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中反映的文学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楚辞论文,思想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707X(2004)03-0001-07
屈原(前353-前283年),名平,楚国王室的同姓贵族。青年时曾在兰台供职,楚怀王十年任左徒之职,甚得信任。在此期间,确定了楚国联齐抗秦的对外策略,主张先统一南方,然后统一全国。制定宪令,改革内政。因此受到守旧的贵族和秦国的嫉恨,内外合力将他从左徒位上拉下来。楚国在丹阳、蓝田两战中被秦国打惨后,又派屈原东接好于齐,派淖滑南经营越国。怀王二十三年楚灭越。在此情况下秦国又与楚合好,楚怀王二十四、五年屈原被放于汉北(汉水下游之北部地带,即云梦泽一带,即今钟祥、京山、天门、应城、汉川五县地),任掌梦之职。怀王末年齐、秦共攻楚,引发庄蹻暴郢事件,屈原被召回朝,平息内乱。怀王被骗入秦之后,顷襄王立,复放屈原于江南之野。顷襄王十六年(前283),秦楚会于楚故都鄢郢,屈原看到顷襄王以国家之奇耻大辱为荣耀,不愿见到楚国的灭亡,遂投汨罗江而死。
屈原被放汉北期间,创作了《离骚》、《惜诵》、《抽思》、《思美人》、《离骚》、《天问》、《卜居》和《渔父》。《离骚》写于到故都鄢郢拜谒楚先王宗庙之后,《卜居》应作于鄢郢。
屈原虽然没有留下理论著作,但提出了“发愤抒情”说,创造了骚体诗,使诗作为语言的艺术在体式、表现手法等方面得到突出的发展;他完成了歌诗向诵诗的转变。他的《离骚》成了我国抒情诗无可比拟的典范。他创造了六言的骚体诗,其中既吸收西周到春秋“雅诗”四句为一章的特征,创造了“诗节”,吸收了“雅诗”偶句韵的特征,也吸收了南楚民歌在上下相连的两句中单句之末带语助词“兮”,使上下两句成似断似连的关系,增加了诗在吟诵时的节奏感。屈原在将楚地民歌的五言句变为六言句的当中充分地考虑到人们的欣赏习惯,将原来楚歌五言句中的语助词“兮”变为虚词或意义较虚之字,既拓展了句子,又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原有的句子特征。屈原善于继承古代文学创作的经验,善于从民间艺术中汲取养料,在继承与学习中创造。这给今天的文艺创作尤其是诗歌的发展以极大的启示。
作为诗人自我写照的《橘颂》,体现了诗人思想、人格、品质与才能(包括文才、诗才)的完美结合:“青黄杂糅,文章烂兮。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离骚》中的抒情主人公不断地增强自我人格的修养,为实现美政而进行不屈的追求。涛中多次提到“美、姱、修”,而同时对于只有外表之美而无内美者(“保厥美以骄傲”、“虽信美而无礼”、“羌无实而容长”等)表示鄙视。《离骚》表现了抒情主人公的高大形象,可以说为此后之诗人作家树立了一种文章道德合一的典范。
屈原关于文艺、诗歌的一些思想,集中反映在他被流放汉北时及此前所作的作品中。
屈原等战国末年楚国作家的辞赋作品大多收入《楚辞》一书中。《楚辞》是汉代学者刘安、刘向等先后编集增辑而成。这是《诗经》之后我国第二部纯文学作品的专集。
《史记·屈原列传》中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王、唐勒、景差之徒,皆好辞而以赋见称,然皆祖屈原之从容辞令,终莫敢直谏。其后楚日以削,数十年,竟为楚所灭。”从有关资料看,这些作家主要活动于顷襄王时代,有些作品应产生于楚国的都城迁至陈以后。
