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词类论文,形容词论文,地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提要 本文用连续性的观念,在定语的范围内,就空间、程度、时间三个维度考察非谓形容词与名词、一般形容词、动词等的差异与联系。研究发现,非谓形容词的空间性、程度性和时间性的值都几近于零,其地位处在名、形、动三大词类的临接点上。此种地位造成了非谓形容词的高增殖率、功能的易游移性、以及与名、形、动三个词类构词方式相仿而词性有异等特点。
综观已有的研究,非谓形容词的语法、语义性质大致可以总结为:非谓形容词基本语义功能是表示事物的属性,〔1 〕主要的语法功能是作定语,少数非谓形容词可以修饰动词、形容词(指“一般形容词”,下同)作状语,并有一些活用和兼类现象。
非谓形容词与名词、形容词、动词的种种不同和联系,至今缺乏明确的认识和深入的研究。本文从空间、程度、时间三个维度上,来讨论非谓形容词与名词、形容词、动词等的差异与联系,以期加深对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的认识,并希望在此基础上对吕叔湘、饶长溶(1981)所指出的非谓形容词的一些特点,给予力所能及的解释。为使论述比较集中,本文主要在定语的范围内讨论问题,并限定定中结构的中心语是名词性成分。
一 非谓形容词与名词
1.1 名词的空间性
陈平(1988)指出:“就最典型的事物而言,它们一般都占据一定的空间,随具体事物类型的不同而表现出大小、高低、厚薄、聚散、离合等等特征。……名词的种种形态变化所表现的语法意义一般与空间位置有关,人们以语法形态为依据,进而把握有关事物在空间分布上呈现出的各种状态,借以理解这些事物在特定情景中所扮演的角色。”这段话表达了一些语法理论学者的一个基本认识:空间性是名词最基本的特征;同其他词类比较,名词的空间性是最典型的。
诚然,名词不是一个匀质的词类集合,其内部存在着各种差异。就空间性强度而论,大致上存在着如下三个不等式:
a)个体名词>集体名词 b)有形名词>无形名词 c )具体名词>抽象名词〔2〕
名词空间性强弱的语法表现,最明显地体现在与名量词的组合能力上。能同个体量词(如:个、头、匹、根、条、棵……)组合的,具有最强的空间性;不能同个体量词组合的,则具有较弱的空间性;只能同种类量词(如:种、类)组合的,空间性最弱;一旦名词不能同量词组合,就会丧失空间性,其性质也要随之发生变化。因此,可以用量词来测定名词空间性的强弱有无。
上面所讲的名词的空间性和名词与量词的组合功能,是在离开一定结构的抽象条件下来说的,只表明它所具有的潜在的组合功能。但是,当名词进入一定的结构位置(slot)时,它同量词的组合功能就可能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意味着其空间性的变化。
1.2 名词作定语
名词作定语的结构式可表述为:N[,a](+的)+N[,b]〔3〕
N[,a]同中心语N[,b]的关系大体上可分为两个基本类型:属性关系;非属性关系。属性关系是指N[,a]表示N[,b]的类型、式样、质料等等。例如:
a)学院风格儿童服装木头茶几水泥建筑“学院”是“风格”的类型,“儿童”是“服装”的类型或式样,“木头、水泥”分别是“茶几、建筑”的质料。非属性关系主要有领属关系、方所关系、衡量关系等等。例如:
b)诗人的语言桃树的果实房子的外面电杆的高度“诗人、桃树”分别与“语言、果实”发生领属与被领属的关系,“房子”与“外面”是方所关系,“电杆”与“高度”是衡量关系。〔4 〕这些非属性关系都不影响N[,a]的空间性,其N[,a]都还可以同个体量词组合,例如:
