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统一”的源流及历史遗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源流论文,欧洲论文,遗产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欧洲一体化现在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特别令人注目的是欧洲货币联盟将于1999年1月1日正式启动,实行单一货币;同样令人注目的是欧盟成员国在涉及国家利益和国家主权的问题上所进行的激烈争论。实际上,一体化进程中始终存在着国家主权和超国家权力的内在矛盾,要深刻地认识欧洲一体化,有必要考察“欧洲统一”的源流及历史遗产。
欧洲的同一性和多样性
“欧罗巴”这个词的起源可以追溯到美妙的远古神话,欧洲文明的逐步形成却是从中世纪初期开始的。日耳曼人大迁徙和西罗马帝国崩溃之后,世俗政权与教权的结合使基督教得以在西欧广泛传播,基督教文化渗入欧洲社会的各个方面,同时希腊罗马古典文明和日耳曼文化融合在一起,从而形成欧洲文明的基础。随着西欧各民族全面的基督教化,西欧成为“一个真正的信仰共同体”。11世纪末,罗马教皇乌尔班二世发起讨伐穆斯林以收复圣地的“圣战”,在近200年的时间里, 先后进行了8次十字军东征。 其最重要的后果之一是加固了基督教信仰作为“欧洲社会意识的凝固剂”的作用。各民族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文化认同——有别于外界其他民族的“欧洲人”的自觉意识,即所谓的“欧洲观念”。
在中世纪后期,在西欧大国中就出现了强烈的民族感。进入近代史期,民族国家逐步形成,国家主权的观念进一步确立,国家利益在政治中起支配作用,而宗教利益不再是决定因素。各民族国家由于历史和地理的差异,形成了具有各自特点的民族文化,其特色表现在语言、文学、宗教、习俗、观念、生活方式、政治制度等各个方面。总之,民族国家取代了基督教世界的宗教大一统,各民族文化呈现出多样性。但是西欧各国地域毗连,政治思潮、文化艺术和科学技术的传播跨越国界,经济、政治的发展相互影响,各民族共同创造了以中世纪基督教文明为基础的近代欧洲文明。因此,欧洲既是一个具有“同一性”的欧洲,是“一个心照不宣的大民族”,又是一个由各民族国家组成的、具有“多样性”的欧洲。
欧洲的多样牲常常被视为欧洲强盛的主要原因之一:各国在竞争中发展,在竞争中创造了巨大的物质和文化财富,“使它们统治了世界”。但是国家之间激烈竞争的危险却不容忽视,“冲突的激化把一个休戚相关的但又自相分裂的欧洲引向灾难”。各国由于“民族利益”的冲突而经常处于对抗和战争之中,给欧洲人民带来无尽的痛苦,造成了民族之间难以消除的隔阂和仇恨。正是基于欧洲内在的一致性和分裂的现实,人们开始了以欧洲统一来保证和平的探索。
欧洲统一观念的形成和发展
早在14世纪初,诗人但丁就提出为了保证世界和平,各国君主应服从皇帝。但是各国统治者都在维护和扩大各自的势力,不再愿意接受皇帝或教皇的仲裁和约束。此后出现了一些和平方案,然而各种“欧洲统一”方案都必然触动国家主权,因此不能为各国统治者接受。
法国神甫圣·皮埃尔以基督徒的心态面对欧洲的现实。他在1713年发表的《给欧洲永恒和平的方案》里分析了建立邦联的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之后,建议欧洲各国组成一个牢固、持久的邦联,各国相互依存,从而保证欧洲的和平,并且能够抵御外来的威胁。他的方案中,要求各国君主缔结永久的盟约,服从欧洲参议院的决定。他还提出,欧洲参议院应拥有立法权和司法权,而接受法治是集体安全的先决条件。圣·皮埃尔寄希望于各国君主的善良愿望,他所建议的邦联也完全依赖于君主们的一致。
让雅克·卢梭对社会现实持冷峻的批判态度。他认为,各国君主的本性是贪婪地追求权力,对外实行扩张,对内强化统治,因此必须首先进行国家内部结构的革命,实现人民主权。只有依据各民族人民的意志,欧洲联合才可能实现。杰里米·边沁比卢梭前进了一步,坚持认为欧洲统一有利于人民的利益。他在《国际法原则》一书中提出了“普遍和永久和平的计划”,呼吁减少军备,建立国际议会和国际法庭,实行自由贸易,放弃殖民地等。但是他的规划也是不现实的,因为他相信道德约束力基本上可以保证新欧洲法律的实施。
康德从政治哲学和历史哲学的角度研究欧洲和平问题。他在《永恒和平的哲学方案》和其他著作中强调法治,否定国王对人民实行专横统治的权利,同样否定普遍君主国的观念。他认为,法律必须以“自由国家的联邦”为基础。他建议各国通过签订和平条约来解决国家之间的争端和冲突。他认为,欧洲各主权国家应首先实行共和制,然后由共和国组成欧洲联邦,进而扩大为世界联邦。但是有一个根本性的问题没有解决:在国家主权观念已经确立的时候,民族国家怎么会把国家主权转让给一个欧洲联邦?怎么肯受制于一个超越国家的权利机构?