宋玉,战国末年楚国鄢郢(今湖北宜城)人,主要生活于顷襄王时代和考烈王时代,曾供职兰台,侍楚王,时有所赋。但一直未得重用。《汉书·艺文志》言有“宋玉赋十六篇”,今存者《九辩》以外有《风赋》、《钓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大言赋》、《小言赋》和《对楚王问》。宋玉在抒情诗的艺术手法上有很大的开拓。如通过自然景物的描写创造意境,抒发感情,表现对时代、政治环境、生活景况的感受,而不是直抒胸臆,因而显得更含蓄婉转。同《离骚》大开大阖的结构及激情喷涌的语言风格相比,宋玉的作品更注重于对景物和心理作细微的刻画展示。语言上,也显得更为灵活。唐勒与宋玉同时,大约年稍长,而文学上之成就不如宋玉。《古文苑》所载宋玉《大言赋》、《小言赋》、《讽赋》及《汉书·艺文志》都是列唐勒于宋玉之前。据明董说《七国考》引晋张华《感应类从志》,唐勒为楚之太史,精天文。《太平御览》卷二三五引《春秋光耀钩》云:“楚立唐氏,以为史官。”《史记·天官书》言“昔之传天数者”,“在齐,甘公;楚,唐眜……”因楚之太史为世裔,计其时,则唐勒应为唐眜之孙。唐勒的作品,《汉书·艺文志》著录有赋四篇,今可考者有《远游》、《惜誓》,银雀山汉墓出土的《论义御》(残)、《水经注》引《奏士论》(存残句)。唐勒作品想象奇特,气象壮阔,在浪漫主义表现手法方面,对屈原有所继承和发展。
原列在《楚辞·九章》中的《惜往日》、《悲回风》从作品本身看非屈原之作,《悲回风》之风格与《远游》、《惜誓》、《论义御》相近,而《惜往日》的风格同宋玉之作相近,但无较明确的证据;当时还有景差和其他作家,故姑归于此,并唐、宋之作为一类。
本文所录原文见于《楚辞》者,依中华书局排印本《楚辞补注》、《登徒子好色赋》、《对楚王问》据《文选》李善注本(中华书局影印胡克家刊本)。
离骚(节录)
《离骚》是伟大诗人屈原的代表作。淮南王刘安《离骚传》中评《离骚》“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旨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刘勰《文心雕龙·辨骚》中说:“是以枚、贾追风以入丽,马、扬沿波而得奇,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故才高者范其鸿裁,中巧者猎其艳辞,吟讽者衔其山川,童蒙者拾其香草。”它实际是我国抒情诗的范本,其影响超过任何一部诗学论著。王国维《人间词话》未刊稿中引“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二句说:“文学之事,于此二者,不可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屈原此两句诗,实包括了诗人作家修养之全部内容。
从文学思想方面说,《离骚》特别注重“情”,主张“情之信芳”,为了保持高洁的人品不惜献出生命。同时,诗人主张不畏打击、迫害,抒发真情。“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说明诗人不会缄默。诗人对国家对人民的关心与热爱之情,更哺育鼓舞了无数的诗人作家。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余虽好修姱以鞿羁兮,謇朝谇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纟襄兮,又申之以揽茞。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唯昭质其犹未亏。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修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与此终古!
