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移民文化特征的理性反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深圳论文,移民论文,理性论文,特征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移民文化特征是指因人口迁移而为特定的地域、人群及其文化品质带来的特殊表征。 移民文化特征首先体现在作为迁移主体的人身上，表现为迁移活动所引起的人的行为习 惯、思维方式、价值观念、生活心态和文化趣味等方面的变化。这些变化经过一段时间 的交流和汇集后，便形成某种独特的地域文化样式。深圳文化因其人口构成而呈现出明 显的移民性特征。
将深圳文化界定为一种移民性文化，这是目前深圳文化研究的一个基本的共识，关于 深圳移民文化特征的内涵，已经形成了共识。它至少包含了这样一些特征：(1)开拓性 ，敢闯敢干，不断尝试；(2)创造性，勇于探索，敢为天下先；(3)开放性，“拿来主义 ”，善于学习，善于吸收；(4)包容性，海纳百川，兼容并包；(5)自由，少包袱，少成 见，多机会；(6)多元，“五湖四海”的文化并存和激荡；(7)平等，“人不分亲疏，地 不分南北”；(8)年轻，充满活力、朝气蓬勃；等等。这些可以称作对深圳移民文化特 征的常识性理解，关于深圳文化的研究大多在此基础上展开。
在新世纪的视野中反思深圳文化研究，应该看到，历史条件在不断变化，若仍然停留 于对深圳移民文化特征的这种抽象归纳，深圳文化研究就无法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深圳 的崛起是一个历史的奇迹，深圳文化中的移民性特征也是历史产物，有其具体的、历史 的内涵。只有深入揭示深圳移民文化特征的内在丰富性、复杂性和差异性，才能充分把 握深圳文化发展的独特脉络。
一
深圳移民群体是一个异质群体，深圳移民文化是一种多元文化。对于深圳移民文化特 征中的“多元性”，至少可以有三个层次的理解：它首先意味着移民群体构成的复杂性 ；也意味着移民的文化价值取向的多样性；还意味着对移民文化特征的认识应采取多元 的立场和实证的方法。
作为深圳文化的主体和载体，深圳移民群体并非“铁板一块”的均质整体，而是一个 具有内在丰富的差异性成份的多元集合。首先，在对深圳移民的事实性认知研究的意义 上，移民主体本身的以下基本差异是不容忽视的：
第一，在时间上，不同时期、不同年代的深圳移民，在移民的动机、行为模式和心态 等各方面都有很大的差异，甚至形成鲜明对比。例如，在移民方式上，80年代的深圳移 民基本上是政策性的，带着群体性的特征；90年代之后却越来越成为个人的自发行为。 从移民深圳的动机来看，80年代来到深圳的人们带着建设特区的浓厚的理想主义情怀； 而90年代之后，移民深圳的行为以现实的经济利益为主导，经济利益的拉力取代了移民 的政策推力。
第二，在空间上，不同来源地的移民，由于地理空间位置不同，其移民形式也有明显 区别。靠近广东地区的移民较之其他地区的移民有着先天的优势，可以通过历史形成的 文化亲近关系较快地被移入地社会接纳。而不同来源地的移民由于原属的文化特征不同 ，从而形成不同的都市族群。这些都市族群对原文化生活方式的保持、他们之间的交往 过程、以及他们在新移民文化共同体中对各种资源的获得和控制的方式和程度，显然有 很大差别。在这个意义上，从都市人类学、文化人类学的角度来考察深圳移民现象，是 分析深圳移民文化的内在差异性的一种有效方法。
第三，在文化教育程度上，深圳移民群体明显地划分为两极。一方面是作为支撑深圳 经济奇迹的几百万“打工者”，他们年轻但是受教育水平普遍较低，从事大量的简单重 复性的加工制造劳动；另一方面，随着深圳经济结构调整而调整的人力资源结构，越来 越倾向于吸引高学历人才，有硕士博士学历的专业技术人才在深圳积聚“成群”。从这 两个群体各自所受教育而形成的文化观念和文化期待来看，他们是两个完全异质的文化 群体。这种文化差异正是深圳移民文化难于在较短时间内达到有机整合的主要原因。
