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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9日，阿里巴巴集团董事局主席马云与脸谱（Facebook）CEO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kerberg）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展开了巅峰对话，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清华管理评论》主编钱颖一教授主持了对话。在此围绕创新展开的对话中，我们从扎克伯格的视角，看到未来五到十年互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的发展图景；我们从马云的视角，看到人类面对科技的自信和乐观；我们从马云和扎克伯格两人的视角，看到中西方文化融合的力量。 Jack与Mark，偶遇 钱颖一：我们这场论坛的主题是创新，聚焦于作为经济发展推动力的互联网。我们非常幸运地请到两位嘉宾来对话，一位来自美国，Facebook的马克·扎克伯格，中文名字叫小扎，一位来自中国，阿里巴巴的马云，英文名字叫Jack Ma。 马克·扎克伯格（用中文讲）：非常高兴来到中国发展高层论坛，我也很关注中国的“两会”和“十三五”。中国快速的经济发展令我非常敬佩，今天和马云讨论创新，我也非常兴奋。创新是经济发展的重点。我在努力学习中文，但是，我的中文很糟糕，所以，我要请马云和我今天用英文讲，希望大家谅解。 马云：我觉得小扎的中文比我们很多中国人带口音的中文容易听懂。我的英文也不好，有很多语法错误，因为我是自学的，没有在海外读过书，学习语言本身是对另外一种文化的热爱。 我和小扎是九年还是十年前，在达沃斯的一个晚上认识的。那天我们两个人都被邀请到达沃斯的技术顶级人才论坛。我对技术一窍不通，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也没有人知道小扎是谁，我们两个在门口聊了大概三十分钟。当时我不知道Facebook是什么，他也不知道阿里巴巴是什么。我们两个人聊了一会天，我觉得他很有意思，我说有一天如果你到中国，给我电话，我也许可以帮点忙。结果，三四年前，他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他说Jack，我是马克·扎克伯格，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你的承诺，我说当然记得。后来有一次我去Facebook，发现他已经开始学中文。我跟他的管理团队讲一通我的观点的时候，他们团队都在笑。我说你们笑什么，他们说，你和扎克伯格两人讲话很像。从那时候开始，我感觉马克·扎克伯格讲的很多观点，和我的很多观点挺像的。 他从来没有在中国读过书，在美国自学的中文：我从来没有在西方读过书，在中国自学的英文。所以我们两个人都是对东西方文化特别感兴趣。我觉得Facebook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家公司，在Facebook身上我看到了东西方的结合。阿里巴巴在中国人看来很西方，但是在西方人看来我们却很东方，很多人也在我们公司身上看到了东西方文化的结合。东西方一直在竞争，到底东方会赢，还是西方会赢？我个人认为，只有把握好东西方结合的人才会赢。我从小扎身上看到了两种文化试图结合起来的努力，很了不起。 创新，解决较长期的问题 钱颖一：中国的“十三五”规划在前不久通过，里面一个很重要的内容就是创新。我首先问马克，在你看来，到底什么是创新？ 马克·扎克伯格：在五到十年的时间跨度里，看看存在什么样的问题，然后在比较长期的时间内去解决它——解决比较长期的问题，这就是创新。有时候解决一个问题，当下看上去像是创新，但是放到五到十年的时间跨度考量，可能就不是创新。所以对公司来讲，聚焦于长期问题，就是创新的本质。 在Facebook，我们几年前庆祝公司成立十周年的时候，用户群已经超过了十亿。那个时候我们就说，我们希望在未来十年解决世界上一些什么问题呢？因为有些事可以在一到两年内做，比如说产品开发。