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上博楚竹书《恒先》的一个疑难概念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疑难论文,概念论文,上博楚竹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楚竹书《恒先》,是一篇很重要的道家文献。这篇竹书收在《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中,①原释文和注释是由李零做的。这篇佚书刊布后,在学界引起了热烈的讨论,迄今已发表相关论著100多篇种。《恒先》不过是一篇510字的短文,然而它为何引起了如此众多的讨论呢?因为一者,它在中国早期宇宙生化论上具有突出的思想价值;二者,它有多处文本和多个重要概念值得深入研讨,而“或”正是这样的一个概念。 一、研究现状及本文问题的提出 1、“或”的研究现状 “或”,在楚竹书《恒先》中无疑是一个重要术语,但它是何义?学者的训解不一,产生了比较热烈的争论,一直到现在还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有鉴于此,重新研究这一概念是非常必要的。 关于“或”,目前主要有四种训释和理解。第一种,依据“或然”的字义,而将“或”解释为“或有或无”的生化阶段。此种训解以李零为代表,季旭升和曹峰等人表示赞成。李零说:“‘或’在简文中是重要术语。它是从‘无’派生,先于‘气’、‘有’的概念,从文义看,似是一种介于纯无(道)和实有(气、有)的‘有’(‘或’可训‘有’),或潜在的分化趋势(‘或’有或然之义)。”②李零的说法包括两个要点:其一,从训诂来看,李零训“或”为“或然”,又训为“有”;其二,“或”属于宇宙生化论的重要术语,介于“恒”之“纯无”与“气”之“实有”之间,是从“无”到“气”、“有”的中间环节。季旭升的特别之处,在于指明了“或”是一个“不定代词”。③曹峰则说“或”指“初始的、不确定的、细微状态”,“它只能是微弱的、不确定的存在”。④可以看出,曹氏的解说更为具体,并有将其精气化的倾向。笔者当初受到李零说的影响,曾持相近的解释,云:“‘或’,介于无有与气有之间,为或无或有、或有气或无气的阶段。此‘或’在‘气’、‘有’之前,在有形有名之前,所以属于形而上者。”⑤ 第二种,将“或”读为“域”或“宇”,并认为“或”表示空间,相当于《淮南子·天文》的“虚霩”。这种意见以廖名春为代表,朱渊清和李学勤等人从之。廖名春说:“‘或’当读为‘域’。‘或’,本为‘域’本字。而‘域’与‘宇’同。‘宇’为空间。《文子·自然》:‘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淮南子·齐俗》同。《尸子》佚文则作:‘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可见‘或’即‘域’,也就是‘宇’,指空间。‘无称不可得而名曰域也’(《老子》25章“域中有四大”王弼注),‘域’是一个相当抽象的表示空间的概念。《淮南子·天文》:‘道始于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道始于虚霩’即‘恒先无有’,‘虚霩生宇宙’相当于‘域作’,‘宇宙生气’相当于‘有域,焉有气’。可见《淮南子》说与此相当接近。”⑥李学勤的意见与廖说几乎相同,⑦这里就不再作征引了。朱渊清虽然同意廖说,但是专以“域”为训,并说:“《恒先》的‘域’实际上只表明一个范围,而不是具象属性的概念。”⑧庞朴也读作“域”,解释为“区域”。⑨在此种训解的基础上,郭梨华和王中江的解释又糅合了前一种,而具有调和的特征。郭梨华认为《恒先》的“或”具有二重含意,第一重含意训“或”为“域”,解释为“场域”,它相当于《淮南子·天文》的“虚霩”概念;第二重含意训“或”为“或然”,它指称一种“不被限定的”形而上的存在状态。⑩王中江在肯定“或”读为“域”或“宇”、表示“空间”的基础上,又认为它包含着“时间”的意义。(11) 第三种,将“或”读为“惑”,训为“惑乱”或“疑惑”。日本学者浅野裕一说:“原本‘或’自身就是从‘自厌不自忍’的惑乱的、负面的感情中产生出来的,而且产生于‘或’中的万物也是从‘昏昏不宁’的惑乱的、负面的感情中产生出来的。”(12)这是暗中读“或”为“惑”。