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熹论“梦”的理学意蕴--兼论“孔子不梦周公”的区别_朱熹论文

朱熹论“梦”的理学意蕴--兼论“孔子不梦周公”的区别_朱熹论文

朱熹论“梦”的理学意蕴——兼论“孔子不梦周公”之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孔子论文,意蕴论文,朱熹论文,理学论文,周公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B244.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2-2627(2008)06-0098-10

孔子在《论语·述而》中云:“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自此以后,梦即成为后儒津津乐道的问题。理学家在对梦进行探索和分析的同时,也据此来阐发自己的观点和理论。梦所代表的现象,也由一种简单的生理和精神现象转变为理学思想的载体。尤其是对于孔子晚年“不梦周公”的辨析,各家对梦的理解和阐释都有所不同,既反映了理学家们在理学思想上的分歧,也成为区分不同理学思想的一个重要标志。朱熹在解析各家论说的同时,一方面指出了理学家对梦解析的理论不足和错误,另一方面又赋予梦新的理学意蕴。

一、“梦”与理气聚散

朱熹认为,寤寐是心之动静的外在表现,因为人具有阴阳二气,从生理机制看,神发于阳,魄发于阴,心则是神与魄的主宰,无所谓动静。白天阴气隐藏阳气显现,阳主动,所以神运而清醒;夜晚阳气潜藏而阴气显现,阴主静,所以魄定而神寐。但是,心的功能是虚灵的,在人身上的表现是灼然可见的,虽处在睡眠中,但犹如一阳复后的春天,虽看上去悄无声息,但可以呼之则应、惊之则醒,所以朱熹指出:“故自其大分言之,寤阳而寐阴,而心之所以为动静也。细而言之,寤之有思者又动中之动,而为阳之阳也;无思者又动中之静,而为阳之阴也;寐有梦者,又静中之动而为阴之阳也,无梦者,又静中之静而为阴之阴也。又错而言之,则思之有善有恶者,又动中之动,阳明阴浊也;无思而善应,与妄应者又动中之静,阳明阴浊也;梦之有正与邪者,又静中之动,阳明而阴浊也;无梦而易觉与难觉者,又静中之动,阳明阴浊也。一动一静循环交错,圣人与众人则同,而所以为阳明阴浊则异。圣人于动静无不一于清明纯粹之主,而众人则杂焉而不齐。然则人之学力所系,放此亦可以验矣。”(《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从大的方面讲,朱熹认为,心的动静是源于阳主寤阴主寐;从小的方面讲,寤有思虑是动中之动,是阳中之阳,寤无思虑则是动中之静,是阳中之阴。寐而做梦则是静中之动,是阴中之阳,寐而无梦则是静中之静,是阴中之阴。综而言之,思虑有善恶则是动中之动,没有思虑和妄应则是动中之静,二者都是阳气明阴气浊。对于寤寐之阴阳二气一动一静循环交错来说,圣人与普通人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但是就动静中的阴阳二气的特性来说,圣人与普通人又是不同的。圣人在动静之中所蕴阴阳二气是清明纯粹的,而普通人则是混杂不清纯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朱熹又说:“夜气以为休息之时,则可以为寂然未发之时,则恐未安。魂交而梦,百感纷纭,安得为未发而未发者,又岂专在梦寐间耶?赤子之心程子犹以为发而未远乎中,然则夜气特可以言复见天地之心之气象耳?若夫未发之中则无在而无乎不在也。”(《晦庵集》卷四十)朱熹认为,把夜气在休息之时与寂然未发之时看作等同状态是不稳妥的,魂交而梦,是阴阳二气、动静相感的纷繁状态,用未发是不能说明梦寐的,如果程子认为天地之心是发而未远,那么人在休息之时(夜气)也是可以复见天地之气象的,所谓未发之气是无所不在的。

