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生产方式历史命运的再探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小生产论文,探析论文,命运论文,方式论文,历史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014.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972X（2004）01-0006-03
对于小生产，包括经典作家在内的理论家，多是从其局限性和负面影响去探讨的，把它看作是现代化大生产的障碍，是随着历史进程的发展逐步甚至行将灭亡的生产方式。然而，即使在信息经济时代，在兼并浪潮风起云涌、企业极力追求规模扩张的全球化经济背景下，大生产、大企业并没有把小生产、小企业消灭殆尽。相反，中小生产和中小企业在当代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还获得了巨大发展，表现出极其强大的生命力。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发展多种经济成分，发展个体私营经济的实践，也充分证明了这一点。如何从理论上解释这一经济现实，本文结合制度经济理论，在对小生产发展史、小生产的产权优势等进行基本分析的基础上，探讨现代小生产方式的新特点，论证这种生产方式的生命力。
一、小生产方式的历史考察
如果说，原始社会是部落共同体共同对付自然的挑战，从自然界中获得生存资源。那么，一旦这个共同体从狩猎和采集走向定居农业，学会用基本生产工具来谋生的时候，分散的家庭经济，即小生产，就诞生了，这个时间大致约在公元前10000年。随着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到原始社会末期，以家庭为单位的小生产方式普遍代替了以氏族为单位的共同劳动，生产资料也由氏族公有逐渐转归个体家庭私有。由于农业劳动的生产率较高，人们发现农业劳动的边际产品价值高于狩猎劳动的边际产品价值，这促使人们把新增劳动力配置在农业部门，于是农业在整个经济生活中逐步占据统治地位，从原始社会解体到资本主义初期的工场手工业以前的漫长历史过程中，以家庭农业为主的自给性的小生产方式，始终占社会经济的统治地位，而并不像有些学者所说的，总是依附于自然经济和商品经济，从来未能形成为一种决定社会性质的生产方式。[1]。实际上，自然经济是一种经济形式，它主要是指不是以交换为目的，而是以满足生产者个人和家庭需要为主要目的的生产。换句话说，生产本身是为了获得产品的使用价值，而不是价值。而小生产作为一种生产方式，则侧重于生产系统的产权关系、组织方式、开放度和相互联系的深度。当然这里的生产方式涵义与马克思的涵义有所不同，请读者注意。
中世纪后期，随着航海技术的进步，商业贸易的地理区域迅速扩大，城市工业率先发展起来，并受着资本权力的统治，城市工业的产品主要输送到外面市场。14-15世纪最显著的现象之一，就是大商业公司的迅速成长。几乎每一个公司在欧洲大陆各地都有它的分店、代办人或代理处。市场规模的扩大，迫使人们用确定的商业法律规则来约束投资者和企业家，以此来取代先前的城堡约束。同时，市场规模的扩大也诱发了生产组织的变化，使家庭和手工业生产由纵向一体化走向专业化，而技术进步和科学知识的积累，又降低了生产过程投入与产出的考核和监督费用，于是手工业从分料到户制度（实际上是一个原始企业）向车间制度和工厂体制转变。这就是历史上的产业革命，大生产规模经济的优势呈现了出来，小生产的地位相对下降。
但如果以此得出大生产比重将直线上升，小生产比例直线下降的结论，未免是一种线形思维。其实经济现象并不是一条直线、高级的取代低级的，而常常是许多现象同时并存。世界上那些没头没脑的小公司，与500强大企业一直并存到今天，就是很好的实证。现代市场经济里，小生产经营的载体，即被称之为业主制企业的东西，虽然规模很小，在经济中不占支配地位，但在数量上却占有极大的优势。实践表明，这种小生产方式是适合目前和今后一个时期的中国农村生产力实际，有利于提高资源配置效率的可行形式。
