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与狂诗——从赋的译名看赋的世界性与民族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民族性论文,世界性论文,译名论文,赋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9639(2014)05-0001-06 在我国古代各类文体中,赋有着特殊的地位。它上承《诗经》、楚辞、诸子散文,下启各体韵文,延绵数千年,亦成就汉“一代之文学”。学者们常感叹其特殊的体制、瑰丽的语言、模糊的归属和复杂的源流。更凸显其特殊地位的是,赋为我国古典文学所独有,最具民族特色,堪称国粹。 作为民族色彩特别浓厚的文化载体,赋体文学在跨文化交流中必然遇到语言文化的障碍。这一障碍首先反映在“赋”的西文翻译上。目前“赋”在西方汉学界中比较通行的译名是“rhapsody”。“rhapsody”是古希腊独有的一种文体,一般会译为“狂诗”①。狂诗何以成为赋的对等概念?两者有何异同?本文将从赋的多种译名说起,在世界文学的大背景下重新审视赋这一特殊文体。 一、“赋”的译名 赋在西方汉学家的笔下常常写作“fu”、“fuh”或“fou”,这也许是最准确的翻译。但音译是不得已而为之,表明西方学者对赋的民族性和不可译性的认可。音译造成的意义空白必须以目的语的阐释加以填补,阐释异域文化概念则必须在目的语中寻找源语的对等物。要在西方文学话语中找到“赋”的对等物,相比其他文体,实属不易。我国古代文学体裁中,诗、词、曲大抵属于西方抒情诗(lyric poetry)或歌谣(songs/ballads);戏曲大致可认定为戏剧(drama)或歌剧(opera);传奇、小说之名,我们主动拿来对译为romance(骑士传奇)、法语的roman和英语的novel。 翻译的对等首先是意义的对等,而“赋”的内涵、外延本身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关于赋何以得名为“赋”,赋之为赋的本质,历史上一直有不同的说法,而到近几十年才有比较一致的认识。如何认识赋这一文体,直接决定了其译名的选取。 首先,赋介于诗文之间,“非诗非文,亦诗亦文”。作为赋之典型的汉大赋,其体制和内容皆与文相类,可视为文学性很强的散文。但其语言有诗的韵律和节奏,讲求押韵和形式的整饬,不如一般散文自由活泼。从这个意义上说,赋是“有韵之文”。基于这一认识,赋常被译为“rhyme-prose”②。“有韵之文”是西方读者对汉大赋的基本观感,也是现代中国读者的阅读感受。从现代文体学的观点出发,就赋的文体特征来看,赋的内容篇幅、语言形式和抒情性与诗歌有很大差异,许多赋可视为“有韵之文”。同时由于时空的阻隔,赋的诗意很难传递给现代的读者。如果把一篇汉赋分别翻译成汉语白话和现代英语,中英文的读者会有相同的感受:这是一篇语言富丽、像诗的散文。面对普通读者,译“赋”为“押韵之散文”(rhyme-prose),从功能对等的意义上看③,不失为准确、合理的翻译。 但古代文学有“赋者,古诗之流”④之说,诗、词、歌、赋为一类,本质上都是诗。因此,赋被西方译者收在诗歌集里⑤,有时也被称作“song”⑥。赋与其说是诗化的散文,不如说是散文化的诗。故西方学者又将其译为“prose poem”⑦。赋究竟是诗化的散文还是散文化的诗,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因为赋的源流复杂,曾有不同的看法。赋的三个来源中,《诗经》、楚辞属于诗的范畴,而策士说辞和诸子对答属于散文,但受诗、辞影响明显⑧。文赋产生于“赋诗言志”的活动中,归赋为诗是学界比较一致的认识。所以,汉学家卫德明(Hellmut Wilhelm)认为“prose poem”是十分准确的翻译⑨。 译赋为“散文化的诗”,给“赋”作了一个明确的定性,但仍比较笼统,赋与散文诗差别甚大。“赋”的一个写作方法上的普通意义是“描写”,这个意义源于“赋比兴”之“赋”。所以,赋又被看作一种用于描写事物的体裁,即赋为“状物诗”。基于这一认识,汉学家在译赋的时候会指出这是“poetic description”⑩(诗性的描写),表达了“状物诗”的涵义。赋的描写性是比较显见的,大到京殿苑囿,小到花鸟虫草,都可成为赋的描写对象。言志之赋也常以状物发端,以“体物”来“写志”。后来的新文赋,赋的文体特征非常轻淡,可以划归散文,以赋命名,只因其取“赋”的“描写”之意和大体押韵的形式。赋可视为一种“大规模的描写诗”(11) 赋体文学在修辞学上有相对突出的特征,即铺排,所谓“铺彩摛文”。