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实践哲学视野中的科学实践——兼评劳斯等人的科学实践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科学论文,等人论文,视野论文,哲学论文,劳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与理论优位的传统科学哲学相比,科学实践哲学是实践优位的哲学。作为实践优位的哲学,科学实践概念在其中具有重要的地位。有人可能产生疑问,这种哲学在什么方面对实践概念的认识作出了更为突出的贡献呢?
一、科学实践概念:对传统的理论优位的批判
传统科学观通常有两个基本观点:第一,理论与实践通常是对立的,并且这种对立常常被普通哲学强调科学理论是科学知识中最重要最深远的东西而加强。第二,理论优于实践;实验受到理论支配和指引,实验是为理论服务的。传统科学观还几乎完全忽视了实验室实践的作用:这种作用至多在生产科学知识的发生学意义上获得某种认可,而其对科学研究的作用和意义则从根本上被忽视了。按照哈金的说法,现在的科学哲学已经变成了理论哲学,以至于否认了前理论的观察和实验的存在。
为了批判上述传统科学观的基本观点以及传统科学观对于实验室实践的忽视所造成的整个科学观的失误,科学实践哲学的提倡者劳斯以及新实验主义的先驱哈金等人,在科学实践哲学的建构过程中,首先使科学实践的概念论述承担起一个批判性任务,即批判传统的理论优位科学观。
劳斯等人的批判提出了如下的观点:
1.关注研究活动和关注最终理论所获得的科学形象大相径庭劳斯指出,最早认识到这点的是库恩,他在《科学革命的结构》第二版开篇就指出:“今天支配我们头脑的科学形象在以前就已经被构成了,甚至是由科学家本人构成的。这种科学形象主要源于对完成了的(finished)科学成果的研究,它们载于经典著作之中,近来也存在于每一代新的科学家从中进行专业实践的教科书之中。但是,这类书的目标必定是说教性质的;从中得出的科学观决不合乎科学事业的实际,就像旅行指南或语文课本所描述的民族文化决不合乎实际一样”。(Kuhn,p.1)劳斯认为,库恩的范式概念也不是一个统一的理论信念的东西,而是提供给共同体的一组典型解题范例,其中也包括科学研究的工具、实践范例和信念等等。这就从范式是实践范例的角度,先行地给了实践以一种规范性的初步说明。
2.科学理论研究也是一种特殊的科学实践活动劳斯特别指出理论思考和建构作为活动也是一种实践。在《知识与权力》中,劳斯首先集中于把实践的科学概念当作科学的认识论概念或者表征概念的一种替代概念,因为原来的那些科学概念为合法化方案(the legitimation project)提供了强烈的支持。劳斯的作为实践的科学概念强调了实践与理论是不能区分开来的;理论化像科学活动的其他方面一样,也是一种科学实践。作为一种实践活动,它就像重新描述了世界一样,重新建构了世界。
如何看待作为实践的理论(“作为实践的理论”是劳斯《知识与权力》的第四章第二节的部分标题)和作为活动的研究呢?首先,当我们不再区分理论与实验活动,而是把它们都视为科学研究活动时,我们会发现,所谓理论本身的研究中,也存在相当多和相当基本的实践性活动,理论性研究作为活动是无法与实践性研究活动区别开来的。例如,在目前被接受的理论中,要想确定其问题是由什么构成的,包括对理论中可能隐含的不相容性的探查,以及建构新的实验检验以验证理论的内涵、评估所谓理论领域中尚未完全澄清的部分,这些都可以视为所谓理论性的任务。但是,这些研究任务事实上同样受制于特定的地方性情境。而且,由于研究具有机会主义的特征,因此,所谓理论性的研究与实验性的实践研究的区别就不复存在。因为抽掉了机会赖以产生的具体情境,仿佛问题可以独立于它们赖以妥善解决的特定境况,就不可能存在任何研究机会。持传统科学观的人经常以为,是理论决定了我们可以识别的“问题”,但就是这样一种有限的传统科学观的主张也是不可完全接受的,因为并非所有理论上可识别的问题都构成研究机会。为什么我们要研究这个问题而不研究那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要这样研究某个问题而不那样研究某个问题?如果没有人去研究某些问题,那么这些问题就不会出现在我们当前所从事的研究当中。
