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行曲看唐代中外娱乐习俗_踏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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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K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7071(2010)06-0068-10

“踏歌”是一种非常古老的群众性自娱自乐歌舞活动。它曾在古代社会的许多国家和地区风靡一时,从西方的拂菻(隋唐时指古罗马帝国及其所属西亚地中海一带),到中东的阿拉伯世界,再到东亚的唐宋帝国、朝鲜半岛、日本等地,乃至北方的游牧民族和南方的少数民族地区都广泛流行,对世界各地人民的精神文化娱乐生活产生了较大影响。直到今天,在许多民族的传统歌舞娱乐活动中仍然能经常看到其影子。然而,就是这样一项重要的歌舞娱乐活动,国内学术界对它的专门研究却很少见,仅在一些音乐舞蹈史的著作中有较简略介绍①,这就使得我们对于它的研究显得非常必要。本文试图对唐代“踏歌”的由来、发展脉络以及在世界各地的流行状况等问题作深入探讨,以此来说明,正是由于当时中外文化的频繁交流与互动,才促进了世界各地“踏歌”活动的广泛传播与盛行。

一、踏歌的起源及其在唐代的盛行

踏歌,又名跳歌、打歌等[1](《音乐、舞蹈卷》,P631),是一种历史非常悠久的民间传统歌舞娱乐形式。关于踏歌的起源,学术界大都将其上溯到原始社会。在世界各地的早期人类和原始人群中,都曾流行过载歌载舞的集体舞蹈形式,其中“用踏步以应歌拍,乃歌舞中之一种基本动作”[2](上编,P308)。可见,踏歌的起源非常之早。

1973年,在青海大通县上孙家寨出土了一件新石器时代的“舞蹈纹彩陶盆”,上面绘有手挽手的三组舞人,每组五人[3],表现的大约就是“连臂踏歌”的情景[4](P5),这可以看作是踏歌的渊源[5](P174)。至于对踏歌的描写,最早是《西京杂记·戚夫人侍儿言宫中乐事》。汉宫女以“十月十五日,共入灵女庙,以豚黍乐神,吹笛击筑,歌《上灵》之曲。既而相与联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6](卷3)。戚夫人,汉高祖刘邦宠姬。由此可见,踏歌早在汉初就已经在宫中开始流行了,只不过早期的踏歌大概主要是一种用于祭神祈福的歌舞娱乐活动。

魏晋南北朝时期,踏歌在南北方都很流行。北朝宫廷经常举行踏歌活动,据《南史》载:“(杨)华本名白花,武都仇池人。父大眼,为魏名将。华少有勇力,容貌瑰伟,魏胡太后逼幸之。华惧祸,及大眼死,拥部曲,载父尸,改名华,来降。胡太后追思不已,为作《杨白花》歌辞,使宫人昼夜连臂踏蹄歌之,声甚凄断。”[7](卷63,《王神念传附杨华传》)《隋书》也载:“周宣帝与宫人夜中连臂蹋蹀而歌曰:‘自知身命促,把烛夜行游。’”[8](卷22,《五行志上》)在这两个例子中提到的“连臂踏蹄(蹀)”,都是指踏歌。

南朝朝野也十分喜好踏歌活动,并以之来愉情逸兴。南朝刘宋时期,画家袁倩曾创作过一幅《吴楚夜踏歌图》[9](P216)。梁武帝还曾写有一首《江南弄》词曲:“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阴。连手躞蹀舞春心。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踌蹰。”[10](P726)在垂柳绿荫之下“连手躞蹀”而舞,显然也是踏歌。南朝还流行一种主要是以舞曲为主的《西曲》歌,其中有两首《江陵乐》曲词写道:

不复蹋踶人,踶地地欲穿。盆隘欢绳断,蹋坏绛罗裙。

不复出场戏,踶场生青草。试作两三回,踶场方就好[10](P710)。

“蹋踶人”即踏歌者,“踶场”是专门的踏歌戏场。歌词说“蹋踶人”之所以不想再踏歌,主要是因为“踶场”不够宽敞,狂欢的人群好像要将“踶场”蹋陷,周围的挡绳挤断,甚至连衣裳都被蹋坏了;虽然说“蹋踶人”不想再出场踏歌嬉戏,以至“踶场”都长出了青草,但只要踏上两三回,“踶场”就又完好如初了。这两首歌词实际上描绘出了一幅江南踏歌狂欢图。这说明,当时踏歌在南方社会非常普及。

到唐代,踏歌活动盛极一时。不管是在朝廷组织的各种庆祝活动中,还是在民间举行的娱乐活动中,经常能够听到和看到这种自娱歌舞的活动形式。

唐代宫廷经常组织规模庞大的踏歌活动。尤其是唐玄宗和唐宣宗都“妙解音律”,对踏歌这种歌舞娱乐形式似乎都是情有独衷。唐玄宗即位以后不久,就在元宵节期间组织了一次大型的踏歌表演活动。据唐人张《朝野佥载》记载:

先天二年(713年)正月十五、十六夜,于京师安福门外作灯轮,高二十丈,衣以锦绮,饰以金玉,燃五万盏灯,簇之如花树。宫女千数,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一花冠、一巾帔皆万钱,装束一妓女皆至三百贯。妙简长安、万年少女妇千余人,衣服、花钗、媚子亦称是,于灯轮下踏歌三日夜。欢乐之极,未始有之[11](卷3)②。

组织这次元宵踏歌活动,距唐明皇登基还不到半年时间。其后,每年的正月十五都要举行这种盛大的歌舞晚会。唐人郑处诲《明皇杂录》就说:“每正月望夜,又御勤政楼,观作乐。贵臣戚里,官设看楼。夜阑,即遣宫女于楼前歌舞以娱之。”[13](卷下)元宵踏歌活动在盛唐时期似乎已经成为惯例。

唐宣宗大中年间(847-859),朝廷也经常组织踏歌表演。据宋人王谠《唐语林》记载:

