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中国青年的民主意识——对海峡两岸四地区大学生的民主意识比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民主论文,意识论文,中国青年论文,海峡两岸论文,当代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995年10月到1996年10月，笔者对中国大陆八所大学的2310名大学生进行了问卷调查，这八所大学分布在中国大陆的六个地区，即北京地区2所，长江三角洲地区2所（武汉与上海），珠江三角洲地区2所（广州与深圳），西北地区1所（兰州），西南地区1所（重庆）。1994年10月和1996年10月，笔者先后对中国台湾（台湾大学354名）、香港（香港大学315名与香港浸会大学360名）和澳门（澳门大学356名）三个地区共1385名大学生进行了问卷调查，获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本文是根据这些调查资料而形成的研究报告，主要是比较中国大陆、台湾、香港与澳门四个地区大学生的民主意识。
一、大学生的民主观
什么是民主？民主的内涵是什么？民主观就是对这些问题总的回答或一般的看法。“民主”有多层含义，也有不同的解释。但不管怎样解释，人类政治文明的发展，总是从不民主走向民主，从低度民主向高度民主过渡的民主化过程。民主化的浪潮犹如“滚滚长江东逝水”，经过几百年的实践和演变，发展成为包括社会主义民主在内的各种各具特色的政治体制模式。社会主义的民主观，强调民主集中制的原则，即“民主基础上的集中”与“集中指导下的民主”相结合。在社会主义中国长大的大学生，他们对这种民主的认识有多深呢？尤其是自80年代初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高校不断受到西方民主思潮的冲击，这对他们的民主观念又有多大的影响呢？在港澳台地区长大的大学生，他们的民主观念又有什么特点，对民主内涵的认识又有多深？他们的民主观与内地大学生有什么区别？
我们对被访问者提出了一个问题：“您认为怎样的政府才是一个民主的政府呢？”并列出了12个答案，被访问者可以作多项选择（最多选5项）。这12个答案实际上是测量“民主”变量的具体指标。表1是根据笔者所设计的民主测量指标体系对中国大学生民主观进行测量的结果，反映了中国大学生民主观的结构。这个结构一方面反映了大陆、台湾、香港和澳门四地大学生民主观的差异，另一方面，反映了四地大学生民主观念的特征。
表1 大学生民主观的测量表 单位：百分比
注：在给台湾大学生填写的问卷上，这一题目注明“可选三项”，民主变量的指标设计共有七项：廉洁公正、按法律办事、行政效率高、听取民意和照顾人民利益、政府由人民选举出来、人民有言论自由、三权分立原则。
大陆大学生在回答“怎样的政府才是民主的政府”这一提问时，选择最多的是“廉洁公正的政府”这一指标，共有81.9%的被访者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其次，选择“依法办事”、“决策透明度高”、“行政效率高”这三项指标的，分别有73.8%、64.5%和61.7%的被访者，也就是说，其重要程度分别处于第二、三、四位。值得注意的是，大陆大学生所首选的四项民主变量指标，都与政府机构的实际运作和办事作风有密切的关系。这一方面反映出大学生对政府行为廉洁、高效、民主和公开有很高的期望；另一方面也反映出90年代的大学生对目前部分政府公职人员以权谋私、贪污腐败、有法不依、行政透明度不高和行政效率低等现象的不满情绪。