3.全部科学研究都是实践,是我们做事的一项活动科学是我们与世界打交道的一种方式,而不仅仅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之一。在科学中,我们不是生活在科学概念之网中,而是生活在科学研究所建构的实践的世界里。许多科学哲学家意识不到这点,例如,即便海德格尔提出了实践解释学,他也把科学看作是对自然界的去情境化的数学筹划。(Rouse,p.80)他们大多数都仅仅把科学看作是认识世界的工具,这样似乎可以与技术区别开来,这种观点涉及到科学和技术的关系。在劳斯看来,从活动的观点看,我们不再区别理论活动和实验活动之时,已经意味着不再区分技术活动和科学研究活动了。如果把科学研究看作是一项做事活动的话,那么所应注重的是理论认知是如何得以发展和拓展的,这种认知所遇到的难题是如何被识别和克服的,科学家在什么领域里怎样进行研究的,而不是如何理解普遍性的理论。
4.科学研究不存在一个统一的理论性理解背景劳斯在这里批评了海德格尔和奎因以及赫斯。劳斯认为,海德格尔的“对自然的数学筹划”(它必定形成一个单一的、一致性的整体),奎因的“总体理论”或者“总体科学体系”,以及赫斯模型中的任意给定的实践内的学习机的状态,都反映了这种总体的统一的理论性的理解背景。但是第一,即便存在这种背景,它们也在不断变迁;第二,它们可能仅仅在某些既定的关节点上才与经验相遇,它们不是连贯的。“理论不是相互关联的语句或概念图式之网,而是可拓展的模型”。(同上,p.83)
库恩就认为,理论首先不是语句系统——人们首先习得它的表象内容,然后运用到特殊的情境,有时还需要架桥原理的帮助。库恩认为,理论内容实际上是根植于对于典型问题的标准的、范例的解决方案中的。学习理论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学会以特定的方式理解这些解决方案,以便典型案例能够被拓展、修改,以处理一组有着或多或少相似之处的案例。劳斯也指出,从这个角度看,理论是人们学着如何去使用的工具,而不是需要人们去揣测其含意的语句。理论与其说是可以演绎地推导出应用的语句系统,毋宁说是通过类比可以得到拓展的一组具有松散联系的模型。理论理解的发展是从一个具体的案例转向另一个具体的案例,而不是从理论概括转向特殊的应用。(同上)
劳斯引证卡特赖特的观点,指出卡特赖特吸收并拓展了库恩的观点。卡特赖特追随库恩,认为理论内容包含在对特定问题的模型性处理中:“从模拟物的角度看,模型对于理论来说是本质性的。如果没有模型,理论就仅仅是抽象的数学结构,漏洞百出的公式,也无法承接与实在的任何联系”。(转引自Rouse,p.84)在卡特赖特看来,理论之所以看上去那么有效力,就是因为我们采用的理论模型有一个远离任何实际的经验情境的过程。然而它们仅仅适用于高度虚化的对象。
可见,许多科学哲学家,如库恩、卡特赖特,而不仅是劳斯,都对统一的、系统化的具有演绎结构的传统理论观提出了挑战。在这个方面,哈金甚至更进一步。在讨论科学所运用的理论性原理时,哈金指出,可能存在多种类型,比如理论可能仅仅以笼统的、建议性的猜测方式为我们指出一个总方向;或者理论可能仅仅是一种物理的模型,让我们以定性的方式理解因果关系或者特别的数学表象。人们实际上以不同类型的理论做不同的事情。例如,哈金通过研究法拉第的电磁实验和理论研究,以及后续的麦克斯韦以及洛仑兹的科学研究后指出,理论性思想在这个例子中存在六个层次(以出现的先后为序)(Hacking,p.212):
(1)法拉第为统一科学的信仰所推动,推测电磁和光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
(2)法拉第根据布鲁斯特的某些电磁可能会影响偏振性质的发现进行类比;
(3)艾里(Airy)提供了特别的数学的表象;
(4)开尔文给出了一个物理模型,所使用的是玻璃中的分子的旋转的力学图景;
