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消灭哲学”的出场语境与彻底意识——兼与俞吾金教授商榷,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论文,语境论文,哲学论文,教授论文,意识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B0-0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0292(2010)04-0120-04
最近国内有学者发表了《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主体的反思》(以下简称《反思》)一文,提出先进的知识分子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认为德文“aufheben”不能被译成“消灭”,应译为“扬弃”,“消灭哲学”应改为“扬弃哲学”,并提出了诸多的论据。笔者认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应为按照中国特点运用马克思主义解决中国实际问题和世界问题的个人或群体,同时,新旧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一文关于“消灭哲学”的翻译是正确的,理解也是准确的。
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之疑”
《反思》一文指出:“有趣的是,人们也很少去追问:究竟谁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由于这方面的反思的匮乏,人们常常习惯于以‘匿名主体’的方式来讨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问题,从而使这方面的讨论很难深入下去。毋庸讳言,为了弄清问题,人们是不可能把这方面的追问长期搁置起来的。”[1]该文作者俞吾金先生首先提出所谓“从前反思阶段到反思阶段”理论,然后总结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主要包含两方面的工作:其一,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重要著作翻译并介绍到中国来。其二,把已经翻译或介绍进来的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重要著作,尤其是其立场、观点和方法运用到中国革命的实践中,努力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条理化的革命经验和理论,从而既在革命实践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理论,又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普遍真理解决了中国革命中遇到的种种具体问题,为中国革命的胜利创造了条件。实际上指中国共产党党内从事理论研究的知识分子和积极拥护中国共产党路线和政策的党外知识分子。在此基础和论证上,作者提出他的断言:“那么,究竟谁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呢?我们的回答是:中国共产党党内从事理论研究的知识分子和积极拥护中国共产党路线和政策的党外知识分子。正是这些先进的知识分子构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1]
俞吾金自己也注意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主要集中在那些在把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运用到中国革命实践中,并在革命实践中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人。这些人难道全是知识分子吗?那些致力于民族救亡的立于反帝反封建前列的非知识分子的普通工人、农民,以及代表劳苦大众的革命军人难道就不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在新民主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里那些非知识分子的社会主义建设者都不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其实,毛泽东于1938年就在《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中明确指出:“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伟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个国家具体的革命实践相联系的。对于中国共产党说来,就是要学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应用于中国的具体的环境。成为伟大中华民族的一部分而和这个民族血肉相连的共产党员,离开中国特点来谈马克思主义,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马克思主义。