在大陆大学生心目中，第五、六、七项的民主观念取向分别是“政府由人民选举出来”、“听取民意、照顾人民利益”和“给予人民充分的言论自由”；分别有56.1%、49.7%和48.0%的人选择上述指标。在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上，老百姓一般依靠和期望政府照顾他们的利益。这种传统似乎仍然根植于中国大学生心中。不过，若仔细分析，“听取民意、照顾市民利益”这个指标有两个含义：一是“听取民意”，二是“照顾人民利益”。大多数被访者倾向于赞同政府应该广泛听取民意，因为只有16.4%的人认为一个民主的政府应该“待民如子女”的说法。换言之，中国传统文化的“父母官”角色，已不再被大多数的大学生认同。尽管大陆学生的民主意识结构中“人民选举产生政府”和“言论自由”指标排到了第5位和7位，但仍有一半左右的大学生肯定了民主选举和言论自由的重要价值。这反映出中国大陆大学生对民主思想认识有一定的深度。相对来说，中国大陆大学生比较重视政府施政的实效和作风，倾向于将“民主政府”等同于“好政府”，强调了民主的最终目的——成为一个“好政府”，而对民主程序或“民主技术”重视不够，忽视了民主手段的科学性和民主过程的合理性。
大陆大学生对民主程序未给予应有的重视，还体现在对“民主集中制”和“少数服从多数”原则的看法上面。民主集中制和少数服从多数是社会主义民主机制的基本原则，但分别只有21.9%和18.1%的被访者把它作为民主的首要要素。至于“三权分立”和“多党政治”，在中国大陆被视为资本主义民主原则和制度而受到抵制，被理解为资本主义制度下维护统治阶级利益的手段，完全不适用于社会主义中国。所以，这两项指标被列为最低位置，第11和第12位，不足一成的被访者认为它们是民主的构成要素。对此，笔者不感到意外。
相对于大陆，香港和澳门地区的大学生比较关注民主的程序：分别有68.5%和63.4%的被访者认为民主政府应该由人民选举产生，政府民选的观念分别被排到第三（香港）和第四（澳门）的位次。值得注意的是，港澳大学生对“言论自由”给予很高的关注，表1显示出，香港地区的大学生把言论自由作为民主理念的首位要素，澳门地区的大学生也将之作为前列第二位的要素，分别有77.6%和75.2%的被访者认为民主的政府应该保障人民充分的言论自由。很明显，长期接受英、葡殖民地教育的港澳大学生，其民主意识深受西方民主观念的影响。另一方面，港澳台地区的大学生亦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的濡化。如表1所示，港澳台的被访者都认为“听取民意、照顾人民利益”、“廉洁公正”是民主政治的重要要素。上述调查结果也反映出港澳台大学生（特别是澳门和台湾）对当地政府部分官员的腐败以及妄顾民意的行为表示强烈不满，而渴望有一个廉洁公正和广泛听取民意的政府。
为了弥补封闭式问题的不足和可能出现的误差，笔者的问卷中还设计了开放式的问题，[（1）]要求被访者自由发表对民主政府的观点。通过对开放式问题回答的系统分析，笔者发现，很多被访者认为一个民主的政府应该具备下列要素：①广泛听取民意，为人民服务，提高人民生活水平；②领导层容许不同意见，保障人民言论自由的权利，求同存异；③政府官员廉洁公正、依法办事；④人民享有选举与被选举、参政与议政等民主政治权利；⑤政府要接受人民的监督，建立健全监督政府的机构。必须说明的是，上述第4和第5项在笔者设计的封闭式问卷中，并没有罗列给被访者选择。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大陆被访者在开放式问题的答案中，约有三分之一的人认为一个民主的政府必须设立一个监督与制约政府的机构。尽管许多大陆大学生对“三权分立”、“政府监督”、“制约机制”等概念之间的区别和联系缺乏系统的把握和了解，但是许多大学生接受了“以权力制约权力”的观点。中山大学一位学生指出：“从人类历史来看，独裁会导致国家走上危险边缘，无限的权力膨胀后就是深渊；没有一个人在任何时候都是明智的，权力需要制约。”部分大学生认为政府应该将权力下放。另一位中山大学学生说：“政府应该下放一部分可以下放的权利，主要是从宏观上进行管理。一些政府部门什么权力都死抓着不放，这是不民主的。”
二、大学生对政府角色的看法