(5)麦克斯韦运用对称性论证,在新的电磁理论中提供一种形式化的分析;
(6)洛仑兹以电子论的方式提供了一种物理说明。
5.科学研究活动不是为了理论更优,科学研究具有介入性和机会主义特征传统科学观即便把科学研究视为活动,也认为科学知识是一种理论系统,而研究则应该理解为解决理论系统中存在的冲突和令人尴尬的疏忽。即科学研究是以解决理论问题为其首要目标的。事实上,科学研究活动的目标首先不是理论,而是解决手头研究所遇到的问题。这些问题大部分来自于手边的研究实践。科学研究无法脱离手边的实践性需要。
那么,研究是靠什么引导的呢?按照传统科学观,科学研究必受理论指引。但按照哈金,如前文所述,研究即便受到理论指引,那种理论也是杂乱的,其中既包括信念,也包括别人的先发现的类比,还可能包括猜测,等等。而按照卡林·诺尔-塞蒂娜的研究,科学家是按照手边所有的资源进行研究的,他们的研究策略和知识生产方式在根本意义上是机会主义的。(诺尔-塞蒂娜,第63-71页)按照拉图尔和伍尔加,非正式交流是主流,正式交流则是例外。合理化只是真正过程的马后炮。(拉图尔、伍尔加,第246-247页)劳斯更深刻地指出,对研究机会的评估构成了海德格尔所谓的寻视性关注(circumspective concern)。正是通过对赋予意义的行动做的评估,才能给出可供利用的资源、目标以及在某个给定的研究领域中支配科学实践的标准。在这种寻视中,人们所考虑的很大程度上是当前的知识状态:什么成果是或者不是进一步研究的可靠基础,什么工具和技巧是精致的、富于启迪的,什么样的预期成果才构成或者不能构成显著的进步。(Rouse,p.88)
6.大量实验研究主要是受到现有资源的制约和引导在传统科学观看来,理论与实验的矛盾是一种理论预期与经验结果之间的冲突,预测的结果要求修改理论。理论与经验的冲突令人生厌,除非它预示着新的突破。科学家所做出的实验努力似乎都是为了系统地、有极强目的地去解决实验和理论的矛盾冲突。但是,在科学实践哲学看来,理论与实验的冲突并不是完全为了使得表象世界的理论更加完善,能够完全反映被表象的世界,而是由于特定的经验境况及其描述的构建的特殊性使然,这种境况的出现并不是理论的实质性缺陷。事实上,存在着大量的实验,其产生仅仅是因为科学家特别是实验研究人员想利用现有的资源:设备、技术、训练有素的人员以及相关的科学成果。(诺尔-塞蒂娜,第63-88页)
我们经常在关于科学研究的方法原则中,指出存在着一种依据条件而进行合适研究的原则,这种原则常常被我们自己称为“可行性原则”,其意思是科学研究需要量力而行,要依据主客观条件。事实上,在科学实践哲学看来,这就是实践的地方性和情境性对于科学研究的制约。我们必须考虑哪些技巧和门道适合于自己的研究方案。对这些研究机会的评估中,肯定包括关于对象和实践领域的介入性与技巧性的“技能知识”,包括研究人员对自己实践和理论能力及掌握境况的评估,也包括研究人员可以上手利用的实验室境况,等等。
这里举一个现实的案例,在这个案例里,研究目标先后有变化,现实条件制约着研究,通过实践还创立了最初谁也没有意料的新实验方法。清华大学精密仪器系有着各种各样的科学技术和工程前沿研究。2005年,我接触到一个做光学工程课题研究的博士生,他的博士论文研究了昆虫的飞行的测量问题。这个问题的目标是为微小飞行器研究做前期准备,即微小飞行器的仿生研究。事实上,研究者最初的目的是系统地获得昆虫飞行数据,然后想,如果基于数据能够提出一套理论就更好了。但是这个目标没有达到,而是建立了一个初步的昆虫飞行的新测量系统(这当然已经相当了不起了)。其主要原因是,关于昆虫的飞行,如蜂的飞行,我们只有经验直观,而没有任何理论。而构成能够对昆虫空间飞行进行研究的机会取决于多方面的因素,有无较好的跟踪飞行的观测仪器是其中最重要的瓶颈因子。论文作者最后完成的是由两个子系统组成的混合系统:磁场传感线圈测量系统和图像跟踪系统。通过这个系统的完成,研究者初步跟踪拍摄了熊蜂的飞行(悬停、直飞和拐弯)姿态,获取了相关数据,还成功地通过在熊蜂翅膀上粘接微型传感线圈来测量熊蜂扇翅角和扭转角的方法对熊蜂进行了实验。(蔡志坚)我想,粘接线圈的方法之实践,这种本来是试试的机会主义工作,肯定会通过技术实践成为这个领域关于昆虫飞行研究的一种初步标准化方法。这个案例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实验先于理论、有自己独立生命的说明。