旧制:三二岁,必于春时,内殿赐宴宰辅及百官,备太常诸乐,设鱼龙曼衍之戏,连三日,抵暮方罢。宣宗妙于音律,每赐宴前,必制新曲,俾宫婢习之。至日,出数百人,衣以珠翠缇绣,分行列队,连袂而歌,其声清怨,殆不类人间。其曲有曰《播皇猷》者,率高冠方履,褒衣博带,趋赴俯仰,皆合规矩;有曰《葱岭西》者,士女踏歌为队,其词大率言葱岭之士,乐河湟故地,归国而复为唐民也。……如是者数十曲。教坊曲工遂写其曲,奏于外,往往传于人间[14](卷7)。

这是经过专门排练加工的《踏歌》,其队形整齐划一,动作协调,进退俯仰,快慢合拍,乐声清越,歌声悠扬,显示了唐王朝统治集团“君臣同乐”的政治意图。

唐代民间的踏歌活动更加盛行。唐人有许多描写踏歌的诗作,如李白曾作过一首脍炙人口的留别诗《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15](P820)诗人选取了友人为他踏歌送行的这样一段情景,仿佛让人们看到了那依依惜别的动人场面。储光羲的《蔷薇》诗描写了几个少女结伴春游时踏歌的欢乐场面:“秦家女儿爱芳菲,画眉相伴采葳蕤。……连袂踏歌从此去,风吹香气逐人归。”[16](P1408)顾况《听山鹧鸪》诗描写了山乡村民通宵达旦踏歌娱乐的情景:“夜宿桃花村,踏歌接天晓。”[16](P2959)李廓《长安少年行》诗中有“歌人踏月起”句[16](P328),描写了大都市中乐伎的踏歌表演。温庭筠《秘书刘尚书挽歌词》:“京口贵公子,襄阳诸女儿。折花兼踏月,多唱柳郎词。”[17](P73)反映了江南一带的民间踏歌习俗。刘禹锡《蹋歌词》描写道:“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连袂行。……桃蹊柳陌好经过,灯下妆成月下歌。”[18](P815)在月夜平坦的大堤上,盛装女郎们手挽着手,边舞边歌,直到月落日出,三春花尽。这是一幅多么欢腾热烈的民间踏歌风情图啊!

唐代民间踏歌经常出现在各种祝节活动当中。如新年是一年当中最盛大的民间节日,敦煌民间就有在新春之际“踏舞”纳吉之俗。据P.3272号文书载:“伏以今月一日……定兴郎君踏舞来,白羊羯壹口,未蒙判凭,伏请处分。丙寅年正月。”踏舞即踏歌。这是牧羊人呈报给州府的牒状,正月初一定兴郎君率领一群人来踏舞,赏赐白羯羊一只。二月八日是佛祖释迦牟尼出家成道之日,在此期间敦煌道场中还以“踏舞”助兴。据P.4909号文书曰:“二月七日踏道场粟叁斗。”这是用粟来换酒给参加“踏舞”的青年男女饮用。寒食节也有踏歌活动。据S.4705“寺院残帖”曰:“寒食踏歌羊价麦玖斗、麻肆斗……又音声麦粟贰斗。”这是在寒食节寺院举行踏歌,以麦粟充羊价犒劳之[19](P42、61、74)。寒食踏歌风俗在徐铉的《寒食成判官垂访因赠》诗中也有描写:“远巷蹋歌深夜月,隔墙吹管数枝花。”[16](P8568)反映了诗人在节日期间看到在遥远偏僻的村巷,民众在月光下踏歌的情景。踏歌也是中秋时节娱乐活动的重要内容,《宣和书谱》记载:“女仙吴彩鸾,自言西山吴真君之女。大中中,进士文萧客寓钟陵。南方风俗,中秋夜妇人相持踏歌,婆娑月影中,最为盛集,萧往观焉。而彩鸾在歌场中,作调弄语以戏萧。萧心悦之,伺歌罢,蹑踪其后。”[20](卷5,《正书三·女仙吴彩鸾》)遂成一段千古佳话。

概言之,踏歌作为一种简单的自娱性歌舞娱乐形式,早在远古时期就已经萌芽和出现了,不过从汉代宫人在每年的十月十五日共入灵女庙踏歌的情形来看,早期踏歌大概主要还是用于祭神祈福活动。南北朝时期,踏歌的娱乐性大大增强,它不仅被用来追思情人,而且还成为宫廷和民间都很流行的歌舞娱乐活动。到唐代,踏歌活动大盛,除了朝廷经常组织规模庞大的踏歌活动外,踏歌在民间也是一种非常受欢迎的歌舞娱乐形式,在春节、元宵节、佛成道日、寒食节、中秋节等各种祝节狂欢活动中,都能见到群众性踏歌活动。另外,踏歌还常出现在朋友话别、结伴春游、宴饮聚会、乡村娱乐等场合中,这说明踏歌已经成为唐代社会上非常普及的一种歌舞娱乐游戏风俗。

二、踏歌在周边少数民族地区的流行

中华文化自古以来就是由各民族共同缔造的多元复合型文化。在中国北方辽阔的草原地带曾经先后兴起过匈奴、鲜卑、突厥、契丹、蒙古等等许多游牧民族,而在南方广大地区则长期生活着蛮、夷等少数民族。当中原农耕民族开始流行踏歌活动时,这种载歌载舞的娱乐形式在周边少数民族地区也广为喜闻乐见。

踏歌在北方草原地区的出现很早。在内蒙古阴山山脉西段的狼山岩画中就有一幅四人列队舞蹈图,舞者“勾肩搭臂,连成一排,均双腿微曲,正是古籍记载中‘顿足踏地,连臂歌舞’的形象”。另外,还有一幅十几个人的集体舞蹈图,虽然其动作、队形并不整齐划一,但舞者也是手拉着手而舞蹈[21]。这些岩画内容反映了北方游牧民族早期踏歌活动的原始形态。

在北方游牧民族中最早出现踏歌记载的是匈奴。蔡文姬在《胡笳十八拍》之第十二拍中有“羌胡踏舞兮共讴歌”句[10](P863),描写的就是东汉末年踏歌在匈奴中流行的情景。

