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哲学反思,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哲学论文,理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即将过去的20世纪既是理想主义一度高扬的世纪,又是理想主义终于式微的世纪。我们曾为理想主义的高扬而欢欣鼓舞,我们也为理想主义的式微而扼腕叹息。不错,一个人、一个民族是不能长期没有理想和信仰(注:信仰和理想密切相关但不相同。本文虽涉及信仰,但主要谈理想,信仰则另文专论。)的;在人的精神殿堂上,理想和信仰是不应当,也不能够长期缺位的。从历史上看,一种理想、一种信仰的“退位”,正意味着另一种理想、另一种信仰的“加冕”。因而,为了一种更加合理的理想的树立,我们有必要在哲学上反思理想的性质,弄清它对人生的作用和意义。
一
无疑,人无时无刻不生存于现实之中;然而,人的现实世界并不是天然自在的,它是人通过自己有目的的实践活动建构出来的,体现着人的需要和意志。这就意味着人的现实世界总是联系着人的意识并反映在人的意识之中。现实世界反映在人的意识之中,也就是观念地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当人的实践还未能给自己造成目前这种现实生活的时候,他们早就在意识中想象它、构造它、设计它了。而人在意识中对未来现实的想象、构造和设计往往比后来既成的现实还要美好,还要圆满。而美好、圆满的想象就是人的理想。可见,理想凝聚着人对未来的全部憧憬和希望,召唤、激励着人们把它变成新的现实。何况,人们在变革现实的实践活动中总要生发新的需要,这也就造成了理想的不断推展和变化。这样,人就总是同时生活在现实和理想的双重维度中。
表征着美好未来的理想在充当着人的生活实践的前导的同时,还为人的精神世界拓展着天地,清除着阴霾。理想与人的遐想、奇想、冥想、幻想乃至梦想往往交织在一起,难解难分。它们共同萌生于人的现实生活中,又一起超越现实中的丑陋、黑暗、沉重和平庸,高飞远举于人的精神的天空,使人类尘封的心灵透入阳光,情感的荒漠变成绿洲,仄逼的胸怀为之宽广,呆滞的目光为之明亮。正是因为有了想象,有了理想,人才变得灵气、聪慧,才能超脱、旷达。如果人的想象力贫乏,缺少多姿多彩的理想,他会怎么样呢?他就不仅会生活得庸俗、猥琐,而且其心智、情感和人格也将萎缩。
实际上,理想虽然不是人的自然秉赋,却是人在其对象化的生命活动中形成的最重要的本质力量。伴随着生理上的发育成长,人在心理和精神上乃至整个生命机能上展开的正是一个真正的生成和发展过程,一个趋向生命之充盈和圆满的理想化过程。这是为什么呢?原来“奥秘”在于人的生命活动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人由于能够有意识地支配自己的生命活动并进而能动地改造周围环境,人的意识和意志便获得了主体性和自由,并使这一主体性和自由体现于自己的生命活动及其对象之中。而改造无机自然界,实际地创造一个属人的对象世界,人就不仅自我确证为有意识的类存在物,而且能够在这个世界中直观和重塑自身,使类的本质力量得到全面的、普遍的发展。正如马克思所说:“已经产生的社会,作为自己的恒定的现实,也创造着具有人的本质的全部丰富性的人,创造着具有深刻的感受力的丰富的、全面的人。”(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9、80页。)可见,在人的有意识地进行的生命的对象化活动中,“理想”是作为人的类特性,作为人的合目的的生存性状和发展取向而言的。这深刻地说明,理想决非人的纯粹主观任意的想象,决非人的虚幻无力、一厢情愿的空想。
作为人的最重要的本质力量,理想和人的其他本质力量——人的体力、智力、感受力、判断力、情感和意志等等并不并列,毋宁说它就是所有这些本质力量的凝聚和升华;因而,它就成为一种“普照的光”,以一种最高的强度和亮度为人的生命潜能的开发和生命力量的发挥而启蒙解蔽、拓荒指路。恩格斯说得好:“推动人去从事活动的一切,都要通过人的头脑……外部世界对人的影响表现在人的头脑中,反映在人的头脑中,成为感觉、思想、动机、意志,总之,成为‘理想的意图’,并且通过这种形态变成‘理想的力量’。”(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228页。)历史证明,正是那些最富理想的个人和民族最有力量,因为他们志向高远、目光远大、情感充沛、意志坚定,特别富于进取和献身精神,能够持续地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