二、科学实践的主要内容:实验实践
按照劳斯的观点,全部科学研究都是科学实践。那么,我们还能区分不同的科学实践吗?严格地和逻辑地看,这是一个问题,需要进行论证。
在劳斯对科学实践的论证过程中,我们看到有四种“实践”出现,它们是话语实践、科学实践、实验实践和实验室实践。其中话语实践在劳斯更晚近的著作《科学实践何以重要》中出现,这里暂时搁置另行讨论。现在主要讨论两种实践:一般意义的科学实践,即科学研究全体意义上的科学实践;实验实践和实验室实践,即发生在特定实验室或者借助特定实验室的科学实践。
1.一般意义的科学实践绝不是抽象的科学实践这里只是借助“一般”,表示所有的科学研究在活动意义上都是科学实践而已。它反映了科学实践哲学的实践优位的基本观点。在这里,实践不再是传统科学观中与理论对立的概念,而是更为基础性或者更为底层性的概念。需要指出的是,所有的科学研究在活动意义上都是科学实践的观点并不否认存在理论,不过认为理论作为活动而言,它的认知、提出和解决问题的过程也同样是科学实践。
科学实践中具有突出意义的、并且真正体现科学知识的地方性、情境性和反现代性特征的活动,则是特定科学实验室的科学实践。我们把它称之为“实验实践”。在劳斯看来,科学研究是一种寻视性活动,它发生在技能、实践和工具(包括理论模型)的实践性背景下,而不是发生在系统化的理论背景下。(Rouse,pp.95-96)在这样的观点下,实验实践就成为需要讨论的核心问题。
2.科学实验与理论研究相比,并不处于从属地位在活动的意义上实验与理论相互渗透,无法完全分离。但是,尽管实验在实际的科学知识发展中具有实践的重要性,为什么许多科学哲学家包括海德格尔还是会忽视实验与实验室研究呢?原来,这些学者们以为,在思考科学的哲学意义或者本体论意义时,实验对于科学的重要性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似乎我们理解了理论化,我们就知道了科学的本质。这就是传统科学观的理论优位观点。在这种观点的视野下,科学哲学家们只关心如何理解理论命题。况且传统的流行观点还认为,在理论之外实验没有意义。例如,波普尔就认为,“理论支配着实验工作,从它开始计划一直到在实验室最后完成”。(波普尔,第99页)事实上这是不对的。在人们所忽视的库恩的观点中,理论的考察是不能与关联仪器的实验完全地分离开来的。例如,库恩认为,科学的范式是科学中具有专业承诺的基本场所,范式是“在某些实际的科学实践中已被接受的范例,它包括定律、理论、应用以及工具设备”。(Kuhn,p.10)库恩还在分析氧的发现、X射线的发现过程时,对一些经验上的标准经验程序、仪器的重要作用做了叙述。他指出,“总之,不管是否意识到,只要科学家决定使用某种特定的仪器,那就等于做了这样一个假定,即:只有某些类型的情况会发生。除了理论上的预期,还有仪器的预期,而且这些预期在科学发展中往往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没有进一步的实验和同化,就没有氧,或者X射线的突现”。(同上,p.59、57)这些案例都恰当地论证了范式中实验和工具成分的重要性。
3.“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透露了实践工具观和实践仆人地位的观点①我们经常在自己的话语里表示对实践的重视,而最重视实践的话语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真理观背后,也隐藏着深刻的理论优位思想。因为在这里,实践只是检验工具。这种理论优位思想还立刻导致了对真理的功利主义观点。实践的重要在于它为理论提供了服务,因为它使得我们能够检验理论,对之加以完善和修正,实践的仆人地位于此暴露无遗。但是,这样的观点也是有问题的,它对实验实践也是不公平的,因为实验实践的作用远不止这些。
