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愚昧183号--读阿莱的“尘埃落定”_尘埃落定论文

谈愚昧183号--读阿莱的“尘埃落定”_尘埃落定论文

说傻#183;说悟#183;说游——读阿来的《尘埃落定》,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尘埃落定论文,阿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尘埃落定》的主人公是一名傻子,所谓“傻”,按字典解释,就是不明事理,头脑糊涂。若要从“不明事理”来深究,我们还真不能对傻子太轻视了。何谓事理,那当然是被社会公众所接受所认可的事情的道理,可为什么这个事情就一定是这个道理,就一定不能按另外的道理去理解呢?幸亏日常生活中人们不会都去提出这样的疑问,否则我们的生活就会被搅得糊里糊涂。在大多数人的眼里,事理就是如此明明白白,不需要也不应该表示怀疑。但还有少数人,对如此清晰的事理却不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傻子了。事实上,傻子并非没有头脑,只不过他们的头脑运行起来跟大多数人的运行不合拍不谐调;他们不是没有事理的推断力,只是他们的推断跟大多数人的推断不在一个方向上。《尘埃落定》中的这个傻子就是一个很有头脑的傻子,他有时办的事情比他的那个聪明的哥哥还要漂亮得多。看起来,作者选择这个傻子作为主人公,显然是看上了他的“不明事理”的头脑。

这是不是一个普遍的事实:当一个人太沉浸在文学之中时,他就可能会对傻子充满好感?我对阿来虽然不熟,但从《尘埃落定》中似乎就可以判定他对文学相当痴迷,也许正是这种对文学的痴迷,才会使他把自己的钟爱献给一位傻子。还有一个最现成的例子,便是曹雪芹和他披阅十载的不朽之作《红楼梦》。曹公虽然在作品中描写了上百个人物,但他最钟爱的一个人物贾宝玉,也同样是一个傻子。作者说他笔下的这个人是“痴顽”。

聪明和傻子,似乎是鲜明的两极,其实在生活中,人们经常被这两极搅得头脑糊涂。也许从根本上说,人们更多的是把聪明误当作傻子之举,把明显的傻子行为奉为聪明。在《尘埃落定》里,那位倒霉的喇嘛翁波意西算是透彻地觉悟到聪明和傻之间神秘莫测的关系了。他曾长叹了一口气对那位傻子少爷说:“都说少爷是个傻子,可我要说你是个聪明人。因为傻才聪明。”

傻子的父亲麦其土司虽然不能像翁波意西那样思想深邃,但他同样也被这聪明与傻的不可捉摸所烦恼,因为这聪明与傻子的问题对于他来说更为现实,这个抽象的问题具体化为他的两个儿子的问题。使他不可理解的是:“聪明的儿子喜欢战争,喜欢女人,有对权力的强烈兴趣,但在重大的事情上没有足够的判断力。而有时他那酒后造成的傻瓜儿子,却又显得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这个抽象而又具体的问题往往在社会历史最为动荡不安、孕育着重大变革的时期就格外凸现出来。悟到这一点的作家在表现动荡不安的历史时期时就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以一个傻子的头脑去看待这个世界,因为这样反而会廓清遮蔽世事的雾障。阿来要写的是西藏土司告别历史舞台的最后时期,从历史学的角度说,这是新旧两种社会体制进行更迭换代的革命时期,是历史大转折时期,社会外部的动荡不安以及人的内心的动荡不安都是相当剧烈的。我想,这种动荡不安的时代背景与《红楼梦》有相近之处,也与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有相近之处。

