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体转换对词义的影响--以书面语为例_道别论文

论语体转换对词义的影响——以书札用语为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书札论文,论语论文,词义论文,为例论文,用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词义演变的因素有多般,既有来自社会历史的外部原因,又有源于语言自身的内部原因。外因显而易见,内因却难于寻觅,须要人们从大量的语言事实中去挖掘和发现。对此,前辈学者已多有探研,并提出了许多开创性的见解,如同步引申、相因生义、词义沾染等等。除此而外,同一个词随着语体风格或应用场合的不同也会产生不同的意义,即:语体转换也会使词义发生变化。汉语中某些词语运用之初,大多出现在庄重、典雅的书面语里,使用日久,遂移用于日常会话中。从书面到口头,表面看来只是语词的使用场合—语体—发生了转换,但汉语史上一些词义变化却往往因此而引发。

研究中古近代汉语的学者,每每在其论著中有意识地区分口语词与书面语词,并根据其语感对文献中的语料成分进行鉴别。凡是文献中的“口语词”,都格外受到青睐,被搜罗殆尽;而其中的“书面语词”,却未得到应有的重视。不可否认,这样的区分确实填补了历来口语词研究的空白,改变了原有那种“一贫如洗”的状态。但是,这同时也造成了汉语史研究的残缺,因为历史上任何时期的语言,都应是“口语词”与“书面语词”并重的。而且,作为“史”的研究,“书面语词”从它产生之日起,也或多或少地发生了变化。重“语”而轻“文”,不可避免地会造成汉语史研究的不完整。再说,古人“书面”与“口头”之分,今人是很难判别的,而且古人使用时也不是截然分别的。就书札用语而言,许多今天看来十分典雅、属于书面的词语,在当时的口头场合亦有使用。这些词语的运用,从共时而言,只是经历了一个从书面到口头的语用场合的转换;从历时的演变而言,这种转换却往往孕育着词义的变化,或者说是引发词义变化的一个契机。因此,我们不应该有意识地将口语词与书面语词的研究对立起来,厚此薄彼;而应该等而视之,并试图从语用场合的转换上来寻求其间曾经被割裂或被掩盖了的词义关联。

面对面的口头交际,与书面上的信札往来,其中所论大都是问候与祝愿。书札中表示“问候”与“祝愿”的语词颇为经见,如“起居”、“万福”、“胜常”、“不审”、“珍重”等。下文即以此为契机来探讨因语体转换(从书面到口头)而引发的词义变化,亦即书面语怎样过渡到口语,雅言怎样俗化的问题。兹举例说明如下:

[起居]

“起居”本是一个由反义语素“起”、“居”复合而成的双音词,义为举动、行为。如《礼记·儒行》:“虽危,起居竟信其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其忧思有如此者。”郑玄注:“起居,犹举事动作。”引申之,可泛指一切与饮食起居相关的日常生活情况。如《汉书·哀帝纪》:“臣愿且得留国邸,旦夕奉问起居,俟有圣嗣,归国守籓。”《后汉纪·孝明皇帝纪上》:“(宋均)每疾,百姓耆老皆为祷请,旦夕至府问讯起居。”例中“起居”皆作“奉问”、“问讯”的宾语,谓问候其日常生活状况,皆用于叙述体。或有用于询问句者,如《世说新语·言语》:“顾司空时为扬州别驾,援翰曰:‘王光禄远避流言,明公蒙尘路次,群下不宁,不审尊体起居何如?’”此殆为书札问候语之例,其中“起居”虽仍用为名词,但其出现的句法环境、语用场合已较上举用例有所不同:开始处于“问候”的语境。

