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与“现代爱”观中的小川白村_大正时代论文

“现代”与“现代爱”观中的小川白村_大正时代论文

“现代”视野中的厨川白村与《近代的恋爱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近代论文,视野论文,恋爱观论文,厨川白村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日本大正时期(1912-1925)的厨川白村(kuriyagawahakuson,1880-1923)是日本现代文艺思想家、批评家和理论家在中国被译介被言说最多,而且是影响最大的一个。从20世纪10年代末开始,厨川白村就成为中国现代文坛译介的重要对象。在20世纪20年代初至30年代初的10年中,厨川白村的主要著作《近代文学十讲》、《文艺思潮论》、《苦闷的象征》、《出了象牙之塔》、《走向十字街头》、《近代的恋爱观》、《北美印象记》、《小泉先生及其他》、《印象记》等被相继译成中文出版,从不同的侧面影响了中国现代文坛的一批重要人物,如鲁迅、丰子恺、老舍、石评梅、胡风、路翎、许钦文,等等。为此,厨川白村与中国现代文坛结下了不解之缘,成为中日现代文学交流关系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对象。不过,长期以来国内有关厨川白村文艺思想的研究,往往都倚重于厨川白村的《出了象牙之塔》和《苦闷的象征》,而忽略了其身前出版的《近代的恋爱观》。尽管《近代的恋爱观》所论的是“婚恋观”,和《出了象牙之塔》一样被归类于社会·文明批评,但他对“婚恋”这一文学所表达的永恒主题,却有着自己独特的“现代”见解和阐发。为此笔者认为要系统研究厨川白村的文艺思想,尤其是研究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说,就不能不读他的《近代的恋爱观》。本文拟从以下两个方面对《近代的恋爱观》作一解读。

一、恋爱观的新定义

从时代背景上讲,日本进入大正时代后,由于受到西方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民主主义”和“文化主义”的意识和思潮日益高涨。大正时期的女性解放运动就是“大正民主主义”和“大正文化主义”思潮的一部分,它是由人的“人性”意识和“生命”意识的觉醒直接跃进到“女性”的觉醒这一层面上的。作为对“女权”的强调,它除了争取与普泛的“人权”一致的男女平等的社会权利外,还特别注重从“女性”自身的角度反对封建传统的婚姻制度,提倡自由恋爱。与时代同步,文坛涌现出一批女性批评家,如平塚雷鸟、与谢野晶子、山川菊荣等。另外,像厨川白村和本间久雄等一批男性批评家也对女性问题和婚恋问题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并用自己的著述积极地参与其中。据菅野聪美统计,整个大正时期公开出版的有关婚恋问题的专著就多达38部①,有关性教育、爱情婚姻和优生学的文章则不胜其数。此外,大正时期又是男女殉情、名人婚外恋丑闻和普通百姓离婚的高发期。所以,厨川白村主张“灵肉一致”和“恋爱至上”的《近代的恋爱观》一经发表,就立刻受到社会的重视,点燃了大正恋爱论热潮的导火索。为此,厨川白村曾一度与白桦派作家有岛武郎二分天下。

《近代的恋爱观》最初是以连载的形式,于1921年9月18日至10月3日在大阪的《朝日新闻》上发表的。同年9月30日至10月29日又连载于东京版的《朝日新闻》。连载结束后,厨川白村自觉有些话还没说透,同时也为了回应论敌的批评,又赶写了七篇文章,发表在《妇女公论》②上。1922年10月29日改造社将这两部分的内容结集出版了单行本的《近代的恋爱观》,内容包括《近代的恋爱观》、《再论恋爱》和《三论恋爱》。厨川白村在该书的序言中说:这本拙劣的小著无疑是我的一种自我表现,在付梓前我已经充分考虑过,我确信它多少会有益于世道人心,对新生活的建设会起到某种贡献,所以才将其公之于世的。③1923年4月《近代的恋爱观》初版发行达80版时,《改造》杂志曾作过如下的介绍:

像我国国民这样游戏恋爱在世界上是绝无仅有的。那种蹂躏人格的强迫婚姻是不堪回首的。对此表示愤慨的作者认为惟有恋爱才是人类的最高善,是人生的最高理想。他提倡恋爱至上主义,发表了全人格的恋爱观。从该书的畅销,就会明了该恋爱观是如何排除诸多传统因袭,为新时代发出巨大光芒的。那些还在为似是而非的恋爱和因袭的婚姻苦恼的人应读一下这本充满真挚和热情的书,断然地抨击环境的障碍。④