抑志而弭节兮,神高驰之邈邈。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
惜诵(节录)
《惜诵》为屈原于怀王二十四、五年被放汉北之后所作,其中“设张辟以娱君兮,愿侧身而无所”主语为作者,说明当时诗人被放汉北,任掌梦之职,掌管云梦泽一带的山泽森林,负责楚王与大臣的游猎事务。“惜诵”二字之意,或以为“诵者,言前事之称。惜诵,悼惜而诵言之也”(戴震),或以为“好谏”之意(游国恩)。我以为是痛而赋诗之意,与“诗可以怨”的意思相近,唯一侧重于怨,一侧重于痛惜,俱是心有块垒,发而为诗,篇首的“发愤以抒情”五字,可看作“惜诵”二字之确解。
屈原在本篇中反映出在创作上的一些重要思想。他提出的“发愤以抒情”是我国抒情诗发展的重要理论。第一,他在“诗言志”的基础上,明确地提出了“抒情”说,突出了“情”,由“情”连接了客观世界同作品艺术表现中的种种因素(形式、结构、词汇、修辞手法、风格等),诗人将客观世界通过自己的主观感受反映在作品中,尽管不排斥“道”,但并不是由“道”来主宰创作。第二,发愤说实开中国文学以诗歌批判现实、反抗黑暗政治、反抗邪恶的创作传统,也开我国文学以诗存史、以诗存真的优良传统。第三,发愤抒情说突出了诗歌创作中诗人的主体地位。这三点在中国的诗论史上都有很大的影响。篇中多次提到“心”、“中”、“中情”、“情”,与上面说的强调诗人主体性的思想相一致;几次提到“志”、“陈志”,提到“忠”、“忠诚”,说明诗人情与理性思维的一致,说明作者是有思想、有追求的,而且对国家、人民一片忠诚,作品体现着“美”与“真”、“善”的结合。这一点决定了诗人作品的深刻性。
惜诵以致愍兮,发愤以抒情。所非忠而言之兮,指苍天以为正。令五帝以折中兮,戒六神与向服。俾山川以备御兮,命咎繇使听直。竭忠诚以事君兮,反离群而赘肬。忘儇媚以背众兮,待明君其知之。言与行其可迹兮,情与貌其不变。故相臣莫若君兮,所以证之不远。
忠何罪以遇罚兮,亦非余心之所志。行不群以巅越兮,又众兆之所咍。纷逢尤以离谤兮,謇不可释。情沈抑而不达兮,又蔽而莫之白。心郁邑余侘傺兮,又莫察余之中情。固烦言不可结诒兮,愿陈志而无路。退静默而莫余知兮,进号呼又莫吾闻。申侘傺之烦惑兮,中闷瞀之忳忳。
恐情质之不信兮,故重著以自明。矫兹媚以私处兮,愿曾思而远身。
抽思(节录)
《抽思》为屈原被放汉北时所作,诗中“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可以证明。《抽思》题义,王夫之《楚辞通释》言:“抽,绎也。思,情也。”至为确切。本篇也较集中地反映了诗人屈原的一些文艺思想。首先,本篇中开头部分描述了诗人创作时的心态和心理活动:“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下面还写到诗人秋夜失眠时的心理活动。其次,揭示出了创作的过程。思绪挽结不能解,才有写诗之事,篇题曰“抽思”,抽绎其情而成篇,道出了作品同思想、情感的关系。诗不是造作出来的,而是情感和心理活动的外化。乱辞中“愁叹苦神,灵遥思兮”两句则揭示了构思、酝酿的状况。过去说文学作品是现实生活在作家头脑中反映的产物,是把复杂的文学创作过程简单化了。实际上,文学作品是现实生活经过作家思想的选择、过滤、提炼,按照作家个人的思想、感情重新表现的产物。作家在创作中伴有丰富、复杂的心理活动。再次,明确指出了诗歌的宣泄作用:“道(抽)思作颂,聊以自救兮”,这也是诗人在受到种种打击的情况下能够坚强地活下来,并且创作出一首首光辉诗篇的原因之一。第四,同《惜诵》一样,诗人也将诗歌作为传达思想、进行谲谏的工具。诗人特别强调“情”,强调抒发个人的思想感受,但并不废其实用的功能。这同后来无数“为艺术而艺术”的诗人有着本质区别。
心郁郁之忧思兮,独永叹乎增伤。思蹇产之不释兮,曼遭夜之方长。悲秋风之动容兮,何回极之浮浮。数惟荪之多怒兮,伤余心之懮懮。愿摇起而横奔兮,览民尤以自镇。结微情以陈词兮,矫以遗夫美人。昔君与我成言兮,曰黄昏以为期。羌中道而回畔兮,反既有此他志。忄乔吾以其美好兮,览余以其修姱。与余言而不信兮,盖为余而造怒。愿承间而自察兮,心震悼而不敢。悲夷犹而冀进兮,心怛伤之憺憺。
兹历情以陈辞兮,荪详聋而不闻。固切人之不媚兮,众果以我为患。初吾所陈之耿著兮,岂至今其庸亡。何独乐斯之謇謇兮,愿荪美之可光。望三五以为像兮,指彭咸以为仪。夫何极而不至兮,故远闻而难亏。善不由外来兮,名不可以虚作。孰无施而有报兮,孰不实而有获?