那么,理想具有什么样的特点和功能呢?笔者认为,理想大致具有五大特点。
第一,价值性。理想体现着人生存和发展的价值取向。人生存与发展的价值取向是求实、至善、臻美,是达到高度的自由自觉,而理想正是人求实、至善、臻美的理想,人达到自由自觉地生存的理想。因此,理想就是观念形态的价值体系,它既包括外部世界的属人价值,也包括人自身的自我价值。
第二,超越性。理想是对人生存的现实状态的超越。理想不是关于现实“是什么”的实然性认识,而是关于现实“应如何”的应然性认识。它总是以现实的否定或对立的面目出现的,是人们所期许的现实尚未达到的未来状态。
第三,创造性。理想是人给自己构成的关于未来世界的图画。人理想中的未来世界不是自然的产物,也没有现实的摹本,它需要人们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去自由地建构。引人入胜的理想相对于现实而言,总是具有崭新的性质和特点,体现了人爱好自由、不拘陈规的开创和革新精神。理想的价值性和超越性,其实都源自于它的创造性。
第四,开放性。理想是对现实的既定界限的突破,是对现实中某种可能的开发和拓展,在空间上指向世界,在时间上指向未来,因而理想有着鲜明的开放性。理想的产生意味着人对现实的不满,意味着人跳到现实之外去看待和取舍现实,所以理想是对封闭状态的冲击和破除。理想本身也不存在不可逾越的固定界限,所以理想本身就意味着人们向更美好、更圆满境界的不断递进和无限开放。
第五,持存性。理想一旦产生就具有一定的稳定性、持久性。由于理想源于人的生存和发展的合目的性,体现着人生的基本价值取向,所以不是心血来潮的产物,也不会瞬息万变。青少年的理想多变,其实说明他们的理想正在生成和确立的过程中。当然,理想有远近和大小之分,但不管何种理想,只要一旦形成,就会在一个阶段直至终生成为人的生活向导和精神动力。
理想的上述基本特点决定了它的一些基本功能。
首先,理想对人生具有指向性、引导性。它能够为人们指明前进的方向,引导人们不断地趋近一个又一个具体的目标。这样,人生才不是消极被动的存在,不是随波逐流、得过且过的纯自然过程。
其次,理想对现实具有批判性、否定性。理想高于现实,是现实的参照系或一面镜子,在理想中可以映现出现实的缺陷和不足,因而它本身就是对现实的批判性、否定性评价。而在理想批判和否定现实的评价之中,又包含了对现实应然之走向的建设性和肯定性。
再次,理想对人的意志和情感具有激励和鼓舞作用。有理想,人便有志向,就能够按照自己的志向培育和调动意志与情感,这样人们才有了成就一番事业的主体条件。可见理想是人的整个生命机能的拉动者。
最后,理想能够提升人的精神境界。理想本身就意味着人拥有高于现实境界的精神境界——超越现实的缺陷与局限的美好自由境界。而自觉地追求远大的理想,人就会形成高尚的价值观和人生观,将个人的得失进退置之度外,保持一种阔大而明净的心境。
二
理想虽然是人最重要的本质力量,但并非通体光明。同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一样,理想自身也有矛盾和局限。即使是崇高的理想,也未必不会对人的生存和发展起负面作用。这是一个需要认真分析的问题。
从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来看,理想虽然是对现实的超越,但却不能摆脱现实,因而任何理想中都有非理想的现实的投影。当理想作为现实的对立面出现的时候,它往往是现实的反向投射,因而如果说现实处于一个极端的话,那么理想则处在它的另一个极端。而两极既是相斥的,又总是相通的。例如,平均主义的理想就是现实中极端不平等的反向投射。由于它们是同一维度上的两个端点,所以具有同样的片面性,一方并不比另一方高明。马克思对空想共产主义的批判颇能说明这个问题。
