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与史、儒及屈原前期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屈原论文,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屈原的作品有七处言及彭咸。《离骚》:“虽不周于今之人兮,愿依彭咸之遗则”,“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悲回风》:“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凌大波而流风兮,托彭咸之所居”;《抽思》:“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思美人》:“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对彭咸进行深入地研究,必将有助于理解屈原的作品和思想。
一、彭咸考述
彭咸,人名,究系何人,历来众说纷纭。王逸注:“彭咸,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注:王逸:《楚辞章句》。)洪兴祖注引颜师古云:“彭咸,殷之介士,不得其志,投江而死,”(注:洪兴祖:《楚辞补注》。)已与王逸不同。朱熹却说:“二说皆不知其所据也。”(注:朱熹:《楚辞集注》。)
屈原的作品中还言及巫咸,《离骚》“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巫,古代指能以舞降神的人,“在男曰觋,在女曰巫”(注:《国语·楚语》。)。咸亦和巫有关系,《礼·丧大记》:“凡封:用綍去碑负引。君封以衡,大夫士以咸。”注:“今齐人谓棺束为缄绳,咸或为椷。”椷又通缄(注:《辞源》(合订本),866页,商务印书馆,1988。)。可见,咸本为束棺的绳子。因为作为束棺绳的咸在丧事中常被用到,其含义也渐渐发生了变化,后来在祭祀时它一变而为歌舞娱神的标志。如咸池,古乐名,《周礼·春官·大司乐》“舞咸池以祭地示”。咸黑,人名,“帝喾命咸黑作为乐歌”(注:《吕氏春秋·古乐》。)。并进而演变为姓氏,“咸,姓,也读jiǎn,汉有咸宣。《史记》作减宣。”(注:《辞源》(合订本),278页,商务印书馆,1988。)咸池虽也有别的意思,但都和神巫有关,或谓东方大泽,神话中太阳浴处,“日出于阳谷,浴于咸池”(注:《淮南子·天文》。);或谓星名,《史记·天官书》“西宫咸池”,《正义》“咸池三星,在五车中,天潢南,鱼鸟之所托也。”觋为男巫,觋从巫、见,见亦声,(注:黄金贵:《古代文化词义集类辨考》,221页,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与咸声转相通。咸为束棺之绳,而抬棺材的正是男人,为了和女巫相区别,男巫也就被称为咸即觋了。巫咸实际指男巫和女巫,“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咸将夕降兮,怀椒糈而要之。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注:《离骚》。),这里的巫咸就是百神,男巫和女巫装扮成百神,在晚上出现,显然是百巫以舞娱神的写照。
无论史前还是文明时代,巫以女性居多。如西门豹所镇压之群巫,上至70岁老妪,下至大小弟子,均为女性。巫是以女性为主的宗教集团。觋本为抬棺材的男人,在祭祀中只做些辅助性工作。后来也有一些男人取得了和女巫相同的地位,《周礼》“男亦曰巫”。巫本来专指宗教人员中的女性,因为女性在宗教集团中占绝对优势,巫也就成了宗教集团成员的专称,而跻身女巫集团的觋也被称作巫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惟此,觋之称在文献中很少见,以致很快被淘汰了。但觋之异体字“咸”却以其本来面目在古代文献中大量出现,如郑有神巫曰季咸,能知人生死祸福,列子见之而心醉,请他为壶子相面,“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以及后来的“立未定,自失而走,列子追之弗及”(注:《庄子·应帝王》。),《庄子》作为一部哲学著作,人物虽然众多,却都是为阐发观点设置的,故并不注意对不同性别的人物形象的塑造。其人物虽未一一指明性别,但大都以男人的面目出现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验之于季咸说话的语气和行为,我们有理由相信其为一男巫。同样,彭咸的“咸”不但表明了彭咸的身份,也指出了彭咸的性别。
