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散文中的虚名与文学效果_孔子论文

先秦诸子散文中的虚名与文学效果_孔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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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1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751(2012)03—0166—03

名字最初只是指示符号,与所指代的人之间本来没有本质的关联。《说文解字》云:“名,自命也。从口、夕。夕者,冥也。冥不相见,故以口自名。”原先人们是没有名字的,到了晚上,天黑难以辨认的时候,为了能更好地交流,有人便以代号来指称不同的人。但是,中国文化传统中对名字的重视,使得名字成为展现人物性格的重要手段之一。

一 先秦时期属于文学发展的初期,虚拟名字的文学实践刚刚起步。经过诸子的多样调遣,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呈现出多种命名模式。

(一)以直观外相命名

名字作为符号,指称性是其重要功能。为了能让指称确当,名与实的贴合是最为直接也是最好的选择。先秦诸子散文较为常用的方法便是以形貌及行为方式来指称人物。

《庄子》的虚拟人名有此类命定方式,人物的名字就是人物形貌特征的概括。如《德充符》记载:

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盎大癭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

闉跂支离无脤与瓮盎大癭都是身体严重残疾的畸形人物,《庄子》主要是根据他们身体的残疾状况给出相对应的名字。闉跂支离无脤有三个主要特点:闉跂是指脚蜷曲,脚尖点地而行。成玄英疏:“闉,曲也。谓挛曲企踵而行。”①支离,指的是身体屈曲驼背。脤同唇,因为他的脖子太粗、身体严重驼,所以嘴唇就被挡住了。瓮盎大癭的身体特点相对简单,脖子上长着像大瓮一样的瘤子,所以看上去他的脖子也是非常粗大的。《庄子》借用丰富的想象,将残疾丑陋特征叠加在他们身上,塑造出“穷人间极陋”的畸形形象。

人物的第一次出场,除了本身的形貌之外,所处的场景更容易让人难忘,于是,形貌特征与场景结合起来增加了以直观外相命名的深刻性。《论语·微子》的虚拟人物大部分采用了这一方式,《微子》收录了众多隐士的言行,隐士与孔子不期而遇,身世遭遇无从知晓,所以长沮、桀溺、荷蓧丈人的虚拟名字成为较好的选择,既能起到指称的目的,又富于形象性。长、桀指的是体貌特征,皆是身材高大之人;桀,高大之义;身材高大的两人脚陷在水里,并行耕作。依据两位隐士的体貌特征以及行为方式给予了他们长沮、桀溺的代称。荷蓧丈人则是因为其出现时“以杖荷蓧长”而得名。

另外,《微子》中还出现了一位为孔子担忧的隐士,此人在《论语》中称为“接舆”。孔子以车舆作为代步工具,楚狂为了传达自己心意便要接近孔子的车御。这可与后面的记载相互印证:“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辟之,不得与之言。”可见当时的情景就是:孔子坐在车上,楚狂接近车舆要与孔子说话。根据当时的场景,“接舆”这一名字就诞生了。

《论语》仅仅出现了“接舆”这一名字,但其身世并无从介绍。晋皇甫谧的《高士传·陆通》中对于“接舆”的身世有如下记载:

陆通,字接舆,楚人也。好养性,躬耕以为食。楚昭王时,通见楚政无常,乃佯狂不仕,故时人谓之楚狂。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孔子下车。欲与之言,趋而避之,不得与之言。

根据这一记载,接舆是楚人陆通的字,并非虚拟。那么,我们前面对于“接舆”的解释是否错了呢?《高士传》是皇甫谧对前代隐士资料的收集汇编,他这里面所说的接舆形象已经是经过众多加工之后的样貌形态。皇甫谧的依据来源,史无他据,但是通过文学形象的“层累”造就史,可知接舆的身世介绍出自皇甫谧的虚构与改造。接舆这个名字在《论语》中首现,其后《庄子》亦有记载: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同是接舆,在不同作品中的思想基调是不同的。《论语》中劝说孔子“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到了《庄子》,则是“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未来也成为了不可追求的。《庄子》写作“寓言十九”,多次化用孔子及弟子的故事来表明观点,因此,《庄子》中的接舆应该是在《论语》基础上的改造。在文学传播的过程中,真实与虚构慢慢接近,累积添加的枝蔓在民间流传过程中在文学接受中沉淀下来。《庄子》的化用,已开其端倪,强化了的“接舆”与孔子的两端对立,使得“接舆”这一人物更加丰满。后来皇甫谧将《韩诗外传》卷三所载“躬耕以为食”的故事及《论语》中的叙述性话语糅合起来,并坐实到“陆通”身上,这是文学传播的必然结果。因此,“接舆”名字的由来当依据初始资料,而非后起之作。

(二)以所阐发意旨命名

先秦诸子散文中的虚拟名字,在指称性基础上,更多的是说理言事的工具。因此,在表层外相的直接显露之后,虚拟名字的命定发展到了与文章所要阐发意旨的直接勾连。当然,这种类型最初是带有历史遗留的。