这种傻子一般都应出在旧营垒里,也就是说,这应该是行将灭亡的某个阶级或某个制度造就的天才般的傻子。这种傻子往往被看成是“孽种”,批评家们则深刻地指出,他们是旧时代的叛逆者。比方说,《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就被认定为具有初步民主思想和平等观念的封建正统思想的叛逆者。但我想,对于文学作品中的傻子恐怕很难从思想和理论上辨析得如此清晰,这多少有一点误读了作品,至少我们会为了这种清晰而丢失更多的文学性的东西。像《尘埃落定》中的傻子,固然因为他的言行不像一名土司的儿子而被视为傻子,但他也决不是平民或奴隶们的代言人。虽然他身边的那些贱民对他非常好感,他的女仆卓玛也好,他的两个小厮索朗泽朗和尔依也好,甚至那位老管家,没有不把这位可爱的小主人当作傻子看待的。事实上,傻子之傻,是几乎不会被任何人所理解的,大概只有那位可怜的喇嘛翁波意西除外。傻子之傻实际上又很耐人寻味。有一次,哥哥抽了傻子一个耳光,把傻子打得向后倒在了地上。傻子觉得一点也不痛,于是他就要到处找人来打他,“要证实一下,人家怀着仇恨就打不痛我。”这一段情节很有意思,把傻子之傻写到了极致。行刑人的儿子尔依已经举起了鞭子,最终惨叫的不是傻子而是尔依本人,因为老行刑人冲上来先对

在我的印象深处,这鞭子似乎同西藏联在一起。五六十年代,我正处在懵懵懂懂地知晓国家大事的年纪,那时经常听到关于解放西藏农奴的宣传。令人最难忘的恐怕就是那些挖眼珠、剥人皮之类的可怖照片,还有那一根根的皮鞭。我这里若要引用某一种批评理论为依据,阐释这皮鞭在作品之中深刻的象征意义,想必不会被认为太牵强。但我想最好还是老老实实地不要去假装很学术、很理论。这是因为我读这部作品时始终感到作者并不是在非常理性地建构自己的作品,这部作品虽然涉及到一个民族的方方面面,历史的,哲学的,宗教的,还有大量民俗的和民间的内容,但作者并没有在这里向你宣布他的某种思考成果,向你阐释某种观点。我以为,作者创作这部作品是采用的悟性的思维。就像这根皮鞭,它不是作者刻意安排的一件道具,作者也无心在它身上加入很多象征的内容。但你又不能不承认,这决不是随随便便的一根鞭子。这就是悟性的结果,作者的顿悟,便有可能使自己的思想穿透理智的层面,直接进入到事物的本质层。古人有“妙悟”一说。我想,当作者悟到妙处,就会对笔下的这根皮鞭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他就写道:“飞舞的鞭梢把好多苹果花都碰掉了。在薄薄的月光下,淡淡的花香里,我笑了。”

现在有一种说法,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文化在思维方式上的区别就是中国重直觉思维而西方重逻辑思维。古人极力倡导“悟”字,是否就是对直觉思维的一种总结呢?这且不去管它,但中国古代诗歌的发达,以及古代诗歌所营造的意境是那么的深远辽阔,无疑是与这个“悟”字大有关系的。谈诗歌可以很便当地谈到“悟”,而谈小说似乎很少谈到“悟”的,至少“悟”不会像人物、情节等之类那样被认为是小说的基本元素的。这大概正是《尘埃落定》最为特别的地方吧,它是以作者大量的悟性构筑起来的。抽去“悟”,也就抽去了这部作品的筋骨。

所谓悟,就是从思维的轨迹看,它省略了(或者是隐去了)逻辑的、理性的思索过程,直接跃入到思索的终极物。《尘埃落定》所写的内容,你可以概括为写最后的土司。作者显然参悟到了历史文明的进程与土司的终结这二者之间的内在呼应。他在作品里明白无误的把这一参悟的终极物告诉了你。但作品的情节设置、故事进展并不是非常清晰地为达到这一终极物进行铺垫。作者并不像有些非常理性化的小说家那样,把故事情节当作形象的论证材料一步一步地引你进入到作家深刻的思想中。我在读《尘埃落定》时,常常被作者悟性的光彩所感动,并引发我的更多的联想。