少歌曰:与美人抽怨兮,并日夜而无正。忄乔吾以其美好兮,敖朕辞而不听。
愁叹苦神,灵遥思兮。路远处幽,又无行媒兮。
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忧心不遂,斯言谁告兮?
思美人(节录)
《思美人》作于被放汉北之时,诗中“遵江夏以娱忧”句可证。同时,屈原在顷襄王朝对君王已完全失去了信心,也不再作返回朝廷的打算,故不会作于顷襄王朝。
本篇第一节诗人“思美人”,但“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故发为篇章。诗中不少地方似乎都同写诗及表现创作时的感受有关,“申旦以舒中情”之意贯穿全篇。“荡志”、“娱忧”、“玩此芳草”、“扬厥凭”、“芳华自中出”等,皆反映了这一点。诗人指出,诗可以怨,可以讽,也可以起到宣泄的作用。虽然写成的诗当时不能寄给君王,但可以将心灵的历程记下来。所以,诗人“扬厥凭而不竢”。
本篇反映的屈原对文艺的看法还有一点值得重视的是:政治上可以被限制自由,被剥夺参与国事、说话的机会,但一个人的品质是不可能被改变的,反映他的思想情绪的诗篇也是不能被抹杀的。“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就很明确地表达了这种思想。
诗人在篇中还写了一个人的创作何以能处于十分旺盛的状态。“纷郁郁其远承”,因为对前代贤人思想、优秀品质和创作经验的继承,才使自己“满内”,因而达到自然“外扬”的境界。这同屈原整个创作中表现出的对《诗经》尤其对大、小《雅》和楚歌的继承吸收是一致的。
诗人在篇中表现出的对人生、对宇宙、对时空的关怀与慨叹,说明他是一位有深刻思想的诗人。
思美人兮,涕而伫眙。媒绝路阻兮,言不可结而诒。蹇蹇之烦冤兮,陷滞而不发。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沈菀而莫达。愿寄言于浮云兮,遇丰隆而不将。因归鸟而致辞兮,羌迅高而难当。高辛之灵盛兮,遭玄鸟而致诒。欲变节以从俗兮,媿易初而屈志。独历年而离愍兮,羌冯心犹未化。宁隐闵而寿考兮,何变易之可为!
开春发岁兮,白日出之悠悠。吾将荡志而愉乐兮,遵江夏以娱忧。薄之芳茝兮,搴长洲之宿莽。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
吾且儃佪以娱忧兮,观南人之变态。窃快在中心兮,扬厥凭而不竢。芳与泽其杂糅兮,羌芳华自中出?纷郁郁其远承兮,满内而外扬。情与质信可保兮,羌居蔽而闻章。
大招(节录)
据《楚辞章句序》,《大招》是屈原所作。形式上较为原始,没有小引,没有乱辞,语助词用“只”,与《诗经·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相同,应是屈原早期作品。根据作品内容,联系屈原生平来看,是屈原供职兰台时为招楚威王之魂而作的。
所节录文字中关于文艺思想的反映。首先,其中有对楚国音乐、舞蹈、诗赋表演活动的描写,还提到代、秦、郑、卫音乐舞蹈等在楚国的流行,反映了战国时各国艺术的交流与作者在这个问题上的看法。这与李斯《谏逐客书》中表示的吸收各国之长以发展本国文化的思想相一致,而时间更早。其次,说到一些上古相传的歌曲和楚地民间歌曲,反映了诗人对古代艺术与民间艺术的关注与重视。再次,无论是音乐、舞蹈,还是“诗赋”、“歌譔”,都体现着一种美好的政治思想和美学理想,希望“善美明只”。他希望“美冒众流”,使优秀的文化氛围笼罩远近各族各类人民。这便是屈原作为伟大的诗人和思想家在文艺观念、文艺思想上高于前后很多文艺理论家的地方。
代秦郑卫,鸣竽张只。伏戏《驾辩》,楚《劳商》只。讴和《扬阿》,赵箫倡只。魂乎归徕,定空桑只。二八接舞,投诗赋只。叩钟调磬,娱人乱只。四上竞气,极声变只。魂乎归徕,听歌譔只。