《庄子》有一个重要观点:“无用为大用。”为了表达这一观念,《庄子》塑造了支离疏这一形象。给予他这样一个名字,有两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他的身体屈曲不直。“支离”为零散残缺之义。成玄英疏云:“四肢离拆,百体宽疏,遂使颐颊隐在脐间,肩膊高于顶上。形容如此,故以支离名之。”②支离疏的身体与正常人很不一样,他的面颊藏匿在肚脐而显露不出来,肩膀在他的头顶之上,发髻向上指着天空,五脏与正常人的上下位置相颠倒,大腿骨在正常人的肋骨部位。

第二,疏离于战争劳役之苦。支离疏因为身体的屈曲,做着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工作,干着卜筮算命的工作;这样反倒养活了自己,生活得比较适意。最为重要的是,每次国家打仗征兵之时,他可以免除服兵役之苦,保全生命。

支离疏的形貌特点是他名字由来的重要依据,但同时又是《庄子》阐发意旨的重要依据。身体严重残疾的人对于社会的实际作用是有限的,但是支离疏的身体残疾却为他赢得了生命的安好;对于别人的无用,却是对自己大大的有用。“支离”表现的是“无用”,用“疏”表现的是“大用”的精神内涵。

这一类的命名方式,后期发展到成熟阶段,即没有体貌特征、活动场景的过多描述,人物的名字就是作者所要表达意旨的直接体现,无需多言。《大宗师》记载: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

这里面提到了一位得道之人,名叫“女偊”。关于这人的性别文中没有列出,郭庆藩《庄子集释》引《南伯子葵》则收录一说云:“一云,是妇人也。”这一说法与《庄子》对阴柔的推崇相应,故而以“女”字作为得道之人名字的组成部分。踽,同“踽踽”,独行谨慎之貌。这一名字的得来是根据道家的理念推衍出来的。《老子》第二十章言:“众人皆有余,我独若遗。我愚人之心,纯纯。俗人昭昭,我独若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老子》中得道之人的形象是与众人的对比中显现出来的:众人都兴高采烈,而我独自淡泊宁静,闲闲散散,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众人都有余物,唯独我好像不足;众人都在炫耀,唯独我好像是昏昏昧昧;众人都表现得很灵巧,唯独我显得很愚笨。所以,得道之人不是趾高气扬、口若悬河之人,而是沉静、闷闷似愚笨之态,以迥异于常人的姿态立世存身。

女偊虽然年龄很大,但是看上去却如同幼儿一般,女偊对此解释为这是自己达于道的结果。成玄英疏云:“女偊久闻至道,故能摄卫养生,年虽老,犹有童颜之色,驻彩之状。既异凡人,是故南伯子葵问其何以至此也。”③。女偊的这种样貌形态可以从《老子》一书中得到根源。道家崇尚自然、守柔、不争,这些特征在初生的幼儿那保留的最完整:婴儿没有争斗、攀比之心,没有是非仁义观念,他以原生态的表现展现着人类最美好的朴素,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性情、形态皆是出自人的本性,没有任何雕饰造作;他虽骨弱筋柔,但又有极大的能量,可以紧紧握住东西;他可以享受世人的保护,达到一种无干扰状态,毒虫猛兽攫鸟都不会去侵扰他;他代表了达于道的最高状态:凝神专一、无私无欲、守柔不争。因此,“女偊”这个名字本身就饱含了道家对于体道之人的要求、对于道的界定。

(三)以“×人”符号命名

先秦诸子在论证观点时,不同程度地使用了寓言故事,以此更好地使自己的观点易于别人接受。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创造了一批没有具体名字但是有地域归属的虚拟人物,我们将其称之为“×人”类虚拟人物。诸子在创造这类人物时,有着不同的地域倾向,也有着不同的创作数量,更有着不同的寓意寄托。

在先秦时期诸子作品中存在的“×人”的虚拟名字,根据统计总共有40例。其中,《孟子》有2例:宋人揠苗助长、齐人有一妻一妾;《庄子》2例:宋人资章甫适越、宋人鬻不龟手之药;《列子》6例:宋人以玉为楮叶、郑人藏鹿、齐人取金见金不见人、卫人有善数者、燕人及老还本国、杞人忧天;《韩非子》26例:宋人以象为楮叶、宋人智子疑邻、宋人以棘刺之端为母猴、少者效长者饮、信书重带自绅束、狗猛酒酸、守株待兔、郑人智子疑巷人、台下之冶者、复问车轭、郑人买履、相与争年、郑县人卖豚、郑人藏鹿、齐人以鱼动为河伯、诈逐所爱而为乱、卫人嫁女教聚私、祷祝百束布、棘刺之端为母猴、麾裷惊鸟而不射、楚人买椟还珠、自相矛盾、鲁人徙越、效年长饮酒而唾、燕人其妻有私通于士、郢人误书举烛;《吕氏春秋》4例:宋人投马入鸂水、齐人狗恶而无获、楚人循表夜涉、刻舟求剑。