但要解决世界上真正的大问题，我们需要看五年到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我们认为有三个根本的问题，我们最想去解决。 第一个，就是把互联网推广到世界的各个角落，让每个人都能联网。现在全球一共有七十亿人口，大概四十亿人不能上网，这些人不能得到同样的教育机会，得不到健康信息、就业信息、沟通工具等等我们今天所拥有的东西。这是我们很大的焦点，我觉得在十年内，我们可以解决。 第二个，就是人工智能，我想这是我们要花很多时间去研究的技术领域。最近在韩国举行的AlphaGo和世界围棋大师的比赛，是个凸显AI智能的杰出里程碑。以后我们会有这样的电脑：能处理世界，理解感觉，比如说视觉、听觉或者是语言。五到十年后在这些方面电脑会比人类做得更好。不是说人工智能在任何方面都比人聪明，但是在五到十年内可以取得巨大的进步。 第三个，我们要建立下一代的计算平台，这个计算平台可能是基于视觉和虚拟现实。如果我们看计算平台，大概每十到十五年，会有一个新的大的计算平台出现。比如说最早的大型计算机，可能跟这房间差不多那么大，而且基本上需要批准才能去使用。然后我们有了个人电脑，个人电脑复杂不太好用，不过还是有越来越多的人在办公室使用。现在我们有手提电脑和智能手机。 下一代计算平台可能会更加自然、更加浸入式，我觉得这就是虚拟辅助现实的计算机。这是为什么我对未来十到十五年的下一代计算平台非常感兴趣。 盯住十年十五年这样长期的问题，我认为就是创新的本质。 人工智能，爆发但远未超越人类 钱颖一：所以创新就是着眼于未来和长期。前不久，人工智能确实受到全球瞩目，AlphaGo以四比一战胜了人类专业围棋棋手。实际上围棋起源于中国，在中国非常流行。我不知道马云先生对此AI战胜人类棋手事件有何高见？在你看来AI的未来什么样？ 马云：我同意，创新就是使用独特、高效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我自己不是工程师，对技术知识所知甚少，我和在座的大多数人一样，对技术有一点点恐惧。 但是，我相信我们能用技术来解决问题。就在前不久，很多人都感到非常担忧：机器打败了人类，那么人类该向哪儿去？我认为从电脑发明出来的第一天起，人类就应该意识到，如果人类想跟电脑比聪明，人类就该举手投降。我认为机器会比人类更强大，机器会比人类更聪明，但是机器永远不会像人类那样有智慧。 比如下棋，我下围棋下得不好，但是我喜欢下。下围棋好玩的地方在于——你期待你的对手会犯错。你的对手犯错，你会觉得很开心，当你输的时候，你也很开心。但是你和机器下棋的话，那家伙从来不会犯错误，这一点都不好玩。 当你看到两个人在拳击打斗的时候，你知道那两人是人类。但你和机器去打拳击的话，你一点赢的可能都没有。300年前，当机器在欧洲被发明的时候，大家就应该意识到机器永远比人要强大；200年前，当电出现的时候，大家就应该意识到飞机和汽车肯定会比人走得快；现在电脑来了，我们应该意识到机器肯定比我们记忆力好，比我们算得快，而且不需要睡觉，所以人类就放弃吧。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人类拥有智慧、灵魂和心灵。机器永远无法享受成功、失败、友情、爱。 所以我认为我们不应该害怕AlphaGo打败人类这事。我们应该用机器来解决问题，把机器作为一种创新高效的方式去解决人类问题，例如气候变化、疾病和贫穷等等。 我很高兴看到人类被机器打败。这是好事。 马克·扎克伯格：我大部分同意，不过我们很容易忽视一个问题。确实，AlphaGo是一个重大的里程碑，不久之前，在下围棋的时候，机器还远远不如人类的智能。那我们今天看到人工智能的这一里程碑时，就可能认为，我们已经离拥有可以解决任何问题的普遍性计算智慧很近了。但是现实是，对于今天的AI，我们只是掌握了一个很棒的诀窍而已，那就是大规模的模式识别——看图像，来判别是谁，是什么东西，或者通过语音识别文字，或者把一个语言文本翻译成另一种语言文本，或者甚至是图像应用，比如说汽车在行驶中能够看到危险的情况停下来，然后自动驾驶。最近我刚刚参加了一个人工智能的会议，人工智能可以拍下我们皮肤上的病变的照片，判别是不是得了癌症，准确率就像世界上最好的皮肤学家一样。 但是我们所说的这一切，都是一种识别模式，视觉、听觉、机器人技术、语言翻译，基本上都是来源于同一种基础技术，也就是看到一些数据，然后识别出一些模式。这仅仅是一种学习方式，就像我们教一个孩子读书，告诉他这是鸟，这是鸭子，这是狗……你给他很多例子，他就会逐渐分辨出这些事物，这就是现在计算所处的阶段。 