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玄英《庄子疏》“知与不知,通而为一”的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庄子论文,而为论文,思想论文,成玄英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生活在唐初的著名道教学者成玄英,其思想以道教为主,兼取佛学。通过注疏《庄子》、《老子》,阐发其重玄思想。在哲学认识论方面,成玄英提出“知与不知,通而为一”的思想,以明道为认识目的,认为言、知不能入于重玄之境,须境知两忘,能所双绝,冥合认识主体与认识对象的差别,使知止其分,顺自然之妙理,才能无知而知,知而无知,不知而后知,超越是非分别之知,达到对道的真知。成玄英“知与不知,通而为一”的思想别具特色,颇具思辨性,代表了当时道教哲学关于“知”范畴理论发展的水平,值得认真的总结和探讨。
一、以明道为认识目的
成玄英哲学以“道”为宇宙本体,道无所不在,无所不通,万物以道为其存在的根据。他说:“夫道无不在,所在皆通。”(注:《渔父疏》,郭庆藩集释、王孝鱼整理《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7月版, 第四册第1032页。)并指出:“虚通之道,包罗无外,二仪待之以覆载,万物得之以化生,何莫由斯,最为物本。”(注:《天地疏》,《庄子集释》第二册,第407页。)认为道具有虚通性,它包涵一切, 万物得道而化生,天地得道以覆载,事物莫不由于道而存在,故道为宇宙万物之本。他说:“妙道,真本也。知,分别也。”(注:《渔父疏》,郭庆藩集释、王孝鱼整理《庄子集释》中华书局1961年7月版, 第四册第1034页。)以道为本,而知则是对事物的区分、分辨。
在心道为本的前提下,成玄英强调认识的目的乃在于明道。他说:“一,道也。夫事从理生,理必包事,本能摄末,故知一,万事毕。”(注:《天地疏》,《庄子集释》第二册,第406页。)在这里, 道即是一,道为本,事物为末。成玄英认为,只要知一,即知道,便能统摄万事万物,使万事毕具。可见知“道”成为其认识的目的。进而,成玄英强调:“欲明道,非心识,故谋虑而不能知;道非声色,故瞻望而不能见;道非形质,故追逐而不能逮也。”(注:《天运疏》,《庄子集释》第二册,第506页。)即以明“道”为认识目的, 但道却非心所能识,故理性认识之思虑不能知道;道没有声色,故不可得而见;道没有形体,故不可追逐而触及。即理性认识与感性认识均不能明道。这样看来,尽管明道、知道是成玄英认识的目的,但却不能通过正常的认识来达到,只能通过神秘的直觉来体悟。
为了达到明道的目的,入于重玄之境,成玄英主张绝言、知,去思虑。因为言、知只是针对一般的物而言,却不能索求真道。他说:“夫真理玄妙,绝于言、知。若以言诠辩,运知思虑,适可极于有物而已,固未能造于玄玄之境。”(注:《则阳疏》,《庄子集释》第四册,第915页。)认为真理即真道不能用言语来解释,也不能用思虑去认识, 言、知均不能入于重玄之境,只涉及有物。可见其重玄思想排除了人的正常认识。不仅一般人的言、知不能认识玄妙之真理,而且即使是圣人和神人也不能以言、知来求得重玄之道。他说:“夫至道之境、重玄之域,圣心所不能知,神口所不能辩,若以言知索真,失之远矣。故德之所总,言之所默息者,在于至妙之一道也。”(注:《徐无鬼疏》,《庄子集释》第四册,第853页。)指出圣人之心不能知道, 神人之口不能辩道,无论普通人,还是圣神之人皆不能通过言谈和思虑来明道。这表明,成玄英既以明道、知道为认识目的,又把人们正常的认识手段排除在认识范围之外;道既不可用感官来感知,又不能以心之思维去把握。其断名言、灭心知的认识论与佛教的认识理论有相似之处。
二、“境知两忘,能所双绝”
成玄英认为,人们包括圣人、神人的言、知不能明道,不能入于重玄之境,要获得真知,就须境知两忘,能所双绝,冥会物我、主观认识与认识对象的差别,使之不执定是非,无可无不可,而无患。他说:“夫知必对境,非境不当。境既生灭不定,知亦待夺无常。唯当境知两忘,能所双绝者,方能无可无不可,然后无患也已。”(注:《大宗师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226页。)认为知的对应面是境, 无境也就无所谓知。提出了类似主客体对立的知、境范畴。然而境既然是生灭不定的,万境皆为虚幻,那么知也就是待夺无常,而具有不确定性。由于境、知的“不定”、“无常”,故成玄英主张“境知两忘,能所双绝”。所谓“境知两忘,”即在一定程度上指取消主客体的对立与区分,忘却所观之境与能观之知;所谓“能所双绝”,能、所指能知和所知,即在某种意义上指认识主体与认识对象,成玄英主张“能所双绝”,即是既否定认识主体,又否定认识对象,从而也就否定了认识本身,把能、所都归于自然,而不须人为地去知。他说:“能知所知,并自然也。”