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词性宾语的句法地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谓词论文,宾语论文,句法论文,地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谓词性宾语
谓词性成分充当宾语时的句法地位，一直是个极具争议性的问题。五十年代关于主语和宾语的讨论中，占上风的是名词化的意见，即这种谓词性成分都变成了名词。（《中国语文》杂志社1956)六十年代初朱德熙明确提出，谓词性成分的功能原本就包括充当宾语，并不需要改变句法地位（朱德熙等1961），这一意见现在已经成为主流了。
后来朱德熙又进一步将充当宾语的谓词性成分划为两类，而且给出了相应的判断方式。简单地说，一类谓词性成分以下面四例中的宾语为代表，可以用“什么”来提问，已经“事物化”了，成了“指称”的对象；另一类以(b)句中的谓宾为代表，可以用“怎么样”来提问，没有“事物化”，仍然是“对于动作、行为、性质、状态的陈述”。（朱德熙1982:101）
(1)a.看下棋 b.觉得很舒服 (2)a，喜欢干净 b.喜欢干干净净的
(3)a.考虑参加不参加 b.开始写小说 (4)a.研究自杀 b.打算自杀
将充当宾语的谓词性成分划成两类，比原来大一统的“名词化”（黎锦熙1992；黎锦熙、刘世儒1960；史振晔1960）理论自然是进了一大步。不过，“指称”和“陈述”这两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始终不够清晰，理论基础似乎也还有些可商榷之处。（石定栩2005）用“什么”和“怎么样”来替谓宾分类，具体的操作又总是不够顺畅，所以有改进的余地。
文章从朱德熙的两分法出发，探讨如何界定谓词性宾语的句法地位，并且试图建立一套操作性较强的判断方法，以便更好地描述和解释谓宾的句法地位。
2 “什么”与“怎么样”之间的对立和谓宾的特点
朱德熙(1982)用“什么”和“怎么样”的对立来区分谓词性宾语，是基于疑问代词在语义上和句法上的对立。一般都认为，“什么”是问人、问事的疑问词，针对名词性成分提问；而“怎么样”及其变体“怎样”是问性质、状态、方式或程度的疑问词，针对动词性或形容词性成分提问。（刘月华等2001:91-101）如果谓词性宾语可分为“事物化”了的“指称的对象”与“对于动作、行为、性质、状态的陈述”两种，理应可以用“什么”与“怎么样”之间的对立来加以判断。不过，疑问代词与提问对象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并非“什么”与“怎么样”之间的对立所能准确描述（邵敬敏1995；Tsai & Chang 2004）；即使能够由这一对立描述的关系，也并不真的都与“指称”和“陈述”的区别相关。
比如说，在下面例(5)和例(6)中充当宾语的成分都以动词“研磨”为核心，但由于动词和受事“毛胚”的顺序不同，两个动词性成分的句法表现也不同。例(5)中的宾语可以受介词短语和重叠式形容词的修饰，所以例(6)中的各个句子都能说；而例(7)中的宾语却不能受介词短语或重叠式形容词的修饰，所以例(8)中的各句都不能说。要修饰例(7)中的宾语，就只能像例(9)那样，由介词短语或重叠式形容词组成“的”字结构，再由“的”字结构去进行修饰。
(5)新来的工人正学习研磨毛胚呢。
(6)a.新来的工人正学习在防锈水中研磨毛胚呢。
b.新来的工人正学习慢慢研磨毛胚呢。
(7)新来的工人正学习毛胚研磨呢。
(8)a.*新来的工人正学习在防锈水中毛胚研磨呢。
b.*新来的工人正学习慢慢毛胚研磨呢。
(9)a.新来的工人正学习在防锈水中的毛胚研磨呢。
b.新来的工人正学习慢慢的毛胚研磨呢。
