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法国文坛对福楼拜夫人的批评_包法利夫人论文

法国文坛对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的批评管窥,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福楼拜论文,法国论文,文坛论文,夫人论文,批评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Résumé:Depuis 150 ans,Madame Bovary de G.Flaubert devient un objet de recherche dans le monde littéraire.Nous aurons ici des points de vue-clés des critiques franais sur cette uvre.Dans une perspective philosophique on y a révé1é《le Bovarysme》.Les savants cherchaient les causes de la diversité créative de Flaubert.S' y ajoutent deux ouvrages monumentaux,Le Style de Flaubert de M.Proust et L' Idiots de la famille de J.-P.Sartre.G.Genette et R.Barthes ont découvert,en analysant des descriptions de Madame Bovary," le problème de Flaubert" .P.Bourdieu finit par démêler les facteurs sociaux de" l' art pur" cherché par l' auteur.Depuis ces dernières années,le développement d' ordinateur et d' Internet donnent les nouveaux moyens aux études de Flaubert.

居斯塔夫·福楼拜(Gustave Flaubert 1821—1880)是法国文学史上一位伟大作家。在他屈指可数的作品里,《包法利夫人》(1857)是里程碑式的代表作,在它发表的第二年却被当局告上有伤风化、诽谤宗教等罪名,幸亏福楼拜请出一位地位显赫、能言善辩的大律师,法庭最后判福楼拜无罪。这场官司的结果,反而使小说声名大振,成为当时的畅销书,两万册书很快一售而空。自此以后,《包法利夫人》的盛名历久不衰。一百多年以来,这部名著一直是批评家评论的热点,后代对福楼拜在艺术上的探索众口一词地加以称赞。由于这篇小说多层次的、丰富的内涵,更由于持不同美学观点的小说家和批评家们各取所需,它得到不同的评价,不断被不同的批评家用来阐发和佐证一些文学以外的历史、心理、文化或社会学理论。在法国文坛福楼拜研究蔚为显学,本文浏览、整理法国文坛上对这部名著的主要批评要点,我们只能挂一漏万,举其大端,目的在于为中国学界和读者阅读、欣赏和研究此书提供参考。

一、盛赞新作的艺术美

《包法利夫人》一问世,批评家圣伯夫就马上慧眼识英雄,敏锐地指出;“在许多地方,在不同的形式之下,我似乎发现新的文学标志:科学、观察精神、成熟、力量、有点严厉。这是新的特点,未来几代人的领袖们会追求这些特点的。”① 圣伯夫大声赞扬这部杰作。维克多·雨果从盖纳西岛寄来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包法利夫人》是一部杰作……”米舍莱、朱尔·雅南、尚弗勒里向作者表示祝贺。最后,波德莱尔在一份发行范围很狭的杂志《艺术家》上热烈欢呼杰作的问世。

《包法利夫人》在艺术美方面达到了相当高的境界。乔治·桑赞叹福楼拜对艺术的艰辛追求:“居斯塔夫·福楼拜是一个伟大的探索者。”但她也毫不留情地责备他“写伤人心的东西”,“把丑恶指给人看”,“对人生缺乏一种明确的和广大的视野”②。有的评论家把福楼拜说成“文学的基督”,意思是他为文学创作而受尽了千辛万苦:“他在二十年里为文字而斗争,在句子面前奄奄一息。”③ 屠格涅夫认为“在任何语言的任何作家身上,都没有(像福楼拜)这样精益求精。”④ 福楼拜强迫自己严格的艺术训练,令他的同行吃惊,甚至那些自吹是文笔优美的作家,连龚古尔兄弟,泰奥菲尔·戈捷都感到意外,称赞福楼拜的作品“像诗句一样有节奏,像科学语言一样明晰,有大提琴的雄浑,有火红的羽毛似的热情”⑤。