4.实验实践具有建构现象的作用在论证实验在“建构现象”中所起的作用方面,哈金比库恩走得更远。哈金指出,实验有一个作用完全遭到忽视,他把它称为“建构现象”(creation of phenomena);而且科学家常常在建构现象,之后现象又成为理论的中心。(Hacking,p.220)哈金举霍尔效应的发现为例,说明霍尔效应的发现不是实验检验理论的发现,而是受到一个随意评论指引的一项探索:麦克斯韦说在未知的大海中有个岛屿,然后霍尔就扬帆远航了。(同上,pp.224-225)在理论优位的观点中,现象是等着我们去发现的。相反,在实践优位的观点看来,霍尔效应在特定的仪器之外是不存在的,霍尔效应是隔离出来的效应。而纯粹的自然界是综合的,不存在这样的纯粹隔离条件。
5.科学实验经常沿着自己的方向发展,探索理论还未论及的领域;实验有自己的生命把实践看作为检验理论的工具和标准,似乎是给了实践以优位,但是却遮蔽了实践的其他作为。如哈金所强调的那样,科学实验经常沿着自己的方向发展,探索理论还未论及的领域。实验往往不为明确的、系统的理论假设所指引,而是为值得研究之事物的暗示所提醒,为对如何开展这样的探索的把握所引导。(同上,pp.149-166)
有效的实验技术、技能,工具和程序的难以开发,以及它们对于所谓检验理论的独立性,都一再表明了实验研究经常会在科学研究中扮演主导的角色。也许我们在理论优位的观点下待得太久了,受到理论优位观点的长期浸润,因而不免会发出疑问:理论的作用是否同样被实践优位的观点所忽视呢?如果不理解实验将要揭示的是什么,不理解它为什么重要,实验还会有用吗?这个疑问的错误之处在于把理解限制在理论表象的范围里了。实验有自己的生命历程。从研究的角度看,实验工作人员按照使用仪器进行科研的人员要求调试仪器时,并不是按照课题任务进行仪器调试和掌控,而是对仪器的运作状况、它的运作的可能性空间以及仪器的局限性做出实践性把握。如若没有这种实践性技能知识,我们就无法操作仪器,无法对可能获得的实践性的观察、实验的结果的范围和精确性做出判断;没有工具的运用,没有关于工具的实践性技能的把握,我们就无法进行科学研究。这一点在计算机领域尤其明显。进入信息时代之后,我们在利用计算机从事其他领域的研究时,对于计算机的掌握上可能不必具有计算机科学的理论知识,但是却需要有计算机使用的种种技能,它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决定了你的研究境况。例如,没有计算机编程的实践性技能及其大量的实践性训练,被称为遗传算法之父的霍兰就不可能在复杂性科学研究领域开创人工生命的研究领域。(关于霍兰的遗传算法研究的实践性技能之重要性,参见霍兰,2000年,2001年;沃德罗普,1997年)由此可见,实验和实验技能不仅填补了先前理论研究留下的空白或是检验了理论的充分性,还开创了新的研究领域,不断完善着这些领域,推动着理论反思,同时也提供了对作为资源的研究领域的实践性理解。而这样的关于新现象的建构,以及科学家对建构现象需要依赖于实验室的工具性情境的观点,是很难被简单地纳入到理论优位的科学发展图景中来的。(参见Rouse,p.100)
三、实验室及其仪器在科学研究中的实践性和地方性情境作用
在传统科学观中,实验室在建构科学知识的过程中仅仅在科学知识的诞生时发挥着发生学意义的作用,此后就作为一种去地方性情境而消失了。劳斯在《知识与权力》中,以科学实践的观点重新认识实验室在科学研究中的地位,指出实验室在整个科学研究中是最为关键的地方性情境场所,提出了实验室有三个重要作用:隔离、操纵和追踪微观世界。我们认为,劳斯等人对于实验室研究的观点还可以加强。
1.实验室具有建构现象的微观世界之意义实验室之于科学家如同研究基础之于科学研究一样。实验室是给予科学家一个大展身手的战场,是科学家得以建构现象的微观世界的场所。科学家通过实验室,构建了一个特定的人工简单化“世界”,从而规避了现象本性所包含的巨量的复杂性。我们的传统教科书中也没有抹煞实验的这种建构微观世界的积极作用,例如肯定了实验具有简化复杂现象的作用、可以强化实验条件,等等。的确,对象在实验室里受到了严格控制,相互作用被假定地按照控制条件而“隔离”或者“孤立”出来,以便每一个实验都能便于操纵、追踪,并且能够做出明确的结果。所以,实验室实践对于科学实践是至关重要的。