《近代的恋爱观》从1922年10月29日初版发行至1924年2月24日再版,累计达106版,可见其在日本受欢迎的程度。

为什么要写《近代的恋爱观》,厨川白村在《再论恋爱》的“当作绪言”中回答了这个问题。据厨川白村说:一是因为不满当时社会上喋喋不休地就性欲谈性欲的恶潮;二是因为对视恋爱为劣情为游戏的迷妄至今仍在毒害人心感到愤慨。⑤面对社会上众多的有关性生活方面的著述和译介,厨川白村认为这并非坏事,但同时又表露出一种担忧:如果仅仅普及了性欲学方面的知识,而非全面明确地阐明恋爱的人格关系,那么,日本人古以有之的偏见迷妄会越演越烈。⑥厨川白村就是在这样一种担忧的驱使下,开始《近代的恋爱观》写作的。为了“有益于世道人心,对新生活的建设会起到某种贡献”,厨川白村完全忘却了自己教授的身份,站在“市井”的角度就恋爱观发表了自己思考已久的见解。

由于《近代的恋爱观》是大正民主主义高涨时期出版的一部专论“恋爱观”的著作,所以有评论家称其为“大正民主主义的女性论”⑦。也有人认为“照这书的内容看起来,算是一部《性伦理学》,也可以叫做《性道德论》,但是这些名辞,都未免有些生硬”,“不如《恋爱论》这个名目醒豁而且明瞭”⑧。不过厨川白村是一个独具特色的文艺批评家,三句话不离本行,依据笔者的阅读,称其为一部用文艺批评的方法所著的恋爱论是毫不为过的。在中国,翻译过《近代的恋爱观》的任白涛就曾经说过,《近代的恋爱观》的第一篇是以艺术及诗的心境为基础说恋爱的。⑨因为我们现在见到的单行本《近代的恋爱观》是由三篇构成的,所以有人将其称为厨川白村的“恋爱论”三部曲⑩。在“恋爱论”三部曲中,要数《近代的恋爱观》一篇写得最为着力,它共分12节:

1.恋爱至上

2.日本人的恋爱观

3.恋爱观的过去与现在

4.爱的进化

5.娜拉已过时

6.比昂逊的作品

7.恋爱与自我解放

8.从无批判到肯定

9.结婚与恋爱

10.人生的问题

11.片断语

12.结尾语

《近代的恋爱观》论述的主旨有二:一是恋爱的新定义,二是恋爱的进化论。为的是“使天下有情人尽成眷属,使天下无情人尽不成眷属。”(11)

在《近代的恋爱观》的“恋爱至上”一节中,厨川白村从勃朗宁的《废墟之恋》开篇,又以勃朗宁的千古名句“恋爱至上”作结。他把恋爱和自我解放联系在一起,呼吁从“自我与非我的完全一致,从一体同心的结合”(12)中去发现恋爱的意义。主张灵肉一致的恋爱。他认为婚姻涉及到个性解放、自我独立和人格完善。从文学的永恒主题到现实生活的两性之爱,厨川白村对恋爱的本质有颇为独到的见解,对恋爱的态度又超常严肃。

厨川白村向近代日本人推荐了法国小说家兼批评家斯丹达尔(Stehndal)的《恋爱论》、英国历史学家裘尔·弥休莱(Mcheilet)的《恋爱篇》、意大利病理学家巴罗·孟德格寨(Mantegazza)的《恋爱的生理》、亨利·芬克(H.Finck)的《浪漫的恋爱与人体美》、爱特格沙太斯(Schultz)的《恋爱史》等,试图从文学、历史、心理学和人体艺术的角度,全面论述西方社会已经进展升华了的恋爱观,以扭转日本仍然视恋爱为劣情的固陋偏见。

与同时代的其他作家(13)一样,厨川白村认为:从《古事记》、《日本书纪》、《万叶集》等古代文献,或平安朝文学的描写来看,日本人原本是聪明的人种,比起现在,他们能够更加自由、更加解放、更加正确地看待两性关系。镰仓时代,战国杀戮之风肇始,与外来的儒佛思想一起形成了武士道,受武士道的误导,人们对“人”的生活中占最重要部分的两性关系产生了奇怪至极的偏见和误解。德川时代前,就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风俗,可见当时所谓的有识阶层和知识阶层的汉学家们在两性观上是何等的迂腐。然而因袭延续已有七八百年,即使已进入了明治大正的新时代,但由此偏见迷妄而形成的恶潮,还同其它许多旧思想一起,依然黏附在邦人的脑子里不愿离去。……明治30年代左右的浪漫主义时代,讴歌青春之恋的诗人被嘲讽为“星堇党”。明治40年代前后,世人从字面上曲解了自然主义,再一次侮蔑了所有的性关系。即而又随意地解释了享乐主义。最近他们把性欲和恋爱混为一谈,就像把大酱和大粪搅在一起一样,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愚弄。(14)