一般说来，能够受介词短语和重叠式状态形容词直接修饰的是动词性成分，（石定栩2001）能够受“的”字结构修饰的是体词性成分。（刘月华等2001:475-483；石定栩2004）用郭锐(2002:84-87)的话来说，就是“可以受状语修饰”的具有“陈述”性的表述功能，而“可以受定语修饰”的具有“指称”性的表述功能。既然如此，例(5)中的宾语就应该是“陈述”性的，而例(7)中的宾语则应该是“指称”性的。如果“什么”和“怎么样”的对立真的能够区分这两种谓词性宾语，那么例(5)就应该可以用“怎么样”提问，而例(7)应该可以用“什么”提问。可是，这两句话的宾语都只能用“什么”来提问。也就是说，用“什么”提问的例(10)可以用例(5)来回答，也可以用例(7)来回答，而用“怎么样”提问的例(11)却不能说。很显然，“怎么样”与“什么”的对立并不能区分这两种谓词性宾语。
(10)新来的工人正学习什么呢？(11)*新来的工人正学习怎么样呢？
上面例(1)至例(4)的a句情况大致相同，其中的谓宾都可以用“什么”来提问，但问题同样在于这种谓宾并非浑然一体。例(12)、例(13)与例(1)a句相似，主要动词都是“研究”，但两句的宾语却有着明显的差别。下面的例(12)里的“自杀”作为量词结构的补足语，应该是体词性的，或者按郭锐(2002:84-86)的说法是“指称”性的；例(13)里“自杀”受介词短语的直接修饰，所以应该是谓词性的，也就是“陈述”性的。可是，这两个以“自杀”为核心的宾语都只能用“什么”来提问。显然，用“什么”或“怎么样”提问的方式与谓宾的句法特性不一定有直接关系，不适宜作为检验的手段。
(12)警方正在研究最近发生的几宗自杀。
(13)突击队正在研究如何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自杀。
(14)a.警方正在研究什么？ b.*警方正在研究怎么样？
(15)a.突击队正在研究什么？b.*突击队正在研究怎么样？
当然，“学习、研究”之类的动词既可以带谓宾，也可以带体宾（体词性宾语），与朱德熙在例(1)b、(3)b和(4)b中所说的谓宾动词有些不同，后者不能带体宾，所以例(16)里的几个句子都不能说。
(16)a.*我觉得这个夏天。b.*我们开始这个假期。c.*他打算这种行为。
这并不意味着出现在这些动词后面的就一定是名副其实的谓宾。从例(17)a可以看到，“觉得”后面可以跟一个小句宾语。小句的主语有时候可像例(17)b那样出现在别的位置，或像例(17)c那样干脆不出现，从而形成类似于例(1)b句的结构。“觉得”后面的成分具有小句的地位，其中的动词性成分应该是小句谓语。因此，例(17)里的三个陈述句可以分别用例(18)里的三个句子来提问。
(17)a.我觉得这把椅子很舒服。b.这把椅子我觉得很舒服。
c.我觉得很舒服。
(18)a.你觉得这把椅子怎么样？ b.这把椅子你觉得怎么样？c.你觉得怎么样？
当然，例(17)c句有着多重歧义，“很舒服”的主语可以理解为上文出现的某个名词性成分，更自然的是理解为主句的主语“我”。这一点与例(3)b和例(4)b有些相似。尽管结构与例(17)c不同，“开始”和“打算”后面的成分其实也是小句，其主语不能以显性形式出现，但必须解读为主句的主语，所以例(19)a句中“写小说”的一定是“王蒙”，而例(19)b句中“自杀”的一定是“他”。也就是说，“写小说”和“自杀”是宾语小句的谓语，能够用“怎么样”与宾语本身的性质无关。
(19)a.王蒙开始写小说。b.他打算自杀。
例(2)b与其他三句不同。“喜欢”可以带体词性宾语，也可以带谓宾，但“干干净净的”已经不再是谓词性成分。这一“的”字结构作为体词性成分，应该用“什么”来提问，而“干干净净”应该用哪个疑问代词提问则与这里的分析无关。
3 “怎么样”与“什么”的提问对象