因此,使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现中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即是说,按照中国的特点去应用它,成为全党亟待了解并亟须解决的问题。”[2]534因此,只要按照中国特点运用马克思主义解决中国实际问题,也包括解决世界问题的人都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而不应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理解为知识分子的工作,只有理论工作才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
另一方面来说,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作为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马克思主义的特性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中也会呈现出来。在陈先达教授看来,“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思想体系同样如此。它不仅是一种文本,而且是一种实践,是一种运动”[3]。如果陈先达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也应是一种运动,参加这个运动的主体也就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至于参加这个运动的主体那是不言自明的,明显地不是俞吾金所说的仅仅是知识分子。
其实,这已经是早已解决的问题,并不是俞吾金所说的被长期搁置起来的追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最重要的代表之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建设过程也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过程。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体难道不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只要坚持把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与中国社会主义建设相结合,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断向前发展,就是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贡献力量,就是新时期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至于新民主主义时期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主体,则是一切为推动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自觉运用马克思主义、发展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
二、“消灭哲学”的“问题之伪”
《反思》一文还提出另外一个重要观点,即所谓的“扬弃哲学”。俞吾金认为,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提出的关于“消灭哲学”翻译错了,德语动词aufheben不应该译成“消灭”,应译为“扬弃”。因为这个译介和传播过程中出现的偏差,中国理论界被误导了几十年。“由于这样的译文的影响,理论界有不少人撰文探讨马克思如何‘消灭哲学’。其实,这根本上就是一个伪问题。”[1]
文中引用了两段德文原文。Mit einem Worte:Ihr Koennt die Philosophie nicht aufheben,ohne sie zu verwirklichen.并对照了《马克思恩格斯全集》新版的译文:“一句话,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Die Philosophie kann sich nicht Verwirklichen ohnedie Aufhebungdes proletariats,das Proletariat kann sich nicht aufheben ohne die Verwirklichung der Philosophie.其译文则是:“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为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其作者认为,德语动词aufheben全部被错译为“消灭”。在他看来,aufheben的含义不是“消灭”,而是“扬弃”。因为这个词主要来自于黑格尔,而黑格尔在使用这个词的时候就是“扬弃”的含义。其推论是:“可见,在深受黑格尔哲学影响的马克思那里,aufheben无疑应该被译为‘扬弃’,其含义是既有抛弃又有保留,而精通黑格尔哲学的马克思不可能不了解这一点。”[1]此文还引证马克思给他父亲的信,谈到他读了很多黑格尔的著作。作者的逻辑则是,马克思精通黑格尔哲学,或深受黑格尔哲学的影响,就一定接受了黑格尔哲学的观点或词义。