厨川白村认为,日本人如此地侮蔑了性关系,但是在其性生活中,却并非能像清教徒那样做到洁身自好,而实际情况则恰恰相反。在《近代的恋爱观》中,厨川白村无情地揭露道: “无论现在和过去,日本都是一个没有女人天就不亮的国家。在农村,全村无一处女的村落已不是神话”。(15)像这样一面竭力排斥侮蔑性关系,一面又在男女性关系上糜烂至极,其原因何在?厨川白村认为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因为在武士道的旧道德中根本就缺乏对恋爱之高尚的正当理解。二是因为将两性关系视为单纯的生育繁衍或性欲游戏的固陋偏见在作祟。三是因为没有觉察到,动物进化成人后,其两性关系已经从简单的性欲满足,进展升华成为至高的道德、信念和艺术。四是因为还未意识到在“人”的生活中枢中还横亘着至高无尚的力量。(16)

在《近代恋爱观》中,厨川白村依照奥地利批评家艾密卢·卢卡的《恋爱的三个阶段》,把恋爱分为三个阶段。厨川白村认为,在西方男女关系是随着文化的发达,经过了三个阶段才演变成现在的状态。第一阶段是仅仅依靠性本能冲动的“肉欲时代”,女性的价值仅仅停留在性欲满足和繁衍后代上。第二阶段是“与基督教禁欲主义思想相关的中世”。这一阶段即把女性视为神,又把散发肉体魅力的女性当作恶魔的帮凶,竭尽肉欲之享受,承认的是女性的神格而不是女性的人格。是“神灵性的宗教式的女性崇拜时代”,是灵肉二元的恋爱观时代。第三阶段是十九世纪之后的近代“灵肉合一的一元恋爱观时代”。这一阶段,男女之间相互承认人格,因为“爱”而互相作为“个人”完成自我充实产生“恋爱”。厨川白村恋爱论的根本在于精神与肉体一致的恋爱。他承认在人类道德生活的根基上是有性欲存在的。但他又认为这种性欲不应该仅仅停留于单纯的性欲满足和生殖需求上。原因是“恋爱是可以净化转移,得到升华的。”经过“净化转移,得到升华”的恋爱,通过结婚,会变成夫妻间互相扶助的精神,进而转变成友情,转化为对子女的爱。

恋爱的三阶段说,论的是人类的精神生活和文化生活,与《文艺思潮论》论述的核心问题有关,即灵肉的调和和一致的问题。

厨川白村认为,现代的理想主义是以尊重人格为基础的。由于是在人这一根柢上来考虑人与人的关系,所以,人类爱就成为生活的根本。(17)两性之间的爱,在人与人之间的灵妙的亲和力中,是最强烈,最伟大的。而且它是从灵、肉两方面发动而来的唯一的爱,所以,常常是全我和全人格的。(18)厨川白村认为“人的欲求是无限连续的,”“生存本身就是有所求的。”(19)不管所求的是什么,它们可以是异性,可以是真理,也可以是净土、神灵、知识、黄金和名誉,但有一点是共通的,即“其根柢均出于对所爱之物的挚爱”。(20)所以,“假如没有东西值得你去爱,那么对于人来说,那将是最大的不幸和悲哀了。”(21)在厨川白村看来,这种生存的欲求会成为人类生活的种种创造而得以体现。而其中最强烈的欲求就是新生命的创造。为了创造新生命,为了繁衍后代,为了永久地保存自己,人类惟有通过与异性的结合才能得以实现,于是便有了恋爱。厨川白村眼里的恋爱是神圣的,是至高无尚的,是灵肉一致的。所以,他说:“没有恋爱的生育繁衍,即便不是野兽的喜剧,那也是人间的悲剧。”(22)厨川白村认为“把广义上的爱视为至高至上的道德,视为人类生活的中枢”的思想,与其它许多近代思想一样均发祥于希腊,”(23)他以哲人柏拉图的《会饮篇》为例进行了说明,认为柏拉图的《会饮篇》是柏拉图著作中最富诗意最具艺术价值的篇什,因为它力陈了森罗万象中普遍存在的爱之力。他说在柏拉图看来,无论在地水风火之间,还是天地之间,都有着互为吸引的神秘的恋爱和结婚。万物绝不是单独存在的。这种爱之力又常常是求美求善的,与绝对无限的世界相连,憧憬着至高至上的灵。人之所以爱他人,就是为了到达这种灵的生活的台阶。厨川白村认为,柏拉图的思想千百年来影响了许多哲人,也影响了近代的许多诗人,如雪莱、华滋华斯和勃朗宁等等。