“什么”与“怎么样”之间存在意义上的对立，但在用来区分各种谓词性宾语之间的差别时，却不能得到可靠的结果。对此有两种可能的解释：一是谓词性成分充当宾语时内部没有区别，不能分出相互对立的两种情况；二是“什么”与“怎么样”之间的对立并不基于语义，而是基于其他因素，所以提问对象之间的差别不等于体词与谓词的对立。
谓词性成分充当宾语时的确会表现出不同的句法特性，而且这些表现与句法环境有着密切关系，所以第一种可能性不符合汉语的实际，不值得深究。第二种可能性如果成立，则可以提供一条新的思路，更好地解释谓宾的句法地位。从表面上看，“什么”和“怎么样”及其变体“怎样”都是疑问词，而且“什么”是体词性的，“怎么样”是谓词性的，照理应该针对相应的成分提问，但事实却并非完全如此。例(20)中的“优秀”和“迟到”都是谓词性成分，却只能用“什么”来提问，而不能用“怎么样”来提问，所以会有例(21)和例(22)中a句和b句之间的对立。实在要用“怎么样”来提问的话，就只能像例(21)c或例(22)c那样，让“怎么样”作为“的”字结构的一部分起作用。①
(20)a.主角应该由优秀演员担当。 b.我们会处分迟到学生。
(21)a.主角应该由什么演员担当？
b.*主角应该由怎么样演员担当？
c.主角应该由怎么样的演员担当？
(22)a.你们会处分什么学生？
b.*你们会处分怎么样学生？
c.你们会处分怎么样的学生？
另一方面，例(23)a里的“高速”和例(23)b中的“全力”都是体词短语，如果要针对它们提问，却只能像例(24)a和例(24)b那样用“怎么样”或者“怎样”，而不能像例(25)a和例(25)b那样用“什么”。例(20)和例(23)这两组句子之间的差别，在于被提问的谓词性成分在例(20)中是充当定语的，而被提问的体词性成分在例(23)中却是充当方式状语的。显而易见，用哪一个疑问词来提问，并不一定与提问对象的词性相关，反而可能与提问对象的句法地位有关。（吕叔湘1984/1999；邵敬敏1996）
(23)a.列车必须高速前进。b.医生正在全力抢救伤员。
(24)a.列车必须怎么样前进？
b.医生正在怎样抢救伤员？
(25)a.*列车必须什么前进？b.*医生正在什么抢救伤员？
充当方式状语的其他成分，也同样只能用“怎么样”来提问。例(26)a和例(26)b里的介词短语就只能用“怎么样”来提问，所以例(27)a和例(27)b都是可以说的疑问句，而且分别以例(26)a和例(26)b为答案；而用“什么”提问的例(28)a和例(28)b却不能说。如果一定要用“什么”提问，就只能像例(28)c和例(28)d那样让“什么”作为介词短语的一部分起作用。
(26)a.刘无非在敌人的威胁利诱之下叛变了。 b.小偷由屋顶经烟囱进入室内。
(27)a.刘无非怎么样叛变的？ b.小偷怎样进入室内的？
(28)a.*刘无非什么叛变的？ b.*小偷什么进入室内的？
c.刘无非在什么情况下叛变的？
d.小偷由哪里经什么进入室内的？
如果充当方式状语的是谓词性成分，同样要用“怎么样”来提问。例(29)a里的状态形容词短语“悄悄”与例(29)b里的“悄悄地”便是如此，要像例(30)那样用“怎么样”提问，而且例(29)a和例(29)b都可以用来回答例(30)的问题。
(29)a.司马其悄悄走出了教室。b.司马其悄悄地走出了教室。
(30)司马其怎么样走出了教室？
与此相同的是，例(31)a里的“开车”和例(31)b里的“拿筷子”这两个动词短语，由于在句子里充当方式状语，所以也要像例(32)a和例(32)b那样用“怎么样”提问，而且例(32)a和例(32)b的简短答案可以分别是“开车”和“拿筷子”。
(31)a.老马开车上班。 b.老刘拿筷子夹花生。
(32)a.老马怎么样上班？b.老刘怎么样夹花生？
程度状语也要用“怎么样”提问，所以例(33)a中谓语的程度状语“异常”及例(33)b中补语的程度状语“十分”，都要用“怎样”或“怎么样”提问。例(34)a和例(34)b分别以例(33)a及例(33)b为答案。