第四，从社会身份来看，深圳移民群体的内在差异更为复杂。例如法律身份的不同， 作为户籍人口的移民和作为暂住人口的移民之间有明显的界限，这种身份界限塑造的是 截然不同的文化心理状态，有合法身份的移民对深圳的认同感、归属感或家园感远远超 过那些没有获得深圳户籍身份的移民。又例如在作为移民迁移行为结果的社会地位、收 入水平上的差异，更在移民群体内部形成了新的阶层身份划分，而不同阶层的生活方式 、价值观念、文化需要当然无法相提并论，他们对深圳文化发展的态度和影响也大相径 庭，远非“开放性”、“包容性”等概念所能涵盖。
第五，深圳移民群体的年龄构成一直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深圳是一个年轻的城市， 平均年龄不到30岁，这在面临人口老龄化的中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现象，但人们由此轻 易地忽视了深圳移民中也存在的年龄差异，以及这种年龄差异造成的文化差异。例如中 年移民与青年移民之间的区别是明显的，虽然他们都是开拓和创造的一群，但是所谓“ 强烈的生存竞争意识，开放的思维方式”在不同年龄的移民身上至少有表达方式和实现 程度的不同。又如正在成长起来的深圳第二代移民，已经使移民群体内部开始发生代际 差异。因而所谓深圳移民的文化传承问题，就不仅指移民的原属文化在新环境中的变化 ，还有移民文化特征在代际之间的“遗传”；在第一代移民身上凸显的文化特征有可能 以变异的形式在第二代移民身上体现。
二
人是文化的载体，人的复杂变动的时空特征必然造成文化的内在张力，因此任何充满 生机的文化都是多元价值取向的复合物，而不可能是单面的。在深圳文化中，正因为移 民主体是处于当代中国社会变迁和历史发展前沿的具体的人，所以他们身上折射出了不 同文化价值取向的多元互动和矛盾冲突：创造性与保守性的并存、新与旧的冲突、优势 与劣势的对比等等。
首先，移民文化中的创造性与其内在的保守性并存。作为一种辩证否定，创新活动不 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而是“既克服又保留”。虽然移民由于生活空间的迁移，必须 以开放的和创造性的方式面对新的生存环境，移民身上多多少少都体现出区别于原有状 态的“创造”和“奋斗”的特征。但移民适应新环境的行为中也必须包含对其原文化行 为方式、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沿用、沿袭和移植。
移民文化中善于学习、借鉴的“拿来主义”，既是创造也是继承，不承认移民文化的 保守方面，就无法理解其创新性行为的发生和存在条件。例如，在深圳移民群体中，以 对“亲缘”、“乡缘”的投靠来换取在异地的最初或最基本的支撑，是一种较为普遍的 做法。它通过诉诸共同的文化渊源，对原有文化关系和文化特征进行了保留性的利用。 因此，虽然深圳移民来源广泛，深圳因此成为全国各地域文化交汇杂处的一个空间，但 是，不同地域文化特征并没有因同处一个地理空间而化为同一，他们仍然在一定程度上 保留着各自文化的特殊语言、食物形式、行为规范和价值观念，形成了深圳移民文化中 界线模糊但仍可相互区别的族群聚落。这是形成深圳移民文化多元局面的一个重要原因 。在尚无强势主导文化形态来统合多样的文化特征的情况下，通过保留原文化特征来获 得自我认同，这是一种最为现实的选择。这种保守性在那些较难获得合法户籍身份的底 层“打工者”、或者在新文化情境中难以获得文化归宿感和信念认同感的移民身上体现 得尤为明显。