左拉说得更明确:“《包法利夫人》问世后,产生了文学上的整整一场革命。现代小说的格式在巴尔扎克的巨型小说中是分散存在的,似乎刚刚经过压缩,明确地在这部400页的小说中提了出来。新艺术的法典写成了。《包法利夫人》具有一种明晰和完美,这种完美使这部小说成为典范小说和小说的最终典范。”左拉的评价虽然有过溢美之嫌,然而他的判断大体还是正确的,左拉认为巴尔扎克在《人间喜剧》中所散见的现实主义手法,都在《包法利夫人》这部小说里得到集中的体现;但是福楼拜具有巴尔扎克所缺乏的明晰和完美,而这是新的艺术法典。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福楼拜开创了新的流派。尽管福楼拜本人对现实主义和自然主义等等颇有微词,左拉却对《包法利夫人》推崇备至:“以《包法利夫人》为典型的自然主义小说的首要特征,是准确复制生活,排除任何故事性成分。作品的结构仅在于选择场景以及某种和谐的展开程序……最终是小说家杀死主人公,如果他只接受普通生活的平常进程。”⑥

朗松也指出,《包法利夫人》“是一部观察细致而紧凑,形式辉煌而简洁的作品。”⑦ 在教材中肯定了这一判断:“《包法利夫人》有幸成为当代小说的一部代表作。”布吕内蒂埃断定说,“人们可以认为《包法利夫人》在当代文学史上是一部重要著作。”

蒂博岱认为:“就小说而言,《包法利夫人》的技巧,几乎就像《安德洛玛克》(拉辛的作品)在悲剧中的地位那样,是部典范作品。”⑧ 沙尔·杜博斯指出:“《包法利夫人》不仅是小说中的经典作品,也许这是从严格、紧凑和狭隘意义上来说成为艺术品的唯一小说。”⑨ 当代评论家巴尔德什认为:“必须重读《包法利夫人》:它达到人为的完美境地,人们不会倦于欣赏它。”⑩ 这些作家和批评家从不同的角度对《包法利夫人》的艺术性作了高度评价。

二、关于“包法利主义”

波德莱尔特别对福楼拜塑造的包法利夫人这个人物形象十分欣赏:“包法利夫人沉湎于想入非非的浪漫爱情的遐想中,她像男性一样痴心地、慷慨地委身于那些卑劣的家伙,也如同一些诗人醉心于女人一样……其实,这个女人在她的同类中、在她狭窄的世界里和她局限的视野中是很崇高的……总之,这个女人是真正的伟大,她特别令人同情。作家努力不在作品中出现,如同一个耍木偶的演员,表现系统的冷酷。尽管如此,所有有知识的女性都应该感谢他把女人提高到具有高度力量、远离野蛮动物、接近理想男性的地位,感谢他使女人具有一个工于心计、富有幻想的完人的双重性格。”(11)

十九世纪已有论者强调这部小说的心理学和哲学层面。福楼拜基本上把爱玛看作受侮辱受损害的女性。就性格而言,爱玛爱作不切实际的幻想,内心充满了激情,故而,法国评论家于勒·德·戈尔蒂埃提出“包法利主义”的概念,把它定义为“人所具有的把自己设想成另一个样子的能力”:即是一个人幻想过一个与现实完全两样的生活,像爱玛一样幻想改变这种生活强加给人的命运,迷恋于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命运,这种人所犯的心病就叫做“包法利主义”。

在新批评中,让—皮埃尔·理查尔在《文学与感觉》(1954)中,首先在《包法利夫人》里从作家对丰盛的餐桌、食欲旺盛的宾客的描写,揭示作家与女主人翁的欲望和兴致。“随兴致接踵而来的是满足”。“爱玛的爱就像吞食一般。‘她像一个饥不择食的人那样扑向快活’”。然后是“吸收”、“反刍”、“消融”、“酥软的爱情”、“肉体的参透”......理查尔指出:福楼拜的“天才最吸引人之处就是把内在经验、具体经验和隐喻的表达始终集于一身的那种完全和谐”。水作为一种吞没和溶解的力量,是爱情的隐喻,“如果女人像水一样具有吸引力,那么海洋就像女人一样抚摸着人。”水滴、汗珠、液珠“仿效欲望的行为,还有欲望的意识本身。”“水像鸦片一样让人麻醉”。从而揭示了福楼拜的“水系”。随即,水“汇合”、“顺流而下”。变化,就是“随波逐浪”。福楼拜认为:“包法利主义”就是“一心只想成为他人的我”。作家本人“陶醉于永久的灵活多变,他感受着自身,并要使自己保持纯净的可塑性。”理查尔从作家与笔下人物的自身感觉、自我意识,即从作家及其人物本身迸发出的激情与外部世界发生的碰撞处罚探索作家深邃的内心,追寻作品的内在价值(12)。