而林义正则直接读“或”为“惑”,并说它指“心理的存有(比‘有’更根本,或存有的心理)”。(13) 第四种,将“或”与接子的“或使”关联起来,认为《恒先》的“或作”是“由始源说其作用”,而接子的“或使”是“由万物论始源之存”,而“或”概念“都是发挥一不被限定之哲学作用”。此说由郭梨华首先提出,(14)李锐后来又有所论述,而黄鸿春则撰写了专门的论文。李氏从宇宙生化动力的角度思考了《恒先》的“或”,认为它偏重于接子的“或使”。(15)黄氏虽然认为“或”是一个不定代词,但训为动词“有”。(16)综合起来看,此说是对第一种的转进和深入。最为值得重视的是,此说将《庄子·则阳》等传世文献带入进来,给学者提供了新的思考维度和切实的材料依据。 2、简单的批评与本文问题的提出 在上述四种解释中,第三种首先可以排除。浅野裕一和林义正均读“或”为“惑”,不过一训为“惑乱”,一训为“疑惑”而已。二氏都是从心理的角度来作解释的。按照这种解释,就必须设想《恒先》的“或”是一种具有高度人格心理化的神性存在。而这显然与竹简原意不符。《恒先》属于自然主义的道家著作。 其次,第四种与第一种可以归纳在一起,它们与第二种的对立是很明显的。在第二种中,廖名春将“或”读为“域”或“宇”,从声音通假关系来看,这是允许的,但是在竹简的具体语境中“或”未必就应当读为“域”或“宇”。还需要指出的是,一者,廖名春混淆了“域”、“宇”二字的用法,而未作严格的区别。并且,即使像朱渊清那样将“或”只读作“域”(不读作“宇”),这种训解仍然难以符合《恒先》的文意。二者,尽管“或”字的训读有异,但是诸家的解释最终都落实在《淮南子·天文》的“虚霩”上,并看作一个“空间”概念。不过,这在笔者看来是值得高度怀疑的,因为从竹简原文看不出有此方面的可靠依据。 最后,在第一种训解中,李零以“有”和“或然”两训之,彼此龃龉,不能统一;而季旭升又以“不定代词”解之,更生新训,这都需要作进一步的批评。 总之,对于楚竹书《恒先》的“或”概念,目前学界尚未真正理清其内涵,并达成一致意见,仍需要从字义到思想对其作出新的探讨。 二、“或”既不读为“域”“宇”,也不等于“虚霩” 1、研究对象的确定:《恒先》的“或”字用法辨析 “或”字,在楚竹书《恒先》中一共出现了12次,而在用法上它们可以分为二组。第一组为(本文凡引《恒先》文,均从宽式): 自厌不自忍,或作。又(有)或,焉又(有)气。(第1号简) 或,恒焉;生或者,同焉。(第3号简) 又(有)出于或,性出于又(有)……或非或,无谓或。又(有)非又(有),无谓又(有)。(第5-6号简) 第二组为: 若寂寂梦梦,静同而未或明,未或滋生。(第2号简) 举天下之作也,无不得其极而果遂,庸或得之,庸或失之?(第12-13号简) 先看第二组的4个“或”字。第2号简的两个“或”字训“有”,在句中作谓词,动词。《广雅·释诂一》:“或,有也。”《书·五子之歌》:“有一于此,未或不亡。”“未或”即“未有”。第12-13号简的两个“或”字,相当于“或者”,在句中表示选择或列举,连词。显然,这4个“或”字均非专有名词,与第一组8个“或”字的用法不同。 再看第一组的8个“或”字。这8个“或”字在《恒先》中都是作为概念来使用的,它们都表示宇宙生化的一个形上阶段。对于这一点,目前大家没有不同意见。从研究现状来看,它是一个疑难概念,至今学界没有达成一致的解释。而这个概念,正是本文所要讨论的核心对象。 2、“或”不读作“域”或“宇” 作为概念使用的8个“或”字,廖名春等人都读作“域”或“宇”,并认为相当于《淮南子·天文》的“虚霩”概念。不过,在笔者看来,廖氏的说法未必是正确的。众所周知,“域”为“或”的分别字,“或”即“国”字的初文。“域”在战国时期一般为“区域”、“疆界”之义,是一个形而下的词汇。(17)而“宇”字,同样带有严重的具象色彩。“宇”的本义为“屋宇”,而“宇宙”之“宇”则为“空间”之义。《墨经上》:“宇,弥异所也。”《庄子·庚桑楚》:“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尸子》卷下:“上下四方曰宇。”“宇”即是由上下四方构成的“空间”。很显然,这个定义今天看来具有浓厚的形下色彩。而反观《恒先》的“或”概念,具有明显的形上色彩。《恒先》第1号简曰:“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者。”其中,“有”属于一般性的“有”,它是有形有名之“有”得以成立的前提和本质。