b’)这位诗人的语言 那棵桃树的果实 这所房子的外面
那根电杆的高度“位、棵、所、根”都是个体量词。但是属性关系却影响N[,a]的空间性。a)中的N[,a]在其他情况下本来有同量词组合的能力, 但是在表示属性关系时都不能再同量词组合。如果在其前加上量词,要么改变了N[,a]和N[,b]的关系,要么加上的量词不是修饰N[,a]的,而是修饰N[,b]的。例如:
a’)这所学院的风格 那个儿童的服装 这个木头茶几
那座水泥建筑前两例中N[,a]同N[,b]的关系不再是属性关系,而是领属关系。后两例中的量词,不是修饰N[,a],而是修饰N[,b]的。这一事实表明,名词作属性定语不再具有空间性。
各种名词所代表的事物,总是具有一定的属性。在名词充当属性定语的时候,其空间性在这一特定的语法槽中被明显削弱或完全消解,而原来比较隐蔽的属性意义则突显(salience)出来,成为表义的一个新的侧面(profile),〔5〕从而造成名词表义功能的游移(shift)。 由此可以说,名词的属性侧面的突显,是以名词空间性的消解为条件的。
1.3 非谓形容词〔6〕作定语
有一部分非谓形容词,在意义上与作属性定语的名词非常接近。比较:
a)木头家具b)木质家具“木头”是名词,“木质”是非谓形容词。二者作定语修饰“家具”,无论在表义还是在语法功能上,都没有多大差别。如果说有所不同的话,就是“木头”在其他情况下可以恢复其空间性,即可以有一般名词的用法;而“木质”在任何情况下都只能表属性,属性意义比名词更为显豁。
在名词后面加“式、型、性”等标记,原来的名词的属性意义就由隐性转为显性。例如:
a)学院风格 椭圆结构经典著作
b)学院式风格椭圆型结构 经典性著作a)中的N[,a]比b)中的N[,a]属性意义更明显。 这种情况可以称为名词的属性意义的固化。当然,在固化名词属性意义的时候, 也可以只取名词中有代表性的语素,例如:
男人服装——男式服装中国建筑——中式建筑
名词后面加上“式、型、性”等标记之后,有许多就成了非谓形容词。“学院式、男式、中式、椭圆型、经典性”等就是非谓形容词。这似乎可以说,与名词意义较为接近的非谓形容词,是对名词所突显的属性意义这一侧面的固化;通过这种固化,使名词丧失了恢复其空间性的可能。甚至也可以说,这类非谓形容词是名词语法功能的一种不完全表现,是对名词表属性作定语这种语法功能的特化。
有些词曾被看作是名词和非谓形容词的兼类词或同形词,例如:
a)意外的收获发生意外
专业剧团 语言学专业
高度的责任感 飞行的高度“意外、专业、高度”一般被看作兼类词,左栏的被看作非谓形容词,右栏的被看作名词。然而,请观察下面的例子:
b)酸性土壤 土壤呈酸性
传统思想 我们的传统“酸性、传统”是名词,不被看作名词和非谓形容词的兼类词或同形词。它们在左栏中作定语,在右栏中作宾语和定中结构的中心语。这两个词作定语和不作定语时意义上有差异,这种差异与a )中的三个所谓的兼类词在左、右两栏中所表现出的差异,非常相似。
对a)、b)的分析与比较,既说明名词的属性意义和事物意义本身就存在着微妙的差异,这种差异与表示事物意义的名词和非谓形容词间的差异非常接近,而且也意味着,非谓形容词只是名词属性意义的显化和固化,是名词表属性作定语这种语法功能的特化。因此,所谓名词和非谓形容词的兼类词或同形词的说法是否恰当,所依据的标准是否妥切,所列举出的一些兼类词或同形词是否合格,都还有重新审视的必要。
二 非谓形容词与形容词
2.1 形容词