(33)a.今天的雷雨异常猛烈。 b.小刘走得十分平稳。
(34)a.今天的雷雨怎么样猛烈？b.小刘走得怎样平稳？
另一个可以用“怎么样”提问的是谓语。例(35)a里的谓语以介词“在”为核心，例(35)b的谓语以二价动词“搭建”为核心，例(35)c的谓语以一价动词“走”为核心，例(35)d的谓语以系动词“是”为核心，例(35)e的谓语则以形容词“漂亮”为核心，而例(35)f是所谓的体词谓语句。这些谓语都可以用“怎样”或“怎么样”提问，所以例(36)中的六个问题可以分别由例(35)的六句话来回答。
(35)a.接班的工人已经在下井途中了。 b.抢险队伍先搭建了大批帐篷。
c.老王刚走。d.小丽也是北京人。
e.小张的女朋友非常漂亮。f.这头（猪）也二百斤。
(36)a.接班的工人怎么样了？
b.抢险队伍先怎么样？
c.老王怎么样？
d.小丽怎么样？
e.小张的女朋友怎么样？f.这头怎么样？
带“得”补语具有与谓语相仿的地位（Huang 1988:280-292；王玲玲、何元建2002:4-23），所以例(37)中两句的补语都可用“怎么样”提问，即例(38)a和例(38)b可分别用例(37)a和例(37)b来回答。
(37)a.一场好戏被搅得冷冷清清了。b.他已经吃得肚子都鼓出来了。
(38)a.一场好戏被搅得怎么样了？
b.他已经吃得怎么样了？
4 谓词性宾语的类型
句子成分能否用“怎么样”来提问，主要取决于该成分在句子里的作用，能用“怎么样”提问的包括方式状语、程度状语、谓语以及地位与谓语相仿的带“得”补语。方式状语多半由介词短语、动词短语和形容词短语充当，有时候也可以由名词短语充当，谓语和带“得”补语主要由动词或形容词短语担当，而程度状语主要由程度副词短语担任。不过，这并不等于所有的介词短语、动词短语、形容词短语和程度副词短语都可以用“怎么样”来提问，关键仍然是这类短语在句子里的作用。
另一方面，可以用“怎么样”来提问的句子成分中，并不包括宾语，然而文献中关于谓词性宾语的讨论，往往以能否用“怎么样”提问为鉴别手段之一（朱德熙1982；袁晖1992；朱景松1997；吕叔湘1999；郭锐2002），要替谓词性宾语分类的话，首先要弄明白“怎么样”和“怎样”与谓词性宾语的关系。
能用“怎么样”提问的宾语主要有两种，可以用带这种宾语的动词为区分标准。前一种动词表示引用转述或主观判断，宾语表示一个完整的命题。转述动词中的“表示”、“说”、“指出”等在形式句法中称为“桥梁动词”(bridge verb)②，宾语是一般所说的间接引语，有时候可以用“怎么样”提问，所以例(39)中的两句话可以分别作为例(40)中两个问题的答案。
(39)a.老师说不行。 b.上级认为必须及时处理这件事。
(40)a.老师说怎么样？b.上级认为必须怎么样？
不过，问题在于“桥梁动词”的宾语实际上是完整的小句，只是在一定的语境中小句主语失去了语音内容，以零形式出现。只要有需要，这种小句的主语就能以显性形式出现，所以例(39)中各句可以改写为例(41)中相应的句子，以表达更为具体的意思。例(41)中的两个句子都可以用“怎么样”来提问，但正如像例(42)所示，“怎么样”所问的是宾语小句的谓语，而不是宾语本身。简单地将这类动词后面的成分归结为宾语，而且认定这种宾语可以用“怎么样”来提问，并不符合事实。
(41)a.老师说手写的不行。 b.上级认为公司必须及时处理这件事。
(42)a.老师说手写的怎么样？b.上级认为公司必须怎么样？
例(43)中的“问”、“打听”也是转述动词，而且其宾语也可以由“怎么样”充当，尽管这种“怎么样”的辖域只限于宾语。（Huang 1982；石定栩1999）同样，从例(44)可以看到，“怎么样”只是宾语小句的谓语，而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宾语。