其次，任何新事物向旧事物的转变过程同时也是创造性的丧失和保守性的滋生过程， 这在深圳文化的移民特征中也不例外。按照对深圳移民文化特征的常识性理解，人们一 般认为深圳人在观念上的新颖、开放和包容应该比内地的非移民更突出，由此深圳人在 婚姻家庭问题上也应有相当的超前性。然而，有关调查的结果表明，深圳的外来移民中 已经获得户籍身份的人们，他们的婚姻家庭观念还是比较传统和保守的。
移民文化中的开放性、创造性、包容性等特征是特定环境和特定条件的产物，在勇于 创新的现代移民精神背后还交织着不绝的传统情愫。特别是对老一批的移民、对那些已 经在深圳扎下根来的移民来说，他们大多已经在深圳奋斗出了一块立足之地，有了一定 的经济基础和稳定的生活环境，在从“移民”向“居民”身份的转换过程中，他们身上 那种闯荡精神也在渐渐消退，昔日澎湃的激情正在被更为现实的谨慎所取代。就移民个 体的生活历程来说，这可能是一个合理的转变过程；就整体的文化心态而言，维护既得 成果和既得利益也有其必要性。当然，如果移民文化共同体从整体上也因此而丧失锐气 和活力，就无疑是一种危险倾向。作为一种理性批判力量，社会研究和文化研究的一个 重要任务，就是去发现和提示可能的问题和危机。
再次，在对深圳移民文化特征的常识性理解中，被看作深圳的优势的东西，在一定条 件下也会转化成为劣势。作为改革开放的“试验田”，深圳享有先天的政策优势；又借 助其地缘优势和体制优势，深圳在短短20年时间内突飞猛进地发展成为社会主义现代化 的“示范市”。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深圳的相对优势和先导性正在逐渐减弱。这就 意味着移民文化中体现出来的创新、开放、自由、兼容等特征，也正在失去原有优势条 件的依托。在这个过程中，移民文化的先天缺陷逐渐显露：深圳年轻、朝气蓬勃，但同 时有一种无历史的幼稚和无根基的浮浅，一个新兴的年轻城市，没有可遗忘的历史，也 没有可消除的记忆；深圳移民文化是多元的、包容的，但强势主导文化的缺位又使文化 塑造丧失了凝聚力；深圳自由、灵活，但是过强的流动性也使文化整合失去了必要的稳 定性；深圳充满机会、充满弹性，但以功利为导向的个人奋斗和短视行为又使移民文化 缺乏可持续的动力。如果说社会和文化研究应该具有历史眼光的话，那么这些正是在审 视深圳文化的移民特征及其变迁过程时所不能忽视的。
三
文化是社会历史的产物，人口的迁移和流动行为模式受着社会经济条件的制约，特定 的移民文化也有其特定的历史条件和经济基础。将深圳的移民文化特征放在宏观的历史 背景中来看，可以发现，无论是深圳移民文化研究中一直坚持的价值倾向，还是移民群 体内在的异质性、差异性的产生，以及移民文化中保守性的存留或劣势因素的呈现，都 是当代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的特定文化现象。
历史地看，深圳人第一次使移民的形象获得了现代性的品格。中国历史上的移民，有 政治性的流放和流亡、军事性的戍边或经济性的拓殖，也有因天灾人祸而逃命、逃荒式 的流浪，但不管是政策性的大规模移民还是个体的自发流动，就移民本身来说大多是非 自愿的。即便是解放后的“三线”建设和“上山下乡”运动引起的人口迁移，也是如此 ，它们违背人们趋利避害的自然愿望，而且逆整个世界人口流动方向而行。事实上，80 年代早期来到深圳的“老移民”基本上也还是政策性的移民，是改革开放建立第一个经 济特区的初步尝试的产物。如今对深圳移民创业经历的回顾，大多就是对这一批“拓荒 牛”们艰苦创业情景的描述。但是，进入90年代后，向深圳的移民模式发生了很大转变 ，突出地表现为移民动机上的自愿性和趋利性特征。如果说深圳早期的移民是怀着近似 戍边拓荒的豪迈情怀来开发深圳的话，那么后来的新移民则大多是心怀自我奋斗的淘金 式憧憬。真正吸引他们的，是深圳作为一个新兴城市所提供的各种机会、自由的空间和 实际利益。而正是由于他们自觉地将经济条件的制约转化为个人迁移和流动行为的基本 动机，这些新移民成为中国第一批真正意义上的现代移民。在他们身上见证了中国社会 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和原则的确立，也折射出中国在社会转型过程中自觉地进入世界体系 的过程。