(注:《大宗师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225页。 )以自然为最高权威,强调去知、无为、顺自然,一切人为的认识都须排除。他说:“内去心知,外忘事故,如混沌之无为,顺自然之妙理也。”(注:《刻意疏》,《庄子集释》第三册,第540页。)这里的“内去心知, 外忘事故”,即内外两忘,也就是“境智两忘,物我双绝”(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45页。),把内在的心知和外在的事物统统排除。物我双绝的前提是“物我俱空”,正因为物我皆为空幻,故两者均在否定之列。他说:“夫玄悟之人,鉴达空有,知万境虚幻,无一可贪,物我俱空,何所逊让。”(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87页。)认为玄悟之人能够懂得万境虚幻、物我皆空的道理,从而玄同彼我,双遣境知,使鬼神冥附,这又体现了道教的特点。最终把道家、道教、佛教的认识论融合为一。他说:“不缘于物境,精神安静,忘外于心知者,斯则外遣于形,内忘于智,则隳体黜聪,虚怀任物,鬼神冥附而舍止,不亦当乎!”(注:《人间世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151页。)指出忘智遣形,隳肢体,黜聪明, 使鬼神冥附而来舍之,既不受外物的干扰,保持精神安静,又忘心知,无思无虑,虚怀而任物自然。这就是成玄英所追求的“不亦当乎”的境界,从而冥真合道,而获得真知。他说:“夫圣人者,诚能冥真合道,忘我遣物。怀兹圣德,然后有此真知,是以混一真人而无患累。”(注:《大宗师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226页。)真知的获得, 应是在忘我遣物,物我双绝,否定了认识主体和认识对象之后。在成玄英看来,只有圣人即混一真人才能做到物我混一,冥真合道,也才能得到真知。
三、“知与不知,通而为一”
成玄英以明道为认识目的,主张“境知两忘,能所双绝。”由此,他提出“知与不知,通而为一”的思想,认为“知”县有相对性和不确定性,知与不知是相互转化的,所谓知不过是对事物的分别,由于事物本身是虚幻空有的,所以知也是不确切的,知而无知,不知而知,最终知与不知通而为一。并强调“知止其分”,以顺自然为本分,不须强知,提倡无为无知,不重视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这体现了成玄英知的思想的特点。他说:“夫境有大小,智有明暗,智不逮者,不须强知。故知止其分,学之造极也。”(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88页。)成玄英在解释《庄子·齐物论》中的“知止其所不知,至矣”这句话时指出,其所不知,是指智力不及的分外之事,对此不须强知,而应顺应自然,知止于其本分,“所以知者,分内也;所不知者,分外也。舍内求外,非惑如何也!”(注:《胠箧疏》,《庄子集释》第二册,第362页。)认为知的根据在于内在的自然本分, 批评天下之人唯知分外,追求于外在的其所不知的事物,而不知求内在的本分,指出这是产生惑的原因。“故知贵在于我,不在外物。”(注:《田子方疏》,《庄子集释》第三册,第715页。)
从“知止其分”,顺应自然本分,不必强知其所不知的观点出发,成玄英强调知与不知的相对性,不执着于知或不知的区别,而把知与不知看成是不确定的,相互转化的。他说:“若以知知不知,不知还是知。”(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92页。)即如果以知来知其所不知,不知也即是知。倾向于以不知为知,二者相互转化。并指出:“夫物或此知而彼不知,彼知而此不知。鱼鸟水陆,即其义也。故知即不知,不知即知。凡庸之人,讵知此理耶!”(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92页。)认为所谓的知,并非完全知;所谓的不知,也不是一定就不知。知与不知不过是“此知而彼不知,彼知而此不知”,所谓不知,只是彼此不相通罢了,而不是真正的不知。所以在成玄英看来,知与不知的界限是相对的,“知即不知,不知即知”,二者可以相互转化,最终通而为一。联系其“境知两忘,能所双绝”的思想,从另一个角度讲,境知两忘,也就是冥合境智;能所双绝也即是取消能知和所知的差别。既然主体与客体、认识主体与认识对象都是冥会无差,那么永无所谓知或不知,两者亦可相通为一。他说:“一知,智也;所知,境也。能知之智照所知之境,境智冥会,能所无差,故知与不知,通而为一。”(注:《德充符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196页。)指出能知之智的观照对象是所知之境, 然而又认为智与境相冥合,能与所无差别,知与不知通而为一。知与不知混通为一的结果导致无所谓知,亦即取消了对事物的认识。
