几篇较好的描写上海工人的小说,只是依靠他一点灵敏的摹仿能力。他的小说从内容到创作方法都是摹仿,不过他能做到摹仿得没有痕迹。”(《我们经营过三个书店》)穆时英是在不经意中写出了“普罗小说”,又在不经意中暗合了“文学大众化”的口味。他说:“对于自己所写的是什么东西,我并不知道,也没想知道过,我所关心的只是‘应该怎么写’”(《南北极》改订本题记)。他并不赞成“大众化”的“普遍、明白、晓畅”的原则(《说话与天真》)。故穆时英自己不承认这种创作的前后期变化,声称“两种完全不同的小说却是同时写的——同时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写完全不同的文章”,并说“这矛盾的来源,正如杜衡所说,是由于我的两重人格”(《公墓》自序)。穆时英还在《我的生活》一文中吐露心曲:

因为是那么复杂矛盾的生活,我的心理、人格也是在各种分子的冲突下存在着。我是顶年青的,我爱太阳,爱火,爱玫瑰,爱一切明朗活泼的东西,我是永远不会失望、废倦、悲观的。对一切世间的东西,我睁着好奇的同情的眼,可是同时我却在心的深底里,蕴藏着一种寂寞,海那样深在的寂寞,不是眼泪或叹息所能扫洗的寂寞,不是朋友、爱人所能扶慰的寂寞,在那么的时候,我只有揪着头发,默默地坐着;因为我有一颗老了的心。我拼命地追求着刺激,使自己忘了这寂寞,可是我能忘了她吗?不能的!有时突然地,一种说不出的憎恨,普通的对于一切生物及无生物的憎恨;我不愿说一句话,不愿看一件东西,可是又不愿自杀——这不是怯懦,因为我同时又是挚爱着世间的。我是正,又是反;是是,又是不是;我是一个没有均衡、没有中间性的人。

这段独白足可表明穆时英创作心态的矛盾和分裂。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创作新感觉派小说的同时,也能写出不少取材于社会底层的形形色色具有一定写实成分的作品,其中人物多是挣扎在饥饿与死亡线上的贫民,如流浪的卖艺人(《莲花落》)、瞎了眼的老乞丐(《街景》)、沦落都市的农村少女(《本埠新闻栏编辑室一札废稿的故事》)。尤其是《田舍风景》一篇,作者的视域已经延伸到穷乡僻壤,描绘出田园的凋敝与忧愤。只不过经多方“实验与锻炼”,作者更多选择了适合于自己的重视感觉、讲究象征、铺陈意识流动的新奇话语。这跟《南北极》那种写实的大众化的话语相比,差别自是很大。

(三)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形成了物欲膨胀、人性异化的生存环境。孤独感、压抑感、心理变态、精神危机,组合了“都市陌生人”的多重性格。在穆时英笔下,他们有一个统一的代码:pierrot (意即戴上假面具的丑角)。他们是这样一些人:“从生活上跌下来”,被生活“压扁”或“挤出去”,裘敝金尽,尝到了生活的“苦味”;灵魂深处浸染着“没法排除”的哀愁悲苦的脸目又戴着“快乐的面具”(《公墓》自序)。现代都市生活在物质上尤其精神上的无情放逐,把一群小资产阶级男女变成毫无生气的僵尸,他们同病相怜又绝对陌生地会聚于灯红酒绿的夜总会,借助狂舞暴饮来自我麻醉,苟且偷欢,掩盖灵魂的极度空虚。《夜》里出现的一个于舞场上四处寻找鼻子的醉鬼, 正是这群“pierrot”的象征。他那梦呓般的独白,道透出他们的满腹愁绪:失去自我的悲哀,醉生梦死的痛苦,疯狂刺激后的孤独与倦怠。他们中有跟“烟蒂”同命运或在人生的激流里“浮不起来”的职业舞女(《夜》、《黑牡丹》),有“每个男子都爱她,可是每个男子都不爱她”的交际花(《craven"A"》),有破产的金子大王,失恋的大学生、 失业的市政府秘书、走火入魔的“莎学”学者(《夜总会的五个人》)他们在太浓的酒味、太响的笑声、太疯狂的音乐、太腻的色情里,作着歇斯底里的绝望呻吟,仿佛一群于末日来临前茫然失措的无理性动物。《pierrot 》的主人公潘鹤龄是这一形象系列的典型,小说借助他的遭遇详尽表述了一个“pierrot”的心理历程。他渴求理解, 却从一帮批评家的高论里发觉了永恒的孤独;需要情感抚慰,恋人却不忠;原以为父母之爱纯洁崇高,父母却把他当“摇钱树”;向往“革命”,又被叛徒出卖,出狱后饱受冷遇。他终于信仰沦丧,精神崩溃,堕入怀疑一切的虚无主义泥沼,成了一个不愿思想、只会傻笑的“白痴”。这种精神悲剧的发生,自然有深刻的社会文化动因,穆时英对此揭示不足,而对人物的不幸,对其悲观绝望的精神状态则寄予过多的同情,字里行间流露出浓郁的世纪末颓废情绪。