2.实验室实践的第一个作用:隔离和突出很明显,实验室成为一个特定的人工建构世界,它把外部的任何可能的影响隔离开来,并且把建构现象中的若干要素突出出来。我们的细菌培养液是精心制作和储藏的;我们的化学制剂是特殊加工和保存的;我们建构的物理的粒子束是由特定的仪器调控和发射的。因此,我们能够确切地知道实验室所建构的微观世界里存在什么,甚至存在多少实验条件所允许的灰尘粒,从而严格地把实验和任何相关的外部因果影响隔离开来。由于每次引入一种我们可以控制的因子进入实验,我们突出了某种因素的作用,这种因素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的建构,因为自然界并不存在单一因素的作用方式,我们对单一因素依次发生作用的假定和整合起来就相当于自然界的作用的假定也是我们制定的归纳法的假定,而不是自然界的假定。所以对于现象的建构,符合人工的微观世界,不符合外部自然界;它是我们的实验室的实践建构。
3.实验室实践的第二个作用:操纵和介入同样明显的是,建构这样的一个在实践上被隔离开来的微观世界的目的,不是仅仅为了显现人工微观世界的现象,而是为了能够以特定的方式操纵它。这样看来,我们又再一次击破了传统科学观。因为,科学家有意地引入一个人工微观世界,他们不是在其中观察事件,而是让事件在实验室里运动。所以,科学家在实践性地研究从因果关系上被隔离的建构系统,他们不是旁边的袖手旁观者,而是行动者、参与者和实践者。他们的科学研究方式不是“看”,而是“做”。
4.实验室实践的第三个作用:追踪微观世界劳斯指出,追踪不仅仅是经验主义者所谓的“观察”,不是对实验结果的主题性的知觉意识。追踪实验涉及到从最初的建构到对整个实验进程实施的控制。追踪不仅仅是监视实验的结果,更主要的是监视事情的正常运作。这正是海德格尔所说的那种寻视性关注和活动。追踪不仅涉及实验者的实践技能(如实验设计的“感知”、实验操作的细微差别的体验和注意等等),而且也是实验室微观世界构建的组成部分;通过追踪,实验室的微观世界的种种事件才能变成为可见的现象。通过追踪的各种方式,包括表象的方式,实验室现象变成为记录,并且被分类、编码、归档和处理。拉图尔和伍尔加在《实验室生活》一书中设想,如果有一个外行半夜闯入一个实验室,打开了一个冷藏柜,把里面编码的各种样品的标签都撕掉,再乱七八糟地放回冷藏柜,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整个实验室被彻底打乱了,恢复其秩序可能需要10年。这表明,科学家需要建构起一个使被研究事物变得清晰可见的场所。这就是科学研究中实验室的意义所在。(Rouse,p.104)
的确,存在着实验设计服从于理论需要的情况:在实验室微观世界里,科学家为理论模型在实验中创造出了相似的实验构造物,这些类似的实验构造与模型一样也是被隔离的系统,而不会在广阔世界所具有的更复杂的、未经分析的状况中毫无遮拦地显现出来。然而,实验设计超越理论模型,以及实验建构不反映预先存在的理论观点的情况,也同样存在。所以,更准确地说,实验设计与理论模型经常是携手共进的。
以上我们主要讨论了科学实践概念在批判传统科学观上的作用,作为科学实践核心概念的实验实践,以及作为这种实验实践展开的主要场所的实验室及其作用。这种讨论的意义在于:凸显实践在科学研究中的重要性,批判传统科学观对于实践的忽视以及带来的整个科学观的失误。限于篇幅,我们对西方一些科学哲学家关于科学实践概念的本质属性、科学实践概念的规范性等内容的各种观点没有做出评论和细致研究,文中虽然多少有些涉及,但是没有展开;进一步的研究有待另一篇文章来完成。
注释:
①当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观念在中国的改革开放中发挥了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