这又是“赋”的另一个涵义,取自与“赋”古音相同的“敷”和“铺”。赋是以铺排罗列为特征的文体,这是很多学者对赋的基本认识。赋注重“铺陈”的特点也引起了西方学者的注意,成为西方赋学界研究的重点之一。有西方学者将赋的铺陈排列上升阐发为超越文类限制的组诗的原则,因而提出了“enumeration”(枚举)这一很特别的译法(12)。译“赋”为“枚举(enumeration)”,以铺陈排列、罗列名物这样的修辞特征来定义“赋”,避开了叙事、抒情、描写的划分,也绕开了散文、诗的归类,不失为一个创举。遗憾的是,“enumeration”不是一种文体术语,西方文学也找不到以“铺排”为专有属性的文体与之对应。 以“赋”为“铺”是长期以来人们对赋的理解,铺陈确为赋最突出的文体特征。但“赋”的本源不在“铺”,而在“诵”。近几十年来,赋学界对赋的本质形成了基本的共识:赋之为赋,源于其“不歌而诵”。大陆、台湾地区、日本、欧美的赋学家都相继提出赋为诵的观点(13)。其中,在西方汉学界有“辞赋研究宗师”之称的美国汉学家康达维教授(D.R.Knechtges)准确地分析了赋的本源,提出选用“rhapsody”作为赋的译名: 纵观汉以前各时期,“赋”几乎只用作动词,意指朗诵诗歌,通常在宫廷中朗诵。后来,不知从何时起,赋成了一种适于朗诵的诗的名字。这种诗通常以散韵混用、句式稍长(常为六言或七言)、骈偶排比、铺张描写、问答对话、罗列名物、语言艰涩为特征。汉代诗人开始以赋为题写诗,很明显,这些诗被称为“赋”是因为它们是用于诵读的。所以我们可以译“赋”为“declamation”(朗诵),但朗诵(declamation)不是文学术语。因此我选“rhapsody”(狂诗)作为赋的译名。狂诗在古希腊是一种史诗体诗,通常由被称为“rhapsode”的游吟诗人或宫廷诗人诵读或即兴创作。(14) 实际上,早在1919年,卫里(Arthur Waley)就曾译赋为“rhapsody”(15),因两者确有许多相似之处,使人产生联想。但是在西方学者接触更多类型的赋并进行更深入的研究之后,就发现赋极为庞杂,于是不同的学者、翻译家就对赋作了不同的解释,提出了种种译法。最终在康达维先生的提倡下,“rhapsody”成为比较通行的译名,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它抓住了赋“不歌而诵”的本质。 综上所述,“赋”名翻译的最大困难不在于“文体缺类”(16)。事实上,文体缺类是绝对的客观存在。我国文学中的“诗”不是poetry,甚至不是lyrical poetry,只能是Shi poetry,翻译中完全对等是一种幻想。再者,文体缺类并不能阻碍文化间的交流,因为语言有很大的弹性,一定程度上的对等是可以实现的。我国没有epic(史诗),但一经翻译,大致都能理解,很快就被接受。以上“enumeration”的译法和“declamation”的提法,也是很好的例证。准确翻译的最大困难在于如何准确定义“赋”这一特殊的文学体裁。在我国赋学界尚存各种不同认识的情况下,赋在西方语言中自然会出现种种译名。总结起来,西方学者对赋的认识存在“有韵之文”、“散文诗”、“状物诗”、“铺排的文学”、“朗诵的文学”等几个层面,因此就有“rhyme-prose”,“prose poem”,“poetical description”,“enumeration”,“rhapsody”等译名。其中“朗诵的文学”的理解深入赋之本源,因此“rhapsody”成为赋的通行译名被编入词典。 二、赋与狂诗 狂诗(rhapsody)意指诵诗人(rhapsode)朗诵的史诗。古希腊没有以狂诗命名的诗篇,那些适于一次吟诵的史诗章节,特别是荷马史诗中的一节,就被称作狂诗。“狂诗”之“狂”来自诵诗表演中所表现出的迷狂的情绪,后来被用于指称诗文中那种溢于言表、感情奔放、欣喜若狂的诗句。其现代英语动词形式(即rhapsodize)意指狂热地称颂某事物,这一点与赋为“颂”的特点相似。《伊安篇》中柏拉图通过诵诗人的“迷狂”来论证他的“灵感说”(17)。关于诵诗人最生动的记录,就保存在柏拉图的《伊安篇》中。他们以朗诵表演史诗为职业,在希腊各地巡回演出,并在宗教庆典上举行诵诗大赛,赢取奖品。他们朗诵的诗主要是荷马史诗,也包括赫西俄德(Hesiod)的教谕诗,一部分为自己创作。吟诵时,他们既叙事又抒情,在现成的诗行间穿插自己即兴创作的诗句。 如果说赋家“赋”的是《诗经》的话,诵诗人“赋”的就是荷马史诗。