苏雪林说过,“以前住在上海一带的大都市而能作出其生活之描写者,仅有茅盾一人,他的《子夜》写上海的一切算是带着现代都市味。及穆时英等出来,而都市文学才正式成立。”(《中国二三十年代作家》)如果说,茅盾的《子夜》代表的是都市文学的现实主义走向,那么穆时英小说则代表了都市文学的现代主义走向,他们是中国现代都市文学的两种不同范式。鲁迅在谈到用象征手法描写都会生活的俄国诗人勃洛克时,曾经感慨说,“中国没有这样的都会诗人”(《集外集拾遗·〈十二个〉后记》)。杜衡当时也有类似的议论:“中国是有都市而没有描写都市的文学,或者描写了都市而没有采取适合这种描写的手法。在这方面,刘呐鸥算是开了端,但是没能好好地继续下去,而且他的作品还带着‘非中国’即‘非现实’的缺点。能够避免这缺点而继续努力的,这是时英。”〔4〕在杜衡看来, 传统的写实手法显然无法传达都市文化的现代性,而刘呐鸥、穆时英所进行的现代小说艺术的“实验和锻炼”才是“适合这种描写的手法”。刘呐鸥以小说集《都市风景线》实践着日本新感觉派、欧美现代派的写法,有开先河之功。然而作品题材单调,技巧生硬,语言过分欧化。穆时英后来居上,克服了这些弊病,以圆熟的蒙太奇、意识流、象征主义、印象主义手法,反映了较广阔的都市生活,表现了都市文化的现代性和都市人灵魂的喧哗与骚动。

穆时英把电影蒙太奇手法大量引入小说,用于组织场景,剪辑情节,从而增强场景的可视性和情节的节奏感。《上海的狐步舞》、《夜总会的五个人》、《夜》、《黑牡丹》对酒吧、夜总会、大饭店、闹市的描写,一个个场景皆如一组组电影镜头。蒙太奇对小说结构的作用更大,它把传统的历时态叙事模式变革为共时态模式,将线状结构变为网状结构。有的作品,如《上海的狐步舞)、《街景》,全篇几乎没有完整的故事,都是由若干碎片组成,这些碎片之间缺乏外在的因果联系,各自独立,平行展开。小说要叙述的不是单个而是一组或几组事件,表现的不是单个人物而是群像。这么多人、事的零星碎片组合起来,再现贫与富、哀与乐、死与生、地狱与天堂鲜明对比的都市人生。这种由感觉印象砌成的呈支离破碎之态的都市人生,便产生了辐射型网状结构的强烈艺术效果。这类小说虽然自动选材剪裁比较自由,反映的生活面也较广,容量大,但是也同时带来结构松散、庞杂零乱的弊病。

穆时英没有一篇严格意义上的意识流小说,但是意识流技巧在他的作品里随处可见。他笔下的人物时常触景生情,展开川流不息的自由联想,因而有大段大段的独白。这些独白意绪纷披,时空交错,跳跃幅度大。《街景》写一老乞丐的部分,回忆与自言自语,交替进行。《黑牡丹》结尾写人物的惆怅心理,交识着对旧情的回忆、对“黑牡丹”终获幸福的欣羡、对琐碎人生的万端感慨。《pierrot》第四节, 主人公的沉思默想漫无边际,从文学作品的不可理喻到人类心灵的隔膜,从个性解放到生命的孤独,充分显示潜意识的无逻辑性、不连贯性。这些都是十分精彩的意识流描写。在这些描写段落里,标点符号和字体的变化时常蕴涵特殊的意义。比如,括号或小字体直接表示内心独白,清楚显示人物的意识流动和变化。有时为了表示意识流动的迅疾与绵延,穆时英所最基本的标点符号也取消了,独白本身的措词则经过精心的选择安排,这样的段落,只能靠视觉控制来读解。《Craven"A"》有一处, 括号里连用5个“啧”字,字体一个比一个大,表示接吻的声音越来越响。 作者的匠心独运,由此可见。

