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联与“第三种人”的论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种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苏汶打出了“第三种人”的旗号
左联是三十年代初在上海成立的左翼作家联盟的简称。其盟主就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伟大 旗手鲁迅,他虽不是中共党员,但却自觉地接受党的正确领导,而左联的组织领导者周扬、 冯 雪峰等,则都是中共党员。党通过左联团结了大批进步作家,为反对国民党的文化“围剿” 发挥了重要的历史作用。以鲁迅为首的左翼作家与“第三种人”的论争,则是在左联成立以 后展开的影响深远的理论斗争之一。
“第三种人”与“新月派”、“自由人”不同,他们不是资产阶级绅士政客、学者教授, 也不是上海滩上破落户的飘零子弟,散兵游勇。而是同左联有着很深交往,甚至参加过左联 的“同人”,他们也曾翻译过苏联的文艺著作,并自称是拥护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当无 产阶级文学迅猛向前发展的时候,他们从无产阶级文艺阵营中分化出来。其代表人物即后来 投靠了国民党反动派的苏汶。
苏汶原名戴光崇,又名杜衡,1926年毕业于上海南洋中学,不久即与就读于大同大学的施 蛰存和就读于震旦大学的戴望舒相识。当时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纽带是准备共同留学法国。 于是他们常在一起研读法国浪漫派诗人雨果、拉马丁、缪塞的作品,并开始翻译他们的诗作 。这年3月,他们共同创办了《璎珞》旬刊。1926年正是第一次大革命走向高潮的时期。7月 ,国民革命军联师北伐。10月,上海工人举行了第一次武装起义。革命前进的步伐吸引了苏 汶与他的朋友。于是,他们停办了《璎珞》,走出文学殿堂,投身到实际斗争中。苏汶与施 蛰存、戴望舒一同加入了共青团。上海“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形势骤然紧张,他们随 后即离开上海。苏汶与戴望舒同回杭州,而施蛰存则回松江老家。苏汶自称他此时的“心境 非常沉闷”,便随同戴望舒来到松江,与施蛰存一道办起了从事文学创作和翻译的“文学工 场”。其间,冯雪峰因北京军警在北新书局抄到他的一部译稿,扉页上写有“这本译书献给 为共产主义而牺牲的人们”,为此遭到通缉,被迫南下到施蛰存家。冯雪峰是颇负盛名的湖 畔诗社的诗人,大革命失败后加入中共,既有铮铮硬骨,又重友情义气。冯雪峰的到来为“ 文学工场”增添了新鲜活力。在冯雪峰的影响下,“文学工场”开始翻译苏联的进步文学作 品。1928年初夏,“文学工场”一班人全部移师上海。办起了“第一线书店”以及《无轨列 车 》杂志,冯雪峰在革命文学论战中写的《革命与知识阶级》即发表在《无轨列车》上。1929 年至1930年初,在苏联“普罗文学”的影响下,上海的一些进步作家提出了“无产阶级 革命文学”的口号,发起成立左联,冯雪峰是发起人之一,在他的介绍下,苏汶和戴望舒均 参加了在上海中华艺大召开的左联成立大会,成为左联第一批盟员。施蛰存则因为回松江而 未能参加。
从苏汶的这段经历来看,他虽一度从一个自由文学入进入了左翼文学的队伍;然而,随着 革 命文学在白色恐怖中艰难地向前发展,则不免有落伍者,甚至转向者,而苏汶即在左翼文学 阵营的后院“放了一把火”。
1932年5月,施蛰存在上海创办了《现代》杂志,并声明“本杂志并不以预备造成任何一种 文学上的思潮主义或党派”,以达到某种超脱。就在左联集中火力批判“自由人”胡秋原时 ,苏汶却趁机在《现代》第一卷第三期发表了《关于“文新”与胡秋原的文艺论辩》的文章 ,扯起了“第三种人”的旗帜,声称“在‘知识阶级的自由人’和‘不自由的、有党派的’ 阶级争着文坛霸权的时候,最吃苦的却是这两种人之外的第三种人。这第三种人便是所谓作 者 之群。”对此施蛰存明确指出,苏汶“这话是讲得很明白的。所谓‘知识阶级的自由人’, 是指胡秋原所代表的资产阶级自由主义者及其文艺理论。所谓‘不自由的、有党派的’阶级 ,是指无产阶级及其文艺理论。在这两种人的理论指挥棒之下,作家,第三种人,被搞得昏 头转向,莫知适从。作家要向文艺理论家的指挥棒下争取创作自由,这就是苏汶写作此文 的动机。不是很明白吗?‘第三种人’应该解释为不受理论家瞎指挥的创作家。”