我们先来看一下黑格尔的原话:“说到这里,我们顺便须记取德文中aufheben(扬弃)一字的双层意义。扬弃一词有时含有取消或舍弃之意,依此意义,譬如我们说,一条法律或一种制度被扬弃了。其次,扬弃又含有保持或保存之意。在这意义下,我们常说,某种东西是好好地被扬弃(保存起来)了。”[4]213《反思》一文引证黑格尔的话来说明,aufheben作为词意本身来说,在不同的时候具有取消和保存两种含义。这段话很清楚地告诉我们,既然在不同情况下具有两种不同含义,为什么马克思就不能在一种情况下指代为其中一种含义呢?至于黑格尔提到的“Aufheben”的两种用法,以及双重意义的非偶然性和德国语言的思辨精神,超出了单纯理智的非此即彼的抽象方式,这既是语言的常见现象,而且就其一般性来说,消灭本身就蕴含保存的意义,也就是无也意味着有,有也意味着无,这是辩证法的基本要义。不过,这是指行为的内容,和时间并不为同一维度,因此不可混同。
俞吾金也许觉得仅通过黑格尔的“扬弃”不足以说明马克思的“扬弃”,于是乎,他又引证了几段能“证明”马克思不可能消灭哲学的马克思语录。“没有哲学我就不能前进。”“德国人的解放就是人的解放。这个解放的头脑是哲学,它的心脏是无产阶级。”似乎可以推断到,既然马克思把人的解放的“头脑”理解为哲学,把人的解放的“心脏”理解为无产阶级,怎么可能去“消灭哲学”或“消灭”无产阶级呢?显然,aufheben只能被译为“扬弃”,而不能被译为“消灭”。所以,上面提到的两段译文应该做如下的修改,第一段应改为:“一句话,你们不能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扬弃哲学。”第二段则应改为:“哲学不扬弃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为现实,就不可能扬弃哲学。”一旦翻译上的问题被纠正了,所谓“消灭哲学”也就成了一个子虚乌有的问题。
这几段引文,《反思》作者可能还觉得不够有说服力,于是开始了自我的思想演绎:“即使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只要人们认真研读上下文,也会明白,马克思根本不可能说出‘消灭哲学’这样的具有虚无主义倾向的话来。”[1]即在其看来,不仅从上下文分析,马克思是绝对没有“消灭哲学”的语义。至于根据上下文的哪些话“研读”,他没有引出。试想,如果马克思真的说出“消灭哲学”的话,岂不是要被戴上“虚无主义”的帽子。因此,我们需要回顾一下马克思的文本,走进“消灭哲学”的语境,辨析它的语义。
三、马克思“消灭哲学”的语义之辨
首先,马克思所说的哲学是指什么,或是指什么样的哲学?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首先指出,像古代民族在神话中经历了自己的史前史一样,德国哲学不是在历史现实中,而是在思想、哲学中经历自己的未来的历史。因此,“德国的哲学是德国历史在观念上的延续”[5]205。而对于这样的哲学,德国的实践政治派提出否定它,马克思当即表示了赞同,不过马克思批评了德国实践政治派背对着哲学嘟囔几句的陈腐方式。马克思指出了该派眼界的狭隘性表现在没有把哲学归入德国的现实范围。“一句话,你们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5]206马克思认为德国的理论政治派也犯有同样的错误,但错误的因素正好相反。他们认为目前的斗争只是哲学同德国世界的批判性斗争,它没有想到迄今为止的哲学本身就属于这个世界。因此,马克思断言:“该派的根本缺陷可以归结如下:它以为,不消灭哲学,就能够使哲学成为现实。”[5]206同时,针对理论政治派的要求,马克思特别指出:“只有借助于对迄今为止的哲学的否定、对作为哲学的哲学的否定,才能得到。”[5]206
至此,马克思所说的“消灭哲学”的基本线索已经明晰。不难发现,马克思的语义里具有以下四个方面的含义。一是德国哲学是德国世界的一部分,已成为德国统治力量的一部分。二是德国实践政治派和理论政治派要求消灭哲学,马克思不但表示了支持,而且批评了他们对德国哲学现状的错误判断和批评方法的幼稚。三是马克思所说的“消灭哲学”的哲学就是德国旧哲学,就是迄今为止的德国哲学,是哲学的哲学,历史在观念上延续的哲学,即脱离真实社会关系的哲学,也就是形而上学和历史唯心主义哲学。而要变的新哲学则是反映德国具体阶级矛盾状况,是在现实关系中延续的哲学,那才是真正的哲学。四是马克思鲜明地指出,德国实践政治派和理论政治派要实现他们的目标,即要把新哲学变成现实,必须首先要消灭旧哲学;反之,只有把真正的哲学变成现实,才能真正消灭旧哲学。由此,可以确定马克思所说的消灭哲学,是为了“向德国制度开火”、向“哲学的哲学”开火、向传统思辨开火、向“观念的延续”开火,用以变革现实为目的的新哲学代替“离开了现实的历史”[6]31的旧哲学。马克思这里已显然不是什么“扬弃”,因为这个旧哲学是脱离现实的观念哲学,哲学自我演绎的哲学,是代表德国国家制度的意识形态哲学,因此必须要消灭。而且,马克思还特别指出了消灭现存哲学的意义,德国哲学作为观念的遗著,国家哲学和法哲学在黑格尔的著作中得到了最系统、最丰富和最完整的阐述,对这种哲学的批判不仅是对现代国家以及和他相联系的现实的批判,也是对到目前为止的德国政治意识和法意识的整个形式的最彻底的否定。