对于“梦”与“理”的关系,二程指出:“人梦不惟闻见思想,亦有五藏所感者。”“心所感通者,只是理也。知天下事有即有,无即无,无古今前后。至如梦寐皆无形,只是有此理。若言涉于形声之类,则是气也。物生则气聚,死则散而归尽。有声则须是口,既触则须是身。其质既坏,又安得有此?乃知无此理,便不可信。”(《二程遗书》卷二下)二程认为,人之做梦,不仅是源于人有思虑,也有与五脏相互感通者。不管哪种梦都是理的表现,如果理不存,则梦亦消失。对此,朱熹作了进一步的说明,他指出:“吉凶云为之兆见于梦者,则此心之神应感之理,却不为害,苟无故而梦皆心妄动。”(朱熹:《近思录》卷四)梦是心与外界事物之理相感而形成的,梦与理相感,是心的正常活动,反之,如果心与理不相感而梦,就是心之妄动了。为了进一步说明梦与理的这种关系,朱熹在与时人的问对中再予辨析:“问:‘伊川以为不是梦见人,只是梦寐常存行周公之道耳。《集注》则以为“如或见之”。不知果是如何?’曰:‘想是有时而梦见。既分明说“梦见周公”,全道不见,恐亦未安。’又问:‘夫子未尝识周公,梦中乌得而见之?’曰:‘今有人梦见平生所不相识之人,却云是某人某人者,盖有之。夫子之梦,固与常人不同,然亦有是理耳。”’(《朱子语类》卷三十四)程颐认为孔子只是对理进行了体悟,并没有真正梦见周公,对此,朱熹持否定态度。他认为,人之梦见圣人是对天理的一种检验,也是从内心深处对圣人之道的一种体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对于夫子梦周公之事,他认为不应该否定。其实,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在梦中出现,也是天理的一种表现,常人这样,圣人亦然,是一般与特殊、共性与个性的一种体现。

对于“梦”与“气”的关系,二程指出:“梦说之事,是傅说之感高宗,高宗感傅说。高宗只思得圣贤之人,须是圣贤之人,方始应其感。若傅说非圣贤,自不相感。如今人卜筮,蓍在手,事在未来,吉凶在书策,其卒三者必合矣。使书策之言不合于理,则自不验。”(《二程遗书》卷十五)二程认为,高宗梦傅说是由于圣贤之间相互感应,如果傅说不是圣贤则高宗自不会梦见他,就像卜筮的蓍与书册,如果书册之言不合于理则卜筮自不应验一样。也就是说,梦是由于梦者与被梦者具有相同之气或相同之理,才可以相互感应而成梦。对此,朱熹作了深入的论述:“问:‘死者魂气既散,而立主以主之,亦须聚得些子气在这里否?’曰:‘古人自始死,吊魂复魄,立重设主,便是要接续他些子精神在这里。古者衅龟用牲血,便是觉见那龟久后不灵了,又用些子生气去接续他。《史记》上《龟策传》,占春,将鸡子就上面开卦,便也是将生气去接他,便是衅龟之意。’”“问:‘人之死也,不知魂魄便散否?’曰:‘固是散。’又问:‘子孙祭祀,却有感格者,如何?’曰:‘毕竟子孙是祖先之气。他气虽散,他根却在这里;尽其诚敬,则亦能呼召得他气聚在此。如水波样,后水非前水,后波非前波,然却通只是一水波。子孙之气与祖考之气,亦是如此。他那个当下自散了,然他根却在这里。根既在此,又却能引得他那气在此。此事难说,只要人自看得。’”(《朱子语类》卷三)朱熹认为,人虽死,魂魄俱散,但其精神仍在,古人吊魂复魄就是为了接引死者精神的,就像“衅龟用牲血”、“占春将鸡子”一样,目的就是用生气来接引的。对于子孙来说,虽然祖先逝去,但子孙是祖先的根,所以只要子孙能尽其诚意,即可以聚得祖先之气,这就像水波一样,虽说前波与后波不同,但都是水波。子孙之气与祖先之气也是如此。也就是说,因为祖先之气与子孙之气相同,或说具有相同之理,所以子孙通过诚意也是可以聚得祖先之气的。