根据能否受“很”类程度副词修饰,形容词一般分为两类:可以受“很”类程度副词修饰的形容词表示性质,如“红、白”等,为性质形容词;不能受“很”类程度副词修饰的形容词表示状态,如“红彤彤、雪白”等,为状态形容词。
形容词都具有程度性。性质形容词可以受程度副词修饰,其程度性不言而喻。性质形容词的程度性是潜在的可塑的,因此可以通过不同的程度副词的修饰而显示不同的程度意义,状态形容词不能受程度副词修饰,因为它本身已经标明了程度,“红彤彤、雪白”都包含有一定的程度意义。状态形容词的程度性是已固定的,因此不能再通过添加程度副词等手段进行改变。
深究起来,性质和状态其实是有联系的。说某形容词表示性质或是表示状态,那只是就突显的侧面而言。性质形容词突显的是性质侧面,但也往往隐含着状态。如“可笑的心理”,既说明这种“心理”具有“可笑”的性质,也蕴含这种“心理”处在可称为“可笑”的状态中。状态形容词突显的是状态侧面,但也蕴含着性质,如“红彤彤、雪白”都蕴含着“红、白”的性质。
性质形容词的功能可以向状态方向游移,途径主要有二:一是带上“了、着”等时态成分,二是带上程度副词(如“很红、最老实”)或自身重叠(如“红红的、老老实实”)。性质形容词带上“了、着”等之后表示状态。例如:
a)红了的苹果才好吃。 b)苹果还青着呢。“红了”蕴含着“苹果”由青到红的变化过程,表示“苹果”处于“红”的状态,具有“红”的性质。“青着”蕴含着“苹果”还没有发生由青到红的变化,现在仍处于“青”的状态,含有“青”的性质。
由此可见,带有“了、着”等的形容词具有了一定的时间性,是一种“动态”的状态(简称“动状态”)。带有时态成分的性质形容词不能再受程度副词修饰,据此可知,添加时间性是以削弱程度性为代价的。状态形容词不能带时态成分,不可能具有时间性,因此是一种“静态”的状态(简称“静状态”)。
性质形容词带上程度副词或自身重叠,不能再受程度副词的修饰,因为已标明了程度;也不大能再带“了、着”等时态成分。其特点已与状态形容词相同,也是静状态,不是动状态。
上面所说的性质形容词由性质向状态方向游移的两种途径,换一种说法就是“添加时间性”和“标明程度性”。通过添加时间性突显了动状态侧面,原来突显的性质意义变得较为隐蔽了,而原来潜在的可塑的程度性,则变得更为隐蔽和不可塑了。通过标明程度性突显静状态侧面,其性质意义是隐含的,但其程度意义由于带有程度副词自身重叠却呈现在表面,这与状态形容词是一样的。于此可见,形容词的动状态和静状态虽然都不能再受程度修饰,但对程度的反映却有隐显之别,是很不相同的。
2.2 非谓形容词与形容词的比较
除表示动状态的形容词之外,形容词可以较自由地作定语。表示动状态的形容词作谓语比较自由,但作定语要受到限制。比较而言,形容词作定语,带“着”的形式比带“了”的形式受到的限制更大。一种可能的解释是:“了”表示变化的完成,“着”表示状态的持续;完成了的变化相对持续而言,其时间性要弱一些。由此可见,定语位置有排斥时间性的明显倾向。由于形容词作定语,都是表示性质或状态的属性定语,因此可以进一步说,属性定语有排斥时间性的明显倾向。
作定语的形容词同非谓形容词相比,相同点是都或明或隐地说明事物的属性。不同点主要有二:一是在说明事物的属性时形容词更为抽象,二是形容词具有更明显的程度性。
一般说来,形容词是用抽象的词语直接点明事物的属性,而非谓形容词则或多或少地带有一些具体性。请比较:
a)新:新式
重:重型高:高级优:优等大:大号
b)黑:黑色
老:老牌远:远程少:少量长:长期冒号左边的为形容词,右边的为非谓形容词。a)行的非谓形容词, 用种类、等级来说明属性;b)行的非谓形容词,带有“色、牌、程、 量、期”等意义较为具体的语素,从而也使整个词带上一些具体的色彩。而相应的形容词则要抽象得多。