而在生化过程中,“或”处于“恒”之后、“气”“有”之前。结合汉人的“形上”、“形下”概念来判断,“恒”、“或”、“气”和“有”在《恒先》中都属于形而上者,而“始往”、“天地”则属于形而下者。廖说以“域”、“宇”训解“或”概念,显然与此不合。此其一。其二,“或”介于“恒”、“气”之间,从竹简原文还看不出它具有“空间”的特性。总之,笔者不同意将《恒先》的“或”训解为“域”或“宇”,因为这种训解是说不通的。 3、“或”不等于“虚霩” 廖名春等人之所以训“或”为“域”或“宇”,还与他们征引的一段《淮南子》文献有关。《淮南子·天文》:“天墬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始)。道(太)始于(生)虚霩,虚霩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18)《淮南子》以太始、虚霩、宇宙、气、天地、阴阳、四时到万物为生成次序,而其中“虚霩”和“宇宙”两概念并存,足见那种将“或”训解为“域”或“宇”的意见是不正确的。不过,《恒先》的“或”概念在宇宙生化论的结构上是否相当于《淮南子》的“虚霩”呢?这是另外一个问题。虽然这有存在的可能性,但是目前还难以确定。“虚霩”,或作“虚廓”,是宇宙未生之前的一种清虚空廓而无形迹的存在阶段,它与“宇宙”具有先后的生化关系。但除此之外,它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类似性质,目前尚无人论述清楚。而在《恒先》中,从“或”到“气”的生成,其间根本没有经过“宇宙”一环,这是与《淮南子》颇不相同的地方。 三、“或”是不定代词“某物”之义及其作为宇宙论概念的典籍考察 1、“或”是不定代词“某物”之义,而非“有”义 关于《恒先》的“或”概念,李零等人有一种看法,将其解释为“或然”、“或有或无”的形上状态。这个解释看起来与“虚霩”较为相似,但是“或”真的可以如此作解释吗?据《汉语大字典》,“或”有“或许”义,有“有”义,(19)这大概是李零等人如此作训解的依据吧。不过,“或”训“或许”、“或然”,在古书中是作副词用的;而训为“有”,则是作动词用的。反观李氏的解释,不但糅合了此二义,而且偷偷地改变了其词性。在笔者看来,这是不够尊重古人的。依此,黄鸿春训“或”为“有”,及郭梨华以“不被限定义”(其实以“或然”为训)解释之,这都是不正确的。在研究中,我们应当将一个概念的内涵与其在相关文本中的词义、词性统一起来。 笔者认为,在《恒先》中作为概念使用的“或”的确是一个不定代词。季旭升先生最先指出这一点。他说:“依‘或’字作‘不定代词’的常用义来解,‘或’表现的正是一种似动不动、似发未发的蕴发状态,也就是质、静、虚的道体‘不自忍’,将发作的状态。”(20)与李零相较,其最大的不同即在于此。不过,他对“或”的具体解释仍然以“或许”、“或然”义为依据,这是不正确的。在古书中,“或”作为不定代词,乃泛指(不定指)某人、某物或某事等。(21)《论语·为政》:“或谓孔子曰:‘子奚不为政?”“或”作“或人”(“某人”)解。《史记·陈平世家》:“凡六出奇计,辄益邑。凡六益封。奇计或颇秘,世莫能闻也。”“或”作“或计”(“某计”)解。 作为不定代词,“或”不必前指或后指,而可以泛指言说者所属意的某人、某物或某事。这种代词,可以直接代替名词作为特定的术语或概念来使用,而楚竹书《恒先》的“或”正当如此理解之。而作为不定代词使用的“或”当然不是“有”义,因为“有”是一个动词。不过,动词“有”可以名词化,在《恒先》中“有”作为名词是一个较为重要的哲学概念。此其一。其二,在竹书《恒先》中,作为专有名词(哲学概念)的“有”和“或”,二字的写法是不同的,前者借“又”为之,后者则如字直接写之,两不相混。其三,从原文来看,“或”和“有”都是竹书《恒先》的重要概念,若“或”只训“有”,那么这是冲突的。总之,不能从“有”来理解竹简“或”概念的基本内涵,而那种将竹书的“或”概念训为“有”的意见,是不正确的。 2、“或”作为宇宙论概念的典籍考察:《管子·白心》的“或维或载”和《庄子·则阳》的“或使”“莫为” “或”能否作为宇宙论概念及其为何意,这从传世典籍可以得到证明。廖名春等氏征引了故书,认为《恒先》的“或”相当于《淮南子·天文》的“虚霩”。不过,这个论据是不够直接的,而且很难说是有效的。突破性的发现来自郭梨华教授,她最早征引了《庄子·则阳》少知与大公调的那段对话。