朱熹认为,对于能否引得死者浩然之气,从道理上讲是可以的,但又很难说得明白,应该自己去体会:“问:‘根于理而日生者浩然而无穷,此是说天地气化之气否?’曰:‘此气只一般。《周礼》所谓“天神、地示、人鬼”,虽有三样,其实只一般。若说有子孙底引得他气来,则不成无子孙底他气便绝无了!他血气虽不流传,他那个亦自浩然日生无穷。如《礼》书,诸侯因国之祭,祭其国之无主后者,如齐太公封于齐,便用祭甚爽鸠氏、季萴、逢伯陵、蒲姑氏之属。盖他先主此国来,礼合祭他。然圣人制礼,惟继其国者,则合祭之;非在其国者,便不当祭。便是理合如此,道理合如此,便有此气,如卫成公梦康叔云:“相夺予饗。”盖卫后都帝丘,夏后相亦都地丘,则都其国自合当祭。不祭,宜其如此。又如晋侯梦黄熊入寝门,以为鲧之神,亦是此类。不成说有子孙底地方有感格之理!便使其无子孙其气亦未尝亡也。如今祭勾芒,他更是远。然既合当祭他,便有此气。要之,通天地人只是这一气,所以说“洋洋然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朱子语类》卷三)从理上讲,生者浩然无穷,但这只是一般意愿上的理,《周礼》中所提到的“天神”、“地示”、“人鬼”也和一般之理相同,不能认为逝者有子孙的可以通过子孙来接引他们的浩然之气,那些没子孙的逝者,虽血气不流转,但他们的浩然之气也是存在的,例如《礼》书中所记,非继其国者也该祭国之先君,只是后来圣贤作礼规定了继国者当祭其君;再如晋侯梦黄熊入寝门,也是此类。不是说有子孙的地方才有感格之理,没子孙的其浩然之气也不曾消亡。只要是应该祭的,即便是浩然之气远,也可以通过祭祀来接引其浩然之气。

二、“梦”与阴阳动静

梦与阴阳动静的关系,一直是理学家们津津乐道的问题。对于梦与心之动静的关系,朱熹认为,寤寐是心之动静的两个方面。人在清醒的时候(寤),是心之动的一面,清醒时思虑问题则是动中之动,清醒时不思虑问题则是动中之静;人在睡眠的时候(寐),是心之静的一面,睡眠中做梦则是静中之动,睡眠中无梦则是静中之静。“问:‘人心是个灵底物。如日间未接应之前固是寂然未发,于未发中固常恁地惺不恁暝然不省。若夜间有梦之时,亦是此心之已动。犹昼之有思,如其不梦未觉正当大寐之时,此时谓之寂然未发,则全沉沉暝暝,万事不知不省,与木石盖无异,与死相去亦无几,不可谓寂然未发。不知此时心体何所安存?所谓灵底何所寄寓?圣人与常人于此时所以异者如何?而学者工夫此时又以何为验也?’曰:‘寤寐者心之动静也,有思无思者又动中之动静也,有梦无梦者又静中之动静也。但寤阳而寐阴,寤清而寐浊,寤有主而寐无主,故寂然感通之妙必于寤而言之。’”(《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人的清醒(寤)与睡眠(寐)两种状态是由人心之阳气和阴气分别主宰的。人在清醒状态下,阳气活跃;在睡眠状态,阴气活跃。因为人之所禀阳气清明,所以在清醒状态下人心才有所主,因为阴气混浊,所以人在睡眠状态下心无所主。所谓寂然感通,只是在清明的阳气之间才有,所以寂然感通之妙多是针对清醒时说的。