(43)a.师长问怎么样了。 b.王志光在打听怎么样了。
(44)a.师长问阵地怎么样了。 b.王志光在打听秘书长怎么样了。
“感觉”、“断定”等动词表示主观判断，其宾语似乎也可以用“怎么样”提问，所以例(45)中的两句话为例(46)中那两个问题的答案。
(45)a.老人觉得走不动了。b.我看玄。
(46)a.老人觉得怎么样？
b.你看怎么样？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例(45)中的句子还有例(47)中那种形式，而且例(46)的问句也有例(48)的对应形式。将这种现象归结为判断动词的谓词宾语可以用“怎么样”提问，是把复杂的事实简单化了。
(47)a.老人觉得伤员走不动了。 b.我看这事玄。
(48)a.老人觉得伤员怎么样？b.你看这事怎么样？
后一种动词包括“打算”、“计划”、“准备”、“想”、“开始”、以及“要”③等，也就是严格意义上的连动式动词，或者说形式句法中的控制动词。这种动词的宾语具有非定式(non-finite)小句的地位。由于小句的谓语是非定式动词短语，小句的主语不能以显性形式出现，只能是一个没有语音形式的指代成分PRO，PRO的所指来自全句的主语。④也就是说，这种动词后面的动词短语其实是宾语小句的谓语。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曾经有人主张把这种句子叫做连谓式。（王福庭1960；朱德熙1982）由于这种动词短语本身并非宾语，而是宾语小句的谓语，所以例(49)a、例(49)b和例(49)c可以像例(50)a、例(50)b和例(50)c那样分别用“怎么样”提问。
(49)a.公司打算裁员。b.病人准备明天出院。 c.大伙儿想去香港。
(50)a.公司打算怎么样？
b.病人准备怎么样？c.大伙儿想怎么样？
转述、判断动词和控制动词的数量都不多，形成一个封闭的集合。真正的谓宾动词则数量相当多，（孟琮等1999:4-6）可以按照其特性分成几大类。一类动词以“熟悉”、“懂”、“刺激”、“忍受”等为代表，通常像例(51)那样带名词性成分作宾语，一旦以动词性成分作宾语，就只能像例(52)那样是名词化了的。如果针对这类动词的谓宾提问，只能像例(53)那样用“什么”，而不能像例(54)那样用“怎么样”。
(51)a.敌占区的老百姓忍受着苦难的生活。b.湖区群众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大旱。
(52)a.敌占区的老百姓忍受着汉奸走狗的敲诈勒索。b.湖区群众遭受了又一次洪水的冲击。
(53)a.敌占区的老百姓忍受着什么？
b.湖区群众遭受了什么？
(54)a.*敌占区的老百姓忍受怎么样？ b.*湖区群众遭受了怎么样？
第二类动词以“指点”、“责备”、“指定”、“指挥”、“指导”、“指望”、“引导”、“提倡”等为代表。这些动词可以像例(55)那样带小句作宾语，但往往又可以像例(56)那样只带一个指人或指事的宾语。除了小句和名词性短语之外，这种动词还可以像例(57)那样带另一个动词性成分作为宾语。例(57)a的宾语以谓宾复合词“过年”为核心，以“准时”为时间状语，“回家”为方式状语，具有典型的动词短语结构；而例(57)b的宾语同样有着典型的动词短语结构，以“花鸟”为宾语，以动词短语“用工笔”为方式状语。
(55)a.民工们还指望着老板发工资呢。
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学生解读佛经。
(56)a.民工们还指望着老板呢。 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学生。
c.民工们还指望着工资呢。 d.李老师正在指点这出戏。
