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尊宿语要》的近指代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古尊宿语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古尊宿语要》是编成于南宋初年的一部重要的禅师语录总集,这部总集汇聚了中唐至北宋20家著名禅师的语录,保存了丰富的口语资料。由于它的编印处于《景德传灯录》之后、《朱子语类》之前,因此对唐宋汉语研究来说,它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古尊宿语要》原书在中国本土久已失传,只存于日本。清康熙、乾隆时期,日本名僧、著名禅学家无著道忠(1653—1745)以日本所存鼓山宋版《古尊宿语要》为底本,参照明版大藏经中的《古尊宿语录》,历经10年,成校写本《古尊宿语要》。本文即据日本中文出版社1973年影印出版的无著道忠校写本《古尊宿语要》(以下简称《语要》),对这部书近指代词的状况进行考察。
《语要》中的近指代词成员众多,颇为繁复,可分为三组:
甲组——“这”、“者”、“遮”、“只”、“只么”、“底”。这些是唐宋时新产生的。
乙组——“许”、“如许”、“个”、“就”。这些是六朝时产生而《语要》袭用的。
丙组——“此”、“如此”、“是”、“斯”。这些是先秦时产生而《语要》袭用的。
下面对甲组的近指代词分别进行描写。“这”、“者”、“遮”本是一个词的不同标记,但为了眉目清楚,予以分述。为节省篇幅,乙、丙两组近指代词的情况只在后面的总结表中反映。
一、这
《语要》中的“这”共出现287次,绝大多数充当定语,少数充当主语,偶尔充当状语。“这”充当定语278次,具体有下列情况:
1.这+一般名词(含时间词、名词性词组) 108次,例如(注:例句后括号内首列禅师名号简称,次标例句所在栏的页码。):
(1)主云:“和尚欠少个什么?”师云:“这贼今日败也。”(睦州3)│(2)学云:“请和尚说。”师云:“一堂师僧,总不会这僧语话。”(赵州上8)│(3)僧礼拜,师云:“这棒本是你打我,我且打你。要此话行,瞎汉,参堂去!”(南院6)
2.这+里 91次,例如:
(4)问:“高揖释迦、不拜弥勒时如何?”师云:“到老僧这里觅个什么?速礼三拜!”(睦州11)│(5)师上堂,谓众曰:“此事的的,没量大人出这里不得。……”(赵州上6)│(6)(师)竖起拂子云:“总在这里。裂开也在我,捏聚也在我。”(云峰9)
3.这+边 6次,例如:
(7)问:“未审此土谁为祖师?”师云:“达磨来这边总是。”(赵州上21)│(8)师一日谓侍者曰:“汝问讯了,一边立地,是什么道理?”答云:“不会。”师云:“过这边立!”(云峰25)
4.这+个 67次,例如:
(9)师拈起拄杖云:“见这个么?”僧云:“此是色法。”(睦州16)│(10)广德便作师子吼,师云:“这个犹是野干鸣。还我师子来!”(叶县18)│(11)僧便礼拜,起,师云:“还见翠岩这个老汉么?”(云峰36)
5.这+般 5次,例如:
(12)师云:“石头老坐不定,把不住。似这般担板汉,教去便休,……”(云峰30)│
(13)师云:“……鼓山打这般掠虚底,寻常人难得吃,别处即放过,鼓山即不得。……”(鼓山4)
6.这+回 仅出现1次,如下:
(14)部云:“二十年江南界里,这回却见禅师。”(承天6)
《语要》中“这”作主语7次,例如:
(15)师云:“近前来!”主便近前,师云:“只这也无主宰。”便打。(睦州20)│(16)僧云:“如何是异?”师云:“透过万重关。”僧云:“只这如何透?”师便打。(首山13)│(17)问:“如何是承天家风?”师云:“胡饼日日新鲜,佛法年年依旧。”云:“只这便是?为别更有?”师云:“更有则错。”(承天1)│(18)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云:“出你口,入你耳。”云:“莫只这便是也无?”师云:“分明闻,分明听。”(石门9)│(19)保福指云峰上院主山问长庆:“教中云‘妙峰顶’,莫只这便是否?”(鼓山23)