朱熹认为,人心是依附于阴阳二气,随着阴阳二气的不间断动静而动静于其间的,是人的精神活动和思虑的主宰。在白昼阳气显现,阴气潜藏,在夜晚阴气显现,阳气潜藏;阳主动而阴主静,所以人在白昼阳气显现之下活动和思虑,在夜晚阳气潜藏之下休息和睡眠。对此,朱熹作了详细的解释:“窃谓人生具有阴阳之气。神发于阳,魄根于阴,心也者,则丽阴阳而乘其气,无间于动静,即神之所会,而为魄之主也。昼则阴伏藏而阳用事,阳主动,故神运魄随而为寤。夜则阳伏藏而阴用事,阴主静,故魄定神蛰而为寐。神之运,故虚灵知觉之体灼然呈露,有苗裔之可寻,如一阳复后万物之有春意焉,此心之寂然,所以为有主神之蛰。故虚灵知觉之体沉然潜隐,悄无踪迹,如纯坤之月,万物之生性,不可窥其朕焉。此心寂然所以不若寤之妙,而于寐也无主,然其中实未尝泯而有不可测者存,口呼之则应,警之则觉,则是亦未尝无主而未尝不妙也。故自其大分言之,寤阳而寐阴,而心之所以为动静也。细而言之,寤之有思者又动中之动,而为阳之阳者,无思者又动中之静而为阳之阴也;寐有梦者,又静中之动而为阴之阳也,无梦者,又静中之静而为阴之阴也。又错而言之,则思之有善有恶者,又动中之动,阳明阴浊也;无思而善应,与妄应者又动中之静,阳明阴浊也;梦之有正与邪者,又静中之动,阳明阴浊也;无梦而易觉与难觉者,又静中之动,阳明阴浊也。一动一静循环交错,圣人与众人则同,而所以为阳明阴浊则异,圣人于动静无不一于清明纯粹之主,而众人则杂焉而不齐,然则人之学力所系,于此亦可以验矣。”(《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不管是白昼的思虑还是夜晚的睡眠,对心的功能来说,都是神运虚灵的,有如纯坤之月。在睡梦状态,表面上看心之知觉寂然潜藏,似乎心无所主,但不是完全泯灭而不可测,此时人呼之可醒,惊之可觉,心在睡眠状态下作为知觉之体仍然是十分精妙的。就大的方面而言,寤寐是心之阴阳二气的动静引起的;就小的方面而言,寤寐中的动静是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动中有动,静中有静。寤中有思则是动中之动,寤中无思则是动中之静;寐中有梦则是静中之动,寐中无梦则是静中之静。就整体而言,阳气清明,阴气混浊。思虑之有善有恶,都是动中之动;不思而善于应事与妄应者,又是动中之静。梦之有正有邪,是静中之动;睡眠无梦而易觉和难觉者,又是静中之静。阴气与阳气之动静循环,普通人与圣人是一样的,但在阳明阴浊上又有所不同:圣人无论在哪种动静状态下,都是由清明纯粹之气所主,而一般人就不同了,但一般人可以通过学习来达到圣人清明纯粹的状态。

那么,人们怎样才能处理好梦与心之动静的关系呢?