上文已经指出,形容词具有程度性,虽然其程度性有强弱的不同和隐显的差异。但是绝大多数非谓形容词却不具有程度性,只有个别非谓形容词带有程度意义。如:
上等:中等:下等一等:二等高等:初等优等:次等
高级:中级:初级一级:二级超级:次级甲级:乙级
大型:中型:小型新式:老式急性:慢性阴性:阳性:中性这些非谓形容词可以称为“等级性非谓形容词”。但是,这些词的程度意义要在一组相关的词语中才能较好显示,而不像性质形容词那样,可以通过程度副词的修饰来显示,或像状态形容词那样,具有显性的程度意义。可见即使是等级性非谓形容词,其程度性也远不如形容词明显和抽象。
三 非谓形容词与动词
3.1 动词作定语
动词作定语结构式可表述为:VP(+的)+N
VP和N的关系,像名词作定语时一样, 也可以分为属性关系和非属性关系两个基本类型。属性关系是指,VP表示N的性质、状态、功用、 源成等。例如:
有头脑的人倒塌的房屋 排水机械
纸糊的老虎“有头脑”是“人”的性质,“倒塌”是“房屋”所处的状态,“排水”是“机械”的功用,“纸糊”是“老虎”的制成工艺。这些VP或隐或显地表明N的属性,是属性定语。非属性关系非常广泛,例如:
正在唱歌的儿童读过三遍的课文 被人遗忘的角落
这两类定语之间并不存在一条明确的界线,但是,存在着较明显的倾向性:VP的动作性越弱、结构越短、与N的组合越紧凑, 就越趋近于表示属性。请比较:
a)正在撰写的著作b)我们喜爱的著作c )充满灵气的著作d)有见地的著作从a)到d),VP的动作性越来越弱,其属性意义便越来越明显。a )中的V几乎看不出有属性意义;b)稍带属性意义;c )有较强的属性意义;d)则纯粹是表示属性,“有见地”几乎相当于一个性质形容词。 〔7〕再比较:
正在抽水的机器——抽水的机器——抽水机器——抽水机
用油炸过的虾片——油炸的虾片——油炸虾片——炸虾片从左到右,VP的结构越来越短,VP同N的组合越来越紧凑, 其属性意义也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可以把“抽水机、炸虾片”看作词,“抽水、炸”降到表示属性的语素的地位。
3.2 动词的时间性
动词的最重要的特点是它的时间性。同其他词类一样,动词也不是一个匀质的词类集合,其内部也可以根据时间性的强弱排出一个序列。各种动词的时间性的强弱,与动作性的强弱呈正相关。动作性越强,时间性越强;动作性越弱,时间性也越弱。〔8〕
上文指出,动词作定语时,VP的动作性越弱、结构越短、与N 的组合越紧凑,就越趋近于表示属性。这实际上反映了属性定语对时间性具有明显的排斥倾向。动作性弱,时间性也弱,这自不待言。结构短小、与N组合紧凑的VP,必然不能附带一些表现动作性和时间性的成分, 因此,也表现出对VP时间性的削弱乃至消除。
3.3 非谓形容词与动词的比较
有一些非谓形容词与动词的关系较为紧密,如“社办、国营、军用”等等。这类非谓形容词有许多可以看作是VP紧缩造成的。比较:
公社乡镇开办——社办国家投资经营——国营
祖宗传留下来——祖传军事上使用——军用紧缩之前的VP,可以带上表现动作性、时间性的成分,例如:
公社乡镇开办了许多有特色的企业。
祖宗传留下来了这些秘方。
国家正在投资经营效益好的企业。
军事上使用这类产品,有助于提高战斗力。“了”“正在”等词语、宾语等成分,是表现动词动作性和时间性的。而意义相近的非谓形容词,则不能带上表现动作性、时间性的成分,不具有时间性。前面在讨论形容词问题时曾指出,形容词带“了”“着”后作定语要受限制,属性定语有排斥时间性的倾向。这与此处的讨论相通。
四 非谓形容词的地位