二、传统小生产的优势分析
家庭小生产方式，在历史上存在如此长久的时间，和它独特的产权结构和激励方式有重大关系。不论是罗马奴隶社会的奴隶主家庭农场、西欧封建庄园，还是中国封建地主经济和农民个体生产，以及手工业者的个体作坊生产，土地和生产资料的所有权、使用上的控制权和剩余索取权都是高度对应的。即使是租佃农业，佃农和土地所有者分成合约签订后，佃农仍享有对土地事实上的控制权和剩余的分享权。这种产权安排使得生产者努力在现有的约束条件下追求最大化的收益。在生产的组织上，家庭生产就好像一个联合的队（team）生产。队生产的一个突出问题，就是监督和计量费用的存在。由于存在信息不对称，每个人对自己在生产过程中投入多少自己清楚，而且，在劳动是一种负效用的情况下，每个人都有可能通过机会主义行为来攫取自己的利益，因此监督和计量劳动投入的费用相当高昂。而家庭生产天然地具有节约监督和计量费用的特点，这不仅在于同一血缘关系，也在于一个狭小范围共同劳动，以及共同的意识形态等因素。
除了其优越的产权结构外，小生产的长久生命力还在于它与当时历史阶段人类需求结构是基本一致的。生产决定消费，同时消费也决定生产。由于技术进步速度缓慢，政治上的割据和封闭，人们的需求被限制在一个狭小的范围内，需求结构很简单：维持生存的必需品的需求和少量的物质性奢侈品的需求，以及极其微小的对精神文化产品的需求。满足这种需求结构，小生产方式足够了。但当竞争性的市场规则创新出来之后，隐藏在社会成员背后对价值和货币的不可遏止的需求，才要求冲破小生产的界限，走向更高效率的生产方式。
三、经典作家有关小生产的论述
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积累的历史趋势时，对小生产方式的历史局限性，其灭亡的必然性做了深刻的分析。马克思认为，小生产“既排斥生产资料的积累，也排斥协作，排斥同一生产过程内部的分工，排斥社会对自然的统治和支配，排斥社会生产力的自由发展。它只同生产和社会的狭隘的自然产生的界限相容”。因此，“它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造成了消灭它自身的物质手段。从这时起，社会内部感到受它束缚的力量和激情，就活动起来。这种生产方式必然要被消灭。”[2]小生产者的被剥夺过程，就是资本的形成过程，而资本形成以后，各个独立劳动者与其劳动条件相结合为基础的私有制，就被资本主义大私有制所排挤。随着资本的日益集中，垄断成长起来并且规模日益扩大，于是整个社会两极的矛盾尖锐化，资本主义私有制就被否定了。社会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此外，马克思还对小生产的政治影响进行了评析，论证了小生产是专制制度的基础。
既然小生产是一种落后的行将消亡的生产方式，那么如何对它加以改造？马克思、恩格斯晚年在把法、德等国与英国作了区别后，认为它们并不一定像英国那样，通过发展资本主义去消灭小生产，而完全可以通过合作化的道路，使小生产得到改造，使农民进入社会主义。恩格斯在《法德农民问题》中说：“我们无须等到资本主义生产发展的后果到处都以极端形式表现出来的时期，等到最后一个小手工业者和最后一个小农都变成资本主义大生产的牺牲品的时候，才来实现这个变革。”[2]312恩格斯还提出了改造农业小生产的理论。这就是既坚持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发展方向，又重视农民的经济利益，坚持自愿、示范、社会帮助和逐步发展等原则，让农民自己通过合作经济的道路向公有制过渡。马克思、恩格斯关于通过合作化改造小生产的理论和基本原则，直接指导和影响了后来包括中国在内的各社会主义国家对小生产的社会主义改造和对社会主义社会个体经济的认识。