二程认为,梦是由于心动引起的,如果心不定,不仅是日间所不欲做的事多见于梦,就是数十年之前心中旧有的事,因为忽然有事与此相感,也会在梦中出现,就像水在疾风下成浪一样,波涛汹涌不已。但是,只有人平日不断地加强修养,提高自己的涵养功夫,那么,日间所憎恶之事自然在夜间就会不梦。“问:‘日中所不欲为之事,夜多见于梦,此何故也?’曰:‘只是心不定。今人所梦见事,岂特一日之间所有之事,亦有数十年前之事。梦见之者,只为心中旧有此事,平日忽有事与此事相感,或气相感,然后发出来。故虽白日所憎恶者,亦有时见于梦也。譬如水为风激而成浪,风既息,浪犹汹涌未已也。若存养久底人,自不如此,圣贤则无这个梦。只有朕兆,便形于梦也。人有气清无梦者,亦有气昏无梦者。圣人无梦,气清也。若人困甚时更无梦,只是昏气蔽隔,梦不得也。若孔子梦周公之事,与常人梦别。人于梦寐间,亦可以卜自家所学之浅深,如梦寐颠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二程遗书》卷十八)理学家在论述人性问题时,普遍认为人所禀之气有清有浊,圣人所禀之气清明纯正,一般人所禀之气混浊不纯,不过人们可以通过后天的涵养诚敬、存理去欲转变气质。正是由于这样,所以二程认为,人有气清无梦和气混无梦者,圣人无梦是由于气清,一般人无梦则是气昏蔽隔,与外物无感所致。至于个人涵养功夫,也可以通过梦来体验。孔子梦周公是前者,常人梦别人则是后者;梦周公则是心志稳定、涵养诚敬所致,如果心志不定、操存不固,就会梦寐颠倒。朱熹把心志稳定、涵养诚敬所致之梦称之为正梦,他说:“圣人无所不用其敬,虽至小没紧要底物事也用其敬,到得后世儒者方说得如此阔大没手杀。如《周礼》,梦亦有官掌之。此有甚要紧?然圣人亦将做一件事。某平生每梦见故旧亲戚,次日若不接其书信,及见之,则必有人说及。看来惟此等是正梦,其他皆非正。”(《朱文公文集》卷三十七)朱熹认为,因为圣人时常存诚敬之心,他们每做一事都会用敬,所以后世儒者才认为他们阔大无穷,就是平时梦见故旧亲戚,也应思诚于他们。《周礼》中梦有官掌,也正是这个目的。只有这样的梦才是正梦,其它的都不是正梦。

当然,不管梦之善否,都是由于心动引起的。所以,对于心之动静的涵养,一定要像圣人那样使它思时方思,使它动时方动,否则就会使心自由放任,无所收煞。“问:‘人心所系著之事,则夜见于梦。所著事善,夜梦见之者,莫不害否?’曰:‘虽是善事,心亦是动。凡事有朕兆入梦者,却无害,舍此皆是妄动。’或曰:‘孔子尝梦见周公,当如何?’曰:‘此圣人存诚处也。圣人欲行周公之道,故虽一梦寐,不忘周公。及既衰,知道之不可行,故不复梦见。然所谓梦见周公,岂是夜夜与周公语也?人心须要定,使他思时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谁使之?’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二程遗书》卷十八)孔子梦周公,是由于存诚所致,是由于孔子欲行周公之道,梦寐不忘周公;及衰,知周公之道不可行,所以不梦周公。也就是说,人心要定,要做到以心使心,使之思时方思。

人心之虚明动静,也是一个已发与未发的问题。朱熹认为,在梦寐时,人心也是处在未发之“中”。他说:“夜气以为休息之时,则可以为寂然未发之时,则恐未安。魂交而梦,百感纷纭,安得为未发而未发者,又岂专在梦寐间耶?赤子之心程子犹以为发而未远乎中,然则夜气特可以言复见天地之心之气象耳?若夫未发之中则无在而无乎不在也。”(《晦庵集》卷四十)朱熹认为,把人在休息之时的夜气看作是寂然未发是不稳妥的。从梦的形成看,魂交而梦,百感纷纭,本就是一个未发中的已发,不是未发而未发,程子认为“赤子之心”犹可发而未远,夜气则更可以说是复见天地之心之气象,若说是未发之中,则是无在而无不在的。