真正让人类非常独特，而今天的计算机还无法实现的，是我们所称的“常识”，也就是一种能力——在一个领域学习，然后应用到另一个领域去解决问题的能力。所以你造了一台会下围棋的电脑，但这台电脑不能解决其他领域的问题。除非做到上面说的这点，否则离我们说的机器超过人类还比较远——那需要一种根本性的科技进步，而今天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做。但仅仅是人工智能识别模式这一功能持续发展——不光是下棋，还有更安全地驾驶汽车，更好地诊断疾病，甚至是预测各地的气候变化等等，我想未来五到十年一定会取得很大成就。 马云：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的差别是工程师和非工程师，工程师激动于技术本身，而让我兴奋的是，科技怎么样让我的生活变得简单。我对这些知识不激动，但是我对机器可以帮我做各种各样的事，感到很激动。 VR，五到十年会成为主流 钱颖一：虽然你们两人有差别，但我看到了你们之间有化学反应。显然，人工智能（AI）是个大浪潮，另外两个相关的词是.VR和AR，就是虚拟现实（Virtual Reality）和增强现实（Augmented Reality），他们是相互关联的。马克，能不能给我们解释这两者如何关联？以及你怎么样看这两项技术在未来的演进。 马克·扎克伯格：我希望可能十到十五年之后，我们的眼镜，看上去像您戴的近视镜一样，并让人拥有完全沉浸式的体验，感觉就像在这个场景之中；或者能闪播信息——当你奔波度过一天的时候，给你背景信息，告诉你世界正在发生什么事情。要做到这些，还需要巨大的科技进步。我们当下还没有这样的视觉技术、计算技术，真正可以在您佩戴的这么小的眼镜上实现这些计算体验和功能。但我确实认为，我们在十到十五年之内会实现。当我们真正实现的时候，仅就每天给我们提供一天里更多信息，就可以让很多事情更好更便捷。 而在这一年内，我们会聚焦于一款VR（虚拟现实）产品，就是大家可能在网上看到过的Oculus照片，一款头戴设备。我们的想法是，你常常在起居室里坐着，通常可能是在打游戏或看电视，戴上设备后，就会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进入了场景里面，正在另一个地方。还有一些人也在做这种3D视频体验产品，例如NASA开发了火星漫步的3D视频，你戴上设备，就看到了火星表面，你还可以在火星上四处随意走动。还有各种各样的设备，或者是人们捕捉到的视频，例如冲浪场景，你带上设备就感觉正在浪尖冲浪；或者是模拟各种环境，就像我最近特别喜欢的，是我们公司内部做的一个演示，戴上头戴设备，可以跟其他人在不同的地方打乒乓球，你就挥个乒乓拍，实际上另一个人在另外一间屋子，但感觉你们两个人在面对面打乒乓球。乒乓球大家常玩，但是现在可以做到的是改变游戏的物理环境规则，现在你可以和其他地方另一个房间里的人打乒乓，而以前是不可能在不同环境里一起玩的。我想这对改变我们的娱乐和教育有深远潜力，能够帮助人们模拟不同的环境、做不同的事情，这些今天可能因受制于物理条件而不太可能。它会非常强大，我预见未来几年，首先它会应用于游戏领域，大概世界上有2.5亿的游戏人士玩X-box或者PlayStation或者WE。我本人就非常喜欢玩游戏，我知道很多人都喜欢。身临其境的感觉非常好，例如在太空或者玩格斗游戏，不管什么样的游戏，虚拟现实的游戏体验都很棒。现在VR已经在起步，接下来几年，我们会推出形态更自然的眼镜，希望未来五到十年，这眼镜会看上去像您现在戴的眼镜一样，但实际上能给您计算体验，给您一天所需的各种信息。 钱颖一：那2016年会不会成为VR元年？你们同谷歌眼镜项目在竞争，是吧？ 马克·扎克伯格：2016年会是非常好的VR消费之年。去年我们和三星联合发货，今年下一代的产品正在发货。我们的头戴设备Oculus Rift开始发货，会给我们带来现在所能达到的最好体验，内嵌非常强的运算能力，几乎能够模拟任何环境。这是很酷的感受，很难用语言描述，建议大家亲自体验一下。今年是开始发货，但成熟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你看智能手机，2003年智能手机出现，像黑莓、Palm，花了十年时间，全世界才达到十亿手机这个重要节点。