这表明,施蛰存作为追求进步的有成就的作家,对苏汶的“第三种人”早有明白的认识。 左联的许多作家则清楚地看到,所谓“第三种人”的出现,乃是“由于国民党反动派对左翼 文化的压迫一天一天严重,他们就公开打出小资产阶级的旗帜,声称他们既不是资产阶级的 作家,也不是无产阶级的作家,而是小资产阶级的作家,算是‘第三种人’。他们在国民党 压迫左翼作家,限制自由创作的情况下,不向国民党去争取创作自由,而向左翼方面去争取 创作自由。”曾经担任过左联宣传部长、行政书记的任白戈的这番话,确是体现了当时左联 对“第三种人”的定性。
瞿秋白与鲁迅对“第三种人”的批判
事实上,苏汶并未成为如他所说的“第三种人”,而是要与左翼文艺为敌。他讥讽“文学 是个 卖淫妇,资产阶级想占有她,无产阶级也想占有她,于是文学便只好从良”,以此否定 文学的阶级性,并攻击“左翼文坛霸占着文学”,使“文学不再是文学了,变为连环画之类 ;而作家也不再是作家了,变为煽动家之类。”
左联阵营最早对“第三种人”进行批驳的是那时在上海与鲁迅并肩战斗的瞿秋白,他在署 名易嘉的文章中一针见血地指出:文学是附属于某一个阶级的,不同的阶级各有各的文学, 根本用不着你抢我夺。“只有这些文学之间发展着剧烈的斗争:新兴的阶级,从前没有文学 的,现在正在创造自己的文学;而旧有的阶级,从前就有文学的,现在是在包围剿灭新兴阶 级 的文学”,同时强调,“每一个文学家,不论他是有意的,无意的,不论他是在动笔,或者 是沉默着,他始终是某一阶级的意识形态的代表。在这天罗地网的阶级社会里,你逃不到什 么地方去,也就做不成什么‘第三种人’。”
继之,周扬又写了《到底是谁不要真理,不要文艺》一文,参与对苏汶“第三种人”的批 判。面对来自左联的声讨,苏汶又先后在《现代》上发表了《“第三种人”的出路》、《论 文学上的干涉主义》,坚持自己的立场,认为左翼文学即是文学“受某种政治势力的干涉” ,“成了某种政治势力的留声机”,于是高声反对“文学上的干涉主义”。在这种情况下, 作为左联盟主的鲁迅,当然不能保持沉默。他撰写了著名的《论“第三种人”》。其中不无 讽刺地说道:“生在有阶级的社会里而要做超阶级的作家,生在战斗的时代而要离开战斗而 独立,生在现在而要做给与将来的作品,这样的人实在也是一个心造的幻影。在现实世界上 是没有的。要做这样的人,恰如用自己的手拔着头发,要离开地球一样。”
鲁迅同时针对苏汶关于“第三种人”因为害怕左翼理论家的批评“而被迫搁笔的观点,作 了反驳:“其实,这‘第三种人’的搁笔,原因并不在左翼批评的严酷,真实原因的所在, 是在做不成这样的‘第三种人’,做不成这样的人,也就没有了第三种笔,搁与不搁,还谈 不到。”
鲁迅的《论“第三种人”》是左翼文坛对“第三种人”论战的最有份量的一篇檄文。然而 ,耐人寻味的是鲁迅的这篇驳斥苏汶观点的文章却是先交给了苏汶,并由他转交《现代》杂 志发表的。这至少可以说明,当时左联对“第三种人”的论战,尚未形成水火不相融的局面 ,鲁迅对于苏汶,还是从团结的愿望出发,用说理的态度,希望他能认识错误,转变立场。 冯雪峰生前回忆说:“鲁迅《论‘第三种人’》最后一句‘怎么办呢?’是我加上的,引用 苏汶的原话,意在给对方留了后路。”
当年苏汶收到鲁迅《论“第三种人”》的手稿时,其心态如何,不得而知。但他并未将此 稿扣下,而是坦然地交给施蛰存并在《现代》上刊发。这一细节可以说明当时这种论争,既 有双方观点上的不妥协,又有私人情感上的包容,既有斗争上的激烈,又有方式上的平缓。 当年参加这场论辩的几位主要人物,都是彼此有了解的,双方的文章措辞,尽管有非常尖刻 的地方,但还是作为一种文艺思想来讨论。所以,林默涵在建国后一次谈到当年鲁迅对“第 三种人”的态度时,曾说鲁迅那篇《论“第三种人”》的文章,“在理论上毫不妥协,指出 作家超阶级的不可能,同时又有劝诱他们认识真理之意,而不是简单地骂。等到他们真正变 成了国民党的鹰犬时,鲁迅先生就毫不留情地加以鞭挞了。”
其后,鲁迅还写了《又论“第三种人”》,批驳了攻击左翼理论家“愚蒙透顶了”的论调 。直到1936年,鲁迅在《答徐懋庸关于抗日统一战线问题》的杂文中,还点到了苏汶、韩侍 桁、杨邨人之流的“第三种文学”。这是因为,1935年,苏汶、韩侍桁、杨邨人合伙办有 一个《星火》月刊。《星火》遂成为“第三种人”的言论阵地。为此,一直不赞同“第三种 人”及其文学观点的施蛰存说:“这个刊物,才可以称为‘第三种人’的同人杂志。他们隐 然有结合‘第三种人’帮派之意,我对杜衡的这一倾向极不满意,因而连朋友交情也从此冷 淡了。”