三、关于福楼拜创作的多重性

早在十九世纪末,法国批评家法盖(Emile Faguet)就曾用文学创作本身所包含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交替趋势来解释福楼拜创作的多重性。法盖把浪漫主义的第一特征描述为“讨厌和逃避现实主义”,而把它的第二特征归结为“喜好悲怆和神秘,哀伤和怪异”。法盖认为福楼拜的独特性在于他既能创作像《萨朗波》和《圣·安东尼的诱惑》这样的浪漫主义作品,又能创作像《包法利夫人》和《情感教育》这样的现实主义作品,而福楼拜本人则代表着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的过渡。法盖幽默地评论;“在他(福楼拜)身上有一种觉得现实平庸的浪漫派气质,又有一种觉得浪漫主义空洞的现实主义气质;有一种觉得资产者可笑的艺术家气质,又有一种觉得艺术家自负的资产者气质。所有一切都裹上一种觉得世界荒谬的愤世嫉俗。”(13)

朗松(G.Lanson)称福楼拜是一个“对资产阶级怀有浪漫式憎恨,但生活却极为资产阶级化的作家。”朗松并认为这是福楼拜创作内容极具暧昧性的关键所在。但朗松同时认为,由于十九世纪科学模式(尤其是生理学)的影响,福楼拜在创作中所体现的是科学说明(自然主义)而非逼真表述(现实主义),因此,对于福楼拜文学风格的形成,时代科学模式的影响要比文学史的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交替作用更为重要。(14)

二十世纪前期,被人们称为圣—勃夫以后法国最重要的批评家的阿尔贝·蒂博岱(Albert Thibaudet)用柏格森(Henry Bergson)的生命哲学来淡化福楼拜创作的不和谐现象。在此基础上,蒂博岱认为,福楼拜的创作和他的本我一样具有一致性,其基础正是生命的延续性。针对一般人认为《包法利夫人》不像福楼拜作品的说法,蒂博岱指出,所谓像不像福楼拜,指的无非是一个停滞了的、固化了的本我,只有当生命结束的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本我。蒂博岱认为,“我们生活在生命过程之中,也就是生活在现刻之中。”在任何现刻中,本质都在变化,只有成为过去的本质才是绝对不变的。福楼拜的小说的多样性,反映了作者极具变化的个性本我。(15)

萨特在《家庭的白痴》里不同意蒂博岱的连续个性本我说。在萨特看来,福楼拜的矛盾性需要一个社会的而非个性的解释,而这种解释必须从作者和读者的主体间关系来寻找。萨特认为,作者的写作离不开意向中的读者,“(作者)选择谁为其读者,这里面已经包括了(他会选择什么)题材。”(16) 萨特指出,十八世纪的作家一方面受贵族阶级的保护,一方面又逐渐接受资产阶级这一历史性读者公众。他们只得用宣扬超阶级的普遍价值来解脱自己面临的读者分裂的窘境。十九世纪的福楼拜面临着工人阶级这一历史性读者公众的崛起。他在选择资产阶级或工人阶级为读者时,也面临了与十八世纪作家同样的窘境。福楼拜不愿面对无产阶级的崛起。他既看不起资产阶级,也看不起工人阶级,因此在读者对象上陷入了无所适从的困境。萨特认为,缺乏读者确定性,这才是福楼拜所谓的创作多重性的本质所在。萨特试图通过精神心理分析把社会分析从庸俗马克思主义中解脱出来,他从剖析福楼拜这个“资产阶级家庭里的傻子”来说明福楼拜因其青少年经历而对资产阶级既鄙视又不舍的写作态度。(17)

《家庭的白痴》既是一部严谨的研究著作,又是一部独具特色的文学作品,萨特称之为真实的小说。写这部作品时,萨特不断地发挥着自己的想像;通过想像力把那些支离破碎的零星的毫无联系的事实组合成一个总体,再现当年那个真实的活生生的福楼拜。整部作品在总体上充满悬念,即“福楼拜是怎样成为他自己的”,直到全书终结,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最终呈现出来。因此,也可以说这书是在讲述故事,说明一个人的终生失败是怎样导致了他的成功。萨特在其中紧紧把握住那作为个人和历史遭遇冲突的契合点,也是作为总体化的东西。这里的福楼拜不是一个抽象的个体,他同时完全成为时代的表现。

