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诗歌时空意境的创造_近体诗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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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运用时空关系构筑诗歌意境,是近体诗客观存在的现象,可以说近体诗无一首不涉及时空概念的。本文从时空与传统文化、近体诗中的时空表现以及时空结构与意境创造三方面入手探讨了这一文艺现象。

关键词 时间 空间 时空表现形式 时空结构 意境创造

依据一般的艺术分类规则,最典型的时空艺术应该是戏剧和舞蹈,而不是诗。但正如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中所言:“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时间以外的存在和空间以外的存在,同样是非常荒诞的事情。”也就是说世界万物,无论是物质形式或者精神载体,都存在于时空中。因此,近体诗——人类精神活动的载体之一——也处于时空交错的信息网络中生存和发展。不仅如此,近体诗的作家们在诗歌创作过程中或有意或无意几乎都注意到了时空概念在诗中的运用,以至形成了诗中复杂而多样的时空表现形式,并借此构筑起丰厚隽永的诗歌意境。本文拟对近体诗中的时空及其表现形式、时空与诗歌意境创造之关系作以阐释,或有益于人们对近体诗意境的把握。

一、时空概念与传统文化

中国自古至今塑造民族文化的模式大致走着时间为主、空间为辅的发展道路。时间在这里的含义是“周期性变化”,空间在这里的含义是“非周期性变化”。在中国人审视世界的过程中,一切符合“周期性变化”规律的,都属于时间范畴,而一切符合“非周期性变化”规律的,都属于空间范畴。日月运行、草木荣枯、潮涨潮落……这就是时间。我们的祖先很早就注意到了宇宙万物的律动都有一种奇妙的周期性节奏,所以,孟子用时间来概括社会发展运动的规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1〕;农业生产离不开时间,“百亩之田,勿夺其时”〔2〕;统治者的政治性占卜讲究时间,主张一切都要“与时偕行”〔3〕; 政权的更叠是时间的安排,“时为帝”〔4〕。 时间和空间是二位一体的客观实在,世上不存在没有空间的时间,也不存在没有时间的空间:广袤的厚野,灿烂的星空,繁茂的森林,巍峨的山峰,从现象学的角度看都属于空间范畴;但它们无不在时间的链条上完成其发生、发展、运动、变化的过程。由此观之,如果把时间看作经线(纵向的)、空间看作纬线(横向的),那么,世界万物和一切生存和变化都在纵横交织的时空网络中进行。反映在文化领域里,中国文化具有传统的时空性:中国文化圈中的精神现象主要以追求时间意识、探讨时间现象为特征,同时又与空间意识紧密相连,这是时空的统一性。但是,如果从抽象概念上来区别,时间和空间又各有其性质。首先,时间是一维的,平面是二维的,空间是三维的。时间就是古往今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5〕,形象地道出了时间的一维特征。 空间的三维性反映在我们肉眼所看到的所有物体上。需要说明的是三维并不是绝对的,它在一定条件下又可转化为一维,即空间向时间转化:当空间趋向于无限大时,也就超出了人的感觉通常所能把握的范围,这时三维失去意义,人们感觉到的只是一个无限延伸的世界,这时空间也就趋向以至成为时间,这也正是中国文化以时间为主、以空间为辅的原因所在。对此王夫之说:“天一之可大,天地之可久也。久以持大,大以成久。若其让天地之大,则终不及天地之久。”〔6〕这里“大”是说天高地阔, “久”是说地老天荒,“大以成久”是说空间转化为时间,时间完成了对空间的超越。其次,空间是有限的,时间是无限的。这里的空间有限性指的是感觉意义上的空间,而非哲学意义上的空间。因此,有限的空间与无限的时间相关联,也就完成了有限与无限的结合。近体诗中往往用有限的空间来表现无限的时间内涵,“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7〕、“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8〕,这里有限的流水、飘浮的白云与无限的时间流程构成诗中的对等关系,从而抒写出时不我待的情愫。最后,时空还有绵延与中断的区别。时间的周期性特征决定了时间的密不可分的性质:它总是延续的,延续的时间又显现出流逝的特征,所以古诗中伤时叹老、怀乡思旧的题材都建筑在时间绵延的基础上。空间的非周期性特征,决定了时间存在的形式必须以独自分立的形态表现出来:无数单独的、自足的存在构成空间,离开这些分离的现实,空间就不可能存在。因此空间表现在文学中是以中断为标志的,诗人们常以之营造诗境:“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9〕, 从长安到潮州的地理变化即是一种空间分离,作者要传达的内心情感——愤懑、不平之气——正是通过空间的变化所造成的中断传达出来。至此,我们可以对时间和空间的特征归结如下:时间特征:周期性、一维、无限、绵延。空间特征:非周期性、三维、有限、中断。中国古代的诗人们正是在这无限的时间绵延和有限的空间中断中感悟人生、观察社会、抒写性情的。