(57)a.民工们还指望着准时回家过年呢。 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用工笔画花鸟。
另外，“指点”类动词的谓词性宾语具有明显的名词短语特性，可以像例(58)那样受“的”字结构修饰，还可以像例(59)那样作为数量词的后续成分。也就是说，“指点”类动词的宾语是名物化了的动词短语，内部结构是动词性的，但套上了一个名词性短语的外壳。无论其句法地位如何，“指点”类动词的谓宾只能像例(60)那样用“什么”提问，而不能像例(61)那样用“怎么样”提问。
(58)a.民工们还指望着合同上规定了的回家过年呢。
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不用笔的画画儿。
(59)a.民工们还指望着一趟回家过年呢。
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这种用工笔画花鸟。
(60)a.民工们还指望着什么呢？
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什么呢？
(61)a.*民工们还指望着怎么样呢？b.*李老师正在耐心指点怎么样呢？
大多数带谓宾的动词兼有前两类的特点，既能带名词化了的谓词性宾语，又能带名物化了的谓词性宾语。“喜欢”、“讨厌”、“乞求”、“支持”和“学习”都属于这里一类。这些动词还可以再进一步细分，比如“喜欢”之类的动词，可以带小句宾语、体词性宾语和谓词性宾语，而“学习”之类的动词，则只能带体词性宾语和谓词性宾语。不过，就这里的讨论而言，这种分类与谓词性宾语的句法特性没有直接关系，也就没有必要从理论上进一步探讨了。从整体上说，这类动词可以像例(62)那样带名词化了的谓词性宾语，也可以像例(63)那样带名物化了的谓词性宾语。无论是哪一种谓词性宾语，都只能像例(64)a那样用“什么”来提问，而不能像例(64)b那样用“怎么样”提问。
(62)a.俄国支持核燃料浓缩。b.俄国支持伊朗进行的核燃料浓缩。
c.俄国支持伊朗的核燃料浓缩和欧盟的的武器禁运。
(63)a.俄国支持德国提出的不在伊朗国内浓缩核燃料。
b.俄国支持这种小规模浓缩核燃料。
c.俄国支持这种小规模浓缩核燃料以及以欧元付款。
(64)a.俄国支持什么？b.*俄国支持怎么样？
按照这里的分析，出现在二价动词后面的谓词性成分其实有两种，一种是真正的宾语，其句法地位与体词性宾语的差别不大，可以是名词化了的动词为核心的名词性短语，也可以是名物化了的动词性短语。还有一种是宾语小句的组成部分，在一定条件下宾语小句的主语是零形式，剩下的谓语看上去似乎是宾语。前一种谓词性宾语只能用“什么”提问，而后一种谓词性成分可以用“怎么样”提问，但却并不具有宾语的地位。这样的分析既考虑到谓词性宾语的句法特性，又考虑到“什么”和“怎么样”的对立，具有一定的优越性，但还有一些比较复杂的现象要做进一步的说明。
二价动词后面的这种谓词性成分有着不同的句法特性，但只有当这些成分的内部结构比较复杂时，其句法表现才比较容易观察，其特性才具有明确的区分作用。如果相关的成分是光杆动词，其句法地位就无法通过句法表现直接验证了。比如说，例(65)中三句的主要动词不同，但后面都跟了同一个“撤退”。这里的“撤退”虽然具有动词短语的地位，但由于内部只有一个核心动词，没有补足语也没有修饰成分，很难从表面形式上确定其句法地位。
(65)a.司令说撤退。 b.部队准备撤退。 c.战士们讨厌撤退。
(66)a.司令说什么？ b.司令说怎么样？ c.部队准备怎么样？ d.战士们讨厌什么？