熟识民主政治运作的都知道，民主与一个政府施政表现没有必然的联系，民主选举出来的政府未必一定是行政效率高和人民满意的政府。也就是说，从民主政治的实际运行结果来看，民主选举产生的结果，可能是一个高效率的、人民满意的政府，也可能是低效率和人民不满意的政府。民主机制的基本功能就在于人民有权选举、监督政府，使政府人员不敢懈怠，勤政廉明。否则，人民可以通过民主机制罢免无能的、不负责任的政府。在民主意识不高的社会，公民往往过高期望于政府政绩表现，忽视政府产生和政府决策的民主程序。这时，公民的民主意识主要通过对政府行政效率的评价和对政府政绩的关心而体现出来。所以，公民对民主与政府表现的关系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其对民主政治的关心。
表2 对政府角色的看法 单位：百分比
表2显示，接受访问的中国大陆大学生中，有68.2%不同意或很不同意“政府是不是民主不要紧，只要能够改善人民生活素质就是好政府”的说法，只有27%的被访者同意或很同意上述的说法。同样，分别有60.7%、52.4%和70.8%的港、澳、台被访者表示不同意或很不同意上述观点。可见，在不同地区长大的华人大学生，大部分都认识到民主的可贵，这是令人鼓舞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仍有三分之一的大学生深受中国传统“清官文化”的影响，把政府定位于“保姆”的角色，只期望一个万能政府去照顾、改善人民的生活，而忽略了民主程序的重要性和正当性。
在中国封建传统社会，老百姓在长期专制政治的统治下，屈服于皇权及其延伸形态，养成了一种“顺民”心态或奴性人格。有这种政治心理的人，一般惧怕权威，不敢对政府的施政发表任何反对意见。在社会主义社会里成长的大陆大学生和在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中长大的港澳台大学生，他们对政府权威的态度又如何呢？他们接受或认可一个权威政府（authoritarian govemment）吗？表2显示出，68.7%接受访问的大陆大学生不同意或很不同意“政府做的事都是为我们好，所以应该服从政府”这个说法；只有16.7%的被访者同意或很同意这个观点。相比之下，港澳台地区的大学生对上述说法反对强烈：分别有81.7%、81.8%和91.4%的港澳台被访者表示不同意或很不同意屈从于权威，对传统的“顺民”不屑一顾。
香港、澳门长期在殖民地权威政府统治之下，民主政治长期得不到发展，使得港澳地区大学生民主思想根基薄弱，对港澳大学生民主意识的发展产生了直接的影响。当被问及是否同意“为了应付紧急情况，政府行动逾越法律范围也是可以谅解的”，分别有38.8%和47.1%的香港和澳门被访者表示同意或很同意这个说法，44.1%的大陆被访者也同意和很同意上述观点。[（2）]然而，在被访者中，分别有47.1%的大陆大学生、47.6%的香港大学生和45.1%的澳门大学生认识到“法治”的重要性，表示不同意或很不同意上述观点。这也表明了大学生民主意识结构的复杂性。
三、民主是手段还是目的？
民主是手段还是目的？在政治学中，也是一个争论不休的问题。向往民主政治的，一般认为民主提供了一种合理的政治制度机制。人民通过它，可以选举产生民主的政府，监督政府的施政，促使政府勤政廉政，不敢松懈，使政府真正为人民办实事，体现人民的要求，维护和实现人民的利益。政府通过它，可以广泛地听取民意，容纳不同的意见，使政府决策科学化和民主化，使政府的施政切合人民的实际需要，最终达到改善人民生活、促进社会发展的目的。换言之，这种民主观认为，民主是一种手段，通过民主选举和民主决策程序的制度设计，人民可以选举一个高效率的、为大多数人谋福利的政府，这才是民主政治的目的。另一种观点不赞同把民主作为手段来看待，而强调民主的目标价值意义。他们认为建立一个完善的民主选举和民主决策制度是民主政治的最终目的。他们的逻辑根据是：没有一个完善的民主选举和决策机制，就不能产生一个真正代表和维护人民利益的政府。上述争论各有见地，不能简单地对待。实际上，手段和目的是一个对立统一体。可以说，民主政治既是目的，又是手段，两者是辩证的关系。
表3 大学生对民主是目的还是手段的观点[3] 单位：百分比