《近代的恋爱观》连载后,引来了不少的批评,其中有些纯属漫骂攻击,有人说厨川白村把诗歌和现实混在了一起,一味地讲理想会误人子弟,是危险的。有人嘲笑厨川白村谈的恋爱观都是西方三四十年前的旧思想。(24)又有人说恋爱又不能当饭吃,谈这种话题太无聊了。(25)为此,厨川白村居然放弃了自己的“专业研究”,俨然以恋爱观学者和斗士的身份“义无反顾”地给予了辩解和反驳。《再论恋爱》和《三论恋爱》就是作为这种辩解和反驳而出现的。在发表《近代的恋爱观》受到指责和非难后,厨川白村甚至说过这样的话:

我有自己的专业研究,但有时也利用夏冬二季的休假和星期天,抽空写了不少拙劣的文章,或应邀在公开演讲的论坛上说了不少废话。这是因为我确信我的拙劣的文章和废话,能够有益于今日的世道人心,能够对文化发达、生活改造做出某种贡献,哪怕是微不足道。另外也是出于我对崇高理想及永恒真理的追求和憧憬。假如,万一我的言说和文章有害世道人心、有误人子弟之嫌,或者我自己发现自己的思想中有根本的谬误,我会不再将此公之于世,重新回到象牙之塔,藏身于窗前,自加鞭策,继续钻研和省察。或暂时折笔不再弄文,保持沉默。(26)

其实,厨川白村是在坚持自己的社会观、文艺观和批评观。因为他坚信“文艺的本来的职务,是在作为文明批评社会批评,以指点向导一世”。他自信自己是在尽“日本近代文艺未能尽到的责任”。

厨川白村反复强调指出,由于受上一个世纪唯物论及个人主义的影响,一度被曲解的恋爱,随着20世纪新理想主义的复活,又被重新肯定(27)。在人类发达史上,空前绝后的罗马文明,已成为一堆废墟。而被视为“热情、感激、憧憬和欲望的白热化结晶的恋爱”却有着悠久永恒的生命(28)。古今东西,在男女的性爱中始终跃动着一种永恒不灭的力量。灵与肉的强烈欲求只有在男女的性爱中,才能留下了美好的诗歌,才开出了永不凋谢的花朵。(29)所以,“永久的都城”不是罗马,而是恋爱。(30)

二、“性欲”与恋爱关系的“现代”阐释

在《近代的恋爱观》中,厨川白村竭力提倡“自由恋爱”,即基于个人意志、包含性爱的恋爱。此时的厨川白村已经开始接触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1921年1月,厨川白村在《改造》杂志上发表的长篇论文《苦闷的象征》中,将文艺说成是“苦闷的象征”。其中便谈到了潜意识与梦的关系。在《近代的恋爱观》中,厨川白村对潜意识与梦的关系又有所论及。他认为当生的诸欲求受到来自内外的种种抑制,就会变成心灵的伤害。这种伤害可以象征性地构成梦幻。当内部生活的心灵创伤被象征性地表现为声音、形状或颜色时,文艺便诞生了。厨川白村认为,“在生之诸欲求中性关系最重要的。这种现象在性关系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一切有生命的生灵中,都可以看到其源于性欲的艺术表现。春天的原野,小鸟歌唱,花儿开放,其声其色,不外是生殖欲望的象征。深山幽谷红叶丛中不时鸣叫的野鹿,不惜烧焦自己、用燃烧自己的生命而发光的萤火虫,为炫耀自己绚丽的羽毛而翩翩起舞的孔雀。均可视为在强烈的性要求驱使下的一种美的表现。”(31)继《苦闷的象征》之后,厨川白村在《近代的恋爱观》中又从他所理解的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角度对性欲与恋爱的关系以及“潜意识”与恋爱的关系作了进一步的阐释。他认为,对已经进化了的人来说,其生之要求不仅仅表现在性欲上,而且还会表现为其它种种复杂的精神现象。在文艺上,“恋爱”之所以成为最主要的题目,原因就在于此。(32)他说:一个诗人或艺术家,其阅历在表面上尽管可以没有恋爱这样的事实,但只要深入地去发掘下去,就不难发现那个人的内部生活中肯定会潜伏着这种性的要求。(33)厨川白村进一步解释道:其实,有许多诗人和作家,在其阅历和作品中都表现了恋爱的苦闷和懊恼。比如但丁和歌德,都是世界文学史上著名的的例子。不过特别应该重视的是那些抒情诗人,在他们的阅历中,尽管没有失恋过,但在与女性的交往中却尝尽了人间苦。比如彭斯、雪莱、济慈和拜伦。还有一些平时不为人们所注意的作家,但是只要稍加研究,就会在其作品背后发现痛苦的失恋经验。……由此看来,对于许多诗人来说,比起诗神之泉——雪泊克林之水,恋爱的苦酒是更为珍贵的灵药。(34)