张闻天的文章与左联的反思
左联与“第三种人”的论战在上海文坛造成极大影响,也引起了各方关注。在此要特别提 到1932年中共中央机关报《斗争》发表的署名“歌特”的文章,题目为《文艺战线上的关门 主义》。文章直言不讳地指出:“使左翼文艺运动停留在狭窄的秘密范围内的最大障碍物, 却是‘左’的关门主义。”继之,他论述了这种关门主义的首要表现在于否认“第三种人” 与“第三种文学”的存在,认为这是“非常错误的极左观点”。并称“在中国社会中除了资 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文学之外,显然还存在着其他阶级的文学,可以不是无产阶级的,而同 时又是反对地主资产阶级的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的文学,这种文学不但存在着,而且是中国目 前 革命文学最占优势的一种(甚至那些自称无产阶级文学家的文学作品,实际上也还是属于这 类文学的范畴)。排斥这种文学,骂倒这些文学家,说他们是资产阶级的走狗。这实际上就 是抛弃文艺界革命的统一战线,使幼稚到万分的无产阶级文学处于孤立,削弱了同真正拥护 地主资产阶级的反动文学做坚决斗争的力量。”文章的结论为:“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的文学 家,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同盟者。”
歌特的观点高屋建瓴,显然不同凡响,给当时的左翼文化界震动很大。歌特是谁?一时成为 文艺界关注的焦点。当然,这一答案在当时并未明朗,人们只能从文章的高度和语气中推测 歌特一定是一位中共领导同志。事实上,直到近几年我们才从史学家的有关研究论证中了解 到,歌特即当时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主管宣传工作的张闻天。
张闻天的文章当时确有拨正是非的功效。夏衍在其《懒寻旧梦录》的回忆中,以大篇幅谈 到了这篇文章,并认为它“无疑是上海左翼文化运动开始摆脱左倾教条主义的一个重要标志 ”。确实,张闻天文章发表后,左联部分同人开始对这场论争进行反思。冯雪峰即分别以“ 洛扬”和“丹仁”的署名,发表有《并非浪费的论争》和《关于“第三种人”的倾向与理论 》两文。其中无论是观点和语气都显得较为宽容。文章提到:“我们不把苏汶先生等认为我 们的敌人,而是看作应当与之同盟战斗的自己的帮手,我们就应当建立起友人的关系来。” “我们认为苏汶先生的‘第三种文学’的真正出路,是这一种革命的,多少有些革命的意义 的,多少能够反映现在社会的真实的现实的文学。他们不需要和普罗革命文学对立起来 ,而应当和普罗革命文学联合起来。”
很显然,冯雪峰的观点是受着张闻天文章的影响。事实上,鲁迅亦曾说过:“左翼作家并 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兵,或国外杀进来的仇敌,他不但要那同走几步的‘同路人’,还要 招致那站在路旁看看的看客也一同前进。”茅盾当时也曾对夏衍和叶以群说过:“排斥小资 产阶级作家,左联就不能发展,批‘第三种人’的调子,和过去批我的《从牯岭到东京》差 不多。”言辞之间,不难读出茅盾对这场论争的基本态度。
在回望左联与“第三种人”论争的这段历史时,不能不特别提到“第三种人”的代表人物 苏汶的结局。抗战爆发后,苏汶便抵香港,与在香港办“蔚蓝书屋”的陶希圣搞在一起,以 后又随陶返重庆,公然投靠了国民党,进入《中央日报》社。同为“第三种人”的杨邨人 在组织派其往洪湖苏区工作后,因根据地失陷而逃往汉口,叛党变节。这一结果恰恰说明了 在当时尖锐的阶级斗争环境中,“第三种人”是很难超然的。由此,更能感受到瞿秋白与鲁 迅对“第三种人”的透视力和洞察力。尽管左联与“第三种人”论争的硝烟早已消散,但关 于论争的争论甚至延续至今。好在我们已经能够客观地、冷静地来面对这段历史,这本身就 是一种历史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