四、关于风格研究

1920年1月的《新法兰西评论》上,马塞尔·普鲁斯特发表了《论福楼拜的“风格”》。他说:他“惊讶地看到,一个不具备写作天赋的人居然把简单过去时、不定式过去时、现在分词、某些代词和某些介词当作全新的和个性化的手法加以运用,他几乎更新了我们对事物的看法,正如康德用他的范畴学更新了关于外部世界的认识论和真实论”。(18) 普鲁斯特对福楼拜的未完成过去时和连词的用法等语法上的独到之处进行了重新评论,指出“语法上的独到之处实际上反映了一种新的视觉,这种视觉不必经过实践的固定就能从无意识过渡到有意识,最后插入文字的各个部分”(19)。普鲁斯特以他独有的艺术敏感,发现了福楼拜作品中除句型以外的更为重要的东西,即作品里那些没有转折痕迹的“空白”,指出了福楼拜第一个使“时代变化摆脱了对历史上的趣闻逸事和渣滓糟粕的依附。他第一个为它们谱上了乐曲”(20)。普鲁斯特指出福楼拜安插每一个动词、形容词和连词的位置都有其意义。他风趣地模仿福楼拜的风格,毫不惧怕地断言:这位克鲁瓦塞的隐士几乎像康德一样以他各种各样的手法更新了我们事物观,他善于运用确指过去时、泛指过去时和现在分词——以及“永恒的未完成时”,后者用来以间接引语的形式转述人物的对话。至于连词“和”,大家知道福楼拜抽去了它传统的作用,它不再放在列举词的后面,而巧妙地成为一种节奏的停顿,作家从这一技巧中获得满意的效果。说了这话后,普鲁斯特形容福楼拜的句子像挖掘机一样举起土块,又扔下去,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在风格问题上,还有很多的论说。让·普雷沃说在福楼拜的作品中看到了“我们文学中最奇妙的石化喷泉”;马尔罗却说福楼拜写出了一种“美丽的瘫痪小说”。瓦莱里对于福楼拜的理解又几乎超出了风格层次,他认为,福楼拜在其作品中“在增加附件方面失控”,以至于牺牲了作品的“关键点”,具体地说,就是福楼拜的大量的微小的细节描写危及了作品的结构、行动、性格等关键的方面。

而萨特向来不热衷于文本研究,他在1947年写的著作《什么是文学》中描述道:福楼拜的句子“围住客体,抓住它,使它动弹不得,然后砸断它的脊背,然后句子封闭合拢,在变成石头的同时把被关在里面的客体也化成石头。福楼拜的句子既聋又瞎,没有血脉,没有一丝生气;一片深沉的寂静把它与下一句隔开;它掉进虚空,永劫不返,带着它的猎物一起下坠。任何现实一经描写,便从清单上勾销:人们转向下一项。”(21)

萨特在《家庭的白痴》中认为“被动性”在福楼拜身上非常重要。他爱用被动态造句,也是被动性的体现。他的父亲,鲁昂的名医,在家庭里滥用权力;母亲对他没有感情;继承父业,也成为名医的兄长引起他的嫉妒心。凡此种种,造成他的孤僻倾向,使他成为一个曾经是不幸的,后来又把神经官能症作为摆脱不幸的办法的人。福楼拜为艺术而艺术,需要一种神经官能症来从事文学创作。

2003年,法国批评家Robert F.Allien发表了“在《包法利夫人》里的性象征”(22),他试图研究福楼拜的文风,用统计学的方法统计了《包法利夫人》里具有潜在的性象征意义的关键词:

Allien根据风格学研究常用的“规范/偏差”原则,整理出这些在作品中出现频率特别高、偏离特别大的词汇,“风格来自偏离”,这些偏离大的词汇具有较大的信息量和象征意义。他又根据弗洛伊德的释梦方法,通常“doigt(手指)”、“bras(手臂)”、“main(手)”、“cheval(马)”、“tête(头)”等词象征着男性的阴茎,而“fenêtre(窗)”、“porte(门)”“maison(房子)”、“chambre(卧室)”等词象征着女性的阴户,从而研究作家和小说的主人翁包法利夫人的潜意识。这样分析难免有点牵强附会,难以令人信服,只不过一家之说而已。不过,Allien所用风格统计学的科学方法是值得参考的。