厨川白村坦言,因为自己不是科学家,对于精神分析学知之甚少。所以如果想用科学的学说来解释性欲与恋爱、与道德宗教的关系,那只能借用弗洛伊德一派学者的主张。(35)为此,他借用了榊保三郎博士《性欲研究与精神分析学·序》中的一段话说“诸君如读本书,恐怕会大为震惊,人在婴儿期既有性欲,当君读到这天使般清纯可爱的婴儿喜欢手淫时,也许会越发惊讶。儿童稍有发育,便会做到近亲爱,当然这还是纯然的性欲。而且,对我们这样注重孝悌的人来说,它已成为最为重要的道德根源。当然,它也成为基督教所说的爱的根柢,诸君读到这儿,又会作何感想呢?基督教徒说除了神,爱是不存在的。但我们毋宁说除了深深植根于性欲的东西外,爱是不存在的。”(36)因为厨川白村早期接受过蔼理斯的影响,所以他很容易亲近弗洛伊德的学说。他认为“自蔼理斯和福莱尔以来,近来学者对性欲的研究有了长足的进展。他们的研究不像日本只求一时的流行,显得肤浅轻浮,所以对一般思想界和学界影响甚大。其中,精神分析学派的研究,主张将一切道德及其他的精神现象之根本都归结于性的饥渴(libido)。这对以往的幽灵道德的信奉者,恰如泼了三桶冷水,真令人解气。”(37)厨川白村认为“人类道德生活之根本的爱来自于性欲,要得出这样的结论也并非难事。精神分析派的学者们已举出许多例证加以了说明。”对于精神分析派的学者们所说的——人呱呱落地时就已经具有了性欲,婴儿从吮吸母亲的乳房时就开始启动了自己的性欲。稍大后又将其转变为对父母和兄弟姐妹的爱情——厨川白村尽管存有疑义,但是对两性间的恋爱基于性欲这一事实却深信不疑。同时他又指出:“两性间的恋爱与动物不同,它会随着人类的进化而得到净化和醇化,成为最高至上的道德和艺术。”(38)

弗洛伊德一派的学者认为,人的欲望是无止境,当它们受到抑制时,就会发生净化作用。厨川认为这是非常正确的。他进一步发挥道:人生不应是自己生命力放肆和无节制的发现。因为那样,生活就会遭到破坏而终止。由于生命力被加上了这种抑制作用,欲望便得到了净化和纯化,成为艺术、宗教、知识或人类爱。所以,将人类生活的伟大和崇高看作是这种抑制作用的结果,也是不为过的。只是,当这种抑制是来自自己以外的人、物、法则、因袭时,它就变成了压制和强制。所以,这种抑制必须来自自己的生命力本身。一切道德都必须是自律的,也就是说自己要对自己进行抑制,这样才会有真正的自由和真正的恋爱。(39)

厨川白村认为“由这样的性欲所产生的爱之力,更具有令人惊叹的转移升华作用。他们有时成为对真理和知识的爱欲,或变为对艺术的挚爱,就像芭蕉和西行对自然美的陶醉和耽溺。如果进入虔诚的宗教生活,就会变成希求神灵欣求净土的信仰。将自己的全部生命集注于此达到白热程度的三昧法悦的心境,无论是科学、艺术、还是宗教,都和热恋中的男女所陷入的陶醉境地相差无几。”(40)因为“自古就有许多诗人讴歌了这种意义上的事。经古代中世至近代,把性的恋爱视为一切美德的根柢和源泉的思想,在文艺作品中并非少见,只是到了20世纪由新科学对其加以了确认而已。”(41)