表3显示，对民主是手段还是目的这一问题，无论在中国大陆，还是在港澳地区，大学生对这个问题普遍缺乏共识，存在着十分明显的分歧。50.2%的大陆被访者表示同意或很同意“民主只是手段，不是目的”的观点；41.5%的人持反对意见。在香港和澳门，分别有33.6%和45.4%的被访者同意或很同意这个观点，39.9%和45.7%的港澳大学生持反对意见。笔者认为，有约四成的中国各地区大学生认识到程序民主的重要价值，并将之作为政治发展的最终目的，表明大学生民主期望的不断提升。
四、中国社会有条件发展民主政治体制吗？
民主政治适合中国国情吗？中国社会有条件发展民主政治体制吗？调查发现，对这个问题，我们的被访者同样缺乏共识，观点分成了两派，“乐观派”和“悲观派”。“乐观派”认为中国有条件实行民主政治体制，“悲观派”则对此持怀疑的态度。表4显示，“乐观派”的人数比“悲观派”略高。在被访者中，约有四成的大陆和港澳大学生不同意和很不同意“中国社会还没有条件实行民主政治体制”的观点；而只有约三分之一的大学生表示同意或很同意这个说法；约四分之一的人没表态。
认为中国社会缺乏民主政治体制发展条件的被访者认为：①中国人口素质低，文盲多，一旦推行民主，社会将会出现混乱；②中国政治文化缺乏民主传统，人们的民主意识不强；③法制不健全，法治意识十分淡薄；④封建思想遗毒还没有彻底清除，官僚主义、以权谋私等腐败现象严重；⑤经济落后。不少的学生认为根本的原因是经济落后。武汉大学一位学生说：“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没有发达的经济，让人饿着肚子讲民主，真是犹如天方夜谈。”以上种种因素制约着民主政治体制的发展。
表4 大学生对中国民主政府发展条件的判断[4] 单位：百分比
乐观派认为中国已经建立了民主政治体制，社会也具备民主政治发展的条件：①中国人口素质已有很大的提高，人民的民主政治觉悟、自主意识增强了；②民主不需要条件；③条件是人为创造的，取决于政府的态度；④中国现在已经建立了民主政治体制。武汉大学一位学生认为“民主不在于条件的高低，真正的民主是不论条件的。”清华大学一位学生说：“民主政治体制要逐步实行，不存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一说。”另一位清华学生说：“中国已实行民主政治制度，是比资本主义更高级的社会形态，资本主义尚有民主政制，中国为何没有。”中国人民大学一被访者说：“社会主义就是要讲民主的，而现在中国人民的素质普遍提高，人人都渴望民主，怎能不民主？”另一位武汉大学学生说：“中国当代的问题是怎样使人们的物质和精神文明强起来，而不是政制问题。”
五、结论
对中国大陆地区和港澳台地区大学生的民主意识比较，实在难以说清楚。四个地区大学生的民主意识，除了受到传统的政治文化和现代民主思想的影响外，更受到当地政治氛围所影响。任何过于简单的结论，都容易以偏概全。总的来说，香港大学生的民主观最接近西方国家的民主观，但仍可看到传统权威政治文化的影响；澳门和台湾地区的大学生民主观，主要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倾向将一个民主政府等同于万能、廉洁公正的政府；中国大陆地区大学生的民主观最受中国的政治氛围所影响，传统文化及西方思想的影响相对较少。他们不满于权力腐败、法律不健全、行政决策透明度低和办事效率低等现象，盼望能够有一个廉洁公正、依法办事、决策透明度高和行政效率高的民主政府。
注释：
（1） 封闭式问题只允许被访者有限的选择，不可能将所有的民主要素排列出来。而且民主变量的指标排列的先后次序，可能被被访者误认为是民主要素的重要性或优先排序。这种暗示的作用，影响回答的准确度。而设计相应的开放式问题则可以降低这种调查误差。
（2） 在发给台湾大学生的问卷设计没有包括这一问题。
（3） 在发给台湾大学生的问卷设计中没有包括这一问题。
（4） 在发给台湾大学生的问卷设计中没有包括这一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