(22)随后,李锐专门著文讨论了“或使”与“莫为”的问题,除了重点讨论《则阳》的那段对话外,他还引用了《管子·白心》“天或维之,地或载之”一段文字。顺便,他也论及《恒先》的“或”概念。(23)黄鸿春则更进一步,专门著文讨论了《恒先》的“或”概念,其中《管子·白心》和《庄子·则阳》的那两段文本,他也都引用了。(24)不过,需要指出,李氏没有征引郭梨华的文章,而黄氏则一并连李氏的文章也没有引用。总结郭、李、黄三氏的研究,在笔者看来,他们都没有恰当地或者正确地阐明《恒先》“或”概念的内涵。因此,进一步的研究在目前显然是必要的。 先看《管子·白心》那段包含“或”概念的文本: 天或维之,地或载之。天莫之维则天以坠矣,地莫之载则地以沉矣。夫天不坠,地不沉,夫或维而载之也夫。又况于人,人有治之,辟之若夫雷鼓之动也。夫不能自摇者,夫或摇之。夫或者何?若然者也?视则不见,听则不闻,洒乎天下满,不见其塞。集于颜色,知于肌肤,责其往来,莫知其时。薄乎其方也,韕乎其圜也,韕韕乎莫得其门。故口为声也,耳为听也,目有视也,手有指也,足有履也,事物有所比也。当生者生,当死者死,言有西有东,各死其乡。(25) 上引文中的诸“或”字,均为不定代词用法,指代作者所设想的“某物”。这段话的本来目的是为了阐明“或使(孰使)形治”的问题。根据《白心》上下文,作者认为,使形治者乃“神”也。而为了增强论证的效力,作者多方譬说之:天维地载、雷鼓之动,夫使之者何也?《白心》即以不定代词“或”说之,乃“或”使之也。而此“或”又是什么呢?在作者看来,它类似于“视则不见,听则不闻,洒乎天下满,不见其塞”的“风”。由此可见,“或维”“或载”和“或摇”中的三“或”字,在《白心》中具有较为浓厚的宇宙论意味。 再看《庄子·则阳》那段包含“或”概念的文本: 少知曰:“季真之莫为,接子之或使。二家之议,孰正于其情,孰偏于其理?”大公调曰:“鸡鸣狗吠,是人之所知,虽有大知,不能以言读其所自化,又不能以意其所将为。斯而析之,精至于无伦,大至于不可围。或之使,莫之为,未免于物而终以为过。或使则实,莫为则虚。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在物之虚。可言可意,言而愈疏。未生不可忌,已死不可阻。死生非远也,理不可睹。或之使,莫之为,疑之所假。吾观之本,其往无穷;吾求之末,其来无止。无穷无止,言之无也,与物同理。或使莫为,言之本也,与物终始。道不可有,有不可无。道之为名,所假而行。或使莫为,在物一曲,夫胡为于大方?言而足,则终日言而尽道;言而不足,则终日言而尽物。道,物之极,言默不足以载。非言非默,议有所极。”(26) 这段话属于寓言性质。其主旨是通过对季真、接子观点的批评,而力图论明应当如何理解万物的生成变化及其原因(“万物之所生恶起”)的问题。李锐说这段话的主旨“应该是讨论宇宙的生化动力问题”,(27)这个判断较为恰当;而黄鸿春则认为它是“讨论天地万物的本根”,(28)这个判断在笔者看来失之迂远,不能直切对话的实际。对于“万物之所生恶起”的问题,当时诸子多有思考,季真主张“莫为”,而接子则主张“或使”。“莫为”是没有某物使为之的意思,而“或使”则是“有某物使为之”的意思。而在庄子学派看来,这二说都有过失:或使说拘执在实物上,以为真有某物使为之;而莫为说则蹈空沦虚,以为无物使为之。它们都没有得见真相,都是围绕“物”来探讨万物生成变化的原因的:或者从有物说,或者从无物说,均“未免于物”,“在物一曲”。毫无疑问,季真的莫为说和接子的或使说都是“以物观之”的结果,而庄子学派则主张以道观之。以道观之,则对于“万物之所生恶起”问题的回答就既不能是或使说,也不能是莫为说。在《则阳》的作者看来,万物的生成变化乃是自生自起、自为自化的。 总之,不论是从《管子·白心》还是从《庄子·则阳》来看,作为不定代词的“或”在先秦确实可以作为一个哲学概念来使用。而这个概念的使用,或者是因为在宇宙论上尚未能究明其实际,或者是出于修辞表达的需要,因此作者即以不定代词“或”来表示之。由此,竹书《恒先》的“或”概念也应当如此观之,它代指尚未明其实际的、宇宙生化论的“某物”。而在词义上,《恒先》的“或”概念既非“有”,也不是“或然”、“或有或无”之义,这就变得更加清晰了。 四、结语 经过以上各节的仔细梳理和深入分析,本文得出了如下几点结论:(1)竹简《恒先》的12个“或”字可分为两组,一组作副词、连词用,一组则作不定代词使用。