这期间的主要进步，就是几年前我们有了iPhone，iPhone的触屏界面应用是非常大的进步，决定了现在大家怎么用智能手机、怎么内置应用，而之前是用键盘，手机就像个缩小的电脑一样。我想VR会是类似的情况，从小的应用开始，可能需要五到十年才会逐渐成为主流事物。重大进步都要走比较长的路。 钱颖一：马云，你能在阿里巴巴平台上帮他销售VR产品吗？ 马云：当然可以。我在想，刚刚小扎说的很多东西，我没有太听懂。我想在座很多人也没有太听懂。但是我的团队和我说了很多VR和AR的情况。我记得1994年，我开始做互联网公司的时候，我对互联网也是一无所知，但是我想的是，怎么样能够帮助人们做事情更简单。 所以，当我听小扎谈VR的时候，我在想怎么样帮助更多的女性更方便地上网买东西，她们可以买得更好更快更容易。如何使用VR技术，帮助卖家以更加友好的方式卖东西，用户有更好的体验，这我们一定会实现的。 AI和生命科学，最影响人类的科技 钱颖一：下一个问题是关于技术及其影响。我想问一下马克，你认为在过去的这一年中，最令你惊喜的创新是什么？ 马克·扎克伯格：我们已经讲到了AlphaGo，人工智能打败围棋大师，这是今年让我最意外的事情，因为这个领域的专家曾经认为AI还需要几年才能真正打败人类围棋高手，这显示AI领域的研究取得了非常大的进展，有希望不久就能研发出更多应用。除了跟电脑打游戏，像围棋，还有其他很有意思的研究，比如说我对自动驾驶汽车感到激动，因为这可以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实际上我们这个世界上的主要死亡原因之一是汽车事故。用马云的话来说，机器不睡觉，总是注意力集中，记忆力更好，所以机器驾驶汽车比人更精准更耐劳。当然，我们还必须要解决很多问题，完善其系统。但毫无疑问的是，如果开车时间够长，那么AI远比人类驾驶汽车更安全。 同样的，在科技和健康领域，AI可以促进很多事情，比如说更好地诊断疾病。现在我们有整套的药品、仪器，我们认为一种仪器或药品可以治疗某种疾病，但是却没有进行测试去把这些药品和仪器应用于其他疾病。所以AI技术非常有趣的一个应用领域，就是不仅能更早地诊断出疾病，而且能更有效地因病人个体基因差异去测试和匹配药物，这也将拯救很多生命。所以我对AI产品深感振奋，因为就在不久的将来，AI将对健康和安全这些我们非常关心的基础问题，产生巨大的影响。 钱颖一：马云，你认为什么技术会改变世界？ 马云：我觉得学者和创业者之间的区别，学者永远期待着大变革，我们创业者期待着小变化。在我们公司，我们花时间在小而有趣的创新上，致力于解决小问题。只有解决很多小问题，大问题才能被解决。大概两个月之前，我到一个篮球联盟去访问。篮球联盟的人告诉我，最早发明篮球的人，使用了一个篮子接球，每次投完篮之后，都要架梯子把球拿出来，一场比赛要花两三个小时。大概过了二十年，有人说，能把这个篮子的底剪掉吗？这样球就可以自己掉下来了。就是这样一个小创新花了20年。大的创新需要百年的时间才能等到。 我们很幸运，我们处在人类历史最好的阶段。纵观人类历史的重要跃迁阶段，有第一次工业革命，第二次能源革命，而第三次就是现在的互联网革命，我们正处在第三次技术革命当中。思考一下未来二三十年里最有影响的创新，我相信生命科学领域会有巨大的突破，因为计算和数据，人们将会更长寿更健康。 过去的三百年里，科学发展日新月异，我们把眼光投向外部世界，我们对太空、月亮、火星等等，了解越来越多，但是我们对自己的了解是如此之少。人类没有办法解开自己的密码。有了这种计算能力，有了人的行为数据，在接下来三十年，人类会更好地了解自己。在过去三百年，我们更好地了解了外在世界，接下来三十年里，我们会更好了解人的内在世界。我希望200年内，会出台一种法律——不允许人类寿命超过200年。我对生命科学如何让人们更健康、更快乐、更长寿有很高的期待。 知识让人聪明，聪明的人知道要什么。但知识没法让人更智慧。只有历经重重挫折，人们才知道怎么样成为一个拥有智慧的人。聪明的人知道如何获得，智慧的人知道如何放弃。所以现在我们正进入一个新的世界，从IT（信息技术）时代到DT（数据技术）时代，IT让人更像机器，DT让机器更像人。我们必须知道，在未来三十年，我们应该更加智慧，必须放弃一些东西，不然我们会有麻烦。 文化，中西合璧者赢 钱颖一：所以AI和生命科学是未来的技术前沿。马云你提到文化，小扎和马云，你们两人都是中西两种文化融合的人。从商业和创新的角度，我们很有兴趣听一听，你们对文化怎么看。 马云：我想西方文化和东方文化都是非常有意思、非常独特的文化。