总之,对于梦与阴阳动静的关系,朱熹认为,人之精神与天地阴阳流通,昼之所为夜之所梦,其善恶吉凶各以类至:“乃安斯寝,乃寝乃兴,乃占我梦,吉梦维何?维熊维罴,维虺维蛇。大人占之,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赋也。大人,大卜之属,占梦之官也。熊、罴,阳物在山,强力壮毅,男子之祥也;虺、蛇,阴物穴处,柔弱隐伏,女子之祥也。’或曰:‘梦之有占,何也?’曰:‘人之精神与天地阴阳流通,故昼之所为,夜之所梦,其善恶吉凶,各以类至。是以先王建官设属,使之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故曰:王前巫而后史,宗祝瞽侑,皆在左右,王中心无为也,以守至正。’”(朱熹:《诗集传》卷十一)《诗经》所载梦有两种:“维熊维罴”和“维虺维蛇”。维熊维罴,男子之祥;维虺维蛇,女子之祥。前者纯阳之象,后者纯阴之象。对此,朱熹认为,这是由于人之精神活动与天地之阴阳流通相同,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先王建官设属要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目的就是为了通过天地日月星辰来占断吉凶,同时也是为了达到与天地之气贯通,进而循守天地之至正。

三、“梦”与“不梦”之辩的理学意趣

《论语·述而》载:“孔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理学家围绕孔子“梦见周公”作了很多讨论,朱熹对此也发表了自己独到的见解。

首先,就孔子是否真的梦见周公,朱熹明确指出,孔子应该是确实梦见了周公:“问:‘梦周公,是真梦否?’曰:‘当初思欲行周公之道时,必亦是曾梦见。’问:‘恐涉于心动否?’曰:‘心本是个动物,怎教它不动。夜之梦,犹寐之思也。思亦是心之动处,但无邪思,可矣。梦得其正,何害!心存这事,便梦这事。常人便胡梦了。’”(《朱子语类》卷三十四)朱熹认为,孔子梦见周公应该是确有其事,因为当初孔子欲行周公之道,所以肯定梦见了周公。正是因为孔子思行周公之道,所以夜晚才梦见了周公。不同的是,由于圣人之思无邪,所以孔子梦周公不同于常人,常人则是随便做梦了。

对于孔子梦周公一事,朱熹还分析说:“夫子梦寐周公,正是圣人至诚不息处。然时止时行,无所凝滞,亦未尝不洒落也。故及其衰,不复梦,亦可见矣。若是合做底事,则岂容有所忽忘邪?以忘物为高,乃老庄之偏说。上蔡所说曾点事似好,然其说之流恐不免有此弊也。”(《朱文公文集》卷十五)朱熹认为,程颐说孔子没有梦见周公是不稳妥的,应该是梦见过周公。孔子梦见周公正是圣人至诚不息之处,因为这种思虑时止时行,没有滞碍,所以从中也可看出孔子晚年不梦周公的洒落来。

其次,对于孔子晚年不梦周公,程颐认为,主要是孔子由于身老而不能行道。“又问:‘“吾不复梦见周公”,如何?’曰:‘孔子初欲行周公之道,至于梦寐不忘。及晚年不遇、哲人将萎之时,自谓不复梦见周公矣。因此说梦便可致思。思圣人与众人之梦如何,梦是何物。’‘高宗梦得傅说,如何?’曰:‘此是诚意所感,故形于梦。’”(《二程遗书》卷二十二)程颐认为,孔子梦周公不同于高宗梦傅说。孔子初欲行周公之道,所以梦寐不忘周公之道,及老年,哲人将萎,自谓不梦周公。孔子并不曾梦见周公,因为孔子与周公不是同时代的人,倘说孔子梦见周公是与圣人不合的;高宗梦傅说则是诚意所感而梦,因为同时代有个傅说在。

朱熹则认为,孔子晚年不梦周公,不是孔子不思周公,而是人之精神血气与时运相为流通,不梦周公就像“凤不至,图不出”一样,只是一种征兆而已:“问‘甚矣吾衰也’。曰:‘不是孔子衰,是时世衰。’又曰:‘与天地相应。若天要用孔子,必不教他衰。如太公、武王皆八九十岁。夫子七十余,想见累垂。’”(《朱子语类》卷三十四)朱熹认为“吾衰也”,不仅是说孔子衰,也是说时世衰。圣人与天地相应,倘若天要用孔子,必不令他衰,如太公、武王都是八九十岁,而孔子才七十,时世“凤不至,图不出”,也是天理之不复,所以孔子不复梦周公。