马克思指出,当人们还不能历史地理解私有财产因而也不能历史地理解以废除私有财产为目的的共产主义时,“共产主义”在许多人的心目中不过是私有财产关系的普遍化和完成。作为私有财产关系普遍化和完成的“共产主义”具有两种形态:其一,实物财产对它的强有力的统治,使得它极力要把一切不能作为私有财产由一切人所占有的东西加以摧毁;它想用强力抹煞人的天赋等等。在它看来,物质上的直接占有是生存和生活的唯一目的。其二,把普遍的私有财产同个别的私有财产对立起来的这个运动以一种动物的形式表现出来:这个运动把使妇女成为公有的和共有的财产的共妻制同婚姻对立起来。马克思然后用一句话概括出了这种空想的粗陋的平均的“共产主义”的实质:“这种到处否定人的人格的共产主义,不过是私有财产的彻底表现而已。”(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71页。)可见,作为对私有财产的“嫉妒”而产生的这种“共产主义”理想,并没有超越私有财产的水平,它所适用的尺度仍然是属于私有财产自身的狭隘尺度。马克思认为,真正代表历史发展的更高阶段的共产主义,应当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人向作为社会的人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复归。而这种“复归”是“彻底的、自觉的、保存了以往发展的全部丰富成果的”。
显然,在马克思看来,真正的共产主义理想与现实的关系,不应当仅仅是出于情感义愤而反对现实的关系;作为对现实的情感的反动而产生的理想,并不是现实的历史性真理,而只不过是一种狭隘的价值观的体现。真正的共产主义理想应当是寓于现实之中的东西,是现实自身依据其内在矛盾及其自我否定而必然地趋向的未来状态。由此可见,从现实中产生的理想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摆脱现实的。问题只是在于,它是否发展了现实的积极的有生命力的因素而克服了其消极的陈腐落后的因素。换言之,理想是否生发于对现实发展的辩证运动的正确认识之上;理想是否在表达出我们自身的良好愿望和目的的同时,又体现出现实自身的客观可能性与规律性。
其实,按照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实践观点,现实的变化和我们关于现实的理想本来就有着内在统一性。因为我们自身就是现实的重要构成,离开了我们人的实践活动,现实并不会自动发生符合我们人的需要和利益的变化。此外,由于现实中包含着以对象的形式存在的各种客观条件,它也不可能完全以我们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现实的发展只能是人与物、主体与客体相互作用、相互制约的结果;因而,我们的理想才不应当是无视现实的遐想,不应当只具价值属性而不具真理属性。只有既反映人的需要和能力又反映客观对象之可能和规律的理想,才是合理之想,才能作为现实之变革的革命性因素发挥作用。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对我们来说不是应当确立的状况,不是现实应当与之相适应的理想。我们所称为共产主义的是那种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这个运动的条件是由现有的前提产生的。”(注: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31页。)马克思的这段话应当成为我们理解理想与现实的关系的一条重要方法论原则。
理想一旦在现实中产生出来而又作为现实的革命性因素发挥作用,它就转化为“实践观念”,具有了实践性品格。然而,人之产生并需要理想,不仅是为了指导实践变革现实,而且是为了寄寓自己的精神和终极关怀。这样的理想实际上已成为人的信仰。关于理想之转化为信仰并发挥信仰的功能,西方文化哲学家卡西尔曾指出:当人还整个地沉浸在他的实践活动中时,“理想”就已作为未来的映象出现了,但随着人所注视的未来伸展到愈来愈宽广的区域,人的计划固然更有意识更为细致了,而人关于未来的理想也更为高远了。理想“与其说是一种单纯的期望,不如说已变成了人类生活的一个绝对命令。并且这个绝对命令远远超出了人的直接实践需要的范围——在它的最高形式中它超出了人的经验生活的范围。这是人的符号化的未来”。(注:〔德〕卡西尔《人论》,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年版,第70页。)这种作为人的无限未来的理想,不仅与人的当下的现实相对立,而且与人的整个现实世界相对立,因而是在经验中永远不可企及的超验的领域。于是,理想实际上分为两种,一种是具有实践品格的现实关切之理想,一种是作为人的精神之皈依的终极关怀之理想。这两种理想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然而,遗憾的是,人们往往不知这两种理想及其功能的区分和联系,结果造成了很多问题。