圣西门致力于“重新组织欧洲社会”,否定旧体制、平衡体系和极端民族主义,主张建立一个议会制的联盟。大欧洲议会拥有最高权力,有权裁决所有民族政府之间的纠纷,并且有权从事涉及总体利益的公共工程和管理整个联盟的教育。在整个19世纪里,圣西门的追随者都在宣传他的思想,并且“热衷于搞运输革命,陶醉在到处建筑铁路之中”。
1848年革命使人们更深入地思索本国和欧洲的未来,考虑如何改造欧洲社会。知识界形成了明确的欧洲统一观念,并且发展成为和平运动。但是,和平的呼声并不能阻止民族主义的恶性膨胀。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震动了欧洲,使更多的人加入到了欧洲统一运动中来。及至战后,当国联显得无所作为时,欧洲联邦主义也就愈加发展了。各界人士纷纷著文,指出欧洲分裂的原因在于强烈的民族主义,只有结成联邦,欧洲才能保证和平和经济繁荣,才能遏止“欧洲的衰败”。法国总理爱德华·赫里欧是一战后第一位呼吁“欧洲统一”的政治家。法国外长白里安在1929年9月5日的国际联盟会议上提出建立欧洲联邦的想法。然而白里安计划最终不了了之,因为随着经济危机的爆发,各国都极力维护各自的利益。另外,欧洲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希特勒正在把欧洲推向另一次大战。
欧洲统一实践的开端
经过第二次世界大战,德、意、日法西斯被彻底打败了,欧洲也成了一片废墟。战争造成的深重灾难刺激了欧洲统一运动的发展。在多种因素的推动下,西欧各国开始走上联合的道路,欧洲统一观念进入了实践的阶段。在西欧的舆论界里,欧洲联合的声势大大超过了民族主义。一些有影响的政治家,如丘吉尔,呼吁欧洲联合起来消除国家间的仇视和对抗,重建欧洲大家庭,实现欧洲和平。一些以“欧洲统一”为口号的组织建立起来,坚持不懈地宣传和推动欧洲联合。美国出于控制西欧和遏制苏联的需要,推出了“马歇尔计划”,积极支持西欧各国的联合。但是促使各国政府行动起来的根本动因是内部和外部的压力,包括安全和经济方面的压力。西欧各国不仅面对着经济重建的任务,而且在安全方面必须解决“德国问题”,还要抵制“苏联的威胁”。正是在这种特定的形势下,各国政府开始把欧洲联合作为摆脱困境、实现和平的出路。
西欧各国认识到欧洲联合的必要性,但是并不愿意走联邦主义道路,不肯接受凌驾于国家政府之上的联邦机构。“欧洲统一”之所以成为各国政府政策的目标之一完全是为了实现和维护国家的安全利益和经济利益。在联合的目标和组织机构的性质等方面的种种分歧,实质上还是反映了国家主权和“超国家”权力的内在矛盾。面对着巨大的内外压力,面对着难以逾越的分歧,各国成立了欧洲经济合作组织,在经济领域里开始了以政府间合作为特征的联合。
舒曼计划的实施在“国家主权的城堡上”打开了一个缺口。1951年4月18日,西欧6国代表签订了《巴黎条约》,决定把各国的煤钢部门置于超国家机构的控制之下。1952年,欧洲煤钢共同体诞生,欧洲统一观念开始落实为一个一体化的实体,超越了纯粹的政府间合作。虽然欧洲煤钢共同体是一个经济组织,但是它的建立主要是出于政治和安全的考虑。西欧一些国家的领导人把经济一体化看作是保证欧洲各国之间不可能再发生战争和冲突的手段。冷战加剧,尤其是朝鲜战争爆发,使西德重新武装的问题突出起来,这对西欧6国接受舒曼计划起了推动作用。
西欧6国建立欧洲煤钢共同体而英国等国家拒绝加入, 都是反复权衡的结果。法国政府并不愿意接受欧洲联邦,但是一个由法国占主导地位的欧洲联盟符合其利益:可以约束德国,同时可以用来发挥法国在世界上的影响。欧洲煤钢共同体的建立有利于法德两国的和解;把具有战略意义的煤钢生产部门置于超国家机构的管理和控制之下,可以保证一个重建的德国不致对法国的安全构成威胁。其他几个国家也认为,一体化和超国家机构建设可以消除法德对抗,促进两国和解,并且可以把即将重新武装的西德融入西欧,从而保证欧洲和平。
英国的一些领导人呼吁欧洲联合,却不肯加入欧洲煤钢共同体,自然有自己的理由。战后的英国还要继续维持其世界大国的地位,要谋求在全世界的利益,避免过多地卷入大陆事务,不肯等同于一般的欧洲国家。从经济上说,英国也不会从共同的煤钢市场获得很大的经济利益,而且可能有损国家的经济。尤为重要的是,英国希望的是各国政府间的磋商合作,绝对不能接受一个限制其主权和行动自由的、“不民主和不负责任的”超国家机构。
欧洲统一的观念以欧洲的同一性和多样性为基础,反映了对和平与安宁的热切追求,同时也反映了经济发展的内在需要,只是在战后内外压力下才在经济领域里越过了国家主权,落实为一个“超国家”的机构。40多年的一体化进程中,矛盾的焦点始终是国家主权的维护和让渡。内部维护和平和经济发展的压力,外部政治、经济和科技激烈竞争的压力,虽然在不同时期的相对重要性有所变化,但是都一直存在,都促使西欧各国为谋求各自的和共同的安全利益和经济利益让渡部分主权,推动一体化进程。在这一进程中,国家主权观念已有所变化。另外,新职能主义的逻辑也起了一定的作用。经济一体化的成果不仅增强了成员国进一步合作的凝聚力,而且对其他西欧国家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使共同体在不断调整中巩固和扩大。
今天,无论是国际形势还是欧洲的形势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是欧洲各国仍然面临着压力和挑战。各国领导人和相当多的民众都认识到,只有联合起来才能保证和平与稳定,才能进一步发展与繁荣,才有可能成为多极世界中的一极。这种政治共识将推动欧洲一体化在重重阻力中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