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索罗斯的经济哲学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哲学思想论文,索罗斯论文,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分类号]:B5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1698—(1999)04—0023—26
索罗斯(George Soros)是国际金融界的旷世奇才,与同惊心动魄的军事斗争产生了充满智慧的军事辩证法一样,国际金融激荡产生了索罗斯的经济哲学思想。可以说索罗斯是全球经济一体化的产物,剖析、理解他的经济哲学思想,对洞察现代经济发展大势是十分有益的。
一、索罗斯的经济哲学思想
索罗斯的哲学没有经院的特征。尽管他也追求一个体系的完整,但他功力不足、时间无多,总建不起属于他自己的哲学体系,而带有业余性质。他的哲学理念不得不透过经济著作表达。
索罗斯的哲学思想最完整的表述是他的新作《全球资本主义危机》一书的第一部份“概念构架”。索罗斯说:他的“概念构架”是植基在三个重要概念之上的:可惜性、反射和开放社会。实际上,其中的核心是“反射”,基石是“可错性”,这两个概念是他的哲学思想基本出发点,而“开放社会”是索罗斯社会化的哲学理念。
索罗斯也是从古老的哲学基本问题:思维与实在,开始他的哲学讨论的。他指出:世上会发生与思维无关的现象,这些现象包括行星的运动,就成了自然科学的对象,在这里,思维所起的作用是相当被动的。自然科学的各种说法也许和物质世界的事实对应,也许不对应,但不论对应与否,这些事实都是独立在这些指涉他们的说法之外的。但社会现象则有会思考的人参加,于是思维与实在之间的关系就比较复杂。我们的思维成了实在的一部份,在我们的行动中指引我们,而我们的行动对发生的一切都有影响。实际情况如何,要看我们(和别人)的想法和行动而定。索罗斯认为必须把自然现象和社会现象区分开来,在社会生活中,每一个社会活动的参与者都是有思考能力的,于是陈述与事实之间的关联是双向的。一方面,参与者寻求理解他们参与的情景,希望形成和实在相符的一幅图像,
我称此为消极的或认知的功能(CognieiveFunction)。在另一方面,他们寻求发挥影响,根据他们的意愿重塑实在。我们称此功能为积极的或参与的功能(Participatiwg Function)。假如两种功能同时发挥作用,我们就称此情景为反射。他又进一步指出:认知功能和参与功能可能互相干预,这种情形发生时,我们的理解就变成不完美的。事情的结果就变得不肯定。于是,反射的意思是我们的思维主动影响到我们参与的事件及我们的思考对象。因此,他把反射定义为思维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双向反馈(A two—way Feedback)。 人类活动中这种反射是普遍存在的。索罗斯从思想史角度讨论了“反射”,并把金融市场作为测试反射理论的实验室。
索罗斯非常强调他的可错性概念,并且是把它看成是自己的世界观和所作所为的基石和历史理论的基础。索罗斯提出了可错性的两个版本,其一是比较温和,比较有具体证据的正式版本,这版本是和反射概念配合,并且是他的批判思维方式和开放社会的依据。第二种版本是比较彻底,比较特殊的版本,引导我的人生的却是此一版本。温和的可错性意思是:参与者的思维和事物的实际状态不符,于是,行动带来了意料之外的后果。事情未必一定和预期有所出入,但往往有差距,是一种可能有错。索罗斯讲的第二种可错性是“彻底可错性”。它的意思是所有人类心灵建构,不论这些建构局限在我们思维深处或表现为各种学科,各种意识形态或各种体制,都是有缺陷的。这些缺陷可能表现为内在的不一致,或内心与外在世界的不一致,或与我们想法宗旨的不一致。而且我无法指出这缺陷为何。也不能成为一项科学假说,原因是我们无法妥当测试。彻底可错性也是一项人为建构,也可能不正确,因而和克里特岛人一天到晚撒谎的悖论一样也是不可论证的。尽管这样索罗斯还是非常钟情于他那个原则的彻底可错性,说假如我的思维有什么原创的地方,那就是我的彻底可错性,并且身体力行地以可错性原则指导他的金融慈善和国际活动。他以非常挑剔的眼光挑剔着别人,挑剔着自己,敏锐地去寻找缺陷和错误,找到缺陷发现错误就意味得益的机会。因此,明智的做法是:不断找毛病,你知道毛病何在时,就已经走在游戏的前头了所以,索罗斯有句名言:当我知道危险的地方何在时,我倍觉安全。彻底可错性在索罗斯那里绝不是一种消极的理念,反而是积极进取和批判的。