问题之一,在一些人那里,理想就是关于现实的理想,理想完全被视为具体的生活目标。因而,他们往往缺少作为终极关怀式的理想,其具体的理想因为不与终极的理想相联系而流为工具理性,失去崇高的价值向度。在生活中我们不难发现,相当一些人的“理想”就是个人一己之“前程”。
问题之二,有些人虽然有终极关怀式的理想,但往往无条件地把这种理想转化为具体的实践目标,忘掉了超验之域和经验之域的区别。如果作为实践目标的理想老是实现不了,他们就会失去对理想的崇奉和信赖,反认为这种理想从根本上就是虚幻的。
问题之三,由于将上述两种理想混为一谈,人们往往会构想出所谓人间“天堂”式的乌托邦。在西方,这种乌托邦的构想可以上溯到柏拉图的“理想国”。一般来说,乌托邦的产生和流行,不仅反映了人们对现实强烈不满和追求理想社会的价值取向,反映了人们渴望美好和自由的精神,而且能够给人以希望,并极大地鼓舞和感召人们去从事破坏旧世界建设新世界的实践活动。然而,正如“乌托邦”一词的词义所显示的,它只存在于“乌有”之乡——它只是一个“神话”。但可怕的是,一旦人们陷入这种乌托邦理想即人们自己编造的神话,并不惜牺牲一切去实现它,它就会异化为巨大的社会灾难。在西方和中国历史上都曾多次上演过这种悲剧。
三
人们习惯于认为,真善美只能与假恶丑斗争,理想主义只会与非理想主义冲突,理想之间尤其是崇高的理想之间是不会发生矛盾的。然而,历史上的许多对立、冲突乃至战争,往往发生在理想主义者之间,发生在各有其崇高理想的人们之间。在上一世纪和本世纪这一现象表现得尤为显著。那么,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这表明理想作为一种人的精神现象,也具有社会历史属性。当人类在区分为不同的民族、阶级、党派、集团的情况下,人们的理想不可能不反映他们所从属的民族、阶级、党派、集团的利益和愿望,因而不同程度地带有一定的狭隘性和排他性。这就造成了理想之间的差异乃至对立。对一部分人来说是美好的理想,对另一部分人来说未必美好;表征着一部分人未来利益的理想,对另一部分人来说可能意味着利益的丧失。而人们越是认定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是崇高的、唯一正确的,并执意去实现,那么,他们之间就越容易发生冲突。
当然,人们的某些理想可以相对地超越所属群体的利益和眼界,指向全人类的解放和福祉。在拥有这类理想的人们那里,应当说有很大的一致性。然而,这并不能保证他们之间不会发生对立。何谓人类的“解放和福祉”?人们的理解并不完全相同,甚至可能大相径庭。柏拉图主义者和斯多葛学派、基督教和佛教、犹太教和伊斯兰教、儒家和道家、马克思主义者和非马克思主义者,对这个问题的看法是很不一样的。如何“实现”人类的解放和福祉?在这个问题上又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分歧。是通过暴力革命,还是和平请愿?是进行人道的呼吁,还是发展生产?是关注人性的改善,还是强调社会的改造?人们往往莫衷一是。在历史上,无论是同一宗教集团内部,还是同一革命营垒内部,都曾经由于对理想的内容和实现方式的不同看法而出现过分裂甚至严重冲突。
人类进入19世纪,尤其是20世纪之后,基于理想的冲突更加普遍也更为剧烈。认真地考察这一段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如下两个原因。
第一,19和20世纪是人类从地域性历史转变为世界性历史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资产阶级充当了实现这一转变的先锋。他们一心按照自己的价值观来改造整个世界的面貌,不仅把一切原来的民族国家都纳入他们的市场经济体系和殖民体系,而且还要把他们的政治理想和人文观念强加于世界各民族。这样,在资本主义列强和非资本主义民族国家之间,在殖民者和被殖民者之间,就势必发生激烈的冲突。而在资本主义列强之间,也会因为民族中心主义、沙文主义而发生严重的对抗,两次世界大战就是明证。同时,这个时代也是无产阶级登上世界历史舞台并要按照自己的世界观来改造世界的时代。无产阶级不仅在西方资产阶级国家频频进行罢工和起义,从而与资本主义展开斗争;在东方落后的封建或半封建社会,无产阶级也联合农民阶级起来反抗帝国主义和封建势力。正是经由这样的斗争,在世界上诞生了一批社会主义国家。而这些社会主义国家诞生之后,为了尽快实现“共产主义大同”理想,有的在本国进行所谓“兴无灭资”的运动,有的则“输出革命”以帮助非社会主义国家的人民起来推翻旧政权。直到本世纪80年代末期,上述情况才随着“冷战”结束而发生根本变化。