两者中作为作为动词的“赋”的涵义略有不同:前者“赋”是“敛”(18),也就是“征用”,衍为“引用”、“援引”,“赋诗言志”大概就是直接用《诗经》里的篇章表达意向的礼仪;而狂诗之“赋”(即rhapsode的古希腊语动词rhapsōidein)原意为“缝纫”、“编织”,就是把原有的诗篇诗节编成史诗。荷马史诗《伊利昂纪》和《奥德修纪》大概就是靠着诵诗人背诵流传下来的零散篇章而组合成的两部史诗。荷马本人也许就是像伊安这样的游吟诗人,他把各种神话传说、故事笑话编织成了两部史诗。后世诵诗人又以荷马为蓝本来进行诵诗表演,所以苏格拉底说伊安是“代言人的代言人”(19)。据说荷马是盲人诗人,在我国关于诵赋的最早记录里,诵赋人也是盲者,“瞍赋,矇诵”,“瞍”、“矇”都是盲者(20)。荷马可以看成是狂诗之祖。狂诗属于史诗,总体上是叙事的,这是狂诗与赋的最大区别。 相比狂诗,赋更为庞杂,然就传播媒介这一点,两者是相同的:都是诗之赋诵。不过,狂诗的朗诵属于一种说唱表演,而中国的“赋诗”,情况更为复杂。荷马史诗一行六音步,约十二个轻重音,格律齐整,节奏感很强,这种诗体显然是为朗诵之目的而创造出来的。诗中有大量词汇、句子的重复,甚至有的描写片段,如关于宴会的描写,也常常整段一字不改地重复使用。有些重复使用的形容词意思不大通,另有一些虽然意思是通的,但也只是为了凑足音节,在意思上显得夸张累赘。这些特征表明狂诗的朗诵属于一种说唱表演。诵诗人朗诵时亦或用乐器加强节奏效果,与民间弹弦说唱的艺人一样。而赋与说唱艺人(“俳优”)的关系,前人亦有论述。说赋源于“优语”,有一定的道理,但没有更充分的历史证据。从赋的起源看,“赋诗言志”、“登高能赋”中的“赋”应为一种礼仪,或者士人对答的一种模式,班固说:“古者诸侯卿大夫交接邻国,以微言相感,当揖让之时,必称诗以谕其志。”(21)后来“赋诗”变成战国策士的一种游说策略,成为汉赋的源头之一。赋具有明显的说唱表演特征是在西汉时期,此时汉赋以朗诵表演的方式传播流行。但是与伊安的诵诗表演不同,汉赋的朗诵不是大众化的,而是帝王诸侯仕宦的特权。赋家被称为帝王的“言语侍从之臣”,常自叹“类倡优”。赋家不一定自诵诗赋给皇帝听,《史记》载司马相如、扬雄都有口吃,“不能剧谈”(卷64上《严助传》、卷87上《扬雄传》)(22),但王宫有“夜诵员”,专门为皇帝诵诗赋。“夜诵员”是经过了专门训练、掌握了一定的说唱技巧的专职人才。“诵赋愈疾”的故事就是西汉宫廷诵赋表演的生动例子。所以简宗梧说:“楚宫到西汉宫廷的暇豫之赋,是声音的艺术,是由传播者口诵、欣赏者耳受的文学。”(23)东汉后,宫廷诵赋活动式微,赋只供案头阅读,不具有说唱表演性。 作为服务帝王的一种娱乐形式,汉赋具有宫廷文学的性质,因此在近现代饱受指责和冷落。古希腊早期史诗也是歌颂国王的宫廷文学(24)。不过,荷马时代的“国王”可能只是氏族军事首领,与中国诸侯国君尚有差距,更无法与封建集权时代的帝王相比。另外,史诗是以描述征战歌功颂德,汉赋则以描写苑囿田猎、描绘都城宫殿来歌颂君王。“狂诗”的朗诵表演随着古希腊文明的衰落而消退,但其朗诵的内容则以史诗文本的形式保存了下来。史诗成为一种文学体裁,从古罗马到文艺复兴时代的英国,诗人们争相效仿荷马史诗,写就一部部史诗体作品。“拟史诗”具有原始史诗宏大叙事的特点,但内容就多样化了,主要用于表达诗人的社会理想和宗教观念。中国文学本与政治密不可分,而汉赋尤甚。汉散体赋有讽谏之意,骚体赋用于抒发不遇明君的压抑。有学者认为,在中国纯文学体裁中,只有汉代的赋专门用于政治目的,其他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文学类型都没有起过这样的作用(25)。赋自汉末由宫廷回到士人大众后,题材也大为扩展,但仍然与封建政治有密切的关系。 三、赋的世界性与民族性 综上所述,赋与狂诗有许多相通之处,但总体而言,异大于同,为不同文明之特产。两者最大的共同之处在其原始传播媒介,从这一共同点出发,我们能更清楚地看到赋在世界文学中的位置;而从两者的相异之处看,则可见赋的民族特性。 赋在语言风格上韵散相兼,内容性质上既有主观抒情,又有客观描写和叙事。学者们常困惑于赋的这一特殊体制,往往以“两栖性”、“综合性”加以解释(26)。从语言风格和题材内容上,我们看到赋的种种特殊性,而从“不歌而诵”的本源来看,赋可自成一体,亦符合文学发展的普遍规律。比较中西古典文学体裁,大致有以下对应关系:标签:文学论文; 诗歌论文; 散文论文; 翻译文学论文; 文化论文; 翻译理论论文; 抒情方式论文; 中国学者论文; 语言翻译论文; 读书论文; 古希腊论文; 伊安篇论文; 史诗论文; rhapsody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