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还特别说明了“消灭哲学”的含义。恩格斯批判了费尔巴哈对“哲学”的守护,“哲学这一似乎凌驾于一切专门科学之上并把它们包罗在内的科学的科学,对他来说,仍然是不可逾越的屏障,不可侵犯的圣物”[7]241。恩格斯告诉我们,他们所消灭的或终结的“哲学”乃是科学的科学,是一种形而上学的“哲学”。同时,恩格斯在《反杜林论》里还指出,他们的历史唯物主义的新哲学也要被“消灭”,它“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它不应当在某种特殊的科学的科学中,而应当在各种现实的科学中得到证实和表现出来。因此,哲学在这里被‘扬弃’了,就是说,‘既被克服又被保存’;按其形式来说是被克服了,按其现实的内容来说是被保存了”[8]481。显然,恩格斯这里的“消灭”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扬弃”,和《反思》一文所说的“扬弃”并非同义语。《反思》作者站在看似维护哲学的大义上,不仅没有弄清新旧哲学的不同本质,更没有辨清马克思“消灭哲学”的语境与语义。可以肯定地说,中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译者对aufheben的翻译是正确的,理解也是准确的。
四、马克思“消灭无产阶级”的理论之彻
我们注意到《反思》一文还提到马克思既然把德国人解放的心脏比喻成无产阶级,怎么会去“消灭”无产阶级呢?这似乎表现了对无产阶级的深厚感情,在他看来,无产阶级应该永远停留在这个世界上。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最后指出:“哲学不消灭无产阶级,就不能成为现实;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成现实,就不可能消灭自身。”[5]214马克思在这里深刻揭示了无产阶级和哲学(这里当然不是指德国国家哲学和法哲学,或者说观念的哲学,而是无产阶级自己的哲学,或者说是真正反映现实矛盾关系及其规律的哲学)变成现实的互为条件的高度一致性。就如何实现无产阶级和哲学变为现实的一致性。马克思还说到:“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同样,无产阶级也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思想的闪电一旦彻底击中这块素朴的人民园地,德国人就会解放成为人。”[5]214马克思在这里已经非常明确地阐明了哲学变为现实的途径与特征,就是使哲学成为无产阶级的精神武器来获得德国人的解放和哲学自身的解放。
哲学把无产阶级作为自己的物质武器以后,旧哲学的保守性与新哲学的革命性就成为它们对立的根本性特征。在《卡·马克思同“世界报”记者谈话的记录》中有这样的对话:
我说:有人说你们的组织内有实证论的因素。
马克思博士说:绝无此事。我们中间有实证论者,也有实证论者不属于我们的组织而事情照样办得不错的。但是这绝非他们的哲学的功劳,他们的哲学同我们所理解的人民政权的思想毫无共同之处;这种哲学只是企图以新的等级制度来代替旧的等级制度。
我说:既然如此,我认为现代国际运动的领袖们应当制定自己的哲学,就像他们建立起自己的协会一样。
马克思博士说:完全正确。……[9]685
至于哲学如何进一步变为现实,马克思在《评一个普鲁士人的〈普鲁士国王和社会改革〉一文》中指出:“一个哲学的民族只有在社会主义中才能找到与它相适应的实践,因而也只有在无产阶级身上才能找到它的解放的积极因素。”[5]391即在消灭资本主义的实践中把哲学变为现实。不过,在消灭资产阶级的过程中,同时也消灭了无产阶级自己。因为,就辩证法来说,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作为对立统一体,消灭无产阶级和消灭资产阶级实际上是等价的。马克思的话也可以理解为,哲学不消灭资产阶级,就不能变为现实,以及无产阶级不把哲学变为现实,就不能消灭资产阶级。
可是,《反思》作者认为,无产阶级应该永恒存在下去。如果这样,难道不意味着资产阶级永恒存在下去吗?请看一下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的论述:“我们和资产阶级政党相反。他们怕说阶级的消灭,国家权力的消灭和党的消灭。我们则公开声明,恰是为着促使这些东西的消灭而创设条件,而努力奋斗。”[10]1468
最后,《反思》指出了出现这种翻译的深刻原因,完全不是翻译技术本身的问题,有着深藏的思想问题。“事实上,主体之所以把aufheben译为‘消灭’,因为他不知不觉地受到了小资产阶级激进主义思想倾向的驱动。这一个案表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并不像人们通常想象的那样,是一帆风顺的。”[1]没有人通常会这样想象。
至于变革哲学的最后决定力量,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里马克思恩格斯说得更加彻底了。“历史的动力以及宗教、哲学和任何其他理论的动力是革命,而不是批判。这种观点表明:历史并不是作为‘产生于精神的精神’消融在‘自我意识’中,历史的每一阶段都遇到有一定的物质结果、一定数量的生产力总和……”[6]43还是回到历史的原起,不是哲学要“消灭哲学”,而是物质的力量的结果,同样,哲学的“哲学”也一定会被消灭。
收稿日期:2010-01-18
标签:哲学论文; 俞吾金论文; 无产阶级政党论文; 德国历史论文; 马克思主义论文; 历史主义论文; 问题意识论文; 反思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