4.1 非谓形容词在三个维度上的地位
通过以上分析,现在可从空间性、程度性和时间性三个维度讨论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
空间性是名词的基本特征,名词内部又有强空间性名词和弱空间性名词之分。作属性定语的名词,不再具有空间性。非谓形容词、形容词和动词,都不具有空间性。这样,我们可以得到空间性维度上的词类连续统(continuum):
程度性是形容词的基本特征。名词、大多数非谓形容词和大多数动词不具有程度性。等级性非谓形容词(F[,d])具有一些程度性。带有时态成分的性质形容词(A[,t])具有较隐蔽的程度性。性质形容词,一些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及其短语,具有潜在的程度性(记为VP[,h]),〔9 〕状态形容词(包括带有程度副词的性质形容词和自身重叠的性质形容词)具有明显的程度性。这样,我们可以得到程度性维度上的词类连续统:
时间性是动词的基本特征,动词及动词短语的小类不同,又有强时间性VP和弱时间性VP之分。性质形容词可带时态成分,说明也具有一定的时间性。状态形容词(包括带有程度副词的性质形容词和自身重叠的性质形容词)、非谓形容词、名词等不具有时间性。这样,我们也可以得到时间性维度上的词类连续统:
从上面的三个连续统可以看到,非谓形容词在三个维度上都处于末端,除了稍具程度意义的F[,d]之外,几乎三个维度上的值都等于零。
4.2 对非谓形容词的三个特点的解释
吕叔湘、饶长溶(1981)曾经指出了非谓形容词的一些特点,其中有三个特点是:a)非谓形容词正大量产生,增殖率仅次于名词;b)非谓形容词容易转变成一般形容词;c)非谓形容词同名词、动词、 形容词之间,有一些构词方式相同,但是词性不同。这三个特点,与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有密切的关系。
4.2.1 非谓形容词的高增殖率
名词、动词、形容词是语言中成员最多、地位最重要的三大词类,空间性、时间性、程度性是语言中最重要的三大语义范畴。非谓形容词处于名词、动词、形容词三大词类的临接点上,空间性、时间性和程度性几乎都等于零。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为非谓形容词的大量产生提供了非常便利的条件。
其一,可以较为灵便地从临接词类中直接吸收自己的成员。诸如“良种、高度、意外、专业”等就是直接从名词中吸收的。其二,对临接词类的成员稍加改造变为非谓形容词。例如,可以较自由地加上“色、性、型、形、级、等、号、单、双、多、非、不、有、无”之类的语素改造为非谓形容词。也可以通过紧缩的方式,把一个动词短语改造为非谓形容词。
其三,仿照临接词类的构词方式生殖出大量的新成员。例如,“空心、裸体、长途、远程、上位、活期”等是仿照的名词的构词方式,“大红、银白、最后、不良、非正规”等是仿照的形容词的构词方式,“临界、上行、耐火、抗病、函授、超龄”等是仿照动词的构词方式。
4.2.2 非谓形容词的功能游移
非谓形容词在空间性、时间性、程度性这三个维度上的值几近于零,作定语表属性又不是它的专利,因此,缺乏一个固定它的“锚”,成为功能最容易发生游移的一个词类。张伯江(1994)在讨论名词活用时,曾以空间性和时间性为两极,描写出如下的词类连续统:
并指出,在此连续统上左边的词类向右边发生功能游移时,“相邻项目之间功能游移较为自然,距离越远越不自然。”这一观点从一个角度可以解释非谓形容词在功能上较易向形容词游移这种现象。非谓形容词较易向形容词游移,还有如下原因:
其一,非谓形容词和形容词都可以表属性作定语,而且,有一些非谓形容词也具有一些程度意义,相通处颇多。这是非谓形容词向形容词功能游移的潜在的便利条件。
其二,非谓形容词向形容词游移,首先表现在受程度副词的修饰上。而近些年来,程度副词的修饰范围正在急速扩大,“很/太/非常/有点+名词”的现象,几乎要成为一种新的组合规律。名词与形容词的差异,显然要大于非谓形容词与形容词之间的差异。因此,非谓形容词的功能向形容词的方向游移就更为方便。
此外,在过去较流行的一些语法体系中,非谓形容词多是归在形容词中,而且常把表属性、作定语看作是形容词的基本功能之一。这种体系及依照这种体系所进行的教育,不仅使一些学者和学习者对这两类词的差别习焉不察,或是模糊不清,而且也可能影响到人们的语感和语言使用习惯。李宇明(1989)利用非谓形容词作为实验材料来测试人们的词性判定能力,让被试进行三种作业:a)知识表述,b)自己造句, c)判断现成句子的合格性。研究发现,同一被试在三种作业中,对非谓形容词的反应具有不一致性。〔10〕这种不一致性是很能说明这一问题的。
按照体词和谓词的划分,非谓形容词显然属于体词范畴。非谓形容词功能最容易向形容词游移,说明了汉语体词向谓词方向发展的一种趋势,这种趋势恰与陈宁萍(1987)提出的“现代汉语名词类的扩大”形成对比。非谓形容词是体词向谓词方向发展这一趋势中的关键一站,是沟通体词和谓词的接口。
当然,非谓形容词的功能不仅向形容词游移,而且也会进一步向动词游移。张伯江(1994)曾转引吕叔湘先生举过的几个例子:
你党员还没正式吧也该优先他们这回他把我编外了非谓形容词向名词游移的例子,可能比非谓形容词游移为动词的更常见、更自然。例如:
跑长途存活期夺高产做空头呈中性 富于创造性
表现出微弱的阴性 露出一束彩色 创出更多的名牌吕叔湘、饶长溶(1981)指出,在某些场合一个非谓形容词很像名词,如可以不加“的”字就出现在“是”字后边,可以作主语。在所举的例子中有:
这枝是101型。 101型卖完了。他们认为“101型”仍然是非谓形容词, 理由是出现在“是”字后边的本来不是非名词不可,作主语“是一种借用”。这种看法不无道理,但是从另一个角度看,这种现象也反映了非谓形容词的功能向名词方向所发生的游移。
非谓形容词的高增殖率和易游移性,似乎使非谓形容词成了一个词语的集散地。人们首先造出大量的非谓形容词,然后再依照这些词语的各自特点和一定的规则,逐渐把它们分派到不同的词类中。
4.2.3 构词方式与词性
以上两个方面的情况便决定了非谓形容词的第三个特点:非谓形容词同名词、动词、形容词之间,有一些构词方式相同,但是词性不同。本来构词方式和词性之间就不存在着必然的对应关系,但是非谓形容词在这方面显得更为突出。一方面,非谓形容词从临接词类中直接吸收自己的成员,对临接词类的成员稍加改造、或仿照临接词类的构词方式生殖出大量的新成员;另一方面,非谓形容词的功能向名词、形容词、动词游移。这两个方面的交互作用,不可能不造成大量的构词方式相同而词性不同的现象。
五 结 语
过去,人们习惯于用离散性的观念来看待词类,极力要寻找出一类词内部的具有周遍性的特点和不同词类间的相同的特点,却忽视了这样的事实:一类词的内部具有不匀称性,词类与词类之间具有连续性。
近些年来,人们开始用连续性的观念来研究词类。所谓连续性的观念是指,某种或某些语法的或/和语义的性质,为若干个词类所共有,但是,不同的词类和一个词类内部的不同小类,所具有的这种或这些语法的或/和语义的性质,在程度上有所不同,从而表现为以程度强弱为序的词类连续统。这种研究揭示了词类之间、词类内部小类之间的关系的另一个侧面,看到离散性研究所看不到或不容易看到的东西,从而也使离散性研究少些片面性和绝对化,变得更为丰满和更具解释力。