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胡族对踏歌这种歌舞娱乐形式也很熟悉。在云岗石窟9窟前室就有连臂踏歌的人群形象[1](《音乐、舞蹈卷》,P838),反映了在鲜卑民族中也流行这种歌舞娱乐形式。又据《北史》载:秀荣川(今山西忻州境)契胡首领尔朱荣,好歌舞,“日暮罢归,便与左右连手蹋地,唱《回波乐》而出”[22](卷48,《尔朱荣传》)。《资治通鉴》卷一百五十二《梁武帝大通二年五月》条下亦载此事,胡注曰:“此所谓踏歌也。”《回波乐》有固定的曲调和格式,歌词以“回波尔时”四字作为开篇,其余皆可根据需要临时自编,这种灵活简易的形式很适应当时文化素养不高的胡族士兵,深为他们所喜爱[23](P180),所以可用作踏歌曲调。

踏歌在突厥中也很流行。据《朝野佥载》记载:“周春官尚书阎知微,庸琐驽怯,使入蕃(突厥),受默啜封为汉可汗。贼入恒、定,遣知微先往赵州招慰。将军陈令英等守城……不答。知微城下连手踏歌,称《万岁乐》。令英曰:‘尚书国家八座,受委非轻,翻为贼踏歌,无惭也?’知微仍唱曰:‘万岁乐,万岁年,不自由,万岁乐。’时人鄙之。”[11](卷4)由此可见,踏歌这种娱乐形式也为突厥人所熟知。

契丹风俗,每年过年时都要聚会作乐,流行跳一种称之为“踏锤”的自娱性民间舞蹈。据《文献通考》载:“大辽,有八部。其渤海俗,每岁时聚会作乐,先命善歌舞者数辈前行,士女随之,更相唱和,回旋宛转,号曰‘踏锤’焉。”[24](卷148,《乐考·夷部乐·北狄》)这种“踏锤”舞蹈,据说“就是一种近似于唐宋踏歌的自娱性舞蹈”[1](P389)。

党项似乎也有踏歌。据《旧五代史》载,后唐明宗时,“其每至京师,明宗为御殿见之,劳以酒食,既醉,连袂歌呼,道其土风以为乐”[25](卷138,《外国传·党项》)。“连袂歌呼”正是踏歌的舞蹈特征之一。

古代蒙古族也广泛流行踏歌[26](P391)。《蒙古秘史》就记载了蒙古族在举行庆典活动时跳踏舞的热烈场面:“蒙古之庆典,则舞蹈筵宴以庆也,既举忽图剌为合罕,于豁儿豁纳黑川,绕篷松茂树而舞蹈,直踏出没肋之蹊,没膝之尘矣。”[27](卷1)这种庆典舞蹈,蒙古语称之为“迭卜先”,即踏歌之意,舞蹈的基本动作就是踏足。到了元朝,踏歌舞仍然广为蒙古族所喜好,如张宪在《白翎雀》诗中说:“九龙殿高紫帐暖,踏歌声里欢如雷。”[28](P273)贡师泰在《上京大宴和樊时中侍御》诗中也有关于踏歌的描写:“齐声才起和,顿足复分曹。”[29](卷5)直到近现代,在蒙古族民间还流行一种称之为“安代”(亦和查干额利叶)的古老舞蹈形式,其踏地为节的舞蹈特点仍然保留着古代踏舞的特征。

在南方和西南地区,自古以来就生活着许多少数民族,有巴人、俚人、獠人、爨人、濮人、武陵夷、哀牢夷、廪君蛮、板楯蛮、南平蛮、牂牁蛮、松外诸蛮等,统称为“蛮夷”。在这些少数民族地区也很早以来就流行踏歌。在云南沧源佤族自治县的深山密林中发现的崖画中就有一幅五人围圈扬臂提足舞蹈图[5](图版1、2),证明在西南少数民族地区踏歌的起源也极早。

在巴东、湖湘一带,分布有巴人、武陵夷、廪君蛮等少数民族,这里的踏歌之风特别盛行。据《岳阳风土记》载:“荆湖民俗:岁时会集或祷祠,多击鼓,令男女踏歌,谓之‘歌场’。”刘禹锡《武陵书怀五十韵》说:“照山畲火动,踏月俚歌喧。”[18](P606)这是作者在湘西朗州(今湖南常德)时所作。朗州为武陵蛮聚居的区域,诗作描写了当地民间跳月踏歌的风俗。

夔州是巴人和廪君蛮聚居区,当地民间也非常流行踏歌。关于巴人踏歌,早在南朝就有反映,《西曲歌》中有一首《女儿子》曲词曰:“巴东三峡猿鸣悲,夜鸣三声泪沾衣。我欲上蜀蜀水难,蹋蹀珂头腰环环。”[10](P713)末句非常形象地描写了巴人踏歌的舞姿和动作。另外,唐人樊绰辑录的有关廪君蛮的史料中也说:“按《夔城图经》云:‘夷事道,蛮事鬼。’……俗传正月初夜,鸣鼓连腰以歌,为踏蹄之戏。”[30](《附录2》)唐人诗作中也有许多描写巴人夜唱《竹枝》踏歌的情景,如白居易《竹枝词》:“《竹枝》苦怨怨何人,夜静山空歇又闻。蛮儿巴女齐声唱,愁杀江楼病使君。”[18](P853)南宋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描写到湘西一带少数民族的踏歌风俗时说:“辰、沅、靖州蛮有犵狑,有犵獠,有犵榄,有,有山猺,俗亦土著。……醉则男女聚而踏歌。农隙时至一二百人为曹,手相握而歌,数人吹笙在前导之。……至三日未厌,则五日,或七日方散归。……其歌有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盖《竹枝》之类也。”[31](卷4)辰(今湖南沅陵)、沅(今湖南芷江)、靖(今湖南靖州)三州地处湘西,一直到今天仍然是土家、苗、瑶、侗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区域。

在云南、贵州和四川南部一带生活着乌蛮、白蛮等许多少数民族,这里直到今天还保留着吹葫芦笙伴奏“跳月”踏歌的风俗。樊绰《云南志》记乌蛮风俗曰:“少年子弟暮夜游行闾巷,吹壶(葫)芦笙,或吹树叶,声韵之中,皆寄隋言,用相呼召。”[30](卷8,《蛮夷风俗》)这说明吹葫芦笙舞蹈在西南少数民族中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此外,像东谢蛮,则有击铜鼓舞蹈的风俗,据《旧唐书》载:“东谢蛮,其地在黔州之西数百里……宴聚则击铜鼓,吹大角,歌舞以为乐。”[12](卷197,《南蛮、西南蛮传》)这种击铜鼓、吹大角伴奏的舞蹈往往也是即兴而舞的踏歌类舞蹈。