不过，这几个“撤退”的句法地位确实不同，在进行提问时可以使用的疑问成分也不同。例(65)a中“说”后面跟随的是普通小句，可以用“什么”针对整个小句提问，也可以用“怎么样”针对宾语小句的谓语提问，因而形成了例(66)a和例(66)b的对立。例(65)b中“准备”后面跟随的是非定式小句，这种小句不能独立成句，也就不能单独由“什么”提问。如果要提问的话，就只能针对小句的谓语，也就是像例(66)c那样用“怎么样”。只有例(65)c“讨厌”后面跟随的是真正意义上的宾语，所以不能用“怎么样”提问，而只能像例(66)d那样用“什么”提问。
反过来也一样，同样是二价动词“说”后面的成分，例(66)a用“什么”来提问，就既可以用例(65)a来回答，也可以用例例(67)来回答，因为例例(66)a要问的，是“说”的宾语。“说”的宾语是个普通小句，可以像例(65)a那样没有显性主语，也可以像例(67)那样带有实质性的主语。如果像例(66)b那样，用“怎么样”来对“说”后成分提问，就只能用例(65)a来回答，因为例(66)b中提问的对象是宾语小句的谓语，而宾语小句的主语并没有出现。按照中国人的交际习惯，如果某个句子成分表示的是已知信息，该成分就可以不必说出来，而且通常不应该说出来。（Grice 1978；何自然、冉永平2001）既然如此，回答例(66)b这种问题时，宾语小句的主语就不应该说出来。用例例(67)来回答例(65)b因此非常别扭，给人答非所问的感觉。如果一定要用例(67)来回答用“怎么样”提问的句子，就应该用例(68)来提问，一开始就把宾语小句的主语明确地说出来。⑤
(67)司令说阻击部队不撤退。(68)司令说阻击部队怎么样？
二价动词后的谓词性成分有时会有十分复杂的内部结构，可作为判断依据，帮助我们更好地分辩真正的谓宾和表面上的谓宾。前面说过，可以用“怎么样”提问的、表面上的谓宾实际是宾语小句的谓语，所以必然会呈现典型的谓语特征。如在例(69)a中，“觉得”后的动词性成分中包含情态动词“必须”，而在例(69)b中，“觉得”后出现了表语气的“别”，这些都是小句层面上的成分，结构位置比充当谓语的动词短语还要高，(Chomsky 1995:289-312；2001:18-25)以动词短语为补足语。从这点上说，例(69)a和例(69)b的“撤退”是谓语的核心成分或狭义的谓语，而“必须撤退”和“先别撤退”是广义的谓语。
(69)a.司令觉得必须撤退。 b.司令觉得先别撤退。 c.司令觉得必须怎么样？
d.司令觉得先别怎么样？e.司令觉得怎么样？
也正因为这样，“必须”和“别”可以像例(69)c和例(69)d那样出现在“怎么样”前面，即“怎么样”所提问的对象，可以是狭义的或广义的谓语。像例(69)a或例(69)b这样的句子，既可以回答像例(69)c或例(69)d那样针对狭义谓语进行提问的问题，也可以回答像例(69)e那样针对广义谓语提问的问题。
真正的谓词性宾语则没有谓语的特征，例(70)a、例(70)b、例(71)a和例(71)b“讨厌”的谓宾中出现了情态动词和语气成分，所以都不能说。情态动词可以出现在充当定语的小句中，所以例(70)c是可以说的。需要注意的是，例(70)b和例(71)b不能说同谓词性宾语中出现了否定成分无关，如果宾语是名物化了的动词短语，那么只要不牵涉到语气，还是可以被否定的，所以例(71)c和例(71)d都是能说的。
(70)a.*战士们讨厌必须撤退。b.*战士们讨厌先别撤退。
c.战士们讨厌不必要的撤退。
(71)a.*战士们无法忍受必须撤退。b.*战士们无法忍受先别撤退。
c.战士们无法忍受不撤退。
d.战士们无法忍受这种死不撤退。
只在小句层面出现的句法成分还有一些，比较典型的是表示体貌的标记“着、了、过”。这些成分虽然附着在主要动词上，但却只会同充当谓语的动词短语有关。在形式句法的框架里，体貌成分一般都处于远高于动词短语的位置上，也正是要表现这一特点(Chomsky 1995:289-312；2001:18-25)。既然如此，例(72)a和例(72)c宾语小句的主要动词带“过”和“着”就理所当然了。“着、了、过”的这一特点同小句的主语是否以显性形式出现无关，所以例(72)b和(72)d也同样可以接受。这两例中的宾语看上去只有一个动词短语，这正好从另一个侧面证明这种表面上的宾语其实是谓语。