索罗斯又提出了“有利假说”的观点:理论和政策可能只在历史的某一点上有效,我们称它们为有自利假说,……有利的效果能维持多久,要看我们能否发现及纠正缺陷。……但所有有利的假说不能够维持永恒,最后改良发展之道可能油尽灯枯,而新的一种有利假说又开始深入人心……我比较倾向认为思维的历史是由有利的可错性构成的,并指出:这两种观点加起来——所有人类心灵建构都是有缺陷的,只是其中有些是有利的——就是我的彻底的可错性论的核心所在。
索罗斯从可错性走向了他的“开放社会”——第三个基本概念。他说:“我们只需承认我们的可错性。这打开了批判性思维的大门,我们对实在的理解有多深也因而变得没有界限。我们的思维有无限的改善空间。完美是我们永远掌握不到的,不论我们选择何种设计,都肯定是有缺陷的。所以我们应该对次佳的——一种并不完美,但有改善可能的社会组织方式——感到满足。这就是开放社会概念,即一个有改善可能的社会”。开放社会在索罗斯那里是一种抽象的理念。按照他的哲学,他不可能给开放社会以具体的界定,他只是提出一些原则,参与式民主和市场经济是开放社会的必要组成部分;在观念上可以多元化,允许各种不同文化的存在;需要法治,需要一些体认其本身的可错性,并能自动纠正错误的机构;必须以社会整体利益而非个人私利为考量集体决策的依据。他认为开放社会的二大敌人是:封闭和自由放任。索罗斯不仅宣传“开放社会”的理念,而且从1979年也就设立了“开放社会基金”来推动这一理念的实施。
二、索罗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批判
显然,索罗斯的经济哲学思想和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背景哲学是绝不相同的,因此,索罗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及其哲学背景,采取了激烈的批判。
西方主流经济学是建立在个人主义的个别行为分析基础上的。通过市场的完全竞争达到供求的均衡,个人或企业各自实现了利益的最大化。在这种市场均衡状态下,人们不再有改变自己行为的趋势。只要竞争是完全的,那么市场“这一看不见的手”可以解决经济生活中的问题,自行复归“均衡”。索罗斯就把这一市场万能的说教称之为市场基本教义(Marker fundamentalism )而且指出“使全球资本主义体系不健全和无法持久的正是市场基本教义”。索罗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进行批判:从方法论、均衡、市场价值独尊。
首先,索罗斯从方法论上批判了西方主流经济学,认为西方主流经济学模仿自然科学特别是物理学,企图建立普遍有效的公理化体系,是错误的,更是危险的。这样一个公理体系必然和经济现实不相一致,而出现了各种各样复杂的理论修补,索罗斯非常机敏地把这种努力嘲笑为构筑托勒密地心体系。索罗斯认为经济现象是充满反射的,思维与实在之间存在着复杂的互动反馈,简单搬用自然科学方法论于经济学,显然是行不通的。明确指出,波普尔的科学发现模型是不能应用在反射事件上的。而且包括经济学在内的社会科学不够资格享有我们给予自然科学的地位——而且永远不行。
其次,索罗斯认为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基石——均衡是一种骗人的幻觉。是远离经济现实的,是现实经济生活的一种严重扭曲。是永远达不到的。均衡之所以永被超越,就在于反射和创新。因此任何企图利用均衡分析来解释金融市场和总体经济发展的行为,无非是缘木求鱼。他把西方主流经济学所主张的称之为“静态均衡”。把这种静态均衡排除后,索罗斯把历史情势分为三类:近似均衡、静态不均衡,动态不均衡。
所谓近似均衡,是一种倾向均衡而永远达不到的均衡的趋势。在这种情势中,认知功能和参与功能之间的反射作用,被一套认定参与者的成见不能与真实事件脱钩太远的基本价值观牢牢地套住,使思维实在不致反离太远,有一种“正常”的关系。近似均衡实质上是反射和均衡的整合。