二、彭咸与史、儒
楚地巫风虽盛,“昔楚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注:朱熹:《楚辞集注》。),但屈原笔下的鬼神并不阴森,反而温柔多情,可见巫在屈原心目中并不神圣。然而,在作品中屈原却一再表示“愿依彭咸之遗则”,“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认彭咸为知己,把彭咸作为偶像来崇拜。可见在神巫之中,彭咸自有其特异之处。
在古代,“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被看成比战争还重要的事情,由此也产生了一个以宗教为职业的社会阶层。他们不但扮演交通人与鬼神的角色,而且是氏族社会生产经验和社会经验的传承者,是最初的知识阶层。在这个阶层中,除了巫、卜,还有史、儒。《国语·周语》“庶人传语,瞽史教诲”,注云:“史,太史也,掌阴阳天时礼法之书”。同书还云:“吾非瞽史,焉知天道”。老子作过周守藏室之史,所作《道德经》被道教奉为经典不是没有原因的。孔子不仅为史,作《春秋》,使乱臣贼子俱,而且“出则事公卿,入则事父兄,丧事不敢不勉”,(注:《论语·子罕》。)俨然是为人相礼的傧相。汉许慎《说文解字》:“儒,柔也,术士之称。”孔子对子夏曰:“汝为君子儒,毋为小人儒。”(注:《论语·雍也》。)这里孔子提到的儒并非后世所谓的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昔仲尼殁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故《春秋》分为五,《诗》为四,《易》有数家之传,战国纵横,真伪纷争,诸子之言,纷然淆乱”(注:《汉书·艺文志》。)。所谓的诸子百家是孔子以后的事,儒在孔子之前仍然是一种宗教职业。只是这种职业的某些分子在春秋战国时已开始腐化,墨子抨击这种人说:“富人有丧,乃大说喜,曰:此衣食之端也。”(注:《墨子·非儒》。)所以孔子告诫子夏做一个君子儒,不要做小人儒。儒在殷商时代就已经存在了,甲骨文中的需字即是原始的儒字。(注:徐中舒:《甲骨文中所见的儒》,见《四川大学学报》1975年第2期。)原意是为表示对神的尊重,祭祀前需要斋戒沐浴,所以原始的儒字“需”在甲骨文中象人以水洗沐濡身之形。
巫、卜、史、儒本来无甚区别,在最初,或许史就是对神谕的记载,而儒是巫师进行巫术前的沐浴准备活动。后来,随着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史、儒才和巫、卜区分开来。《国语·楚语》:“古者民神不杂……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亨,家为巫史,无有要质……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这实际上是我国史前一次以绝地天通为内容的宗教改革。可能是在这次宗教改革运动中,跻身巫集团的觋被正式接纳为巫,而觋这一名称在祭祀活动中也逐渐被废除了。同时,史和儒也在这次宗教改革运动中被排挤出了与地天通的权力阶层,只是做些辅助性的工作。史因其实录精神演变为后世的史官,儒则成了有知识的傧相之属。
孔子在《论语·泰伯》中称赞禹“致孝乎鬼神”,说明夏代就已假借宗教进行统治了。到商代,进一步发展成一种与巫术紧密结合的宗教观,商王朝的统治者经常以天罚来威吓他统治下的奴隶和平民。西周统治者继承了商代宗教关于上帝的思想,自称周得到了上帝(天)的保佑和在天的支持下,才灭掉了商,“非我小国敢弋殷命,惟天不畀”(注:《尚书·多士》。)。另一方面,西周统治者也对以前的宗教观念有所修正。由于他们是利用劳动人民的武装反抗力量才打败了商王朝,这使他们对民的作用不得不有所警惕,鉴于历史上朝代的兴亡,他们越来越认识到“皇天无亲,唯德是辅”,对天命不敢过分迷信。尤其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人们逐渐发现对上帝的虔诚皈依并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巫师的预言往往为无情的现实所击碎,这些都动摇了人们对鬼神的信任。“是阴阳之事,非吉凶所生也。吉凶由人”(注:《左传·僖公十六年》。)。一些思想激进的知识分子甚至认识到,人的吉凶祸福和鬼神并没有什么关系,大胆地对天命提出了质疑。