美冒众流,德泽章只。先威后文,善美明只。
招魂(节录)
司马迁认为《招魂》是屈原的作品,应该可信。王逸以为宋玉招屈原之魂,然而诗中描写宫室、音乐、饮食等,显然所招为王者,故宋玉之作的说法,显然出于推测(《楚辞章句》中凡屈原以外人的作品,都被同“悼惜屈原”的主题联系起来。《招魂》也被误为同屈原之死有关)。
《招魂》中反映的文艺思想,同《大招》一样,表现了屈原对其他国家作品的重视,对民间作品的重视。此外,尚有三点值得重视:第一,《招魂》中提出依旧曲而“造新歌”,反映了在新的现实生活中,利用旧的艺术形式表现新的内容的思想。第二,“结撰至思,兰芳假些”,重视构思,重视在思想成熟、进入状态下的创作。第三,“人有所极,同心赋些”。诗人在思想相近的共同情绪下,可以互相激发,一唱一和。民歌中唱和的情况,《诗经·国风》中就已有反映(《郑风·萚兮》:“叔兮伯兮,倡,予和女!”)但文人创作中关于和诗的情况,这应是最早的论述。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陈钟按鼓,造新歌些。《涉江》《采菱》,发《扬荷》些。二八齐容,起郑舞些。衽若交竿,抚案下些。竽瑟狂会,搷鸣鼓些。宫庭震惊,发《激楚》些。吴歈蔡讴,奏大吕些。……《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惜往日(节录)
《惜往日》为屈原死后楚国作家宋玉、景差之徒悼惜屈原之作。战国末期的一些作家往往借悼惜屈原抒发自己的情怀,原收在《楚辞·九章》中的《惜往日》、《悲回风》二篇即是。《惜往日》侧重于回忆,追吊屈原,表现作者自己生活感慨的成分少;《悲回风》则主要是抒发个人情怀。作者应生活于楚怀王、顷襄王、考烈王时代,故诗以“惜往日”开头。诗中“临沅湘之玄渊兮,遂自忍而沈流。卒没身而绝名兮,惜雍君之不昭”,“不毕辞而赴渊兮,惜雍君之不识”等均证明非屈原所自作。作品同宋玉的《九辩》一样感情强烈,但表现手法上比较平实。
《惜往日》中表现了作者对于文学、诗歌创作、功用的看法,提出“受命诏以昭诗”。因为作者“好辞而以赋见称”,“祖屈原之从容辞令”,所以对屈原活动及其作用的认识也侧重于文学、诗歌的方面,认为屈原弘扬了诗教。作者认为诗有教化的作用。其次,作者也主抒情说,认为诗歌是抒发真情的。“焉舒情而抽信”就概括地表现了这一思想。再次,作者也注重作家的人格,认为为了国家、为了真理和正义,安于死亡,毫不苟且。这些也都是继承了屈原光辉的文学思想。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诏以昭诗。
奉先功以照下兮,明法度之嫌疑。
焉舒情而抽信兮,恬死亡而不聊。
独鄣壅而蔽隐兮,使贞臣为无由。
悲回风(节录)
《悲回风》为屈原死后唐勒之徒所作。作品借悼惜屈原而抒怀。诗中说:“骤谏君而不听兮,任重石之何益?”显然非屈原自己的口吻。诗中又说:“浮江淮而入海兮,从子胥而自适。”“望大河之洲渚兮,悲申徒之抗迹。”不言“江汉”而言“汉淮”,言“大河”,乃是楚都迁于陈(今淮阳)之后楚国作家的作品。此篇与《惜往日》自刘向以来以为屈原所作,误。《悲回风》作品想象丰富,比喻奇特,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且其中反映了道家方士的思想,风格上、思想上俱同唐勒的《远游》、《惜誓》相近。