第二,19世纪尤其是20世纪也是人类个性大解放的时代,是非理性主义向长期占统治地位的理性主义反叛反攻的时代。自从资本主义工业革命以来,理性尤其是工具理性通过科学技术、法律体系、管理体系和机械化生产,一方面消解了前资本主义社会的封建迷信、血缘情感、天然首长、等级特权以及“自由的任性和仁慈以及其他神圣不可侵犯的,然而是不合理的传统”,另一方面,“这种合理的机械化一直推行到工人的‘灵魂’里:甚至他的心理特性也同他的整个人格相分离,同这种人格相对立地被客观化”。(注:〔匈〕卢卡奇《历史与阶级意识》,商务印书馆1992年版,第149页。 )与这一工业上“合理的机械化”相伴随的是文化上的意识形态化和作为商品的批量生产。人们整个地感到了一种被控制的窒息和物化。正是基于对这种社会情势的强烈不满,非理性主义思潮在本世纪初期狂飚突起,并迅速地风靡于西方,而在本世纪晚期它也受到了饱尝计划经济束缚和“左”倾政治压迫的社会主义国家民众的欢迎。然而,非理性主义并不是一种统一的社会理想,因为非理性主义使个人的理想和选择诉诸于其感性、直觉和生命意志,因而人们的取向越发多元化,也愈易发生龃龉和矛盾了。从美国作家宾克莱在其《理想的冲突》一书中所评价的本世纪各种非理性哲学中,我们即可窥见一斑。事实上,世纪末的景观已经是理想的多元化和理想的式微,活得快乐、刺激已成为许多人现实化的理想。
理想的冲突并不完全是坏事,理想的式微则更是表明人的某种自我解放。理想的冲突向人们对理想的执迷敲起了警钟,使他们不得不反思自己理想的局限。在冷战结束后的世纪之交,我们可以看到,曾饱受冲突之苦的人类正在变得明智起来。人们越来越明确地意识到,任何人的理想都是在特定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产生的,都有其合理性,也有着相当的狭隘性。即使是个人认为非常美好的理想,对别人也未必合适。“己所欲、施于人”是不行的。重要的是互相理解、互相沟通,努力寻找共同点和契合处,求同存异,取长补短,这样才能使自己的理想更具合理性和包容性,也才能既有益于自己又有利于别人。当前,许多原来对立的民族、党派、种族和国家之间,以谈判、了解、妥协来代替过去的排拒、攻击、战争,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得到缓和、改善,使双方都能更好地生存在同一蓝天下,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历史进步。至于理想的式微,则意味着人们破除了对原有理想的迷信,不再相信神话式的理想,也不想再在现实生活中制造神话。这同样反映了人们思想的某种觉悟。但在哲学中,这种理想的式微表现为对“终极实在”、“终极真理”等形上本质的消解,表现为后现代主义“怎么都行”的无中心、无基础、无深度的人生观,觉得有没有理想无所谓,甚至认为理想已没有存在之必要。笔者认为这虽然已经成为一种时尚,但正如历史并未终结,理性并未终结,理想也永远不会终结。如果本文对理想的基本看法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当代人和后代人决不能没有理想,无论是现实关切式的理想还是终极关怀式的理想,对我们都是不可缺少的。否则,中国人何以要重视现代化、科学教育、民主法制?包括我们中华民族在内的整个人类又何以要关注和平与发展、关注环境和生态问题、关注同一个地球的命运?何以解释人们对人文精神、对崇高的呼唤?其实,只有某种特定内容的理想的衰落,只有乌托邦和空想的破产,而不会有一切理想的终结。因为一切理想的终结就是人的合目的性的生存的终结,而人类只要在天地间生存着,她就注定要指向更高的目的,而这种目的反映在人的观念中就是理想。
收稿日期:1999—0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