四、真知与俗知
成玄英取消对一般事物的认识,而主张知道、明道。由此他提出了真知与俗知的区别,目的在超越俗知而自然真知其道。其所谓俗知,指世俗之知,即流俗之人对事物加以区分而得来的认识;所谓真知,指超越俗知的不知之知,真知能观照真原,“冥真合道”。在成玄英的哲学体系里,真原即是道,万物得道以化生,故真知以真原为观照对象,也就是以道为认识对象。他说:“所知者,俗知也;所不知者,真知也。流俗之人,皆尊重分别之知,锐情取舍,而莫能赖其不知之知以照真原,可谓大疑惑之人也。”(注:《则阳疏》,《庄子集释》第四册,第906页。)其所知,就是俗知,即以一般事物认识对象的知。 成玄英指出,世俗之人对事物妄加分别,由此产生是非的分辨,其实这都是虚妄的,而终不可合于道。他说:“小知狭劣之人,性灵褊促,有取有舍。有取有舍,故间隔而分别;无是无非,故闲暇而宽裕也。”(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51页。)对事物加以取舍而分别是非,这是小知即俗知所为,而“以蹇浅之知,……合太一之玄道者,终不可也”(注:《列御寇疏》,《庄子集释》第四册,第1048页。)。认为俗知徇物无涯,使心困形劳,不能止于自然之本分,故应在超越和忘却之列。
其不知之知,即是所谓的真知。真知超越了俗知,是在不知而后的知。他说:“不知而知,知而不知,非知而知;故不知而后知,此是真知。”(注:《徐无鬼疏》,《庄子集释》第四册,第874页。 )不知是对世俗认识对象的不知,而不是对道的不知。对俗知不知而对道知,故曰“不知而知”;反之,“知而不知”,是对一般事物知而对道却不知。由于对道的知不是一般的知,它是在超越俗知的基础上而有,故不知而后知,才是真知。真知是对事物本质、万物本原的体认,即“冥真合道”。真知与俗知的区别表现在:俗知注重事物的区分,执着于同异,强调分辨认识的是非;而真知则忘我遣物,取消对事物同异、是非的认识和区分,因为站的道的角度讲,万境虚幻,物我皆空,故对事物同异的认识也是空的。他说:“夫迷执同异,妄见是非;同异既空,是非灭矣。”(注:《寓言疏》,《庄子集释》第四册,第948页。 )批评世俗之人执迷同异,妄见是非,而主张合同异,灭是非。其真知也就是超越是非之知。他说:“率其真知,情无虚矫,……既率其情,其德不伪,故能超出心知之境,不入是非之域者也。”(注:《应帝王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289页。)真知即是率其真情而不伪、 超出心知之境、超越是非之域的认识。
真知与俗知的差别还珍现在:真知以自然为本,故与静相联系;俗知则是人为,起心而动。他说:“运真知而行于世,虽涉于物千变万化,而恒以自然为本。”(注:《秋水疏》,庄子集释》第三册, 第590页。)虽然主张行其真知,行以真知为依据,但真知本身却与静相联。他说:“夫不能恬静,则何以生彼真知?不有真知,何能致兹恬静?是故恬由于知,所以能静;知资于静,所以获真知。”(注:《缮性疏》,《庄子集释》第三册,第549页。)认为知与恬静交相养, 真知生于恬静,有静,才能获真知。表明真知与静相联,而不须动。而俗知知则是人为的起心而动之知。他说:“人之所为者,谓手捉脚行,目视耳听,心知工拙,凡所施为也。”(注:《大宗师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224页。)实际上是把耳目感知和心之思虑都作为人为之俗知, 而与自然之真知相区别。并主张“推求日夜,前后难知,起心虞度,不如止息。”(注:《齐物论疏》,《庄子集释》第一册,第55页。)与其起心而动去认知,不如止息而静不去知。表现出成玄英对俗知的排斥态度,而目的在获得对道的真知。
质言之,道教学者成玄成英以明道为认识目的,主张绝言知,去思虑,入于重玄之境,否定人们正常的认识途径;提出境知两忘,能所双绝,冥会物我,消除认识主体与认识对象的差别,冥真合道,以获得真知;认为知与不知的界限是相对的,二者可以互相转化,最终通而为一,其结果导致无所谓知,也就取消了对事物的认识;由此提出真知与俗知相分的思想,强调真知以自然为本,是对万物本质的认识,俗知则是以一般事物为认识对象的知,主张合同异,灭是非,超越世俗分别之知。其断名言,灭心知,否定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把知与不知相通为一的思想最终是为了识道,入于重玄之境。同时也受到先秦道家和佛教思想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道教知的思想的特点。其认识理论的思辨性,从宗教认识的角度丰富了中国哲学知识论的理论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