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的音节描写,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音节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 H116.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671—9484(2006)02—0039—05
1 引言
在传统的汉语音韵学中,音节分为声母与韵母,韵母分为韵头、韵腹、韵尾,韵头又叫作介音,韵尾又叫作主元音。我们用I来代表声母,F代表韵母,M 代表介音,V代表主元音,E代表韵尾,其结构可画成下图1, 但是在西方的音系理论中,音节一般分析作以下的结构,如图2。
对照以上两图,它们不一样的地方有两点。第一,后者的coda只能是辅音,而汉语所说的韵尾包括元音,像韵母ai之类,汉语把其中的-i看作是韵尾, 而西方是把ai看作是二合元音作韵核。第二,西方没有介音的概念,汉语的介音在西方语言中包括在nucleus中。
评判描写手段的优劣可能有许多标准,其中一个重要的标准是简洁性。举几何图形为例,可以有直角坐标的描写,也可以有极坐标的描写。一个半径为r 的圆,用直角坐标写出来是x[2]+y[2]=r[2],用极坐标描写就是ρ=r,光从简洁角度评判,后者作为一种描写方法优于前者。
语言的描写也是同样的道理。中古以后,大部分的汉语方言中没有英语fine[fain]之类的结构,把韵母分析为介音、主元音与韵尾,音系描写就非常的简洁。举北京话为例,目前的音系处理是把韵母分为o、i、u、y四个介音音位,o、n、、i、u五个韵尾音位,以及若干个主元音音位(各家的意见不一)。以后由它们的互相组合,形成不同的韵母。如按照图2的描写,北京话就要有o、n、三个coda,而nucleus就非常多:a、ia、ua、i、ai、uai、ei、uei……
汉语的这种特点,自然也会影响到人们的语言心理。说汉语的人很早就把韵母分为介音与韵两个部分。《切韵》的每个韵目下只包含一个韵,但是可能有不同的介音,如东韵有东,也有东,也就是说,他们是把韵作为韵母的下位来分析的。古人的反切结构也反映这种音节的描写方法。汉语的声母、韵(不是韵母!)、介音有不同的反切行为。声母信息反映而且只反映在反切上字,韵的信息反映而且只反映在反切下字,但是介音的信息有时反映在反切上字,有时反映在反切下字,但是至少要反映在其中的一个。(潘悟云 2001)
英语有fine[fain]、waist[weist]之类的音节,自然不可能有汉语那样的描写。而且英语的塞音韵尾是爆破的,不像汉语是唯闭音(unreleased),比起滑音(glide)来独立性很强,所以更适宜于用图2的音节描写。
西方的一些汉学家很了解汉语,所以对汉语作音节描写的时候,并不采用西方的音节描写,而采用图1的方法,如罗杰瑞(Jerry Norman 1988)就用medial glide来代表介音,main vowel代表主元音,syllabic ending代表韵尾。
但是,汉语的一些方言中也是有类似于英语[fain]之类的音节结构。如福州话的“店”[tεi]、“北”[]。如果把其中的看作是韵尾,那么其中的i和y又是什么?如果与英语的[fain]比较,是不是也可以把εi、y处理为韵核?
2 滑音与主元音
在深入讨论汉语的音节描写前,我们先来讨论二合元音的问题。下面是特拉斯克(2000:83)对二合元音所作的解释:
二合元音(diphthong),作为单个音节的核心成分, 由起始元音以不同的平滑程度过渡到后接元音,如[ju]和[ai],通常两个元音性成分中有一个比较突出,有一个比较不突出,比较不突出的一个或是在前的滑音(前流,如[ju]中的j),或是在后的滑音(后流,如[ai]中的i)。
可见,西方没有与汉语主元音相对应的术语,这里所说的比较突出的一个就是我们所说的主元音。
特拉斯克(2000:55,71,83,183)对二合元音作以下的分类:1)渐开二合元音(或后响二合元音,opening diphthong), 即后一个成分比前一个成分开口度大的二合元音,如[ja]那样。2)渐闭二合元音(或前响二合元音,closing di phthong),一种二合元音,其中的第二元音比第一个高(更闭)。3)渐强二合元音(crescendo diphthong),即由前流和后随的较低突出的第二成分组成的二合元音,例如[ju]或[we]。4)渐弱二合元音(diminuendo diphthng),即由一个比较突出的成分后随一个不太突出的后流形成的二合元音,如[aj]、[aw]、[]、[oj]。
这里有两种分类,按音强分有渐强与渐弱,按开口度分有渐开与渐闭,互相组合应该有以下四种,这四种二合元音在汉语方言中都可以找到例子,如表1。
渐开 渐闭
渐强 北京“鸭”[ia]温州“飞”[fei]
渐弱 庆元“珠”[]
北京“埃”[ai]
表1
一般的情况是渐强的就是渐开的,渐弱的就是渐闭的,所以这两种情况我们就不讨论了。
在浙江西南吴语与徽语中,广泛存在渐弱-渐开的二合元音。下面是《徽州方言研究》(平田昌司1998)一书中有关徽语的这种二合元音的记录。