唐以后,“起居”用于书札“问候”的语境,日渐普遍。如李白《为赵宣城与杨右相书》:“首冬初寒,伏惟相公尊体起居万福,某蒙恩。”P.2690《僧保福书状》:“孟秋(春)犹寒,伏惟家兄尊体起居万福,即日保福蒙恩。”久而久之,习用成套,“起居”在“问候”的语境中便凸显出“问候”的语义来。如P.3591V《韩屋等状牒四件》:“今因小子届府,谨专附状陈谢起居,伏惟仁私俯垂照察,谨状。”S.5623《新集杂别纸》:“近以月旦曾附状起居,伏计已达尊听。”其中“附状起居”皆谓托人带信问候。“问候”乃书札的主要内容,几乎无书不及,唐鲍溶《会仙歌》:“青毛仙鸟衔锦符,谨上阿环起居王母书。”这样“起居”的问候义便渐渐固定、沿用开来,并在一些书札末尾形成了“奉状起居”的格式套语。如P.3502V《新集诸家九族尊卑书仪·翁婆父母状》:“时候,伏惟翁婆耶娘尊体万福。……未由侍奉,恋结伏增。谨奉状起居,不备。”书仪或称这类专申问候的书状为“起居状”,如S.2200《新集吉凶书仪》:“起居状:孟春犹寒,伏惟官位尊体动止万福,即日某蒙恩。限以卑守,不获拜伏,下情无任恋结之至。谨奉状起居。不宣,谨状。”此即“起居状”的行文体式。墨守陈规、泥古不化者往往视此种“问候”义的“起居”为误用,认为于理有乖。唐李匡乂《资暇集》卷中“起居”条:“又卑致书,将结其语,云‘附状起居’,状字下直加‘候’字也。案:王肃云:‘起居,犹动静也。’若不加‘候’字,其可但言附状动静乎?语既不了,理遂有乖,末吏短启亦然也。”唐李涪《刊误》卷下“起居”条:“今代谒见尊崇,皆‘谨祗候起居’。起居者,动止,理固不乖。近者复云:‘谨祗候起居某官。’其义何在?相承斯误,曾不经心。”此皆其例。殊不知,其中“起居”已由“问候”的语境滋生出“问候”的语义来。

既然远隔两地的人可以通过书札来问候起居,那么近在咫尺的人们彼此问候或代他人传达问候时便可径用“起居”问候了。如P.3691《新集书仪》:“局席弟(第)二日[谢],早上起居:昨朝谬为置备,至无杯筵,虚坐久时,计当疲乏,不委夜来尊体万福。”此为请客宴饮的第二天,主人问候客人夜来起居情况的话语。其中“起居”即“问候”,与“不委夜来尊体万福”相照应。又:“初对圣人起居:臣等起居圣躬万福。”“附本道节度起居:臣离本道日,某州某军节度使某甲(称姓名)附臣起居圣躬万福。”前句为问候皇帝的话语,后句则是代本道节度使转达对皇帝问候的话语。其中“起居”皆指“问候”,都用于口头致辞,其后还带有宾语及其相应的补足语“圣躬万福”,此“起居”犹今所谓“问安致意”。

叙述直接问候的文献中,“起居”其实是唐人“问安”的习语,常与“礼拜”同现,即一边做“礼拜”的动作姿势,一边口陈“问安”的言辞“起居”。《太平广记》卷三四○“卢顼”条引《通幽录》:“良久,抠衣阔步而入,若人骑马状,直至堂而拜曰:‘花容起居!’其家大惊。花容即杨氏家旧婢,死来十馀年。”其中“起居”即随“拜”而言。可见,唐人问安往往“礼拜”、“起居”同时进行,如S.5439《季布歌》:“是时盘到萧何手,动乐呈歌宫羽均。季布幕忠(中)而走出,起居再拜叙寒温。”《法苑珠林》卷一二:“彼比丘即共普贤来至佛所,礼敬起居,却住一面立。”例中“起居”皆与“再拜”、“礼敬”连言,表示致礼问候。这种问候仪节还可从S.2114V《丑女金刚缘》描述的情景中得到印证:“于是贫仕(土)蒙诏,跪拜大王以(已)了。叉手又说寒温,直下令人失笑。更道下情无任,得仕(事)丈母阿嫂。起居向前进步(进步向前),下情不胜怜好。”句中描写贫士拜见大王的程序是:跪拜→叉手说寒温→道下情无任,直观地展现了时人参拜的礼仪程序。又如上海图书馆藏016号《欢喜国王缘》:“夫人闻说,遂向山中礼拜此僧,乞延寿命。……夫人曰:‘……适闻人说,和尚慈悲,故故起居,乞延受(寿)法。’”句中前言“礼拜此僧”,后云“故故起居”,“起居”、“礼拜”在语义上前呼后应。以此为准,则可更深入地理解敦煌变文《李陵变文》中“起居我北堂慈母,再拜吾南面天子”的语义了。此句实为互文见义,犹言“再拜起居我北堂慈母与南面天子”。简短的两句告别语中,李陵之“忠”与“孝”已跃然纸上。