二、近体诗的时空表现形式

先说时间。顺天应时,是中国古代传统思想的集中体现。《易经》这部旷古仅存的哲学著作中最基本的哲学概念就是阴阳,阴阳的实质就是“时”的观念,阴阳作为对立的两极始终处于一种互补状态,其互补的过程在时间中完成:阴盛阳衰,阳盛阴衰,世界在阴阳变化的时间洪流中前行。中国文化中的书法、绘画、音乐、舞蹈诸形态也都强调“与时偕行”,近体诗也不例外。

时间概念在近体诗中不是以“钟点”的形式显现的。汉语语法是没有时态的,近体诗作为一种书面语言其中很少出现象“矣”之类的表时间的词,如今广为运用的“着、了、过”等时间副词,在唐代要么没有出现,要么刚刚尝试使用。〔10〕也就是说近体诗中缺乏明确的时间标志。可是,历史的前进、自然的进化又只能在时间运行中完成,那么以表现人生、抒写性情为内容的近体诗中的时间也只能以体察自然、人生、社会的变化为特征。

近体诗中的时间多借助自然的变化来表现。圆缺流转的月,“逝者如斯”的水,盛而复衰的植物,周而复始的季节等自然景观都传达出明确的时间概念,从而也造成了诗中景与情的谐合而亲密的关系。

月落乌啼霜满天。(张继《枫桥夜泊》)

唯见长江天际流。(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

春风又绿江南岸。(王安石《泊船瓜洲》)

无边落木萧萧下。(杜甫《登高》)

这里“月”从升到落的全过程都没有逃脱那泊于枫桥彻夜难眠的作者的眼睛,多么撩人的月啊!滔滔江水在时间中流淌,再现出诗人久伫江边、翘首目送的形象;“又”字明确告诉我们:春天来了;那萧萧而下的落叶不正是“百年多病”的作者的自况吗!

近体诗中色彩的变化往往也蕴含着时间。由于文化积淀造成的影响,唐诗中的许多词语往往具有某种固定的意义,如“霸桥”与“离别”等同。这些词语放在具体的诗歌语言中,其表现力往往相当生动和丰富。其中色彩表现时间就是较为典型的一类,“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杜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红颜弃轩冕,白首卧松云”(李白),“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司空曙),老与少是两个对立的时间概念,这些诗句用带有生动色彩的意象传达出来,就形成了年轻以红色为特征、年迈以白色为特征的对比,同时作者借此所表达的与岁月相关的情感也在这色彩映照的时间概念中显现出来。