木溪佑子的屯溪话记录中“便选生荣铁鳖”作,“花马官板发”作,同时说明:“[]三个韵母前强后弱,前重后轻”。(平田昌司1998:69)平田昌司的休宁话记录中“写尖贴边雪”作,“马法安短割”作,“靴砖原县月”作,同时说明“[]三韵前长后短,但不存在音位上的长短对立。其中的[i u y]都是主要元音,而不是介音”。(平田昌司1998:85)赵日新黟县方言记录中“标照小”作,“边天闪”作,“端暖汉”作,“娟月软”作,同时说明“二合元音韵母[],以高元音为主要元音,前重后轻”。(平田昌司1998:106)刘丹青祁门方言记录中“低写世贴鳖吃橘”作,“过炒马花法刮脱”作,“台罪靴劣月出域”作,“招家坐塔盒轭”作,“悄姚浇少茄杀”作,“边尖战鳝然轻形”作,“攀短官帮床光王”作,“砖软原县蹲嫩村”作。他的说明最为清楚:“长音符号‘’前面的[i u y]是主要元音(韵腹)而不是介音,读得长而强,音色清楚;后面的央元音[]是韵尾,读得短而弱,音色模糊。韵尾的舌位受主要元音的影响而有所不同。例如[u]后的韵尾比[]略前,近于[e]。这些差异都不构成对立,所以统一标为[]”。(平田昌司 1998:125)
这种类型的二合元音也见于浙西方言,如庆元的“珠”[],松阳的“此”[],江山的“紫”[],其中的主元音是y、,而后面的e、则是后滑音。这种类型的二合元音并不罕见,北京的“哥”通常会发成[],后头会带一个渐弱渐开的滑音Λ。不过北京的滑音Λ没有音位价值,松阳、庆元的滑音、e是有音位价值的。英语ear[i]也属于这种二合元音,其中的是后滑音。这种二合元音中的主元音大体上都是高元音。高元音的舌头处在极端的位置,当高元音发完以后,舌头向自然状态回归,如果声带还在振动,就会带出一个舌位稍低的滑音来。
再来讨论温州的“飞”。按正常速度发音,温州与北京的“飞”几乎同音。但如有意把音节拉长,两者区别就突显出来了。北京的延长部分落在e上, 而温州则落在i上。温州有单元音音位/e/,但[ei]中的e比起单元音e来要闭一点,含混一点。下面的图3是北京与温州的“飞”在拉长音节后的读音。
图3
“飞”在北京话中的主元音是e,在温州话中的主元音是i,e则是前滑音。在Montgomery(1893)的记录中,温州话的“飞”还是[fi],后来在前头增生出一个前滑音e来,那只不过是近几十年的事。渐弱—渐闭二合元音是无标记的, 渐强—渐闭二合元音会向渐弱—渐闭二合元音演变,但是在现代温州话中ei还停留在渐强—渐闭二合元音的阶段。这类二合元音在南部吴语并非罕见,如龙泉的,主元音是,是滑音。
记录方言读音的时候,有时候哪个是主元音真的很难以决定,比较可行的方法是拉长音节,看拉长的部分落在哪一个音段上,哪个音可以读得像单元音那样到位,哪个音读得比较含混。不过,滑音出现的位置不同,情况也不太一样。前滑音一定要读得短而含混,如温州的[fei],不能把e读得像单元音e那样长,那样到位。处在韵尾位置上的i就没有那么严格的要求,发北京[fei]的时候,把i发得像单元音i那样长那样到位,并不是不可以,只是听起来不太自然而已。
讨论到这儿,我们大概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主元音这个术语少不了。二合元音中的一个叫滑音,那另外一个就没个名儿?一定要说成“比较突出的一个”?庆元的“珠”[]和温州的“飞”[fei],不指出主元音是i和y,能行吗?不仅在理论上要把主元音与滑音区分开来,在记音上也要有所区分,我主张把滑音写作上标,以区别于主元音,如庆元的“珠”写成[],温州的“飞”写成[f[e]i]。
以往的方言记音中因为不区分主元音与滑音,给方言之间的比较带来很大的不便,甚至会对读者造成误导。如鱼韵的舌根音龙泉记作,松阳记作,永康是,光是凭这些记录,它们实在是很不一样的音,但是如果听了实际的发音, 你就会发现它们实际上都是一个,只不过在一些方言中带有不同的滑音而已,有的在前,有的在后,如表2。
永康龙泉
龙游丽水
松阳
常山
玉山
庆元
江山
表2
3 适用于汉语各方言的音节描写
现在我们再回到汉语音节描写的问题上来。图1 的音节结构用于大部分的汉语方言是适用的,但是用到一些南方方言可能会碰到问题。
北京话的介音实际上就是前滑音,韵尾i、u实际上就是后滑音,把它们处理作介音与韵尾只是一种简洁的音系处理方法。温州“飞”[fei]中的e既然是一个前滑音,那么它是不是也可以处理为介音呢?显然是不可以的。因为汉语的介音有一个重要的性质:带不带介音并不影响押韵,如可以互相押韵,所以它们属于同一个韵(rime)。而温州的-ei是决不与-i押韵的,温州人决不会把它们看作是一个韵。
福州话的“店”[tεi]中,是韵尾,ε是主元音。i是滑音,但是它的性质与北京话-ai中的i很不一样。处在韵尾位置上的i是一个目标值,实际的读音不一定到位,-ai可能发成[ae],或[aε]。其他的韵尾辅音也是同样的情况,-i中的不一定到位,-i可能发成[]之类的音。-ip中的[p]不爆破就是一种不到位的表现,它甚至可以发成一个很松的近乎[w]的音。但韵尾都是可以到位的,北京-ai中的i可以发成与单元音i那样到位,只是没有那么自然而已。但是福州话[tai]中的i是绝对不能到位的,它只是从a到之间的一个很含混的过渡音。所以,我们把北京话-ai中的i处理为韵尾,但是不能把福州话-ai 中的i处理为韵尾。
这样,我们提出可以适用于所有汉语方言的音节结构,如图4。
图4
与图1相比,图4只是把主元音替换成nucleus(韵核),大多数汉语方言中的韵核只包括一个主元音,就成了图1的情况。与图2相比,图4 只是多了虚线框中的部分。在汉语中,当一个音节不带辅音韵尾,后滑音填补韵尾的位置,像北京话的ai、au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