应该说，马克思对小生产局限性的分析是十分精辟的，当时实践的发展，也基本上印证了这一点。无论是单个的农民、手工业者或小业主，他们的生产资料规模都十分狭小，财力有限，这都限制了其信誉和偿债能力，获得外部资金从事大规模工商业投资活动几乎不可能，抵抗风险的能力也很差。此外，由于其自然寿命的存在，使得其扩大再生产始终受到限制，这就是为什么封建时代许多昌盛一时的工商业品牌难以几代辉煌。因此，它必然走向合伙，甚至一直走到风险更加分散的有限公司体制。但不可否认的是，马克思的分析方法，以及由此得出的一些结论，确实是存在一定的片面性的。生产实践并没有完全按照马克思的预言那样进行。
四、社会主义国家改造小生产的实践
对俄国这样一个小生产占优势、具有与西欧发达国家完全不同特点的国家，如何认识和改造小生产个体经济？列宁对这一问题进行了探索。在列宁看来，任何有关小农生产的看法，如果忽视市场、交换和商品生产日益增长的、占优势的作用，都是错误的。在列宁的著作中，小生产者与小业主、小资产阶级往往是同义语。列宁在分析小生产者的二重性时，形象地比喻他们具有“无产阶级的”和“业主的”两个灵魂。正因为有这种关于小生产概念，因此列宁在十月革命胜利后的困难时期，总是担心小生产每日每时地、自发地和大量地产生资本主义和资产阶级。十月革命胜利后，列宁认为过渡时期的一个“重大无比”的任务，就是“要造成使资产阶级既不能存在，也不能再产生的条件”[3]。这实际上是要造成完全窒息小生产的条件。后来实行的国家垄断的高度集中的生产和分配制度，把小生产者排挤出流通领域，把市场和货币的作用缩小到最低限度，超前实行共产主义的产品直接交换等，都是列宁直接过渡思想的逻辑结果。[4]
战时非常时期结束后，列宁对小生产认识来了个飞跃，列宁不仅认识到了农民在俄国社会主义革命中的重要作用，而且认识到应该重视小生产者的利益和经济特点。列宁深刻地认识到小生产占优势的国家过渡到社会主义需要经过一系列中间环节。他看到了在小生产占优势的俄国向社会主义过渡，不可能用大工业直接排挤、消灭小生产，而只能适应小商品生产的发展，采取因势利导，通过国家调节和市场、商业等中间环节提高小农生产力，然后逐步发展社会主义大工业，也就是实行迂回过渡。列宁在1923年《论合作制》一文中，提出了在一个小生产占优势的国家通过合作社逐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道路。这表明，列宁并没有把马、恩大生产优越性原理绝对化。但列宁的合作制计划，归根结底还是以改造并最终消灭小生产，进而过渡到大生产为出发点和归宿的。
中国在社会主义过渡时期及以后的建设时期，对小生产和个体经济的认识和做法，也走过了不少弯路。在过渡时期，看到了战争结束后小农经济的脆弱性，强调互助合作的必要性，这在当时是正确的，但恢复时期行之有效的措施，并不能作为一个经济规律而坚持下去。更主要的是，在过渡后期，违背农民的意愿，强行让农民进入高级社和人民公社，步伐过快，行政色彩太浓。在消灭私有的思想指导下，对城乡个体经济千方百计地采取封杀政策，动不动就割尾巴。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对发展城乡个体私有经济和家庭农业生产的认识才回到了与生产力相适应的合理的轨道上。
社会主义国家做法和实践表明，管理者对小生产存在几个认识误区。首先是在头脑中预设了小生产劣势的假设。他们从经典作家的分析文献中，从日常生活的简单体验中，已经在头脑中给小生产方式的比较劣势下了结论。其次是囿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分析，缺乏历史眼光，看不到生产力发展的实际要求，一味地强调改造。第三是过分夸大建构理性（constructed mind）的作用。不是通过尊重和保护每个经济主体的利益和需求，而是幻想通过社会设计，通过行政命令、理性意志支配经济生活，不去研究何种生产组织形式能更好地适应生产力水平，促进经济发展，而是从消灭资本主义的良好愿望出发，主观地规定应该采取什么经济组织形式，限制什么生产组织形式。
五、现代小生产的生命力