由上可知,唐人使用“起居”时,已赋予它一种特殊的含义——问安致意。而且这种含义极为普遍,不仅杜甫诗中已有“迁转五州防御使,起居八座太夫人”之句,而且S.4129《崔氏夫人训女文》中也有“早朝堂上起居了,诸房伯叔并通传”之语,其习用程度可见一斑。综观其实质,“起居”词义的演变,盖由其语用场合的转换(书面叙述→口头询问→问安致意)而使然。

[万福]

“万福”犹言多福,常用作祝祷之词。《诗经·小雅·桑扈》:“彼交匪敖,万福来求。”郑玄笺:“彼,彼贤者也。贤者居处恭,执事敬,与人交,必以礼,则万福之禄,就而求之。”《吴越春秋》卷七:“于是范蠡与越王俱起,为吴王寿,……辞曰:‘大王延寿万岁,长保吴国。四海咸承,诸侯宾服。觞酒既升,永受万福。’”例中“万福”皆用为祝祷之词,谓万福来临,永享多福。魏晋六朝时,“万福”开始由祝祷之词转变为问候祝愿之语,多用于书状表启中。陆云《与戴季甫书》之一:“惟夏始暑,愿府馆万福,疾病处远。”《高昌书仪·与弟妹书》:“伏愿耶婆万福,吾违离扶侍,夙夜思恋,无宁情相(想)。”《南齐书·东南夷·扶南国》:“永明二年,阇耶跋摩遣天竺道人释那伽仙上表,称扶南国王臣侨陈如阉耶跋摩叩头启曰:‘……伏愿圣主尊体起居康豫,皇太子万福,六宫清休……’”例中“万福”皆用作祝福语,愿对方幸福安康。

唐以后,“万福”这种语义和功能在书札中运用日渐普遍。如皎然《赠包中丞书》:“孟春犹寒,伏惟中丞尊体万福,即此昼蒙[恩]。”韩愈《与孟尚书书》:“未审入秋来眠食何似,伏惟万福。”敦煌书仪中则更为习见,可谓满纸皆是。如P.4065《表文范式》:“仲冬严寒,伏惟皇帝陛下圣躬万福。”S.4473V《散都头张进遇上三傅状》:“季秋霜冷,伏惟三傅尊体动止万福。”例中“万福”皆用来祝福对方,愿其身体健康多福,适用对象上至皇帝,下至普通百姓。其运用之广,影响之远,已波及域外人士,日本圆仁《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中就曾多次以“万福”来问候祝愿对方,如卷二:“仲春渐暄,伏惟押衙尊体动止万福。”“万福”在书札中的广泛应用,使其成了“健康多福”的代称,这在叙述体文献中较为常见。《梁书·寻阳王传》:“大心未决,其母陈淑容曰:‘即日圣御年尊,储宫万福,汝久奉违颜色,不念拜谒阙庭。’”《北齐书·元海传》:“元海曰:‘皇太后万福,至尊孝性非常,殿下不须别虑。’”此二例中“万福”分别指皇太子、皇太后身体健康。

“万福”作为“健康多福”的代称,唐人或用它作见面时的问候语。如S.3399《书仪》:“参天使语:时候,伏惟常侍□□(尊体)起居万福。”此用为参见天子所派使者时的问候语。P.2292《维摩诘经讲经文》:“光严才见,趋骤近前,五体投诚,虔恭便礼,重重礼敬,问讯起居:‘不审维摩尊体万福。’”“不审维摩尊体万福”即“问讯起居”的具体内容,其中“万福”亦用为问候之辞。《古尊宿语录》卷四八“佛照禅师奏对录”:“师淳熙戊戌十月初二日召对。便殿引见,致恭:‘即日孟冬薄寒,恭惟皇帝陛下圣躬万福。’”此为佛照禅师拜见皇帝时所致问候语。有时,人们则径用“万福”来彼此问候,如《太平广记》卷三四一“道政坊宅”条引《乾子》:“老人呼曰:‘四娘子何为至此?’老母应曰:‘高八丈万福。’”又卷四三六“卢从事”条引《河东记》:“一旦,传素因省其槽枥,偶戏之曰:‘马子得健否?’黑驹忽人语曰:‘丈人万福。’”此二例中“万福”都直接用来问候对方。另如《敦煌变文校注·汉将王陵变》:“霸王闻奏,诏至帐前。卢绾得对,拜舞礼讫,霸王便闻(问):‘汉主来时万福?’答曰:‘臣主来时万福。’”例中“万福”则用来问候或报告汉主刘邦的身体状况。可见,唐人口头致辞中,也多以“万福”来问候对方及他人的身体状况。