在流求(今台湾)的土著民族中也流行踏歌风俗。据《隋书》载:“歌呼蹋蹄,一人唱,众皆和,音颇哀怨。”[8](卷81,《东夷·流求国传》)所谓“歌呼蹋蹄”,就是类似于踏歌一类的民间歌舞。

虽然不同民族和地区流行的“踏歌”动作、姿态和曲调各不相同,但其载歌载舞的娱乐形式却受到各族人民的共同喜爱,至今在国内许多少数民族中仍然保存了这种古老的歌舞娱乐风俗。

三、古代世界各地的踏歌风俗

任半塘曾经说过:“唐代踏歌,不仅盛行于中土,且遍于四裔各民族。”[2](下编,P403)的确,踏歌作为原始先民最早的歌舞娱乐形式,不独为中国的考古和文献资料所证明,而且也为世界上许多国家和民族中的文物古迹所证实。由有关考古出土的文物可知,踏歌这种古老的舞蹈娱乐形式在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希腊等许多文明古国都曾流行。

在东亚地区,由于受中华文化的强大影响,踏歌很早就传入朝鲜半岛和日本等地。朝鲜半岛早在东汉时期就开始流行踏歌,当时朝鲜半岛的南部有马韩、辰韩、弁韩三部,其中马韩最大,统领三韩。朝鲜半岛居民大多能歌善舞,据《后汉书》载,马韩,俗信鬼神,“常以五月田竟祭鬼神,昼夜酒食,群聚歌舞,舞辄数十人相随蹋地为节。十月农功毕,亦复如之。诸国邑各以一人主祭天神,号为‘天君’”。当时东北亚地区的、沃沮、高句丽,“本皆朝鲜之地也”,其风俗与三韩大致相同。,“常用十月祭天,昼夜饮酒歌舞,名之为‘舞天’”;高句丽也有“十月祭天大会”的风俗,其人好歌舞,“暮夜辄男女群聚为倡乐”[32](卷85,《东夷传》)。由此可见,朝鲜半岛早期的踏歌是一种农事祭神娱乐活动。在吉林集安高句丽舞踊墓壁画中有一幅《广袖长舞演练图》,五位舞者,“动作整齐划一,甩起长袖,迈开轻盈的脚步,翩翩起舞”,这幅壁画中所表现的舞人舞姿与敦煌第156窟的唐代壁画《踏歌行》中的画面非常相似[33](P111)。后来,踏歌也逐渐被改造成为高丽宫廷歌舞,《高丽史·乐志》就记载有《金殿乐》,注曰:“踏歌唱”[34](卷71,《乐志二》)。

日本的踏歌是在隋唐时期或更早时传入的③,它保留了踏歌主要是在元宵节期间举行的风俗,并且形成了独具本民族特色的踏歌节,称之为“踏歌之节”或“踏歌节会”。“踏歌节会”是日本古代正月最重要的三大节会之一④。《日本书纪》卷三十曾多次记载了持统天皇时“汉人”(或“唐人”)于元宵节期间踏歌的情景。“汉人”、“唐人”是当时日本人对中国人的称呼。由此可见,踏歌最初大约是由东渡扶桑的中国人传入的。到了奈良时代,踏歌在宫廷之中已经比较常见,每年的元宵节期间大都要举行踏歌表演,参加者除了专门的舞人,朝廷百官有时也陪同助兴。如圣武天皇天平二年(730年)正月十六日夜,天皇行幸皇后宫,“百官主典已上陪从踏歌,且奏且行,引入宫里,以赐酒食”[35](卷10,P121)。进入平安时代,踏歌在日本社会已经相当流行。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之后的第二年,即延历十四年(795年)正月十六日,在新皇宫举行踏歌。这次踏歌还留存下来了四首踏歌歌词,全都采用的是七言四句式,例如:“新年正月北辰来,满宇韶光风处开。丽质佳人伴春色,分行连袂舞皇垓。”[36](卷3)这些歌词与唐人所创作的踏歌词,在内容和形式上都非常相似。另外,在每首歌词的结尾处还都有一句“新京乐,平安乐土,万年春”,类似于曲终之时众人齐声唱呼的和词,显示出日本踏歌的欢腾热烈情景。后来,大约是在清和天皇时期(859-876),踏歌作为宫廷仪礼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被确定下来,在每年的元宵节都要举行踏歌节会。

踏歌在南亚和东南亚一带也很流行。据《云南志》载:“弥诺国、弥臣国,皆边海国也。……俗好音乐,楼两头置鼓,饮酒即击鼓,男女携手楼中,蹈舞为乐。”[32](卷10,《南蛮疆界接连诸番夷国名》)弥诺国和弥臣国在今缅甸境内。“蹈舞”,又作“踏舞”⑤,亦即“踏歌”。此种舞蹈形式在古代缅甸乐舞中十分常见,《唐会要》在描述《骠国乐》舞时说:“每为曲皆齐声唱,各以两手十指,齐开齐敛,为赴节之状,一低一昂,未尝不相对。……其西别有弥臣国,乐舞亦与骠国同,多习此伎以乐。”[37](卷33,《南蛮诸国乐》)弥臣国的乐舞大多仿学自骠国,而骠国宫廷乐舞中则较多地保留了踏歌元素。

三佛齐是位于印度尼西亚苏门答腊岛的一个古国,唐代称室利佛逝。据《文献通考》载:“三佛齐,其乐有小琴、小鼓,昆仑奴踏曲为乐。”[24](卷148,《乐考·夷部乐·南蛮》)“踏曲”即“踏歌”。任半塘说:“唐有‘踏歌’、‘踏曲’、‘踏谣’诸名,其义则一。”[2](上编,P308)“昆仑奴”是指南海诸国与南亚一带分布的黑色或棕色人种⑥。由此可见,踏歌在这里是一种广为人们所熟知的自娱性歌舞活动。

踏歌在西亚地区的阿拉伯世界也很流行。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曾是阿拉伯倭马亚哈里发帝国(661-750)的首都,其舞蹈艺术在西亚地区占有重要的地位,产生了很大影响。叙利亚有一种称之为“戴别克”的民间舞蹈。据《中国大百科全书》载:

戴别克,又称“踏歌舞”。它产生于古老的农业劳动和高原游牧生活,广泛流传于叙利亚各地。每逢喜庆佳节,人们便群集跳“戴别克”。其表演队形一般按人的高低一字排开,队首男子手持绢帕,高举挥旋。舞蹈动作粗犷有力,敏捷灵活,多集中于腿、脚部,上身松驰,并有蹦跳和下蹲、前俯后仰等大幅度动作。男性舞者动作激烈,风度英武;女性舞者动作轻盈含蓄。生活在沙漠地带的贝都因人跳“戴别克”,具有格斗气氛。伴唱的歌词多为以方言传咏的阿拉伯口头文学,世代相传,现已有文字记录。……伴奏乐器为鼓、手鼓、唢呐、笛子、双管笛子、四弦提琴和坦布拉等阿拉伯民间乐器。根据戴别克创作的舞蹈还有《棉花丰收舞》、《盾牌舞》、《圆圈舞》等[1](《音乐、舞蹈卷·叙利亚舞蹈》)。

阿拉伯人跳的“踏歌舞”,无论是从队形,还是领舞者以及动作,都具有浓厚的西亚民族的特色,而与东亚流行的踏歌有所不同。但是,由于踏歌本身就是一种较原始的简单舞蹈形式,对动作的要求并无特别固定的规范,只要符合以脚踏地应节而舞的基本动作,就可以即兴歌舞,随意发挥。

另外,任半塘还曾提到唐代有一首可用于踏歌的乐曲《穆护砂》,又名《穆护歌》。据他考证:“‘穆护’乃古波斯语,或译为‘摩古’,意即传教师。”该曲“原为祆教《穆护》曲之煞尾,故名。”[2](下编,P118-122)它是随着西亚祆教的东传而入华的。《朝野佥载》记载:“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11](卷3)《穆护砂》抑或就是这些从西亚来的胡人在祭祀“胡天”时踏歌所唱的歌曲。

踏歌在西方的东罗马帝国也有流行。这里有在每年庆祝葡萄丰收时举行自娱性歌舞活动的风俗,据《文献通考》记载:“拂菻,其国每岁蒲桃熟时,造酒肆筵,弹胡琴,打偏鼓,拍手歌舞以为乐焉。”[24](卷148,《乐考·夷部乐·西戎》)其“拍手歌舞”的动作也是一种类似于踏歌的舞蹈形式。值得一提的是,在敦煌地区还有在节日期间流行“踏悉磨遮”的民间踏舞活动,如S.1053背戊辰年(908年)寺院破历就提到:“粟叁斗,二月八日郎君踏悉磨遮用。”[38](V5,P44)“悉磨遮”,即“苏摩遮”,或作“苏莫遮”,是从西域传来的一种假面乐舞。张说《苏摩遮》词云:“摩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宝服紫髯胡。闻道皇恩遍宇宙,来时歌舞助欢娱。”[16](P415)诗中提到的“海西”据说就是大秦,即东罗马帝国,据《后汉书》载:“大秦,一名黎鞬,以在海西,亦云海西国。”[32](卷88,《西域传》)《苏摩遮》这种乐舞风俗正是沿着“丝绸之路”东传到康国、龟兹、高昌,以至中原,并结合各地的风俗民情,发生了某些变化,并应用于“踏舞”的。这一点从新疆库车出土的唐代舍利子盒上的舞蹈图像中也可得到印证,其上有一组戴着各种面具的舞人像,他们手牵着手,正扬袂踏足,作踏舞状[5](图版46)。这表明,《苏莫遮》也是一首“踏舞”曲。

由此可见,踏歌作为人类最早产生的最原始、最质朴的歌舞娱乐活动形式,不仅在中华各民族中广泛流行,而且也风靡于世界各地。从欧洲到亚洲,再到非洲的许多地区都可以见到这种载歌载舞的娱乐习俗,对世界各地人民的精神文化娱乐生活产生了较大影响。

四、踏歌的形式及其特点

踏歌是对以脚踏地为节、载歌载舞的群众性自娱自乐歌舞活动的一种通称。由于其动作简单,即兴歌舞,娱乐性极强,同时又是一种重要的社交手段,所以深受社会各阶层人们的普遍喜爱。踏歌的形式主要有集体性舞蹈和单人舞蹈两种,其中尤以前者最为常见。

集体性踏歌的主要特点是参加者不限人数多寡,连手而歌,一边踏足舞蹈,一边应和传唱,非常热闹。一般来说,由朝廷出面组织的踏歌表演活动场面极为壮观,参加者多达成百上千人,除了宫女之外,还有从民间选调来的妇女。她们身着华丽的装束,跳着优美纯朴的舞姿,真可谓盛况空前!诗人张祜《正月十五夜灯》诗曾追忆了盛唐时期的踏歌盛况: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百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16](P5838)。

所谓“三百”之数,乃为泛指,极言参加踏歌人数众多。唐后期,国力虽然大不如从前,但由朝廷组织的踏歌表演活动仍然规模很大。唐宣宗在宴集群臣时,参加踏歌表演的“女伶”也常常多达“数十百人”[39](卷22,《礼乐志十二》)。

民间踏歌的随意性较强,有时参加的人数较多,以至于一次踏歌表演活动下来,能在现场捡拾到许多妇女掉落的饰品,如刘禹锡《踏歌词》就说:“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18](P816)有时踏歌仅有两人参加,薛鱼思《河东记》载:“长庆中,有人于河中舜城北鹳鹊楼下见二鬼,各长三丈许,青衫白挎,连臂踏歌曰:‘河水流溷溷,山头种荞麦。两个胡孙门底来,东家阿嫂决一百。’言毕而没。”[40](P2739)白日见鬼的事情显然是无稽之谈,但这个故事却说明了在集体性踏歌活动中,即使参加者只有两人,也照样能够“连臂踏歌”。