在马克思眼里，小生产方式必然被消灭而且已经在消灭。但是社会经济现象本身是极为复杂的，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各种生产方式本身也在不断演化。小生产方式在新的条件下，仍然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和适应性。在可以预见的未来一段时期内，小生产方式的历史舞台仍然很广阔。
这里的关键问题是如何界定小生产的含义。如果严格按照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的观点，“劳动者对他的生产资料的私有权是小生产的基础”，那么除了个体农民经营和个体手工业生产之外，都是不属于小生产的，但这样一来甚至连农民的家庭生产也不算做小生产之列了，因为这显然不符合马克思的原意。马克思关于小生产的看法，和他的所有制理论一样，是着重从生产资料的所有层面进行分析的。小生产是一种私有制，不过是一种小私有制，它不仅与资本主义大生产相对应，也与资本主义的垄断性的大私有制相对称，而剥夺大私有制建立起来的劳动者个人所有制，是与生产资料劳动者的公共所有相联系的。我们坚持用马克思的分析方法分析现代生产方式，主要是应该看到小生产方式的时代新特征。小生产不是一成不变的，在现代社会，随着所有权的分散和淡化，人力资本作用的增大，理解小生产方式更主要应从生产规模、劳动者自身劳动方式、组织方式等方面加以分析。使用粗陋生产工具的个体劳作是小生产，使用现代生产技术，主要依靠小集体或家庭内部成员本人的私人劳动，规模较小的生产，也属于小生产范围。而这种小生产，更有利于发展社会生产和劳动者本人的自由个性。在当代经济中，小企业的蓬勃发展是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现象，大生产和小生产共存发展，已经是个普遍接受的事实。大有大的优势，小也有小的好处。
首先，小生产独特的产权结构使它仍然具有较高的效率和适应范围。如前所述，小生产方式产权结构虽然简单，但无论是现代小生产企业或家庭农场，建立和歇业的程序都十分简单，产权能够较为自由地转让，经营灵活，决策迅速；经营者与产权关系紧密直接。成员关系比较简单的队生产方式，也使得在投入的监督和计量费用方面与其他生产方式相比具有比较优势。现代小生产对个人技艺的要求相对较强，个人技艺是一种专用性资源，虽然机器设备也可能成为专用资源，但个人技艺和机器设备不同的是，它离开了所有者个人，其价值就不能被利用或价值将大大降低。因此，这种资源，要求其经营活动置于专用资源所有者的严密控制和监督之下，因为这些人决定了资源供给的水平。而大规模生产则可能存在规模收益递减现象。
其次，人类的偏好结构不断变化，需要层次不断提升，因而产业结构、产品结构和生产结构也必然随之发生变化。生产力发展和人均收入提高后，人们的偏好结构会发生变化，需要的层次也不断提升。人们在满足基本的生存需要之后，产生了更高层次、更大范围、更具个性的需要，那就是对高质量的服务、健康、文化、教育、精神等产品，以及差别性的物质产品的需求。现代生产受生产能力的制约已经大大减弱，主要受需求结构和需求数量的影响。因此，需求方面的变化，必然要求生产方面反映这种变化，并与之相适应。大企业以其巨大的规模和高效率，在标准化产品生产方面具有无可比拟的优势，然而在小批量个性化产品的生产方面，小生产就具有自己的相对优势。此外，随着生产链条的延伸和迂回程度的加深，大企业不可能把上下游所有生产活动都进行垂直联合，这种联合的组织成本会随着企业规模扩大而递增。这给广大的为大企业提供产品和技术支持的小企业的生存和发展创造了新的空间。总之，一种生产组织形式的效率如何，生产集中和分散的边界在哪里，并不取决于人们的头脑预设，而是取决于人类需求结构、供需平衡、技术水平、生产组织水平等多种因素及其变化。哪种生产组织形式交易成本更低，能更有效地满足当时的社会需求，那种组织形式就能够存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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