宋以后,“万福”用为问候语,多施于女性。如《张协状元》三五出:“(旦)万福!借问些小事。(末)娘子有甚事,但说不妨。(旦)新及第状元何处安歇?(末)兀地便是行衙里。问那门子便知端的。(旦)万福!(净)且是假夫人。”例为贫女寻夫的情节,句中贫女见人便道“万福”以致问候。女性问候时,往往施以敬礼,如罗大经《鹤林玉露》卷五“陆氏家门”:“(陆象山家)每晨兴,家长率众子弟致恭于祖祢祠堂,聚揖于厅,妇女道万福于堂。暮,安置亦如之。”例中“万福”不仅是见面问候,口称“万福”的同时,还伴随着行礼,与上文“礼拜起居”相似。这种致“万福”问候并伴以行礼的仪节,早在唐代就已崭露头角,牛僧孺《玄怪录》卷三“吴全素”条:“既同诣其家,二吏不肯上阶,全素入告,其家方食煎饼,全素至灯前,拱曰:‘阿姨万福。’不应。又曰:‘姨夫安和。’又不应。”其中“万福”即是拱手而致的问候。由于宋以后“万福”多用来指妇女行礼问候,因而又可指妇女行的敬礼,如巴金《春》六:“婉儿也只好照淑花的意思万福还礼。”

“万福”由祝祷之词变为书札问候祝愿之语,后则径用作见面时的问候语,犹今言“你好”,又进而变为妇女见面行礼的代称。其中词义和功能变化最为显著的便是:从书面祝愿到口头问候的转变。可以说,语用场合的转换直接导致了其词义的最终演变。

[胜常]

书仪中叙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时称“如常”,而祝愿对方身体起居时则言“胜常”。如S.2200《新集吉凶书仪·与弟妹书》:“春寒,念汝佳健,此吾如常。”P.3442《吉凶书仪·与伯叔书》:“孟春犹寒,不审尊体何如?伏愿动止胜常,即日名蒙恩。”“如常”者谓像往常一样,用于自谦;“胜常”则指超过平常,用以祝愿他人。“胜常”用作祝愿之词,犹言“安好”,始见于魏晋时期的书启表状。如《淳化阁帖·魏太傅钟繇书》:“雪寒,想胜常。”同书《晋侍中王廙书表》:“奉赐手诏,伏承圣体胜常,以慰下情。”谢灵运《答范光禄书》:“晚寒,体中胜常。”例中“胜常”皆用为书札问候语,祝愿对方身体安康,超过平常。“胜常”这种用法在唐代书札中尤为习见,如P.3590《故陈子昂遗集·为建安王与辽东书》:“初春向暖,愿动静胜常。”P.3442《吉凶书仪·与兄姊书》:“孟春犹寒,不审兄姊体履何如?惟嫂、姊夫胜常。”S.5636《新集书仪·与僧人书》:“孟春犹寒,伏惟和尚法体胜常,即此某蒙免。”以上诸例中“胜常”义即“安好”,皆用为书札问候之语。

书札中“胜常”一词的频繁运用,使人们一见其面,便知其义,因而有时不免跳脱其原有的语境——书札问候,而应用于其他场合。如S.2922《韩朋赋》:“朋母出来,心忠(中)惊怕,即问唤者曰:‘是谁?’使者答曰:‘我是宋王使,共朋同有(友),朋为公曹,我为主簿。朋友(有)松(私)书寄回新妇。’阿婆回语新妇:‘儿(如)客此言,朋今事(仕)官(宦)且得胜常。’”例中“胜常”即“安好”,用于叙述。另如P.3350《祝愿新郎文》:“今择良晨(辰)吉月(日),会合诸亲,从贵至贵,福禄千春,千奴万婢,卑报(抱)自随,锦罗千重,饮食常餐,百味济济苍苍,快乐胜常。”此为新婚之夜祝愿新郎的话语,其中“胜常”与“快乐”并举,义也相当,指“安康”。另如S.4366《大般涅槃经》卷一二题记:“又愿现身烋悆,无他苦疾。七世父母,先死后亡,现在家眷,四大胜常,所求如意。”此亦用为祝愿之语,“四大胜常”谓身体安康。可见,“胜常”已不限于书札问候语之用。