张载则认为,孔子晚年不梦周公是由于孔子不思不勉,存心而不逾矩:“横渠曰:‘三十器于礼,非强立之谓也;四十精义致用,时措而不疑;五十穷理尽性,至天之命,然不可自谓之至,故曰知;六十尽人物之性,声入心通;七十与天同德,不思不勉,从容中道。’又曰:‘常人之学,日益而莫自知也,仲尼行著习察异于他人,故自十五至七十,化而知裁,其进德之盛者欤。’又曰:‘穷理尽性然后至于命,尽人物之性然后耳顺,与天地参,无意我固必,然后范围天地之化,从心而不逾矩,老而安死,然后不梦周公。’又曰:‘从心莫如梦。梦见周公,志也;不梦欲不逾矩也,不愿乎外也,顺之至也。老而安死,故曰吾衰也久也。’”(朱熹:《论孟精义·论语精义》卷一下)张载认为,孔子七十之时,已是圣人穷理尽性然后至于命,尽人物之性然后耳顺,从心而不踰矩,与天同道,不思不勉从容中道,所以不梦周公。

此外,范祖禹认为,“吾衰”指的是孔子年老而周公之道不行。因为孔子常习周公之道,欲使天下像周一样昌盛,所以梦周公。及老年时,见周公之道不可得而复兴,所以说“吾衰”矣。谢上蔡认为,圣人开物成务,诚不厌,健不息,所以孔子对东周之事梦寐求之。但等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时,已无意于经世,不复梦周公也是适合于时宜的。不梦周公不是孔子的私意,是天无意于斯文。因为圣人以此观“天心”,知周道之衰,而不明言明王不兴,用“不梦周公”来指“明王不兴”。杨时则认为,孔子年盛之时,常思为周公之事,所以常形之于梦寐。当周道之不行,天下不可为之时,梦见周道之不可复,何况自己亲身去做,所以说“吾衰也”。“吾不复梦见周公”说的是时代的变异。胡宏认为,心是万物之至灵,不仅可以记忆过去,也可以预知未来。凡天地古今之事都可以通过心来知觉,不受远近、明晦的限制,这也正是人之所以有梦,梦之所以多变的原因。如果思虑纷扰,神情不定,所梦就会杂乱,或正或邪,没有章法;但圣人诚存,贤人存诚,所以可以左右心之动静,所梦皆正,善于学习的人既谨其言语行动,也常于“梦”中检验自己的言行。

对于理学诸子对“不梦”周公的以上看法,朱熹作了简略的分析:“或问:‘孔子不梦周公之说,程子以为初实未尝梦也,如何?’曰:‘孔子自言不梦之久,则前固尝梦之矣。程子之意,盖嫌于因思而梦者,故为此说,其为义则精矣,然恐非夫子所言之本意也。’曰:‘诸说如何?’曰:‘张子之说,有所未喻。范氏之意,盖以为圣人自觉其衰之久,而叹其将不得复梦见周公之事,其以梦非真梦,与程子略相似,而其为说实不同也。然梦见之云,乃若今人之戏语,圣人之言,似不如是之不庄也。谢氏以为圣人诚不厌、健不息,故梦寐不忘周公之事;然而又曰然后无意于经世,则是诚有时而厌,健有时而息也,而可乎哉?其以己无意于经世,为天无意于斯文,则又推言圣人与天为一之意,亦横泆而无所止矣。杨氏梦见不可复以下,似范语而意又不同,盖其正说自如本意,而辞有所不足,其下乃复以己意推而言之以及于此耳。此外则胡氏说梦,亦有可取者焉。”(朱熹:《论语或问》卷七)