五、关于“福楼拜问题”

六十年代兴起的法国“新小说”作家和理论家们视福楼拜为先驱。让·罗赛主要研究《包法利夫人》的叙述技巧和叙述观点,他说这部“什么也不涉及的书”是现代反小说的祖先。小说中对物体的刻画越是精细,这个物体就越是孤立于它从属的那个整体,除了它作为物体存在在那里,失去其他任何意义,如小说中夏尔的那顶帽子。

热奈特、巴尔特等结构主义者和符号学家在对福楼拜作品的探究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磨难,经历了愤怒、惊奇、困惑、喜悦,而原因竟在于他们发现了几乎同样的问题--“福楼拜问题”,其内涵为:“整部作品意义的缺失或暂时缺失。”(23)

福楼拜作品的“无意义”问题是在关于福楼拜作品的结构主义符号学研究中被发现的。1965年,热拉尔·热奈特在《福楼拜的沉寂》里,以探讨福楼拜描写中的细节问题为中心,发现了福楼拜作品的下述特点:1.从人物的梦幻到人物回到现实中来的过渡环节没有经过叙述指示上的变化,导致了梦幻与现实之间的分界不清。2.人物的幻想、想像、回忆并不比他们的真实生活更多或更少主观性。3.福楼拜“动用了对于物质在场的所有感知模式(尤其是触觉)”。4.福楼拜要求我们不要把弗雷德里克的回忆当作真实的回忆来接受。5.这种介于主观和客观之间的东西,这种假想的客观秩序从功能上看“没有别的目的,也许,这时它不过打断并且拖延了叙述的进程而已”。6.福楼拜早期作品及晚期作品的初稿本中显示出作者对于狂喜的美学凝视的契机的沉迷。7.大量的描写投合了他对于“美学凝视”的喜爱,但与情节的戏剧性的要求相悖。8.更多的时候,描写具有自律性,它以牺牲行动为代价,从不试图解释什么,“甚至于它的目的就是悬而不决或间隔”。9.叙述因之落入了谜一般的沉寂中,导致各种各样的角色、各种人物的谈话的阻滞。10.大量琐碎的具有自律性的描写被视为“附件”,它们的专断的插入毁灭了叙述以及叙话语,最终导致“意义的逃亡”(24)。

热奈特牢牢抓住了福楼拜作品中那些“无缘无故的和无意义的细节”。“但更多的时候,描写是为自身的缘故而被精心制造出来的”,这样的描写无目的因而没有意义,这就是热奈特所理解到的“福楼拜问题”的实质(25)。

罗朗·巴特在1968年围绕福楼拜发表了两篇文章,一是《福楼拜与句子》,专门研究福楼拜在手稿上的修改,另一篇是《真实的效果》,主要研究福楼拜的细节。在《福楼拜与句子》中,巴特提出了他所谓“修改语言学”的东西。那么福楼拜的修改到底有什么特点呢?这一点关系到福楼拜作品中那命运攸关的描写问题。巴特把福楼拜的修改与传统修辞学所规定的修改作了比较,“按照风格的传统理想,作家应该不断地调换词语、不断地使句子简练,以符合关于‘精确’和‘简洁’的神话,这两者都是明晰的保证;同时人们却使作家放弃了一切扩充工作”。而福楼拜将一种无限的自由引入其中:一旦达到了省略,他又反过来将省略引向一次新的扩展,即不断地将过于紧凑的地方‘拆松’。于是,在第二个阶段中,省略又重新变成了令人眩晕的扩展”。我们几乎都知道福楼拜风格“简练”,但鲜有知其“扩展”者。(26)