我不知道作者阿来是否最初是从写诗进入文坛的。有一些诗人后来转而写起了小说,这使得他们的小说往往带有诗的意境,他们在小说中不时地露出诗歌的思维痕迹。但我以为阿来在《尘埃落定》中的悟性并不是来自诗歌。诗人的悟用在小说中时更多地是烘托一种诗意。阿来的悟性也许应该归因于他所属的民族。藏族对于我来说依然是一个十分神秘的民族,它的神秘性也表现在它那浓厚的宗教氛围里。悟性其实是同人的内心宗教的觉醒相关联的,这种内心宗教的意识也许带有某种先验性。喇嘛教可以说是普照着藏族心灵的宗教。喇嘛教是佛教的藏族本土化,佛是什么?佛就是觉悟,大彻大悟。我们今天说到的“悟”字,实际上已经浸透了佛教精神。佛教以觉悟为入门径。南宋魏庆之在其《诗人玉屑》中便说:“识文章者,当如祥家有悟门。”这真是一语道出了文学与佛在思维上的共通之处。《尘埃落定》的悟性往往指向藏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仿佛有一个冥冥先祖穿越悠久岁月的召唤。比方说,“开始了”这一小节的安排很有“悟”的造化。读者可以猜想,在这个故事的背后,其实正在进行着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麦其土司已与女土司商量好,将在山里设下埋伏,只等拉雪巴土司中计。当然这一切都应该是瞒着傻子的,但这一切应该瞒不过作者

悟,并不因为越过了论证、推理过程就一定会空。钱钟书说过:“夫‘悟’而曰‘妙’,未必一蹴即至也;乃博采而有所通,力索而有所入也。”《尘埃落定》包含的内容相当丰富,这自然与作者长年“博采”和“力索”有关。这些内容当然也是“悟”的铺垫。这些内容对于评论来说都是很有说头的。

文章写到这里,本来应该对“很有说头”的内容展开地说一说的,但我感到还有必要注意一下这部作品的结构特点,也就是说,看看这部作品是怎样叙述那些丰富的内容的。这部作品的结构首先给人的感觉可能会是松散。我以为有这种感觉就算是读进去了。这种松散结构也许可以用古人的一句话来概括,这就是“游心太玄”。当作者以悟性的思维进入角色时,他就获得了在心灵空间神游的自由,作品的结构便成为了作者神游的痕迹。

我想随便挑出作品中的一小段,看看作者的神思是如何自由地游走的。作品写到这天清早,傻子跟随母亲一起骑着马巡视广场上的大队人马。傻子看到母亲对欢呼的人群挥动手中挂着红缨的鞭子时,就感到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无限爱意,作者接着写道:

我一提马缰,飞马跑到前面去了。

我还想像所有脑子没有问题的孩子那样说:“我爱你,阿妈。”

可我却对随即赶上来的阿妈说:“看啊,阿妈,鸟。”

母亲说:“傻瓜,那是一只鹰。”她空着的一只手做成鹰爪的形状,“这样一下,就能抓到兔子和羔羊。”

作者就这样自由地从威风的巡视游走到傻子对爱与鸟的置换,又从这虚幻的置换游走到实在的鹰。而仔细读来,你会感到,这种自由的游走并非盲目、散漫,就像上面这一小段中,鸟与鹰在作品里其实都是很有内涵的意象。

我在这里以“游”来描述《尘埃落定》的构思特点,只不过是从《中国艺术学》这部学术专著中得到的启发。这部由几位学者撰写的理论著作将“游”提炼为中国传统艺术精神的要素之一。他们说:“‘游’的心态为‘悟’的审美思维方式提供了宽广的心灵空间和深厚的精神、情感动力。”“‘游’的思想对于艺术,首先要求主体自我解脱,从主体的内部获得心灵的自由飘飞,最大限度地释放主体精神能量。”

《尘埃落定》就像一颗颗微小的尘埃,在我们的眼前自由飘飞,当我们面对阳光,就能够看见这些微小颗粒飞舞的身影。这就是这部作品给我们带来的一种新的小说样式。无论是思维的悟性,还是结构的神游,这里面包含的意思大概都比较容易使人联想到西方文论中的非理性。非理性是西方现代思想的产物,但非理性作为一种现代理论的主张,它并非否定理性,它所强调的是要超越理性,强调本能、感觉和意志等在人的生命运动中的作用。西方现代文学中的非理性虽然给我们造就了众多的呓语式的、晦涩的、反常规的作品,但这些非理性的文学手段说到底还是作者理性的安排。《尘埃落定》的神游并不是来自西方的非理性,尽管有时候这二者在文学表现上有异曲同工之妙。是否可以这样概括,《尘埃落定》如果说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新的小说样式,那么,这种新,从本质上说不是来自对西方的借鉴,而是来自于传统艺术精神。这是因为一个很自在、很特别的民族,其思维、情感、行为、习俗,对这部作品的作者阿来,有着太深太沉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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