我们有很大的不同。过去一百年，我们一直在讨论或者辩论中西方文化。我有一个美国好朋友，他跟我说：“Jack，我是美国人，我很担心中国。”我说你为什么担心呢？他说因为二十年以后，中国的GDP会超过美国，你们会比美国更强大，到时候就像美国人一样要控制世界。我说，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他说，我们就是这么想的。 这就是文化差异。我们看西方的宗教，西方世界的宗教是竞争性的，总是需要一个竞争对手——要不你站我这边，要不你站在另外一边。这是我所学到的美国式竞争，公司始终要有一个竞争对手，无论做什么，你都要知道你的对手在干什么。 但是在中国，我们是不一样的。中国的宗教，比如说道教、佛教或者儒家，都是关于和谐——我们怎么样改变自己，去适应外部世界。道教是关于，我怎么样改变自己，去和环境融为一体；儒家是关于，我怎么样改变自己，与社会和谐一致；佛教是关于，我怎么样改变自己的行为，让行为和内心融合一致。所以在东方文化中，我们不是很有竞争性。我们总是在想，怎么样去改变自己，适应别人，这是东西方文化差别很大之处。 你看我们中国的足球，我们有13亿人，但踢不好十一个人的足球。问题在于我们文化不同，我们个体运动比较强，团体运动就不是很强。同时我们也不太善于对抗性竞争。在美国，小孩上学回家，家长会说，你有没有提出让老师不爽的尖锐问题啊？这样的行为被认为是聪明。我们中国家长会问孩子，没和其他人打架吧？有没有听老师话？我们总试图怎么样做个好孩子。电影也不一样，我非常喜欢看美国电影。在美国的电影里，那个英雄一开始看上去像个坏人，但当灾难发生时，就变成了好人，最后总能活下来了，无论怎么打他虐他，他都死不了。中国电影里也总有个英雄，但是英雄会死，只有死了才能成为英雄。所以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文化。 那谁会赢呢？中国更多关注智慧。三百多年前，所有人，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都依赖哲学，依赖生活经验，依赖宗教；在过去三百年中，一切都和知识相关，只专注于知识。我认为西方更多代表知识，而东方更多代表智慧。所以东西方文化到底谁会赢呢？我相信，能够融合东西方文化的人才会赢。 所以我真的非常尊敬和喜爱西方文化，很多人说这是西方价值观，我说不是，这是人类价值观，只不过西方人更好地向我们东方人解释了这些观念。对于东方人来说，我们有很多的人生经验可以与世界分享，但是我们的表达方式，非常不一样。这就是我相信的，两种文化，两种宗教都很棒，我们要从中发掘价值，互相尊重，而不是总在想怎么样竞争，而要想怎么样合作。 钱颖一：马克，在中国谈文化差异是“政治正确”的，所以你可以放心讲。 马克·扎克伯格：我对中国特别乐观的一点，是中国对工程技术的重视。展望一下的话，不仅在中国和美国，未来全球更多的工作都需要更有技术性，技术工作在多数地方都收入更高，影响力更大。总的来说，全球范围内，从大学输出的优秀工程师数量是很有限的。中国长期强调理工科，我认为是非常正确的，你看很多中国政府官员都是工程师出身，他们解决问题的思路往往都来自于严格的理工科训练。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世界上所有的国家，都希望能够培养工程师。我在中国期间注意到，中国尤其强调理工科教育，那我认为，这会成为中国的一个明显的优势。希望世界其他的国家也能够这样。我回答得不像马云这么哲学，可能更技术些。我不是文化方面的专家。 马云：事实上主要是因为我不懂技术，所以我只能花时间想这些问题。我非常的敬重马克，因为他很直觉地尊重东方和中国文化，不是为了赚钱而学习中文，而是在本能上喜欢东方文化。我也发现中国人和西方人之间有一个很大的差别，就是中国人对花钱给自己买东西非常敏感，但是他们在买股票的时候非常有激情，不理性；美国正好相反，美国人在投资的时候非常敏感，但是给自己买东西则非常慷慨。 另外，美国人对中国了解很少，但是中国人一直在学习美国。你到街上去随便找一百个年轻人，至少有八十个人多少会讲一点英语；你到美国去，街上随便抓一百个人，可能最多也就五个人，甚至是一两个人会讲一点中文。所以这非常有意思，我们热爱向另一边学习，为的是改变我们自己；反过来则不同。这是我们中国人非常独特，非常有意思的地方，带着欣赏和尊重去观察差异，然后从中学习，这会让世界更好。 