用典是近体诗中表现时间的又一种形式。典故通常的含义是“诗文中引用的古书中的故事或词句”〔11〕。这就告诉我们典故在诗中有两个终极点:一是诗中的现实,一是典故的过去,而且这二者在诗中还必须有相同、相近或相反的对等关系,只有如此典故才能因诗而新生,诗也才能因典故而凝重。这里我们所强调的是因用典在诗中形成的现实与过去的对比中所传达出的时间概念和诗歌意象。“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王昌龄),“飞将”指汉代抗击匈奴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李广,“不教”一句是作者对唐代现实的希望。两句诗传达出的是作者对唐朝边防疲弱的失望:名将不在,国防不固。可见这是一个典故与现实意义相反的例子,典故在这里具有否定性意义,整首诗歌的境界正是在历史与现实的反差对比中表现出来。

再谈谈空间。世上的万事万物都在三维空间中生存发展。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中国古代文人增加阅历,了解并进而踏入社会的主要生存方式。这就促使众多的文人们,沿着从甲地到乙地再到丙地的空间路线奔波,去完成自己的人生铸造,也因此形成了古诗中那因离别而起的思亲、怀乡、念友的恒长情感。具体说来,空间概念在近体诗中的表现大略有两种基本形态:绝对连续空间和相对中断空间。

绝对连续空间。空间在感觉意义上是以分离为特征的,但分离的空间又是相互联系的,这是其哲学意义上的绝对性,因此,连续也是空间的特征之一。有连续就会有距离,可以说,距离的伸延等于空间的延续,无限的距离延伸就是无限的空间延续。在文人笔下,连续空间往往使人产生遥远的感觉。近体诗中的空间连续有时靠关联性动词来完成,“六朝文物草连空”〔12〕,那一望无际的“草”借助视觉把大地和空间衔接起来。“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13〕,瞿塘峡在四川奉节,曲江在陕西西安,“万里”是对两地距离的夸张,作者用一个“接”字,借“风烟”和“秋”为媒介完成了两地之间的空间连续。“白日依山尽”靠“依”字完成了“日”与“山”的空间连续,造成遥远、辽阔而又诱人的傍晚落日图。

相对中断空间。中断是空间的感觉特征,所以在诗中这种空间多表现在视觉印象里。“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星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等表现的都是视线所及的有一定区域限定的空间范畴,具有明确的中断性。中断空间在近体诗中有时还以色彩或带有视觉倾向的词来表现,“寒轻市上山烟碧,日满楼前江雾黄”〔14〕,杜甫以敏锐的眼光所观察到的色彩丰富的画面被限定在“市上”、“楼前”的空间里。因为中断空间是意识的意象,故又具有虚假性的一面,或可称为虚假的意向空间;诗人们有时通过地理名称的限定来表现这种意向空间的主观阻隔。“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15〕,杜牧把视线所及限定在“溪桥”、“柳荫”里,旁无他顾,“落日”与西山无关,“轻烟”也绝不飘向异处。

三、时空结构与意境创造

中国古代的文学批评早就注意到了时空概念在文学创造中的作用,“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然动容,视通万里。”〔16〕这里“思接千载”说的是时间,“视通万里”说的是空间,换句话说,“神远”的“文之思”一定表现在时空里。就近体诗而言,其借助时空创造意境的手法是复杂多样的。现就其基本的结构方法归纳如下。

同时异空结构。这种结构能将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意象统摄于诗中,从而造成诗境的阔大。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陈陶《陇西行四首》其二

这首诗的主题是表现战争给社会和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一、二句以壮词写前线士兵发誓报国、血洒疆场的豪情;三、四句写战争造成的生死之别,也是全诗最见精神的所在:诗人运用恰似蒙太奇的手法把同一时间不同空间的场景——前线(无定河边)死亡战士的白骨与后防(春闺)思妇因不知消息仍对战士的梦寐以思——叠映在诗里,顿增诗歌那感人肺腑的悲剧力量,渲染了主题。杜甫的《绝句二首》其一(迟日江山丽)也是运用这种时空结构完成了诗境的创造:全诗以望为轴写眼前所见之景,秀江丽水,鸟语花香,燕子翩飞,鸳鸯卧沙,这些是不同空间的意象,但它们所传达出的时间是统一的,那就是:春天来了。白居易的《钱塘湖春行》与杜诗相比,同工异曲。