四、“梦”与道德修养

朱熹认为胡宏说梦亦有可取之处,主要是指胡宏认为人们可以通过梦来检验自己的言行得失之处。朱熹认为,人们不仅可以通过梦来检验自己所学之浅深,而且也可以通过梦来提升自己的道德修养水平:“人于梦寐间亦可以卜自家所学之浅深。如梦寐颠倒,即是心志不定、操存不固。问:‘人心所系著之事果善,夜梦见之,莫不害否?’曰:‘虽是善事,心亦是动。凡事有朕兆入梦者却无害,舍此皆是妄动。人心须要定,使他思时方思乃是。今人都由心。’曰:‘心谁使之?’曰:‘以心使心则可。人心自由,便放去也。’”(朱熹:《近思录》卷四)朱熹明确地指出,人于梦寐中也可以检验自己所学之深浅。人心是个动物,所以人心需定,使心思时方思,才可以求得“放心”;如果人心志不定,操存不固,就会梦寐颠倒。也就是说,心之动静,直接影响到梦的正邪。

如何才能使心定呢?朱熹认为,人们只要在白昼做到有道德、有修养,其在梦中也是有道德、有修养的人,因为在他看来,梦中的善恶、邪正都是人们于白昼修养持敬的结果,所以要做到梦无邪(或正梦),首先应该做到“从心”。朱熹认为,从“心”之“从”旧读为“纵”,诸先生都如此说,这其实是近世习俗流传所引起的错误。按理讲,如果使心于“纵”,则不能使圣人与天为一,也不可能做到从容中道。从“从心”的意义上讲,虽程子、张子没有说使心于纵,但张载于心之不思不勉说梦,不如程子稳妥,因为张载截断了圣人无间于思,无间于诚,所以其论孔子不梦周公迂回难通。“从心”也是“用敬”——“圣人无所不用其敬,虽至小没紧要底物事也用其敬”。圣人对至小的事也持敬,所以后世儒者才对他们予以无尽的赞扬。人只有从心持敬,才能使梦成为正梦。

其次,朱熹认为,人要心定,还需做到“放心”:“自觉心放时,精神出外更不自知,如梦;然才知得放时,即是心便不放了,如知得梦时,即是梦觉。孔子言我欲仁便是仁至,似亦此意。故日用间觉得直须谨操持勤俭点,盖操持容有懈时,若不测地猛省起来,则其懈时之放自不得远去,且不得久去,如此维系之久,恐此心只得住里面。”(《朱文公文集》卷二)对于梦来说,放心是一种心理状态,孔子所谓“我欲仁”便是仁至,就是此意,如果知道心已“放”,则心便不“放”了,梦也就是觉了。所以,人在白昼间不能使心“放”远了,这样维持久了,心便在里面了。

此外,朱熹认为,人之心定不应受环境时事的影响。“或问:‘孔子当衰,因时可以有为否?’曰:‘圣人无有不可为之事。只恐权柄不入手,若得权柄在手,则兵随印转,将逐符行。’”“问:‘固是圣人无不可做之事,圣人有不可为之时否?’曰:‘便是圣人无不可为之时。若时节变了,圣人又自处之不同。’又问:‘孔子当衰,固岂不知时君必不能用己?’曰:‘圣人却无此心。岂有逆料人君能用我与否?到得后来说“吾不复梦见周公”,与“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时,圣人亦自知其不可为矣。但不知此等话是几时说。据陈恒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请讨之时,是获麟之年,那时圣人犹欲有为也。’”(《朱文公文集》卷五十二)对圣人来说,志虑不息,只是外部条件所限,倘若时事变异,圣人也会因时制宜。孔子后来说“吾不复梦见周公”,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可使天下为周公之道,但陈恒弑其君时,孔子沐浴而朝请讨之,那时是获麟之年,孔子仍想有所作为。

当然,朱熹对“日间所不欲为之事,夜多见于梦”的理解是深刻的,对于梦对人的道德反省和修养自觉,朱熹概括为:“格物是梦觉关,格得来是觉,格不来是梦。”(《朱文公文集》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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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论“梦”的理学意蕴--兼论“孔子不梦周公”的区别_朱熹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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