对鬼神的不信任动摇了巫、卜的地位,而史、儒却越来越受到重视。这首先是因为史、儒对宗教的态度。尽管在当时有人对鬼神的存在大胆地提出了质疑,但由于受到历史的局限,大多数人还不敢完全否定鬼神。统治阶段为了自身统治的合理性,更强调奉天承运的神圣,维护上帝即天的尊严与地位。史、儒本来是从事宗教活动的神职人员,在历史上与天命观有很深的渊源关系。但他们也看到巫术祈祷并非十分灵验,由此也产生了怀疑。但他们只是怀疑,“子不语:怪、力、乱、神”(注:《论语·述而》。)。“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注:《论语·先进》。)对鬼神避而不谈,敬而远之,孔子又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注:《论语·八佾》。)认为“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注:《论语·八佾》。)。似乎又相信鬼神,表现出当时史、儒内心的矛盾,这无疑迎合了笃信天命的人。他们又非常重视人事,“天道远,人道迩”、“未知生,焉知死”,又暗合了历史进步的潮流,使史、儒得到了全社会的承认和接纳。巫、卜退位和史、儒最终走向历史舞台成为大势所趋。
其次,史、儒本身就是知识分子,随着历史的发展,巫、卜地位的下降,史、儒自身的职业也发生了变化,从主要从事宗教活动变为既从事宗教活动又从事教育活动,而且其宗教色彩日渐淡薄,文化教育的内容越发增加。西周初年,周公旦虽然创建了一套以礼为核心的政治制度,但并没有形成明确的礼乐治国的思想。西周时代,统治者把德看作政权的基础。春秋时代,随着周朝政权的日渐崩溃,一些具有远见卓识的人士认识到,统治方式的制度化和统治集团的官僚化已经成为社会发展的趋势。于是,西周时期所重视的自欺欺人的德,丧失了绝对的权威地位,以前主要用作威仪的礼被予以重新认识。礼治思潮的兴起有着深刻的背景,在春秋时代的内政外交中,礼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从《左传》中可以看到,春秋时代的外交斗争几乎都是在礼的名义下展开的,礼成了诸侯斗争的有力工具。外交斗争的成败,虽然主要取决于各国的实力,但外交家懂礼与否也往往起着重要作用。例如郑国的子产,在外交斗争中屡次以礼为武器,为郑国赢得了有利结局。而一些国家的政治家则由于不懂礼而给大国讨伐提供了口实。与此相应,对执政的贵族来说,懂礼与否往往与他们个人的荣辱祸福紧密相连,认真学习和掌握礼及与礼相联系的各种知识,成为时代对政治家的要求。由于史、儒知识丰富,对礼谙熟,自然担任了教师角色。
人们把老子看作道家的创始人,认为道家的主要思想就是消极避世,其实并非如此。老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并且勾画了“鸡犬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小国寡民的理想王国。汉初以黄老治国,司马迁认为申韩之学皆归本于黄老。可见老子是有一套为官治国之道的。和老子一样,孔子对他的学生也重在传授为官之道,“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注:《论语·子路》。)。为此,《论语》中专设《为政》一章。史、儒的这种用世思想是在历史的发展中形成的。夏族、商族、周族在取得政权前,都经历过一个父系氏族社会阶段,部落首领还保留着部分民主作风。原始社会进入奴隶社会,虽然大大提高了生产力,但同时也埋葬了原始共产主义,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尤其是到了奴隶社会末期,统治阶级的昏庸残暴使百姓流离失所,难以生息。清醒的史、儒迫切想改变这种状况。原始社会的大同世界为他们提供了现成的模式,老子的“小国寡民”和孔子的“仁政”都是原始共产主义在史、儒思想上的反映。
但是,由于统治阶级的冥顽不化和历史的局限,史、儒的美政理想根本不可能得到实现。是以老子居周久之,见无可为,于是出函谷关飘然而去,莫知所终。孔子周游列国,最后也不得不反鲁,过起授徒著述的生活,并且老景颓唐,“孔子病,子贡请见,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孔子因叹,歌曰:‘泰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注:《史记·孔子世家》。)。老子和孔子都不止一次表达“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如老子说:“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注:《史记·老庄申韩列传》。)