同空异时结构。这种结构能把同一空间不同时间的意象结合起来,从而造成诗境的深邃蕴积。这种结构多运用于咏史或用典的诗中,手法上大多是借助于诗人丰富的想象把历史与现实结合起来,或相映成趣,或相反相成。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杜牧《泊秦淮》

这是一首传诵千古脍炙人口的佳作。整首诗的空间意象是唯一的——夜月笼照下的秦淮酒家。这个唯一的空间意象诱发了诗人的联想:金陵乃六朝“金粉”之地,秦淮河畔是豪富寻欢作乐之所,今夜闻“商女”歌于酒家(眼前景),怎不令人想起那曾在声色歌舞之中亡国的陈后主(过去事)。这里作者借助于想象把不同时间发生在同一空间的历史和现实结合起来,夹叙夹议,含蓄委婉,寓意深刻。

同时同空结构。这种结构能使诗歌意境趋于单一和稳定,多出现在描摹山水的作品里。这些诗里,作者往往采用绘画中散点透视的方法,不断变换观察视点,对同一时空里的所见所闻所感进行渲染。王维的《山居秋暝》可为此类结构的代表。这首诗描绘的是秋天月光照耀下的一幅山林明月图。在诗中,时间通过“秋”和“明月”得以固定,空间通过“山”得以明确,时间和空间对等,秋月照山松,山松依明月。“竹喧”两句为诗人在同一时空中耳闻目睹之声像,它无疑也是“山林明月图”的有机组合。

异时异空结构。这种结构将不同时间不同空间的意象杂揉在诗中,容易造成诗意的含混。但如果对诗中的时空作以条分缕析的解读,则会发现这种时空结构,既能给人以朦胧美的感受,又能使诗歌内容深沉厚重。李商隐是最善于用此法的作者,有人说他是中国最早的朦胧诗人,原因亦在此。今举其诗意并非真朦胧的《隋宫》列表分析如下。

由上表可以看出,这首七律八句话中蕴含了七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移步换景,可谓异时异空结构的典范。从意境上说,由于复杂的时空而形成的多维思考,既丰富了诗歌形象,又增强了诗歌的思辨色彩,使诗境显得凝重而不繁缛。

总上所述,可以说对时空的运用是造成近体诗意境的基本手法,它甚至比过去普遍承认的以情与景的关系构造诗境的手法运用还要普遍,形式还要多样。也可以说近体诗无一首不涉及时空概念的。正如黑格尔所言:“诗艺术是心灵的普遍艺术,这种心灵是本身已得到自由的,不受为表现用的外在感性材料束缚的,只在思想和感情的内在空间与内在时间里逍遥游荡。”〔17〕

(文稿收到日期:1995-10-23)

注释:

〔1〕 《孟子·公孙丑下》。

〔2〕 《孟子·梁惠王上》。

〔3〕 金景芳,吕绍刚:《周易全解》,吉林大学出版社, 1991年版,第27页。

〔4〕 《庄子·徐无鬼》。

〔5〕 《论语·子罕》。

〔6〕 王夫之:《周易外传》卷四。

〔7〕 杜甫:《登高》。

〔8〕 崔颢:《黄鹤楼》。

〔9〕 韩愈:《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10〕 王力:《汉语史稿》中册,北京出版社,第304—312页。

〔11〕 《现代汉语词典》,商务印书馆,1985年,第242页。

〔12〕 杜牧:《题宣州开元寺水阁……》。

〔13〕 杜甫:《秋兴八首》其六。

〔14〕 杜甫:《十二月一日三首》其二。

〔15〕 杜牧:《齐安郡中偶题》。

〔16〕 刘勰:《文心雕龙·神思》。

〔17〕 黑格尔:《美学》第一卷,上海文艺出版社,第10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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