单人踏歌似乎是从唐代才开始出现的,此前不见于历史记载。李白《赠汪伦》诗中提到的踏歌就好像是单人踏歌。晚唐诗人罗虬在《比红儿诗》中咏到的“踏歌娘”舞妓杜红儿也经常表演单人踏歌:“楼上娇歌裹夜霜,近来休数踏歌娘。红儿谩唱伊州遍,认取轻敲玉韵长。”[16](P7631)五代沈汾《续仙传》里提到的蓝采和,“常衣破蓝衫……每行歌于城市乞索,持大拍板,长三尺余,常醉踏歌,老少皆随看之。机捷谐谑,人问,应声答之,笑皆绝倒。似狂非狂,行则振靴唱踏歌曰:‘踏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一椿树,流年一掷梭。古人混混去不返,今人纷纷来更多。朝骑鸾凤到碧落,暮见桑田生白波。长景明晖在空际,金银宫阙高嵯峨。’……后踏歌于濠梁间酒楼。”[41](卷上)⑦这个“行歌”乞讨的“神仙”蓝采和表演的也是单人踏歌。

踏歌舞蹈动作的基本特点是“相与联臂踏地为节”,亦即由一群人手牵着手,结队而歌,以脚踏地,应节而舞。一般来说,由朝廷组织的踏歌表演活动,都是经过事先排练,“分行列队,连袂而歌”。崔液《踏歌词》就说:“歌响舞分行,艳色动流光。”[16](P66)踏歌队形随着舞蹈而有所变化和移动。这与民间流行的自娱自乐性质的踏歌,大多围圈歌舞,还是有些不同的。此外,踏歌舞蹈还有拂袖、倾鬟、低头、弓腰、转身等舞姿,所谓“趋走俯仰”指的就是这些动作。

踏歌的唱词和曲调灵活多变,可即兴创作。现知最早的一首踏歌为汉代宫女唱的《赤凤凰来》,可惜该踏歌词早已失传,已很难窥见其真实情况。北魏胡太后所作《杨白花》是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一首踏歌词:

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含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秋去春还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10](P1040)。

这首踏歌词采用了长短句相结合的形式,全篇共八句,前两句为五言,后六句变成七言。全词委婉而深情,唱腔凄凉而悲伤,极具有艺术感染力,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像北周宣帝宇文赟创作的踏歌词虽然只留下来了开篇两句,但也是五言,大概就是延续了这种风格。

唐代民间踏歌唱词也受到这种风格的影响,而又有所发展。如《河东记》中提到的“二鬼”踏歌词虽然仅有短短四句,但前两句为五言,后两句为七言,显然就是继承了《杨白花》调式。至于蓝采和所唱的踏歌词,全篇共十句,开头一句被改造成为三言句式,其后三句为五言式,后六句则为七言式,基本上也属于这种类型,而又有所变化。

唐代文人士大夫们创作了不少踏歌词,虽然长短不一,但都属于五言或七言调式。如谢偃创作的三首《踏歌词》为五言八句,崔液的两首《踏歌词》则为五言六句,张说和陈去疾各有两首《踏歌词》,又都是七言四句。这些《踏歌词》大都描写了唐代朝廷组织的踏歌活动的盛大豪华场景。

刘禹锡创作的四首《蹋歌词》也是七言四句式,但其内容描写的却是江南一带的民间踏歌风俗。其中有“自从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尽时”,“唱尽新词欢不见,红霞映附鹧鸪鸣”以及“新词宛转递相传”等句,可知唐代民间踏歌的唱词大约都是即兴填词,相互应和,反复传唱,能够使人强烈地感受到民间踏歌的欢乐热闹情景。

唐代民间踏歌的曲调很多,其中最著名的是《竹枝调》和《杨柳枝》,如刘禹锡《蹋歌词》:“日暮江南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白居易有“歌蹋《柳枝》春暗来”的描写[42](P2146)。此外还有《杨白花》、《春阳曲》(又名《阳春曲》)⑧、《山鹧鸪》、《纥那曲》、《采莲曲》、《采菱歌》、《春江曲》、《还乡曲》等。这些民谣曲调或悠扬婉转,或欢快流畅,具有极强的艺术感染力,表达了民众的喜怒哀乐,难怪连当时的许多文人骚客们都积极参予创作了许多首这种类型的歌词。

五、踏歌与唐代中外文化交流

踏歌从本质上来说属于人类游戏活动的内容,而游戏作为一种古老的社会文化现象,具有非常鲜明的“文化性格”,即它可以“跨越人类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和不同的‘文化圈’而普遍存在”[43](P1)。踏歌正是由于其动作简单、即兴歌舞的游戏特征,在古代各文明区域大都独立出现并形成了踏歌娱乐的风俗,这从世界各地发现的早期人类岩画和有关文字记载中都可得到证实。任半塘也曾说过:“夫踏歌本届原始伎艺,任何民族皆善为之。”[44](P522)然而,在中古时期,踏歌之所以在世界范围内能够得到广泛流行与传播,却与各地文化的交流与互动有密切关系。

踏歌的基本形式是以脚踏地为节、载歌载舞,灵活多变,无论是舞姿动作,还是歌词曲调,都可以随意发挥创作、应用于其中,这样就因各地环境、习惯、语言以及思维方式的不同,从而形成了各具地域和民族特色的踏歌娱乐风俗。汉唐时期,由于对外交通孔道的空前畅通,中外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有力地促进了踏歌活动的兴盛与繁荣。

中国的踏歌习俗源远流长,历史悠久,影响深远。汉唐以来,随着中华文化的辐射力越来越大,中国踏歌极大地推动了周边地区,尤其是对东亚民族踏歌习俗的形成与开展助力颇多。

踏歌习俗在汉地开始形成之时,在北方诸胡族中也有流行。长期以来,由于地理上的亲缘关系,以及中原农耕民族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密切接触,使得双方的人员往来与流动非常频繁,文化上的交流也因此在各个领域得以全方位展开。汉末之天下大乱之时,蔡文姬流落匈奴,“在胡中十二年”,她创作的《胡笳十八拍》曾对匈奴的“踏舞”习俗有过描写,像她这样一位博学多才而“又妙于音律”的才女,将汉地的踏歌习俗介绍到匈奴是一点也不奇怪的。北朝时,纷纷涌入中原的北方诸胡族由于钦慕先进的农耕文化而大都主动走上汉化的进程,像踏歌这样的汉地传统风俗当然也是他们学习和效仿的内容。由鲜卑人建立起来的北魏和北周王朝的宫廷中就经常举行踏歌活动,他们一边踏舞、一边唱着哀惋的汉歌,而这种简易灵活的踏歌形式在胡族的下层士兵中也相当流行。汉地踏歌也早已为突厥人所熟知,武周时,春官尚书阎知微出使突厥,与突厥人连手踏《万岁乐》[45](P6533)。《万岁乐》是隋朝乐正白明达编创的一首乐曲[8](卷15,《音乐志下》),可见突厥踏歌中也吸收有汉地踏歌的元素。