“这”作主语的7例,“这”前都带有一个“只”(秖、祗)字。关于这种“只”字,梅祖麟先生说:“只这的只似乎也该是‘这’,但只这中已有这字,只字就象是个赘加成分。”不过,梅先生对自己的说法也不敢十分肯定,因此他又说:“只这的只字,别的读者也许会解作‘仅只、就是’。”(注:[美]梅祖麟:《关于近代汉语指代词》,《中国语文》1986年第6期,第410—411页。)我们认为,“只这”的“只”宜视为副词,意义确为“仅只”、“就是”。这7例有4例“这”后都有一副词“便”字与“这”前的“只”呼应,确凿无疑地证明“只”表“仅只”、“就”义。另外,《语要》中的近指代词“者”有这样的用例:“……更有老宿道,大唐国内尽是一队灭胡种贼,即者便是。……”(鼓山4)显然,“即者便是”与这里的“只这便是”是平行的格式,“即”为副词,故“只”也是副词而非近指代词。
《语要》中的“这”作状语2次,如下:
(20)《化身颂》:“化身来往任纵横,隐显诸缘应万机。只这见心非不见,刚须见外强生疑。”(洞山27)│(21)良久无人,师乃云:“今日说这多多,无事,久立,珍重。”(鼓山12)
例(20)的“这”修饰动词,相当“这么”,指示动作的方式,例(21)的“这”修饰形容词,亦相当“这么”,指示性状的程度,带感叹意味。
二、者
《语要》中近指代词“者”出现190次,组合情形和语法功能都和“这”基本相同,作定语者居多,作主语者仅数例。
“者”作定语183次,具体情况有如下几种:
1、者+一般名词(或名词性词组) 65次,例如:
(1)问:“草是不生不灭么?”师云:“者汉只认得个死语。”(赵州上13)│(2)问:“金鸡未鸣时如何?”师云:“无者音响。”(投子3)
2、者+里 39次,例如:
(3)问:“如何是量外事?”师云:“无你下口处。”学云:“者里事如何?”师云:“不唤量外事。”(投子3)│(4)问:“者里是什么所在,足人争?”(投子(12)│(5)师云:“我者里不曾泥里洗土块,你诸方作么生道?”(睦州2)
3、者+边 6次,例如:
(6)“……他不曾滞著凡圣,所以那边会了,却来者边行履,始得自由分。……”(南泉10)│(7)问:“思忆不及处如何?”师云:“过者边来!”(赵州上18)
4、者+个 71次,例如:
(8)学云:“为复只是者个,别更有在?”(投子14)│(9)刘铁磨领众至,师勘云“见说刘铁磨,莫便是否?”磨云:“什么处得者个消息?”(子湖5)│(10)“……者个只唤作名字比丘,徒消信施,阎罗王久后征你草鞋钱有日在。……”(智门4)
5、者+回 2次,如下:
(11)《十二时歌》:“日昳未,者回不践光阴地。”(赵州下13)│(12)《纲宗歌》:“摩斯吒,入水去,者回休吐黑云雾。”(智门12)
《语要》中“者”作主语7次,例如:
(13)问:“如何是阐提?”师云:“何不问菩提?”云:“如何是菩提?”师云:“只者便是阐提。”(赵州中8)│(14)问:“只者犹不是,如何即是?”师云:“天性不吃酒。”(洞山13)│(15)“……更有老宿道,大唐国内尽是一队灭胡种贼,即者便是。……”(鼓山4)│(16)问:“如何是古佛心?”师云:“何不高声问?”进云:“莫者便是也无?”师云:“是即错。”(叶县3)
“者”作主语的7例,“者”字之前有副词“只”的5例,有同性质的副词“即”的1例,“者”字之后带“便”的有6例,带“犹”的1例,这些情况都与“这”作主语基本相同,只例(16)“者”之前不带“只”或“即”,显示出完全的独立性。
三、遮
《语要》中近指代词“遮”出现7次,全作定语,例如:
(1)师曰:“遮汉,向你道不会,谁论善知识?……”(南泉3)
(2)师曰:“遮汉共八九十老人相骂。……”(南泉5)
(3)师曰:“你若认遮个,还成心佛去也。”(南泉2)
(4)曰:“到遮里,某甲转不会也。”(南泉3)
四、只 只么
《语要》中“只”作近指代词仅见1次,作“个”的定语。如下:
(1)上堂,拍禅床一下云:“只个心心心是佛,十方世界最灵物。……”(杨岐2)
《语要》中“只么”出现2次,义为“这样”,一表状态,一表方式,作状语,如下:
(1)问:“雷声振地,为什么百草不抽芽?”师云:“芭蕉只么长。”(投子15)│(2)《示初机》:“一步一登临,无非般若心。逢人只么道,终不误他人。”(神鼎16)
五、底
“底”产生于六朝,为疑问代词,唐宋时出现近指代词的用法。《语要》中“底”用为近指代词1次,作定语,如下:
(1)师云:“底事作么生?”(叶县2)
《语要》近指代词的情况可总结为下表:
汉语的近指代词先秦主要有“此”“斯”“是”三个。“此”是典型的近指代词,“斯”的指示性比“此”轻,“是”常指抽象的事理或不在目前的事物,指示性也不如“此”强。郭锡良先生对“此”“斯”“是”三词在《尚书》《诗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孟子》《墨子》《庄子》《荀子》等十部著作中的使用情况进行了考察,总的情况是(注:郭锡良:《试论上古汉语指示代词的体系》,载《语言文字学术论文集》,知识出版社1989年版。):
“此”共用1884次,作主语974次,定语310次,宾语587次,谓语13次;
“斯”共用113次,作主语33次,定语57次,宾语23次;
“是”共用2948次,作主语1455次,定语179次,宾语1229次,谓语85次。从这些统计数字可知,上古时期“此”“是”使用频繁,语法功能完备。
六朝时期,产生了一些新的近指代词,主要有“阿堵”、“宁馨”(“尔馨”、“如馨”)、“许”、“如许”、“个”、“就”。但是,在六朝,这些新产生的近指代词远不能与传统的近指代词特别是“此”相抗衡,占据近指领域主导地位的还是传统的近指代词特别是“此”。以颇具代表性的《世说新语》为例,书中近指代词属于汉魏以后新产生的有“阿堵”、“如馨”、“尔馨”、“许”4个(书中未见近指代词“如许”、“个”、“就”、“能”),这4个词出现频率很低:“阿堵”3次,“如馨”1次,“尔馨”2次,“许”2次,而书中袭自先秦的近指代词仅“此”就使用300次,这300次还不包括“如此”、“因此”、“于此”中的“此”(注:“阿堵”等4个词的统计数字采自张万起《世说新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此”的统计数字采自张振德等《〈世说新语〉语言研究》,巴蜀书社1995年版,第201页。)。
进入唐代,近指代词“这”诞生了。但中唐以前,“这”用例极少。初唐的王梵志诗、《游仙窟》、《坛经》都未见“这”、“者”、“遮”而以用“此”为主,王梵志诗用“此”30次,《游仙窟》用“此”12次,《坛经》近指只用“此”,84次(注:吴福祥:《敦煌变文语法研究》,岳麓书社1996年版,第39页。)。盛唐的李白,其诗作中用“此”359次,用“如此”27次(含“此”的还有“因此”,出现1次,为连词),而表近指的“这”“者”“遮”皆无一用例,袭自六朝的“就”“个”二词也仅一个用2次,一个用1次(注:李白诗的统计数字据栾贵明等《全唐诗索引·李白卷》,现代出版社1995年版。)。中唐的寒山诗中“这”出现1次,而“此”出现49次,“如此”出现6次;拾得诗中“这”出现1次,而“此”出现13次,“如此”出现1次。“这”(“者”、“遮”)的大量出现,是晚唐五代的事。不过,晚唐五代时期“这”(“者”、“遮”)的使用还不能一概而论。文人作品中它们仍极少见,如《花间集》收晚唐至后晋18位词人的500首词作,集中“此”出现31次,而不见“这”“者”“遮”,近指代词“就”“个”亦只见“个”的1次用例(注:《花间集》的情况据日本青山宏《花间集索引》,日本东京汲古书院1979年版。)。《敦煌变文集》与中唐以前的文献比较,“这”(“者”、“遮”)的用例是大大增加了,据吴福祥同志考察,变文中近指代词“这(者、遮、只、拓)”共63例,加上由其参与构成的复音词共计85例,但是,变文中“这”系词与“此”、“是”比仍相差悬殊,“此”使用次数达1155次,是“这”系词的13.6倍,这说明西北方言中“这”的发展程度还不算太高。《祖堂集》的情况是:不用“遮”,“这”使用377次,“者”使用42次,“此”使用919次,“如此”使用112次,“这”、“者”相加419次,“此”、“如此”相加1031次,后者只是前者的2.46倍,与《敦煌变文集》相较,“这”、“者”的比重大得多,这说明,东南方言中“这”的发展快于西北方言。
从上面可以看出,终唐之世直至五代,虽然“这”不断发展,但“此”一直保持着它在近指领域的主导地位。正是在这一点上,《古尊宿语要》体现了“这”的较大发展。《语要》中“这”、“者”、“遮”共使用484次,“此”、“如此”共使用408次,前者超过了后者,显示“此”的主导地位已经动摇,“这”正在向压倒“此”而成为主要的近指代词这一目标迈进。另外,《祖堂集》“这”全作定语,“者”41次作定语,1次作状语,而《语要》中“这”、“者”都有作主语之例,这体现了“这”语法功能的拓展。