与“万福”相似,“胜常”也可专指妇女见面问候之语,如唐王涯《宫词》:“新睡起来思旧梦,见人忘却道胜常。”“胜常”用为“道”的宾语,显为问候之辞。或作“异常”,《敦煌变文校注·长兴四年中兴殿应圣节讲经文》:“人间大小莫知闻,去就异常并不存。既是下流根本劣,争堪取自伴郎君。”蒋礼鸿先生谓:“异常,也就是胜常。……是女子见到人的问候用语。”[1][P214]黄遵宪《番客篇》:“嘻嘻妇女笑,入门道胜常。”亦其例。关于“胜常”此义的由来,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五引王涯诗云:“胜常,犹今妇人言‘万福’也。前辈尺牍有云‘尊候胜常’者,胜字当平声读。”可见,“胜常”、“万福”在词义演变上,呈现出相同的趋势,具有类似的引申脉络,皆由书札问候语转换而来。

[不审]

“不审”即不知。《战国策·楚策四》:“汗明憱焉曰:‘明愿有问君而恐固,不审君之圣,孰与尧也?’”《史记·黥布列传》:“谒者随何进曰:‘不审陛下所谓。’”其中“不审”皆为“不知”义,用以领起发问。魏晋六朝以后,“不审”开始用于询问对方的身体状况。如《淳化阁帖·晋王涣之书二嫂帖》:“不审二嫂常患复何如?驰情。”韩愈《与华州李尚书书》:“比来不审尊体动止何似?”例中“不审”虽仍为“不知”义,但因处于问候的语境,而略微带有“问候”的语用色彩。如S.5472《朋友书仪》:“孟春渐热,不审体内如何?”S.529《同光二年(924)五月定州开元寺僧归文状》:“季夏极热,伏惟和尚尊体起居万福。即日归文蒙恩,不审近日体气何似?”此皆为书札中问候对方身体状况时习用的套语。

“不审”由询问对方身体起居的书札套语,又可演化为见面时的问候语。如P.2324《难陀出家缘起》:“难陀出门见佛,便乃伤(佯)作喜欢。合常(掌)礼拜起居:“不审师兄弟(万)福。”S.2073《庐山远公话》:“树神亦(一)见,当时隐却神鬼之形,化一个老人之体,年侵蒲柳,发白桑榆,直至庵前,高声不审和尚。远公曰:‘万福。’”《祖堂集》卷七“岩头和尚”:“夹山有僧到石霜,才跨门便问:‘不审。’”普济《五灯会元》卷五“渐源仲兴禅师”:“师后住渐源,一日在纸帐内坐,有僧来拨开帐曰:‘不审!’师以目视之。”例中“不审”皆用作见面问候之语。宋释赞宁《大宋僧史略》卷上《礼仪沿革》云:“又如比丘相见,曲躬合掌,口曰‘不审’者何?此三业归仰也,谓之问讯。其或卑问尊,则不审少病少恼、起居轻利不?上慰下,则不审无病恼、乞食易得、往处无恶伴、水陆无细虫不?后人省其辞,止曰‘不审’也。大如歇后语乎?”此则道出了“不审”之为问候语的来历。“不审”又可径用来表致敬问候的动作,如《五灯会元》卷四“东山慧禅师”:“师同大于、南用到茶堂,有僧近前不审。用曰:‘我既不纳汝,汝亦不见我,不审阿谁?’僧无语。”

[珍重]