南方诸蛮、夷等少数民族,虽然也在很早以来就形成了踏歌习俗,但因为他们与汉族长期处于杂居融合的状态,所以汉地踏歌风俗也通过各种途径浸润糅合于其中。最著名的事例就是唐后期大诗人刘禹锡在流隅湖湘、巴蜀期间,结合当地蛮、夷风俗,创作了大量的踏歌词,对当地的土风民俗产生了深远影响。《旧唐书》载:“(朗州)地居西南夷,土风僻陋,举目殊俗……蛮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辞。禹锡或从事于其间,乃依骚人之作,为新辞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间夷歌,率多禹锡之辞也。”[12](卷160,《刘禹锡传》),后来,刘禹锡又出任夔州刺史,当地巴人非常流行踏歌。他在《竹枝词》九首引言中就说:“岁正月,余来建平,里中儿联歌《竹枝》,吹短笛击鼓以赴节。歌者扬袂睢舞,以曲多为贤。……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扬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建平,即夔州。唐五代时人顾况、白居易、李涉、孙光宪等都作有大量的《竹枝词》,描写了巴人夜唱《竹枝》踏歌的情景。

东亚地区,如朝鲜、日本等地的踏歌习俗,也明显受到中国文化的影响。关于朝鲜的踏歌习俗,至晚在东汉时期就已见诸于记载,在朝鲜半岛居民马韩中就已经形成了“常以五月田竟祭鬼神”和“十月农功毕”祭天神举行踏歌活动的习俗[32](卷85,《东夷传》),这是农耕民族为了庆祝春种秋获而举行的一种隆重的祭祀庆典活动。人类学的研究认为,游戏起源于原始的祭祀活动和社会生产劳动实践活动,“被现代人看作是‘游戏’的活动在远古时代往往并不具有现代意义上的‘游戏’意义,而是有着某种神秘性和神圣性的、与部落生存相关的巫术祭奠活动。……(一些游戏)并不是在任何时候和任何场合下都被允许举行的,只有在一些特定的、与部族庆典有关的场合下才能举行。‘游戏’是作为‘神圣的’仪式的组成部分而存在的。”[43](P4-7)所以,游戏活动的目的最初不是为了“自娱”而是“娱神”的。踏歌就是属于这样一种游戏活动。这种游戏在具有悠久农耕文明传统的汉地起源更早。西汉初年,宫中就流行于十月中旬,“共入灵女庙,以豚黍乐神”[6](卷3,《戚夫人侍儿言宫中乐事》条),踏歌祭祀的风俗。这一风俗当与大陆的农耕生活有密切关系,它反映了早在汉初内地就流行以歌舞乐神、祈求农桑的习俗。在东北亚地区的、沃沮、高句丽等地,也有“十月祭天”的风俗[32](卷85,《东夷传》)。这些地区与马韩一样都是受到汉地踏歌风俗的影响。

关于日本踏歌,学术界公认是来源于中国。但在踏歌传入日本之前,在日本古代曾有一种类似于踏歌的民间传统集体舞蹈“歌垣”,一般是在每年的春秋两季举行,参加者在舞蹈时前后连臂踏地而歌。从“歌垣”举行的时间及舞蹈的性质来看,与汉代和东北亚地区流行的十月踏歌迎神以祈农桑的习俗紧密关连,应当是从大陆传来的古俗,这也是古代日本接受唐人踏歌的基础。踏歌传入日本之后,保留了在元宵节期间举行的风俗,并且形成了独具本民族特色的踏歌节,还成为宫廷仪礼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46]。

中国的踏歌习俗虽然起源很早,但在其后的发展过程中,也不断受到来自国内各少数民族以及域外踏歌习俗的影响。

首先,汉地踏歌吸收了国内各少数民族,如匈奴、鲜卑、突厥、党项等北方胡族和南方蛮、夷等民族的踏歌元素。像北魏胡太后创作的《杨白花》、契胡酋长尔朱荣踏唱的《回波乐》在唐代已经非常深入人心。唐代民间踏歌中有《杨白花》调,李绅《闻里谣效古歌》中有“齐和《杨花》踏春草”句[16](P5466),《杨花》是《杨白花》的简称。唐代大文豪柳宗元还曾仿作过一首杂曲歌辞《杨白花》[47](P1251)。《回波乐》曾出现在唐中宗时的朝廷宴集活动上,参加的大臣沈佺期、李景伯等人争相自编《回波乐》词,且歌且舞,乘机邀求官爵[48](卷下,P41)。到盛唐时期,《回波乐》已经名列宫廷教坊软舞乐曲[49]。在南方和西南地区的广大少数民族中也非常流行踏歌,唐德宗贞元十六年(800年),在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的主持下,吸收了南诏及其他少数民族的乐舞,编制而成的《南诏奉圣乐》,到长安献演,其中就有“舞者分左右蹈舞”、拍手顿足等踏歌动作[39](卷222下,《南蛮传下》)。此外,像党项在后唐,牂牁蛮在宋初,都曾在朝廷之上公开献演踏歌,这些都是中原王朝与周边少数民族直接进行交流的实例。类似情况应还有不少,在史籍中经常可以见到少数民族向内地进贡乐舞艺人的记载,这些专业艺人必定精通本民族的乐舞风俗,他们的到来必定也会将自己民族的踏歌习俗介绍和传播到汉地。