当前关于词类连续性研究的范围还相当有限,本文引入了程度性这一语义范畴,并在此维度上尝试建立一个词类连续统;同时通过三个维度来考察非谓形容词的词类地位。我们相信,不断引入一些新的语法的、语义的、或语法—语义的维度来观察词类的连续性,从多个维度对一个词类进行考察,有利于词类连续性研究的深入。
注释:
〔1〕朱德熙(1982)曾经指出,“从意义上看, 区别词表示的是一种分类标准”。这一认识与“表示事物的属性”的说法并不矛盾,只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因为事物的属性与事物的分类标准是有内在联系的。
〔2〕Taylor(1989)根据Ross、Langacker等人的研究,把名词的典型性表述为如下的不等式:
离散的、有形的、占有三维空间的实体>非空间领域的实体>集体实体>抽象实体这一序列很有意义,但是是否与汉语名词的空间性的强弱相吻合,值得进一步研究。张伯江(1994)从“生命度”、“典型性”和“无指性”三个方面考察名词功能的稳定性,并总结出三个不等式:
高生命度名词>低生命度名词;具体名词>抽象名词;有指名词>无指名词由于名词功能的稳定性与所表现的空间意义呈正相关,所以,这三个不等式也可以看作名词的空间性强弱(或名词的典型性)的不等式。
〔3〕可以作定中结构的中心语的不限于名词, 但是本文只在定中结构的中心语是名词的范围内讨论问题,所以有此结构式。§3.1 中“VP(+的)+N”结构式,道理同此。括号里的成分表示可有可无。
〔4〕“N+高度”二者之间是什么语义关系,尚没见命名,本文姑且称为“衡量关系”,不一定合适。
〔5 〕认知语法用“基体”“侧面”“突显”等术语来描写语言(参看沈家煊1994)。本文使用这些术语时与认知语法稍有不同。认知语法一般是用这些术语来描写语言的固定的语义,而本文则主要是用这些术语来描写词语功能游移前后的变化。
〔6〕本文所说的非谓形容词,一般限定在吕叔湘、 饶长溶(1981)所列举的范围。
〔7〕“有见地”可以受表示程度意义的“很”修饰, 可见它所具有的属性意义。在“有X”结构中,如果X是单音节时,许多“有X ”可被视作形容词,如“有力、有利、有名、有趣、有限、有效”等。这也反映了音节的多寡会影响语法。请参看李宇明(1995)。
〔8〕陈宁萍(1987)曾经引用了Ross给出的英语的动/ 名连续统模式:动词>现在分词>完成式形式>被动式形式>形容词>介词>形容词性名词>名词。 并对此问题也进行了很有启发性的讨论。 张国宪(1993)在讨论动词和形容词单双音节功能差异时,也给出了一个汉语的动/名连续统的模式:单音节动词>单音节形容词>双音节形容词>双音节动词>名词。还有下文将引用的张伯江(1994)依据时间性(还有空间性 )的强弱所描绘的动/名连续统模型。 这是一个有待深入研究的课题。
〔9〕关于一些能受程度副词修饰的动词和短语, 以及这些动词和短语所具有的潜在的程度性,请参看饶继庭(1961)、范继淹和饶长溶(1964)、李宇明(1995)等的有关论述。
〔10〕朱德熙先生在《语法讲义》第54页中专门指出,“间接”是区别词(非谓形容词), 但是在同一书的叙述文字中又有“有的时候S与S’意义上的关系十分间接”(107页)的说法,用程度副词“十分”修饰“间接”。吕叔湘、饶长溶(1981)曾把这类现象归结为不同风格的语言对非谓形容词的影响。这自然是一种重要原因,但仅以此解释怕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