巴特并不赞成用解释巴尔扎克的方式来解释福楼拜,因为巴尔扎克的细节描写具有说明人物性格的功能,但福楼拜的细节就不同了。巴特并非有意贬低福楼拜的那些无用的细节,正相反,他与热奈特一样是把这一点当作福楼拜的革新来看的。对于一系列无功能的细节的描写必将会破坏意指作用,即破坏能指与所指之间的会面、结合,这种破坏,也就是巴特所谓的“无意义的终极意义”了。他后来总结说:“正是所指的不在场(这对所指物有利),也只有所指的不在场,才能与现实主义的真正能指相称”。由于福楼拜的无意义细节“改变了符号的三重组合(即能指+所指+所指物)的意向”,具备了一种与传统逼真法则相冲突的“真实的效果”,破坏了叙述与结构,倒获取某种终极意义了(27)。

六、布迪厄的社会学批评(28)

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用文化社会学来分析:1、福楼拜时代文学场域在权力场域中的位置:2、福楼拜时代文学场域的结构,尤其是文学创作者在争夺文学合法性过程中形成的区分关系;3、福楼拜个人创作特性。

布迪厄的社会文化分析拒绝从文学史的自然演进、社会条件的决定作用或个人传记因素来解释福楼拜艺术主张的形成。他批评萨特的社会学分析只是落在表面,其实并未与以前种种独尊作家主体的理论划清界限。他认为,在福楼拜研究中,无论是谈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交替作用,还是谈作品表现作者个性,或者强调作者生命潜意识,其关注点始终都落在作者个人的主观选择上。布迪厄特别针对萨特的马克思主义社会分析指出,萨特所用来说明福楼拜个人创作过程的那些因素(儿童成长和阶级特性)其实可以适用于任何其他作家。

布迪厄认为,从强调区分和定位的社会文化分析来看福楼拜,重要的不是看他继承了什么,而是看他拒绝了什么。当时法国文学场域的两个已经得到确定的艺术定位,一个是“社会艺术”,另一个是“资产阶级艺术”,福楼拜自己的“为艺术而艺术”是在与这二者的区分中才得到确定。为艺术而艺术的最明显也是最重要的特征就是反对资产阶级艺术所代表的主流倾向。它强调艺术应享有伦理的自由,艺术应逾越主流价值,疏远权力体制。为艺术而艺术的目的不仅仅是反对主流价值,而且更是要把自己的创作理念和实践确立为一种规范。

在福楼拜这样为艺术而艺术者看来,主流资产阶级文艺的弊病尚不在于它宣扬何种假理想主义价值,而在于它那种自以为是的道德卫士态度。这是福楼拜为什么在反对资产阶级艺术的同时也反对社会艺术的根本原因。他认为,社会艺术和资产阶级艺术一样,总是以某种道德卫士的口吻训诫大众。他憎恨资产阶级,毫不讳言地表明自己既憎恨“穿礼服的资产阶级,”也憎恨“穿工装的资产阶级。”(29) 他说:“我写《包法利夫人》就是出于痛恨现实主义。但我也同样鄙视假理想主义,”因为两者都在蒙骗人们。(30) 布迪厄在福楼拜的作品中看到的是对任何终结道德意义的拒绝,“(他)拒绝建造金字塔,拒绝那种向某一个思想信念和结论的攀升集中。”(31)

布迪厄认为,福楼拜在小说中发明了“纯艺术”,其重大意义可以媲美马内在绘画中发明“纯注视”。(32) 这种审美的革命是通过审美的手段实现的,它要从根本上消除题材等级的实际意义。彻底淡化题材内容的意义,这使福楼拜有别于其他作家。福楼拜的好朋友波耶告诉他尚弗勒里正在连载一部小说,写的是外省婚外情,和《包法利夫人》颇为相似。福楼拜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是他“精致地写平庸”,(33) 彻底搁置对题材内容的评价。对此,布迪厄指出,“可以肯定的是,纯注视的发明……不能不以打破艺术和道德的联系为代价,它要求保持一种冷淡、漠然、超然,甚至是犬儒式的肆行。尽管这里面有不少是故作姿态(如波德莱尔),但这种态度的立场和倾向往往都会疏离社会世界。”(34)

九十年代,随着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因特网的出现,法国学者J.B.Guinot建立福楼拜的作品语料库(http://abu.cnam.fr/),储藏了作家的所有的作品,并且作了频率的统计,给研究者提供了第一手的宝贵的资料。与此同时,D.Girard和Y.Leclerc在因特网上公布了福楼拜的所有书信,这个语料库以年为单位,收集了福楼拜从1830到1880年四十多年的来往信函。书信和作品结合起来研究对于了解作家的思想变化和创作历程时非常重要的。在“福楼拜语料库的主要菜单”的网页上,首页表格的横向是选择(资料的)功能,纵向是统计功能,研究者可以在这个丰富的词条化的超文本里找到所需的东西。高科技的发展为福楼拜研究开辟了新的研究天地。