多种感官的沟通、融汇、复合,产生韵味奇特的联觉意象,亦为穆时英之擅长。对于现代小说来说,通感正是传达细腻的复杂的感觉的极好手段。穆时英小说刻意追求人的主观印象中刹那间的多重、复合的独特感觉,造语新奇,如“紫色的调子”(《Cravea"A"》), “绢样的声音”(《墨绿衫的小姐》),“笑劲儿里边有地中海葡萄园的香味”(《公墓》),“蔚蓝色的静谧”(《骆驼、尼采主义者和女人》),“青色的忧郁”(《五月》)等等,几乎俯拾即是。

穆时英还具有印象主义者对新鲜经验的敏锐感受力,他试图使用新奇的语言重构一个陌生的感觉世界。感觉世界是“以永远变化着的一系列光、色、声、味、气息、和触为其特征”〔5〕。 穆时英充分调动各种感官,多维度地描写场景,展现一个由光、影、声、色、味构成的立体感觉世界,可视,可听,可嗅,可触。《夜总会的五个人》写街头夜景,借红蓝霓虹灯在报童脸上闪闪烁烁的变幻,写出畸形古怪的繁华;写夜总会,通过白台布,男男女女的白脸、白领子、白衬衫、白裙子,通过黑咖啡,男男女女的黑礼服、黑头发、黑领带、黑裤子、黑帽子——黑白两色的大肆渲染,表现刺激性强烈的狂欢场面,令人眼花缭乱。穆时英对人对物的描写,都追求主客观交融刹那间的印象,往往从人物的心理视角,将主观感觉溶化于客体的描写中。《pierrot》第4节描写主人公的房间,17个“黑”字句一气的排列,制造出黑暗浓重、艰于喘息的氛围,这是主人公悲观绝望情绪的外化。穆时英还喜欢用极度夸张的形容,将抽象的情绪变为具体可感的直觉、借觉、幻觉。“听到脑里的微细胞组织一时崩溃下来的声音”(《被当作消遣品的男子》),这是写失恋的致命打击;“喝醉了似的,躺在她的朦胧的视线和笑劲儿上面”(《公墓》),这是写初恋的甜蜜,“心房的瓣一片片地掉下来,掉到地上”(《pienot》),这是写情人长别离时刻的心灵痛楚;“一听见汽车的喇叭,心脏就站了起来,眼珠子也站到眼架子外面来了”(《五月》),这是写情人赴约的切盼心理。这些形容的语句,出奇制胜,充满暗示、联想,显示了一个神秘而又新鲜的感觉世界。

对于穆时英的小说,确如沈从文在《论穆时英》一文中所言,“都市”成就了作者,同时也就限制了作者。“作者所涉笔的人事虽极广,对‘人生’所具有的知识却极窄。对于所谓都市男女的爱憎,子解得也并不怎么深。”读穆时英的小说,真有点像观赏夜晚南京路的霓虹灯广告,虽然五彩缤纷,炫目多姿,但总觉得有一种浮光掠影之感,少了一点厚重,一点深沉。在艺术上,沈从文肯定了穆时英“创新句,新腔,新境”的长处,同时也指出他的“短处在做作”,“无节制的浪费文字”,甚至“近于邪僻”。不管“京派”对“海派”抱有多少成见,也不管“海派”在“京派”眼里的地位是怎样的“失落”,沈从文此处对穆时英的批评,是十分中肯的,非常切合这位深受海派文化薰陶的小说家的创作实际。

注释:

〔1〕施蛰存《我们经营过三个书店》、《新文学史料》,1985 年第1期。

〔2〕参见司马长风《中国新文学史》下卷47页注1。

〔3〕杨之华编《文坛史料·穆时英》。

〔4〕《关于穆时英的创作》、《现代出版界》第9期。

〔5〕托玛斯·贝纳斯《感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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