孔子也说:“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注:《论语·泰伯》。)“隐居以求其志,行义以达其道。”(注:《论语·季氏》。)史、儒的这种“贵柔”心态是和汉族生息的地理环境,尤其是中原的农业文明对汉族先民性格的影响分不开的。中原优越的地理环境适合农业的发展,汉族先民很早就进入了农业文明社会。和游牧民族相比,农业民族不能随意搬迁,因此商王盘庚迁都遭到了许多人的反对。农业发达的民族不像游牧民族那样具有侵略性,尚武精神不浓,面对游牧民族的铁骑侵凌,无力还击。而且,每当异族大举进攻,入主中原,汉民族都不能免遭屠戮。加上汉族内部纷争,生命如草芥,朝不保夕,“儒,柔也”,这对于崇尚敦厚无争的史、儒来说,生活不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于是,“深藏若虚”、“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就成了史、儒最明智的生存方式。
觋即咸作为抬棺材的男人,虽然有部分人进入了巫集团的权力阶层,也有部分人在“绝地天通”的宗教改革运动中,和史、儒一样被排除在权力阶层以外。跻身巫集团的男人取得了和女巫相同的地位,也被称作巫,而觋即咸却成为被排除在巫权力阶层之外的集团之一。和史、儒一样,咸也不属于巫集团,从事一些宗教活动,在社会上影响很大,“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注:《庄子·应帝王》。)。他们博学多才,通晓卜筮、舞蹈、医学、星历、宗教等等。如《史记·天官书》曰:“昔之传天数者……殷商巫咸。”《艺文类聚》卷七引晋郭镤《巫咸山赋》曰:“盖巫咸者,实以鸿术,为帝尧医。”作为抬棺材的男人,为了表示对死人的怀念,对鬼神的敬畏,口中念念有辞,使祭祀和葬礼具有了戏剧性质。这样的工作,不但奠定了咸的乐师地位,也使他们深谙于礼。可见,咸是当时的通人,故“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注:《庄子·应帝王》。)作为哲学家的列子如此仰慕季咸,恐怕并非仅仅因为季咸为一神巫,“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夭”的缘故吧。但是,无论咸是抬棺材的男子,还是唱祭歌的人,和史、儒一样,其工作只是辅助性的,只有巫、卜才能交通鬼神。由于被排斥在权力阶层之外,失意的人羡慕得意的人,怀才不遇,不免愤愤不平。加上西周末年,诸侯兼并,互相攻伐。在此危机四伏、朝不保夕的环境里,眼看着“彼黍离离”,使人感到人生短促,没有出路,“登东皋以舒啸”,正是唱祭歌的咸所可能选择的一条道路。故东方朔在《七谏》中曰:“弃彭咸之娱乐”。但咸的娱乐是史、儒的“蓬累而行”,是“君子盛德,容貌若愚”,是深藏若虚,无争、无为、无志,以利于修身养性,长生久视。故屈原在《悲回风》中慨叹“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亡。”造,愁貌。《韩非子·中考》:“记曰:舜见瞽瞍,其容造焉。”造思即愁思。《礼·玉藻》:“戎容暨暨,言容詻詻”,注云:“暨暨,果毅貌。”这句话是说,为什么彭咸虽有忧思,却不迷失果毅的秉性。又同篇“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思,悲感。《文选》张华的《励志诗》:“吉士思秋,实感物化”,注云:“思,悲也”。闻字失韵,王逸解释这句话“睹见先贤之法则也”,故沈祖緜《屈原赋证辨》校作“闲”。《论证·子张》有“大德不逾闲”,闲指规则。这句话的意思是“谁
能像彭咸那样,虽然忧愁但内心的痛苦却不表现出来”。这说明彭咸喜怒不形于色,很善于隐藏自己的感情,故陈远新认为“大抵咸是处有为、出不苟、才节兼优、三闾心悦诚服之人”(注:陈远新:《屈子说志》。)。
可见,彭咸和史、儒虽然身份不尽相同,但共同的命运和历史环境,使他们具有了共同的品格。
三、屈原前期思想
长期以来,研究者大都视屈赋为南方文学的代表,把《楚辞》和《诗经》作为我国古代文学发展的两个不同源头。其实,春秋以来,楚国贵族已对中原文化十分精通,楚庄王时太子的课程为“春秋”、“世”、“诗”、“礼”、“乐”、“令”、“语”、“故志”、“训典”,一般贵族都会诵诗。著名的法家吴起本为李悝同道,在魏变法,使魏国强大起来。后吴起奔楚,在楚国变法,将三晋文化输入楚国。战国时,楚国通过兼并战争,疆土已扩至河南新郑县和陕西洵阳县境,与晋宋接壤。这些都促使楚文化和中原文化融为一体。因此,史、儒品格也在楚文化中有所表现,彭咸对屈原前期思想的影响就是明证。