所谓“×人”类人物,本无实事,只是为了说明道理将相应的故事放到了“×人”类人物身上,这符合中国人言之有据的说理习惯。

二 诸子作品中的虚拟名字,有着从简单到复杂的发展过程,综合起来,主要有两种不同的展现方式:

单一式。出现的名字是一独立整体,不需要与其他名字一起阐发意旨。这种方式绝大部分诸子作品中呈现,是先秦诸子虚拟名字的主要方式。诸子作品中单独出现的名字自不必说,就是并列出现的名字,也有的是单一式。《论语》中的长沮、桀溺在同一场景中出现,都在进行劳作,《庄子》中的闉跂支离无脤、瓮盎大癭同时畸形人物,也有着巨大的精神感召力量,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可以作为单一主体出现。

复合式。出现的名字是复合整体,需要综合起来理解才能阐发意旨。这种方式主要在《庄子》中出现。《庄子》将虚拟名字与主观意图连接起来,成为表达观念的重要途径。《应帝王》记载:

南海之帝为儵,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儵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这就是著名的“凿七窍而死”的故事。人们一般对中央之帝浑沌的这个名字没有太多的异议,就是代指天地未开辟以前宇宙模糊一团的状态。王充《论衡·谈天》:“说《易》者曰:‘元气未分,浑沌为一。’”④在这里就代指庄子所推崇的浑朴自然。为浑沌凿七窍的南海之帝与北海之帝的名字历来却有不同的解释。《经典释文》言:“儵,音叔。李云:喻有象也。忽,李云:喻无形也。”“简文云:儵忽取神速为名,浑沌以合和为貌。神速譬有为,合和譬无为。”⑤释德清《庄子内篇注》则云:“儵忽者,无而忽有,言人于大化最初受形之始也。”⑥也有人从阴阳五行学说来推测三者的关联:“以儵为火,以忽为水,浑沌为土。”⑦在众多解释中,儵忽的意思应该还是和时间短速度快联系起来。但是,为什么要将这种意思安到南海北海之帝身上呢?其间的关联或许可以做出如下两种推测:

第一,南海与北海虽然在实际距离上相距遥远,但是在提倡去除大小是非区别的庄子看来,这一现实世界中的遥远是可以超越的,是可以瞬间到达中央之帝浑沌的所在地,所以,儵忽名字的由来缘于庄子“齐物论”的支撑。

第二,儵与忽以极快的速度为浑沌开凿七窍,意味着人类浑然天成、无知无欲的纯真被外在的藻饰破坏了,戕害了,这种破坏是顷刻形成的,虽然浑沌是在七天之后才死掉的,但是在儵忽开始穿凿的那一刻起,浑沌的生命就开启了死亡的进程。所以,儵忽名字的由来又缘于庄子反对外在雕琢,追求自然朴素的理念。

另外如《天地》记载的“黄帝遗玄珠”故事:

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喫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

这则记载出现了五个虚拟名字:玄珠、知、离朱、喫诟、象罔。黄帝丢失了玄珠,派不同的人去找寻。知、离朱、喫诟皆无功而返,最后象罔寻得归来。在这一故事中,《庄子》没有明言知、离朱、喫诟、象罔四者的求索手段,而是完全靠虚拟名字展现出来的。玄珠,也就是道家推崇的至高之道,这是从与道家关系极为密切的“玄”引申出来的。知,即智,指的是有分辨能力。离在《周易》中指的是火;朱,赤心木,指的是红色,则离朱即指色彩。喫,《说文解字》言:“言蹇难也。”诟,指花言巧语,《广韵·去候》:“诟,巧言。”则喫诟即指语言。象罔,似有似无之义。知、离朱、喫诟寻求玄珠,指的是以心智思辨、形象、声音等方式探求道却不得,象罔在若有若无之间寻求到了道。在老庄看来,道是视之不见、听之不闻、求之不得的,但它又不是绝对的虚无,是可以通过自然无为默识领悟的。由此,道在有无虚实之间的模糊性便在这几个名字的共同营造下展露无疑。

先秦诸子通过这几种展现方式,较为生动地展现了人物形貌、活动场景,更生动有趣地表明了寓意寄托,呈现出形态各异的人物图像。

名字是对现实的反映,历史思潮投射到名字身上会带有不同的特色。先秦时期共时性的关注使得诸子作品中的虚拟名字成为展现人物的重要方式。诸子作品中的虚拟名字,只是处于名字拟定的初级阶段,但其开创之功是毋庸置疑的。此后,随着文学实践的不断发展、成熟,通过虚拟名字展现人物性格、命运遭际成为一种重要的文学活动,并取得了极为有趣极为生动的效果。

注释:

①②③郭庆藩:《庄子集释》,中华书局,2004年,第217、180、252页。

④刘盼遂:《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年,第472页。

⑤陆德明:《经典释文》,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第1458页。

⑥⑦释德清:《庄子内篇注》,香港佛经流通处,1997年,第29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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