本篇不少文字描写诗人创作的心理,极为细致生动。开头一段所写,正是陆机《文赋》所谓“伫中区以玄览”,“悲落叶于劲秋”,“心懔懔以怀霜,志眇眇而临云”。其中“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同《文赋》所谓“慨投篇而援笔,聊宣之乎斯文”别无二致。第二段开头至“掩此哀而不去”写各种忧愁、悲愤之事涌上心头,挥之不去,难以入眠的状况,就如同陆机描写作家进入创作状态时心理的蓝本。“存仿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这是很多作家投入地写其不能不写的事情时共有的心态。古今中外很多作家在谈创作体会的文章中都以大体相近的语言描绘过。我以为《文赋》在形式上是受了《悲回风》篇的启发的。“纟乚思心以为纟襄兮,编愁若以为膺”,最生动、概括地说明了悲愤诗人作品的产生及其情感内涵。诗中提到的“孤子”、“放子”,是在概括《诗·小雅·小弁》等作品的基础上提出来的,也开后代以孤子、放子、寡妇喻逐臣的表现手段。
其次,作者强调要有真情(“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坚持赋诗明志,体现一种崇高的志向(“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也是继承了屈原的文艺思想。
悲回风之摇蕙兮,心冤结而内伤。物有微而陨性兮,声有隐而先倡。夫何彭咸之造思兮,暨志介而不忘!万变其情岂可盖兮,孰虚伪之可长!鸟兽鸣以号群兮,草苴比而不芳。鱼葺鳞以自别兮,蛟龙隐其丈章。故荼荠不同亩兮,兰茝幽而独芳。惟佳人之永都兮,更统世而自贶。眇远志之所及兮,怜浮云之相羊。介眇志之所惑兮,窃赋诗之所明。
惟佳人之独怀兮,折若椒以自处。曾歔欷之嗟嗟兮。独隐伏而思虑。涕泣交而凄凄兮,思不眠以至曙。终长夜之曼曼兮,掩此哀而不去。寤从容以周流兮,聊逍遥以自恃。伤大息之愍怜兮,气於邑而不可止。纟乚思心以为纟襄兮,编愁苦以为膺。折若木以蔽光兮,随飘风之所仍。存仿佛而不见兮,心踊跃其若汤。抚珮衽以案志兮,超惘惘而遂行。岁曶曶其若颓兮,时亦冉冉而将至。煩蘅槁而节离兮,芳以歇而不比。怜思心之不可惩兮,证此言之不可聊。宁溘死以流亡兮,不忍为此之常愁。孤子吟而抆泪兮,放子出而不还。孰能思而不隐兮,照彭咸之所闻。
远游(节录)
《远游》一篇,《楚辞·远游序》以为屈原所作,但思想与屈原多不合,其中有些神仙家的思想。由其中的描写来看,作者的知识结构、文化精神同屈原也不同。我考定为唐勒的作品。(注:赵逵夫.唐勒《论义御》与由楚辞向汉赋的转变[A].屈原与他的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远游》想象奇特,而描写心理极为细致,从艺术上来说,比《离骚》有新的发展,而特色也颇鲜明。同银雀山出土唐勒《论义御》相较,思想上、风格上都有些共同的特征。
《远游》中有不少语句涉及到文艺思想方面的问题,有的虽然并不很直接,但也会对此后文学的理论与实践以影响。比如其中说:“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表现出对人生的终极关怀,及作为一个作家在末世衰时的巨大悲慨。这同屈原《思美人》中“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谁与玩此芳草”意思相近。唐代陈子昂用其意作《登幽州台歌》,成千古绝唱。《远游》中将“形”“神”相并而提。这里所谓的“形”、“神”,同今天美学理论中说的“形神”不完全相同,而同《庄子·达生》中的相一致,指艺术创作中作者的身体感觉、体力与精神状态,思维活动这二者。但这里写的是诗歌创作中的精神状态。《淮南子·原道》、《抱朴子·至理》等加以继承和发展,成为我国文艺理论的重要范畴。赋中提到的“虚静”、“精”、“气”上承《管子》、《庄子》,下启《淮南子》等书,形成中国古典文学上的一对重要范畴。“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表现了一种清澄宁静的、摆脱了一切干扰因素的审美心态。赋中说的“内惟省”而“求正气”也对作家注重内在修养及古代文论中“文气”说的形成以启示。