屈原的思想以顷襄王立为界明显地分为两个时期。考之于《史记》:怀王十八年,屈原谏阻释张仪。二十年,齐、楚复交。二十四年,楚又背齐和秦。二十五年,秦、楚盟于黄棘。二十六年,韩、魏、齐共伐楚,秦遣客卿救楚,三国引兵去。二十七年,楚太子杀秦大夫逃归楚国,秦、楚绝交。在这十年中,楚国虽然还算比较稳定,但危机已全部呈露。清醒的屈原“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注:《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怀王三十年,楚怀王被骗入秦,一去不返,客死秦国。顷襄王立,国势日蹙。顷襄王以其弟子兰为令尹,令尹子兰使上官大夫短屈原于顷襄王,“顷襄王怒而迁之”,屈原被彻底抛弃了。尤其是顷襄王二十一年,郢都被秦将白起攻陷,楚亡国已为期不远。屈原自杀固然是出于绝望的悲哀,但另一方面,也希望他的死能振奋楚国的人心,庶几能救楚国于既倒。屈原虽然希望以彭咸为榜样,苟全性命于乱世,但终不能超然世外,还是为国家献出了自己的生命,而这正是我国知识分子最可宝贵的优良传统。
人们在读《离骚》时,总抱着屈子沉江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离骚》表现了诗人“决心一死以殉自己的理想”的精神。王逸为了证明这一观点,还把彭咸附会为“殷贤大夫,谏其君不听,自投水而死”云云。寻绎《离骚》中的语气和感情,诗人被排斥在现实的政治生活之外,虽然他否定了女媭要他明哲保身的劝告,但他升腾到天上,去叩帝阍,阍者却闭门不理,说明他再度争取楚王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于是在矛盾痛苦中,他听从了灵氛、巫咸的劝告,“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而偷乐”。有人认为,屈原在升腾远逝时看到了祖国大地,终于留了下来,并且选择了以死来殉自己理想的道路。(注:游国恩等《中国文学史》第1册,98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65。)细究原文,却非这样:一、尽管他“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看到故乡确曾一度犹豫迟疑,但仍然“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最终还是绝故国而去。二、退一步来说,即使屈原留了下来,但也是“从彭咸之所居”,按其对彭咸的理解,当为投水而死的“贤大夫”,那么屈原留下来又有何意义呢?《离骚》是屈原生平思想最深刻的写照,这种写照是通过典型化来完成的,抒情诗里的“我”可能与诗人的原型走样。虽然屈原最终是投汩罗而死的,但这首诗表现的却是报国无门、怀才不遇的情绪。近人游国恩指出,“离骚”这一名称有双重含义,从音乐方面来说,“离骚”乃是楚国当时一种曲名;从意思上讲,“离骚”二字可能又是牢骚不平的意思。(注:游国恩:《楚辞概论》。)《离骚》抒发的正是一种抑郁不平的感情。这种不平和牢骚也只有产生在屈原已看到潜伏的危机,却又不被重用的时期。在这个时期,屈原的思想和史、儒或者说咸的思想非常贴近,故在作品中一再申明自己要“指彭咸以为仪”。《抽思》写谏君不听,被怀王怒而疏远的情形,抒发自己欲被重用而不得的痛苦。《思美人》从头到尾贯穿着坚持修洁与降身辱志这两种思想的矛盾,要么降身辱志,去攀援群小,要么坚持修洁,依从前贤。以思楚王始,以思彭咸终,诗人的心从一个“美人”转到另一个“美人”,前贤战胜了楚王,他还是“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悲回风》的写作时间,有各种不同说法,有人认为:“篇中那种垂死的哀音,表明它产生的年代,必离沉湘不远。”(注:马茂元:《梦辞注释》。)其实,这种说法也是屈子沉江这*
先入为主的观念造成的。篇中笼罩的忧郁悲凉,正是屈原仕隐矛盾心理剧烈冲突的写照。这种矛盾心理贯穿了他所写的《抽思》、《悲回风》、《思美人》和《离骚》之中,很能代表他前期的思想。
四、结语
如果真的如某些人所认为,彭咸是投水而死的贤大夫,为什么屈原在别的篇章,甚至绝笔《怀沙》中也没再提及?对于彭咸,过去人们仅仅把他看作单个人,而没有意识到他所代表的文学意蕴。正是咸和史、儒组成了我国早期知识分子阶层,他们的精神品格对后世文人有着深远的影响。因此,加强这方面的研究是十分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