注释:

①见发表于1857年3月日《世界导报》上的文章,转自《包法利夫人》,拉罗斯古典丛书第174页,拉罗斯书局,1987年。

②《文学艺术问题》第415页,卡尔曼一莱维出版社,巴黎,1878年。

③安托万·阿尔巴拉:《大作家手稿修改对文体修饰的启迪》,转自保尔·若拉斯的《简介》第25页,古典拉罗斯版《包法利夫人》,拉罗斯书局,巴黎,1987年。

④左拉:《自然主义小说家》第475页,法斯盖尔出版社。

⑤转引自郑克鲁为冯寿农译的《包法利夫人》写的“序”,海峡出版社,1992。

⑥左拉:《自然主义小说家》,法斯盖尔出版社。

⑦《法国文学史》第1056—1057页,阿舍特出版社,巴黎,1906年。

⑧《福楼拜》第93页,加里玛出版社,巴黎,1935年。

⑨《近似集》第181页,法亚尔出版社,巴黎,1965年。

⑩《福楼拜的作品》第204页,七色出版社,巴黎,1974年。

(11)BAUDELAIRE,Charles:Madame Bovary par Gustave Flaubert( in L' Artiste,18 octobre 1857) .

(12)让—皮埃尔·理查尔:《文学与感觉》,顾嘉琛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

(13)Derek Robbins,Bourdieu and Culture( 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0) ,p.68.

(14)《法国文学史》第1056—1057页,阿舍特出版社,巴黎,1906年。

(15)Derek Robbins,Bourdieu and Culture( London:SAGE Publications,2000) ,p.71.

(16)J-P.Sartre,What is Literature? trans.B.Frechtman( London:Methuen,1967) ,p.52.

(17)J-P.Sartre,L' Idiot de la famille:Gustave Flaubert de 1821 à 1857,Gallimard,1972.

(18)普鲁斯特《论福楼拜的“风格”》,见《普鲁斯特随笔集》,张小鲁译,海天出版社,1993年。

(19)同上。

(20)同上。

(21)萨特《什么是文学》,见《萨特文论选》,施康强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183页。

(22)http://www.univ-rouen.fr/flaubert《福楼拜评论》2003年第3期。

(23)Graham Falconer," Flaubert,James and the Problem of Undecidsbility" ,in Comparative Literature,Vol.39,No.1,Winter 1987.

(24)Gérard Genette," Flaubert' s Silences," in At Figura Poesis:The Work of Gérard Genette,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2,pp.183——202.

(25)王钦峰:“论福楼拜问题”,《外国文学评论》1994年第4期,P.5。

(26)罗朗·巴尔特《福搂拜与句子》,见《外国文学报道》,1988年第5期。

(27)Roland Barthes," The Reality Effect" ,in French Literary Theory Today,ed.By Tzvetan Todorov,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2,pp.11—16.

(28)徐贲:“布迪厄的文化社会学和福楼拜研究。http://www.chinese-thought.org.布迪厄的社会学批评理论,可参见Pierre Bourdieu,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ed.,by Randal Johnso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在此文集里,他写了关于福楼拜的三篇专论和关于马内的两篇专论。这五篇专论分别是:《《情感教育》的结构是社会自我分析之例吗?》,《权力场域,文学场域和惯习》,《福楼拜的视点》,《马内和反常状态的制度化》和《纯粹审美的历史发生》。

(29)uvres complètes de Gustave Flaubert:Correspondance,nouvelle édition augmentée,14 vols( Paris:L.Conard,1926-54) vol.5,p.300.

(30)G.Flaubert,Correspondance,ed.,Jean Bruneau,2 vols( Paris:Gallimard,1980) ,vol.2,643-4.

(31)Pierre Bourdieu,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ed.,by Randal Johnson(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3) .P.210.

(32)同上,P.208.

(33)同上,P.204.

(34)同上,P.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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