如果说深圳的经济发展代表着中国向全球经济体系的进入的话，那么向深圳的移民潮 也可以看作20年来全球人口流动的一个有效组成部分。全球人口流动背后有其深刻的经 济动因，即国际产业结构和劳动分工体系调整；同样，从全国各地涌入深圳的移民，也 是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和结构调整的过程中必然引发的社会和文化现象。
深圳经济特区作为改革的试验和对外开放的窗口，她的迅速崛起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 发展劳动密集型的出口加工业的产业政策，从而在当时的国际劳动分工链条上占有了自 己的位置。这是对一个历史机遇的准确把握，人们的生活轨迹也因此而改变。大量的移 民作为深圳经济腾飞所必需的劳动力基础来到了深圳，而深圳经济迅速发展所急聚起来 的财富力量，以及与内地形成的巨大落差，又成为更多人南下深圳的巨大拉动力，使深 圳人口以年均13.6%的速度递增。与当时的产业结构相适应，早期来到深圳的移民大部 分是低文化水平、低技术水平的打工者，包括内地落后的农村地区剩余劳动力的大量流 入。这些移民在深圳移民群体中占据的高比例，对深圳移民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成 为深圳移民文化中的大众化、平民化和世俗化倾向的一个重要载体。
随着国际产业结构与劳动分工体系的新一轮升级，经济增长主要不再依靠劳动密集产 业的低水平扩张，科技成为第一生产力，知识经济初露端倪，人才成为最关键的要素。 在这样的新形势下，过去被认为是深圳的活力和创造性源泉的人口移民性，现在恰恰变 成深圳人力资源的捉襟见肘之处，移民人口构成的整体文化水平偏低的先天缺陷暴露出 来。90年代中后期以来，深圳的人才引进政策逐渐向高学历人才倾斜，引起深圳移民构 成的又一次调整。在这个调整过程中，后来的移民与先来的移民之间，在文化需求、文 化心态、价值取向等方面又形成了种种差异，进而为移民文化中带来了新的空气、注入 了新的要素。显然，对于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移民来说，对于那些通过直接参与国际性 经济活动而或多或少接受了西方现代企业精神和工作伦理洗礼的移民来说，当年“大家 乐”之类的娱乐形式或大量低水平重复的仿真文化景观，已无法满足他们的精神文化需 求。在这个意义上，市场经济体制日益完善的过程、市场规范逐步建立的过程，以及深 圳融入国际经济体系的过程，不仅勾勒出深圳经济发展的基本轨迹，更为深圳文化带来 了丰富而流动的文化元素，包括传统的、现代的、激进的、保守的、中国的、西方的、 强势的、弱势的等等。各种文化要素正是依托着移民的生活经历、行为方式和价值观念 ，相互碰撞、相互交织、融汇互动，塑造出深圳移民文化这个丰富多元的文化体，成为 现代中国一个独特的文化景观。
综上，深圳移民群体是一个随着中国社会转型和改革演进而不断发生变化的人群。这 种变化一方面不断地为移民文化引入新鲜成份并制造新的活力；另一方面，还应该看到 的是，在这样一个流动不居的群体中，很难在短时间内陶养出一种稳固的文化内涵。成 熟的文化形态只能是成熟稳定的经济基础的反映和产物，目前的深圳文化仍然是一个变 化、成长和形成中的事物，远未定型。因此，把对深圳移民文化的理论考察放到一个宽 广的社会历史背景中，着力发掘其内在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并以多元的视角和价值中立 的立场对之进行客观分析，只有这样才能看到这一独特文化形态所蕴涵的丰富的可能性 、包括它的问题，从而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