其次,汉地踏歌还注入了传自域外的踏歌因子。在东罗马帝国流行的踏歌是以“拍手歌舞”为特征的,但在沿着“丝绸之路”不断传播的过程中,显然也会结合各地的风俗民情而发生某些变化,如相传是来自东罗马帝国的《苏莫遮》,在西域的龟兹、库车一带是以假面乐舞的形式出现的,到敦煌地区民间仍然流行这种假面“踏舞”,敦煌文书P.4640庚申年衙府纸破历有“二月七日支与悉磨遮粗纸叁拾张”记载,就是“踏舞”时用来制作假面具的。内地虽然很早以来就形成了踏歌的传统,但在外来的《泼寒胡戏》中,“踏舞”《苏莫遮》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环节。从西亚波斯一带随祆教徒传来的踏歌曲《穆护砂》,在盛唐时期也成为宫廷大曲之一,唐人崔令钦《教坊记》“曲名”中就载有《穆护子》,指的就是此曲。在古代缅甸的弥诺国、弥臣国和骠国都流行“踏舞”,唐贞元十八年(802年),骠国王雍羌派遣其弟悉利移城主舒难陀带来《骠国乐》,到长安演出,引起了极大轰动,在这种乐舞中也可以看到踏歌乐舞的痕迹[37](卷33,《南蛮诸国乐》)。当时,演奏《骠国乐》的乐工都是来自东南亚一带的昆仑奴[39](卷222下,《南蛮传下》),而位于印尼苏门答腊岛的古国三佛齐(又称室利佛逝)传来的乐舞,也是以“昆仑奴踏曲为乐”的踏歌舞[24](卷148,《乐考·夷部乐·南蛮》)。

另外,还值得注意的是,在唐代元宵踏歌习俗中,还有一些来自域外的元素,为这种盛大欢乐的场面增添了别样风情。如在许多记载中都提到了舞者在“灯轮”(或灯树)下彻夜踏舞的情节。“灯轮”,又称“灯树”,也作“火树”。张说《十五日夜御前口号踏歌词》描写到:“龙衔火树千重(一作灯)焰,鸡踏莲花万岁(一作树)春。”“西域灯轮千影合,东华金阙万重开。”[16](P982)许多学者注意到“灯树”是从西域流布到中原的一种外来文明元素,向达就认为张诗吟咏的灯节火树踏歌的情景,当即“西域灯轮也”[50](P52)。美国学者谢弗也认为,元宵节灯树下踏歌的习俗是“由古代西域的新年节日逐步发展而来的”[51](P568)。这种明显带有异域风情的燃灯踏歌习俗至晚到隋朝就已经传入了中原地区,隋炀帝《正月十五日于通衢建灯夜升南楼诗》就说:“法轮天上转,梵声天上来。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52](P2671)这种习俗的传入使内地的传统元宵娱乐活动杂染上了浓重的外来文化色彩。

总之,踏歌作为一种极其古老的群众性歌舞娱乐习俗,起源于早期人类的游戏活动之中。后来,随着中外文明的不断接触与交流,加深了世界各地对踏歌习俗的相互了解、吸纳与影响,这不但为各地的踏歌习俗注入了新的元素,而且也带动了各地踏歌习俗的持续发展与创新,从而形成了各地踏歌习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多元互动与共生发展的格局,对世界游戏文化的发展也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可惜的是,就是这样一种具有重要社交意义的歌舞游戏娱乐活动,却在唐宋以后的中国广大汉族地区逐渐衰落以至消失,这与礼教的束缚日益严重以及社会风气的日趋保守有重大关系。

[收稿日期]2010-08-29

注释:

①任半塘在《唐声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上编第五章专列“踏歌”一节进行介绍,在下编中又对五言六句、五言八句和七言四句式的《踏歌辞》作了研究。王克芬在《中国舞蹈史·隋唐五代部分》(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第三章第一节中曾对“唐代节日的《踏歌》”作了介绍,其后又在《中国舞蹈发展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六章第一节的“节日歌舞游乐”中再次对《踏欧》作了简单叙述。

②又据《旧唐书》载:“(先天)二年春正月……上元日夜,上皇(睿宗)御安福门观灯,出内人连袂踏歌,纵百僚观之,一夜方罢。……初,有僧婆陀请夜开门然灯百千炬,三日三夜。皇帝(玄宗)御延喜门观灯纵乐,凡三日夜。左拾遗严挺之上疏谏之,乃止。”[12](卷7,《睿宗纪》)“睿宗好乐,听之忘倦,玄宗又善音律。先天二年正月望,胡僧婆陀请夜开门燃百千灯,睿宗御延喜门观乐,凡经四日。又追作先天元年大酺,睿宗御安福门楼观百司酺宴,以夜继昼,经月余日。挺之上疏谏。……上纳其言而止。”[12](卷99,《严挺之传》)似乎这次上元张灯踏歌活动延续的时间长达一个多月。

③关于日本踏歌传入及相关问题的研究见赵维平《奈良、平安期的日本是如何接受、同化中国踏歌的?》(福建:《中日音乐比较研究国际学术会议论文集》,1997年,第7-17页),刘晓峰《中日踏歌考——兼论古代正月十五节俗及其对日本的影响》(《文史》2007年第3辑,第63-86页)等。

④三大节会分别为正月初一的元日节会、正月初七的白马节会和正月十六的踏歌节会。

⑤据《太平御览》卷789《四夷部·南蛮·弥诺国、弥臣国》引《南夷志》及《文献通考》卷148《乐考·夷部乐》南蛮弥臣条皆作“踏舞”。《南夷志》即《蛮书》。

⑥关于昆仑奴的来源有不同说法,今据葛承雍的观点(见《唐韵胡音与外来文明》民族篇《唐长安黑人来源寻踪》,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00页)。

⑦《太平广记》卷22《蓝采和》条引作:“踏歌、踏歌蓝采和”[40](P151)。又据《全唐诗》卷861蓝采和《踏歌》曰:“踏歌踏歌蓝采和,世界能几何?红颜三春树,流年一掷梭。”[16](P9738)

⑧《全唐诗》卷868“梦”类载有病狂人《歌》曰:“踏《阳春》,人间三月雨和尘。《阳春》踏,秋风起,肠断人间白发人。”这首歌中提到的“踏《阳春》”,就是指《春阳曲》。又,卷878“谣”类载《周显德中齐州谣》曰:“蹋《阳春》,人间二月雨和尘。《阳春》蹋尽西风起,肠断人间白发人。”与前者稍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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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行曲看唐代中外娱乐习俗_踏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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