静态不均衡是因偏见或体制被长期固化,而表面上具有稳定甚至超稳定状态。在这种情况下,参与者的观点与事情真相差距过大,两者之间毫无交合的可能。……在一个极端里,某种意识形态的偏见里含有一些体制运作,它们不肯依不断变化的环境自我调节。它们试图硬把实在嵌进他们的概念构架之中,即使无法成功也不放弃,……在缺乏矫正机制的情况下,这两者彼此可能会渐渐远离,因为没有任何强制力量足以阻止现实世界的改变。这仅是诸如古埃及或苏联之类封闭社会特质。当然在经济生活中包括金融市场、股市也经常会出现这种因偏见蒙蔽而呈现的表面稳定,实质危机潜伏的静态不稳定。
动态不均衡是不均衡的表面化,往往以崩盘、危机、革命的形式出现。事件的发展也许相当快速,以致于参与者的理解力跟不上而使情况失控。人们保持的观点与实际情况的差异可能变得难以承受,导致革命的爆发或出现某种的崩溃。
索罗斯把这三种状态比喻成自然界的三态:液态、固态和气态。他认为三态之间没有不可跨越的鸿沟,开放社会的近似均衡,始终受到静态不均衡,动态不均衡的威胁,搞不好,就会发生状态跃进。静态不均衡不一定向动态不均衡发展,也可以向近似均衡演化,关键是控制好反射过程。西方主流经济学也不是不承认“不均衡”的经常性,但他们是把“均衡”看成是内在的、本质的、而“不均衡”看成是外来因素冲击的。而索罗斯则把不均衡看成是与生俱来的、内在的、本质的。因而这种区别是根本的。
索罗斯是坚决反对西方主流经济学(市场基本教义)对市场的独尊,对市场力量的无限扩张或自由放任。他指出:有些功能既不能,也不应该完全由市场力量操控,这些功能包括人生中许多最重要的东西,如道德价值观——家庭伦理——以及美学和思想上的成就等。但市场基本教义却不断以思想帝国主义姿态向这些范畴扩张其影响力。根据市场基本教义,所有社会活动和人类互动都应该视为交易性,契约性的行为,要用钱这个公因数来衡量其价值。所有交易活动都要尽量交由争取最高利润的竞争这只“看不见的手来调控”。索罗斯指出:这会导致社会价值和道德约束力的沦丧,并最终导致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没落。
索罗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批判不是纠缠细节,而是刨其老根的。
三、对索罗斯经济哲学的初步评价
索罗斯的著作比较难读,他把哲学、经济、政治、社会的思想素材铰在一起然后从笔下随意流淌,他的书就是这样一种意识流。但他的哲学思想有许多给人启发,令人深思的闪光点。以下举其大端。
“反射”的概念是深刻的,尽管他自谦,这不是他的原则。但从认识论高度,强调反射对认识过程的巨大影响,索罗斯是第一人。过去,我们是在极度简化,高度抽象中讨论哲学的基本问题的,一边是物质,一边是意识;一边是客体,一边是主体,各种不同的学派,对此有不同的答案。辩证唯物论认为:意识是物质的映象,是主体对客体的认识,同时,意识对物质有反作用,主体可能动地改造客体。但是我们没有从认识论的角度去深究这种反作用对认识过程的影响,特别是人类自身创造出来的,并以人为主体的活动,最典型的就是人类的经济活动,特别是风波诡异的金融活动。是否存在自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如果存在,我们能否透过复杂的反射活动加以把握。暂且不论索罗斯的否定性答案是否正确,但提出了这样一个重要的问题无疑是索罗斯思想的闪光之处。
索罗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批判是正确的。西方主流经济学从它诞生之日起,骨子里就有一种“科学情结”,就希望自己像牛顿力学、热力学一样建立起完备的公理化科学体系,然后一劳永逸地把握着真理。实际上,至今为止,所有的努力都失败了,如果按照波普尔的科学方法论,它们已无数次地被现实、经济生活所证伪。我们这样说不是对西方主流经济学的全盘否定。只是说建立公理化科学体系的努力的无功。事实上,西方经济帝国的发展为我们积累了大量的有用的经济学知识。
索罗斯对“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批判性思考也足以令人警省。不论是理论界还是媒体,对全球经济一体化的思考绝大多数是持有乐观态度的。认为这是一个我们非参与不可的大潮流。有没有人想过,我们跳入的可能是一个潜在的旋涡。如果不是,为什么不是;如果有可能是,那么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避免卷入;如果确实是个旋涡,我们是否非跳不可,是否有其它选择?索罗斯给我们的启示是,面对大潮时,要多一份清醒,多一份独立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