创业，为解决问题而建公司 钱颖一：尽管两位之间有很多不同，但是你们有一点相同——都是创业者：马克辍学创业，马云先是英语老师，然后创业。你们对想创业的人有什么建议呢？ 马克·扎克伯格：对创业者，你的关注点应该在解决问题，而不是想着怎么样去开办一家公司。我觉得在硅谷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文化——开公司是件非常酷的事。很多人都说我的目标是开个公司，他们甚至在自己都不知道想要解决什么问题之前，就有这个目标。我觉得这很疯狂——以这种方式你怎么可能创建好公司呢？据我判断，很多的最终能够实现长期使命的公司，无论是说解决一个具体的问题，还是说服务一小撮客户，或者是说改变世界，都是从这个起点去建立一个公司。如果真的有人喜欢并使用你的东西，然后你可以去找合作伙伴、招收员工，帮你进一步把产品推向世界。 很多人都问我，我想成立一个公司，我应该怎么办？我会跟他们说，首先想好你想解决什么问题；当你做点东西出来，再来成立公司，而不是相反。 钱颖一：马云先生呢？ 马云：我同意马克。首先要坚信，你有一个使命，想去解决问题，你做这件事不是因为别人也在做，不是为了这件事能挣钱。你想做这事，就算把房子卖掉，放弃一切，你也想做。如果你有这样的决心，那就去做。 我原来是个老师，没有接受过任何技术方面的训练，不懂编程，甚至不懂会计，我现在还不知道编程是咋回事。但是我是一名老师，老师的好品质，就是总希望你的学生比你更好，你的产品就是你的学生，所以你希望你的学生未来会成为亿万富翁，能当上市长，当上教授，你希望他们更好，而不是退步，或者进监狱。所以我是一个老师，现在还是公司的CEO——Chief Education Officer（首席教育官），确保员工在公司享受工作，比我做得更好，他们能做更好的自己。这是我治理公司的方式。我相信互联网可以让人们的生活更好，而不只是自己致富的工具。这成为了我的使命，或者说我要解决的问题。 如果有一群人相信这个使命——不是一群人相信你，而是相信你们共同拥有的梦想。如果有人加入我们公司，说：“马云，我想为你工作！”我说别为我工作，为这个使命工作，让我们一起为这个使命工作；如果你为使命工作，那我们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如果为我工作，那你肯定不会有好前途，因为我总是在变，而使命是不变的。 孩子，你要好奇和乐观 钱颖一：所以解决问题的使命先于公司成立。讲得很棒。马克，祝贺你女儿的诞生。当女儿未来在考虑创新的时候，你想教给她什么呢？我在网上看到一张照片，你抱着你的女儿给她读一本书叫《宝宝量子力学》，这是学习的起点吗？ 马克·扎克伯格：我想可能对她来说，一个坏消息就是我承诺过我妻子，我要教女儿学说普通话。所以我开玩笑，我只能跟她说中文，我女儿长大后会有很棒的英语母语和糟糕的中文。说到价值观，我真正想教给她的只是好奇心，因为世界上很多东西不是显而易见的，我希望她觉得自己应该去探索她所不知道的事物，希望她觉得，不知道所有的东西没关系，因为没人知道所有事情，但可以通过学习来逐步了解。我希望她尝试学习不同的东西，包括物理。那本《宝宝量子力学》是一个朋友送的，我想宝宝肯定没懂。 不管她未来想做什么，老师也好，像妈妈那样做医生也好，或者像我这样当工程师，我希望她有求知欲，能追问，为什么事情是这样的？能不能更好些？这就回到了你刚才问的创新问题。世界上大部分的大变革都来自于人们的追问，为什么是这样的？能不能做得更好？如果努力五到十年，我们能做到多好？多数事情在几个月内就能变得更好些。通过给予她这种价值观，对她来说是有益的，顺带想办法教她普通话。 钱颖一：马云，你对他女儿有什么建议？ 马云：我们这么辛勤工作，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孩子活在比我们现在更好的世界里。我对孩子们的建议是，希望他们更快乐，更健康，更乐观。我不关心他们未来做什么，只要他们长大以后更快乐、更健康，更乐观地去解决问题。 人类总是遭遇各种各样的灾难和挑战，但是要有一颗乐观的心，因为我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即使我们不行，其他人可以。这是我们想要让孩子传承的，让他们享受人生。我们这么努力，就是想让他们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