遭沈浊而污秽兮,独郁结其谁语?夜耿耿而不寐兮,魂茕茕而至曙。惟天地之无穷兮,哀人生之长勤。往者余弗及兮,来者吾不闻。步徙倚而遥思兮,怊惝怳而乖怀。意荒忽而流荡兮,心愁凄而增悲。
神儵忽而不反兮,形枯搞而独留。
内惟省以端操兮,求正气之所由。
漠虚静以恬愉兮,澹无为而自得。
形穆穆以浸远兮,离人群而循逸。
因气变而遂曾举兮,忽神奔而鬼怪。
时仿佛以遥见兮,精皎皎以往来。
聊仿佯而逍遥兮,永历年而无成。
谁可与玩斯遗芳兮,晨向风而舒情。
欲度世以忘归兮,意恣睢以担撟。
内欣欣而自美兮,聊媮娱以自乐。
张《咸池》奏《承云》兮,二女御《九韶》歌。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玄螭虫象并出进兮,形蟉虬而逶蛇。雌蜺便娟以增挠兮,鸾鸟轩翥而翔飞。音乐博衍无终极兮,焉乃逝以徘徊。
九辩(节录)
《九辩》为宋玉的代表作之一。《九辩》本为古乐曲名,宋玉借相传旧词的形式另撰新词,以抒发个人情怀。借写景而表现内心情感至为成功,前人称之为“悲秋之祖”。其中有个别语句反映出对文艺的某些态度。“自压桉而学诵”、“愿慕先圣之遗教”,反映了对屈原等前代圣贤、诗人高尚品质与艺术经验的继承,“窃慕诗人之遗风”反映出对于民歌及其所反映思想的重视。作者认为不能“有名”而“无义”,这对于叔孙豹提出的“三不朽”思想是一个重要的补充。(注:左传.襄公二十六年[Z])但曹丕的所谓“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却完全抽掉了文学作品、文章这一应有的灵魂。相比较而言,宋玉这里提出的思想,比曹丕的概括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愿自往而径游兮,路壅绝而不通。欲循道而平驱兮,又未知其所从。然中路而迷惑兮,自压桉而学诵。性愚陋以褊浅兮,信未达乎从容。
独耿介而不随兮,愿慕先圣之遗教。处浊世而显荣兮,非余心之所乐。与其无义而有名兮,宁穷处而守高。食不媮而为饱兮,衣不苟而为温。窃慕诗人之遗风兮,愿托志乎素餐。
登徒子好色赋(节录)
《登徒子好色赋》收入《昭明文选》,为宋玉之作。赋说楚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短宋玉“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宋玉辩解中极言其东家之女的美貌,说“此女窥臣三年,至今未许也”,以证明“好色”之说不能成立。值得注意的是其形容东家之女的美,其所推崇的一种高度的完美是自然美——施脂粉则反损其美。从写文章和进行文学创作的角度说,对于作到剪裁适宜、详略得当、善于传神,也有启发意义。同时,作者用来形容美的手段,也给后代作家以启发。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对楚王问(节录)
《对楚王问》收入《昭明文选》,宋玉作。对问的体裁起源很早,《尚书》中的《洪范》就是现存文献中最早用对问形式的一篇,而且文章主体部分也用了几组文字并列的形式。《逸周书》中的《大聚》、《大戒》、《本典》也是比较典型的对问体。《国语》、《左氏春秋》中也有。战国时楚国莫敖子华的《对楚威王》、庄辛的《谏楚襄王》及屈原的《卜居》、《渔父》则更讲究文辞的齐整与排比,主体部分由几组文字骈联而成,成《七发》体的上源。宋玉的这篇《对楚王问》提出“曲高和寡”的问题,第一次对高雅艺术、普及艺术和通俗艺术的传播、接受情况与社会效果作了具体生动的描述。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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