性本能是是人之本能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也是文艺作品所描写的一个常态主题。厨川白村认为文学艺术作品中尽可以有性的描写,但如果不能使其升华,就不能称为文艺作品。而性欲是如何转化为艺术的冲动?又是怎样成为最高至上的道德和艺术的?这是厨川白村在接触弗洛伊德学说后考虑最多的问题。为了说明其净化和醇化(转移和升华)的过程,厨川白村搬出英国随笔家亚伊萨克·沃尔敦的《垂钓大全》,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有人开始钓鱼是为了食用,但是,这种欲情后来进化转移了,不管能不能钓到鱼,只要在林间溪流垂钓,就会感到钓鱼之乐。这种自得其乐,厨川白村称其为“诗人般的、具有恬静的、余裕低徊趣味的心理状态”。(42)厨川白村认为和动物相比,这种进化转移的心理在进化了的人那里表现得尤为明显。所以一旦进入这一领域,原本的目的就会潜藏到无意识心理的底层。(43)这就是精神分析派的学者们所说的升华作用。这是厨川白村在受到弗洛伊德学说的影响后,对“性欲”与恋爱关系作出的一种的“现代”阐释。

文艺评论家濑沼茂树在《大正民主主义的女性论》一文中指出:“厨川白村所说的恋爱观,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极其健康和常识性的。是基于近代个人主义的角度,最大程度地批判了构成家族、国家社会结构的封建性道德,展示了中产阶级的恋爱观。但至多只是一个“学究”的“Essay”而已。”(44)不过,客观和历史地看,这部《近代的恋爱观》对时代产生的影响极大,也给厨川白村带来了莫大的声誉。1935年,土田杏村在他的《恋爱论》中说:“恋爱论如此热心地为我们的社会所议论,其主要原因,确实应归功于厨川博士的《近代的恋爱观》的普及”,“已故的厨川白村博士发现现代社会的缺陷,予以了独特和辛辣的批判和攻击。就其卓越的观察和表现来说,堪称现在社会最优秀的批评家之一。”“博士的这部著作与以往颓废的性道德作针锋相对的斗争,在高扬恋爱自由这一点上,比任何恋爱论都周到和热心。”(45)

注释:

①详见菅野聪美:《消费恋爱论——大正知识分子与性》,青弓社,第23-25页。

②分别发表在《妇女公论》1922年1号、4号、5号、6号、7号、8号、9号。

③⑥(14)(15)(16)(19)(20)(21)(22)(23)(28)(29)(30)(31)(32)(33)(34)(37)(38)(40)(42)(43)厨川白村:《近代的恋爱观》,收入《厨川白村全集》第五卷,改造社,1929年,第5页、第14页、第12-13页、第13页、第14页、第16页、第16页、第16页、第16页、第16页、第10页、第10-11页、第11页、第63-64页、第64页、第64页、第64-65页、第20页、第20-21页、第25页、第21页、第22页。

④载《改造》1923年4月号。

⑤(17)(18)(24)(25)(26)(27)(35)(39)(41)厨川白村:《再论恋爱》,收入《厨川白村全集》第5卷,改造社,1929年,第20页、第101页、第102页、第72页、第119页、第69页、第73页、第102页、第147-148页、第103页。

⑦濑沼茂书:《大正民主主义的女性论-厨川白村的<近代的恋爱观>》,载《妇女公论》1956年8月号。

⑧⑨参见厨川白村著、任白涛译:《恋爱论》,启智书局,1923年,卷头语第1页、卷头语第1页。

⑩参见刘立善:《日本文学的伦理意识—论近代作家爱的觉醒》,春风文艺出版社,2003年,第503页。

(11)厨川白村著、任白涛译:《恋爱论》,启智书局,1923年,卷头语第1页。

(12)《厨川白村全集》第五卷,改造社,1929年,第34页。

(13)如有岛武郎、谷崎润一郎等。

(36)榊保三郎:《性欲研究与精神分析学·序》,转引自《厨川白村全集》第五卷,改造社,1929年,第103页。

(44)濑沼茂书:《大正民主主义的女性论-厨川白村的<近代的恋爱观>》,载于《妇女公论》1956年8月号。

(45)载《土田杏村全集》第九卷,第一书房,1935年,第2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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