《语要》自身的“这”(“者”、“遮”)与“此”对比,在语法功能方面有一点值得注意,这就是:“此”作主语较多,而“这”(“者”)作主语较少。这一方面说明当时“这”(“者”)作主语还处在初级发育阶段,给“此”留下了用武之地,另一方面也显示“此”是一个功能和生命力极强的近指代词,直到宋还活跃在各种语法位置上。现代汉语书面语中,先秦产生的“是”“斯”已无踪影,而“此”还见使用,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作主语是一个需要认真探讨的问题,这个问题有两个要点:一要“这”单独作主语始于何时,一是“这”作主语的用法如何产生。梅祖麟先生认为,唐、五代“这、那”不单用作主语,北宋“这”猜想也不能单用作主语,“这”单独作主语始见南宋;志村良治先生认为“这”(“者”)单独作主语由“这个”“者个”作主语转化而来,叶友文同志有与志村良治先生相同的观点(注:梅祖麟:《唐、五代“这、那”不单用作主语》,《中国语文》1987年第3期;志村良治:《中国中世语法史研究》,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112—113页;叶友文:《“这”的功能嬗变及其他》,《语文研究》1988年第1期。下文所述这三位学者的说法,亦见于这些著述。)。根据《古尊宿语要》“这”“者”的情况,我们觉得上述三位学者的观点颇可商榷。
志村良治先生曾列出“这”(“者”)作主语的3个例子,其中一例的“这”字别的版本作“适”,该“这”字实际上是作为“适”的或体使用的,意为“恰、刚”。“这”真正为指代词的2例是:
夏天将作衫,冬天将作被,冬夏递互用,长年只这(一作“者”)是。(寒山:《我今有一襦》)
孔雀毛衣应者是,凤凰金翠更无之。(齐己:《对菊》)
志村良治认为这两例“如果可信的话”,“应是‘这’作独立语的最早的例子”。梅祖麟先生的文章中也列出了这2例,但他没有怎么说明理由,就撇下它们而作出晚唐五代“这、那”不单用作主语的结论。叶友文则将这2例中的“这”认作前置宾语。据这2例的上下文义,“这”是前置宾语确有可能。但是,《古尊宿语要》中“这”“者”各有7次作主语,它们所处的格式多为“只(即)这(者)便是”,“这”作主语的例(15),“者”作主语的例(13),“这”(“者”)所在的句子有宾语,足证这种格式中的“这”、“者”不是宾语。寒山、齐己都是以禅僧的身份而作诗人,他们诗作中“这”所处的格式与《语要》“这”作主语所处的格式正同一类。同为禅家的文字资料,这种格式的相类可能有源流关系,以流证源,一方面可证寒山、齐己诗的用例不一定不可信,另一方面则可证这2例中的“这”作主语的可能性比作宾语大。“这”“者”“是”都是仄声字,不存在颠倒“这”、“者”与“是”的次序以谐平仄的问题,叶友文的前置宾语说在格律方面也找不到根据。叶友文的文章还说《景德传灯录》“这”用得很多,但均属连体性功能,这种说法也是不符合实际的。其实,与《语要》一样,《景德传灯录》中“这”、“者”有作主语的用法,“这”作主语12次,有7次是以“只这是”的格式出现,与寒山诗用例的格式完全相同。例如(注:《景德传灯录》所据版本为日本禅文化研究所1990年影印北宋福州东禅寺本,例句后括号内标注卷数、禅师名号、页码。):
师曰:“还将得马师真来否?”曰:“只这是。”(卷5,慧忠国师84)
师将示灭,乃遗一偈云:“祖祖不思议,不许常住世。大家审思维,毕竟只这是。”(卷7,米岭和尚123)
师指蛇云:“欲识西院老野狐精,只这便是。”(卷12,灵观禅师219)
僧问:“如何是兴福主?”师曰:“阇梨不识。”曰:“莫只这便是么?”(卷26,可勋禅师529)
遵布衲山下见师,乃问:“韶山在什么处?”师云:“青青郁郁处是。”遵云:“莫只者便是否?”(卷16,寰普禅师323)
《景德传灯录》“这”(“者”)可作主语正可前接寒山、齐己诗,后连《语要》,形成中唐→晚唐→北宋→南宋初“这”作主语的历时发展链条。
根据以上分析,我们可以说,“这”(“者”)单独作主语的起始时间不是南宋,至迟应定在北宋,始于中唐的寒山诗也有可能。又,寒山、齐己诗用例不管是算作主语还是算作宾语,总之是独立语。寒山诗的例子本是“这”的早期用例,“这”的发展历史上并不存在作附加语早于作独立语的事实。因此,没有足够的理由认为“这”作主语经历了“这(者)个→这”的过程。在南宋《朱子语类》、《张协状元》“这”居句首作主语之前,自寒山诗至《语要》“这”作主语大都处在“只这(者)……”的格式中,因此,我们倾向于作这样的推测:“这”单独作主语开始是以“只这(者)……”这种格式为依托的,后来扩展到一般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