“珍”本指珠玉等贵重之物,因其珍贵人们才重视、爱惜它,故“珍”可引申为重视、珍惜义。如《左传·文公八年》:“书曰‘公子遂’,珍之也。”韩愈《送惠师》诗:“离合自古然,辞别安足珍。”因而“珍”、“重”可连言表重视、珍惜义,如汉桓谭《新论》:“刘子政、子骏、伯玉三人,尤珍重《左氏》,教子孙,下至妇女,无不读诵。”王逸《楚辞·〈远游〉序》:“忠信之笃,仁义之厚也。是以君子珍重其志,而玮其辞焉。”魏晋时期,“珍重”开始用于书札末尾,作祝愿之辞,希望对方多多“保重”。如王献之《杂帖》:“省告,对之悲塞,未知何日复得奉见,何已(以)喻此心?惟愿尽珍重理。”《高昌书仪·与伯书》:“奉见未期,益增驰结。少适,伏愿珍重,伺信更承动静。”唐以后,“珍重”此义运用日渐广泛,如《杜家立成杂书要略·与知故别久节》:“春首犹寒,兄若为赏纳?某疹屑少理,谘叙未由。瞻望风云,但增搔首。愿珍重,谨此修问,岂尽寸心。”P.2555窦昊《为肃州刺史刘臣璧答南蕃书》:“限以封守,言会无由,但增瞻云山,仰德难极,珍重珍重。”例中“珍重”皆用为信末祝愿之语,犹言“保重”。

“珍重”这种词义和功能的普遍运用,使其语用场合逐渐扩展,开始跳脱书札祝愿的语境,径用作口头交际中的“道别”语或“道别”的动作。如《敦煌变文校注·解座文汇抄》:“说多时,日色被,珍重门徒从座起。”校注[四五]云:“珍重,犹云保重,临别时之客套语。《僧史略》云:‘临去辞曰珍重者何?此则相见既毕,情意已通,嘱曰珍重,犹言善加保重,请加自爱、好将息、宜保惜,同也。’《释氏要览》卷中云:‘释氏相见将退,既口云珍重,如此方俗安置也。言珍重即是嘱云善加保重也。’”[2][P1181]段成式《酉阳杂俎·前集》卷一“天咫”条:“布赏之百金,梵僧曰:‘吾修道之人,不受厚施,唯乞此息肉。’遂珍重而去,行疾如飞,布亦意其贤圣也。”《古尊宿语录》卷四八:“师云:德山参龙潭,因侍立至夜深。潭云:‘子且下去。’山便珍重,揭帘而出。”此二例中“珍重”即口说“珍重”而别,表达的是一种言语行为。

以上我们对书札中表问候、祝愿的习用语“起居”、“万福”、“胜常”、“不审”、“珍重”的词义演变轨迹进行了粗略的勾勒,发现其词义变化呈现出共同的趋势:书札问候、祝愿之语→口头问候、道别之辞→问候请安、道别的具体动作(就文献用例而言,“万福”、“胜常”仅用于妇人)。为何会产生如此相似的演化趋势呢?或以为乃句法成分的省略所致,[3][P248]或以为这类词义演变是一种从言语到言语行为的演变。[4][p403]前说虽有一定道理,却不能统而释之;后说虽从认知的角度阐明了这类词义演变的内质,但就书札用语而言,这类词义演变的前提和关键更在于:其语用场合——语体——发生了转换,即都经历了从书面询问、祝愿到口头问候、道别的语境的转变。从来源看,“起居”、“万福”、“胜常”、“不审”、“珍重”等最初都是极为典雅的书面语词,后因处于书札“问候”、“祝愿”的语境中而带有些微的“问候、祝愿”义,长期、广泛地运用,使其适用范围从书面的“询问”、“祝愿”扩展到了面对面的口头“问候”与“道别”。这样,其原先模糊的“问候”、“道别”义便得以凸显出来;加之口语使用中,人们往往会省略一些说话人与听话人彼此都已明了的成分,并助之以特定的动作姿势,此即“起居”、“万福”等表示日常生活中问候、道别之语及致敬之礼的由来。

可见,书面语和口头语并不是截然分割的,其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寻觅这些联系,深究其根源,或可明了书面语是怎样过渡到口语,即雅言是怎样介入人们的日常生活的。由上面的论述可看出,“书札”虽不是面对面地交流,但“尺牍书疏,千里面目也”,远隔两地的人们多借它来代申心曲,传达问候。正是“书札”为人们提供了书面交流、问候祝愿的语境,才使得近在咫尺的人们得以袭用其中用语来表示口头的问候致意或祝愿道别。应该说,“书札”是联系书面与口头的界面与纽带,从中或可窥见汉语中因语体转换而引起的词义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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