(72)a.老板认为警察来过好几次了。 b.老板认为来过好几次了。
c.我觉得门最好开着。 d.我觉得最好开着。
5 余论
朱德熙(1982:101-102)将谓宾一分为二，一种保留了谓词性成分的基本特征，另一种则表现出与谓词性成分不同的特征。这样不但抓住了问题的本质，也为正确分析这一现象指出了方向。本文从句法表现的角度来考察这两种谓宾，主张前一种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宾语，而是宾语小句的谓语；后一种才是严格意义上的宾语，而且可以进一步分为两类，一类是动词短语套上了名词短语的外壳，即名物化了的动词短语，还有一类由名词化了的动词充当核心，是实质意义上的名词短语。
这种分析是基于对小句、简单句、复合句、单句和复句这些句法概念的认识，以及对于零形式句子成分的认识。现代语言学中的小句，是由主语和谓语构成的完整句法单位，其中的主语、谓语甚至主、谓语的组成部分，都可能以没有语音内容的零形式出现。带有零形式的小句表面上结构不完整，但却并不影响其发挥小句的作用，也就不应该因此而取消其小句的地位，完全当作谓词短语或体词短语去分析。与此相关的是汉语中单句和复句的对立。在大多数语言中，小句可以在交际中独立发挥作用；也可以同其他小句并列，共同充当语篇中的独立单位；还可以在另一个小句中充当主语、宾语、定语或状语，成为从句(subordinate clause)，而带有从句的主句(matrix clause)仍然可以独立发挥作用，成为句子。现代句法分析中通常称第一种情况为简单句(simple sentence)，第二种情况为复合句(compound sentence)，第三种情况为复杂句(complex sentence)。目前的汉语语法分析中，小句通常被视为主谓短语，可以在句子中充当主语、谓语、宾语等成分，大多数复杂句因此被归入了单句。汉语语法界所说的复句中，并列复句是现代句法所说的复合句，偏正复句则是复杂句的一部分，即（状语）从句前移或后置了的复杂句。从理论上说，这两种分析方法都可以全面准确地分析汉语的小句和句子。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两种分析所划定的（简）单句范围不同，不小心将二者混为一谈的话，就会造成混乱。
尽管基本出发点和论证方法各有千秋，结论也有一些差别，本文的思路与朱德熙(1982:101-102)和郭锐(2002:87-88)关于“指称”和“陈述”的观点其实十分相像。只是本文依照现代语言学的惯例，从语言实际出发，从现代句法角度重新演绎了朱德熙的有关论述，力求更准确地描述有关现象，同时找出一种可操作性较强，也更符合一般人语感的分析方法，为今后处理类似的情形提供一种选择。
注释：
①正如吕叔湘(1984/1999:652)、邵敬敏(1996:49-64)等指出的那样，当数量成分是“一”，或者隐含了“一”时，可以省略“的”，而说成“怎么一种树”或“怎么个意思”。
②这些动词之所以称为“桥梁动词”，是因为其搭建了一条桥梁，帮助宾语小句中的成分移到主句的句首位置去，形成诸如“这个人省长说不能用”之类的句子。
③“准备”、“想”、“要”等动词可以表示不同的动作，也就是有歧义，这里只讨论其控制动词义，而不牵涉诸如“准备晚餐”或“要钱要子弹”之类的二价动词用法。
④形式句法对这种小句的特性有着相当详尽的描述。对于一些相关现象也有较为合理的解释。具体内容可以参阅温宾利(2003:257-282)。
⑤值得注意的是，例(67)还是可以用例(64)a来回答的，以避免重复宾语小句的主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