作不定代词用的“或”字在竹书中是一个宇宙生化论概念,它居于“恒”之后、“气”之前,比较重要。至今,它仍然是一个疑难概念,学界尚没有达成一致的解释。(2)作不定代词用的“或”在《恒先》中是“或物”、“某物”之义,而不是“有”(动词)、“或然”(副词)或者“或有或无的状态”之义。这一点,我们应当严格看待之。不过,在宇宙生化次序上,它的确介于无(“恒先”)、有(“气”“有”)之间。作为证明,不定代词“或”用作哲学概念在《管子·白心》和《庄子·则阳》二篇中都有确实的文献发现,且其词义都是以“某物”为基础的。(3)《恒先》采用不定代词“或”表示宇宙生化过程的一个阶段,这虽然一方面表明作者的宇宙论思想有所深化和推进,但是另一方面也表明他的认识还是不够具体和成熟的。这即是说,“或”说到底是一个权且的而不是一个究竟的概念,在宇宙生化论上有待落实下来。我们看到,《淮南子·天文》的宇宙生化论结构就更为具体和复杂,这是当时天文学思想进一步发展的必然结果。(4)顺便指出,接子的“或使”和季真的“莫为”都是从物上探寻万物生成变化的动因的,只不过一作肯定,一作否定。而竹简《恒先》则与此不同,它在宇宙生化论上持自然主义的主张,认为形上、形下二界都是自生自作的。这与庄子学派的“自化”观是高度一致的。 此外,“或”与“恒”、“气”的关系问题也值得注意。其一,在《恒先》中,“或”是作者从“恒”中分化出来的一个概念。竹简说:“或,恒焉,生或者同焉。”“或”虽然由“恒”所生,与“恒”有所分化,但是它仍然属于“恒”的范畴。而且,“恒先”也是从“恒”分化出来的一个概念。“恒先”的字面意思是“恒之先”,是“恒”自身的端始,而不是在“恒”之外,在“恒”之前的意思。总之,竹书以“或”和“恒先”两个概念深化了“恒”的内涵。其二,在宇宙生化论上,《恒先》认为“或”与“气”具有先后关系(所谓“有或,焉有气”是也),但不是因果生成的关系。联系竹简“气是自生”和“气是自生自作”的说法,可知《恒先》的宇宙生化观念也属于道家的自然主义,与庄子学派相同。 注释: ①李零释文注释:《恒先》,载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287-299页。 ②李零释文注释:《恒先》,载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第288页。 ③季旭升:《恒先译释》,载季旭升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读本》(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5年),第210页。 ④曹峰:《〈恒先〉释义四题》,载曹峰:《上博楚简思想研究》(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6年),第165页。 ⑤丁四新:《楚简〈恒先〉章句释义》,载丁四新主编:《楚地简帛思想研究》(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89页。 ⑥廖名春:《上博藏楚竹书〈恒先〉简释(修订稿)》,载“孔子2000网”(www.confucius2000.com),2004年4月22日;廖名春:《上博藏楚竹书〈恒先〉新释》,《中国哲学史》2004年第3期,第83-92页。 ⑦李学勤:《楚简〈恒先〉首章释义》,《中国哲学史》2004年第3期,第81-82页。该文原载“孔子2000网”(www.confucius2000.com),2004年4月19日。 ⑧朱渊清:《“域”的形上学意义》,载刘大钧主编:《简帛考论》(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275-276页。该文原载“孔子2000网”(www.confucius2000.com),2004年4月18日。 ⑨庞朴:《〈恒先〉试读》,载“孔子2000网”(www.confucius2000.com),2004年6月21日。此外,谭宝刚等人也赞成此说。参见谭宝刚:《〈恒先〉考论》(成都:巴蜀书社,2009年),第346页。 ⑩郭梨华:《〈恒先〉及战国道家哲学论题探究》,载郭梨华:《出土文献与先秦儒道哲学》(台北:万卷楼图书股份有限公司,2008年),第206-207页。郭文最初发表在“出土简帛文献与古代学术”国际学术研讨会(2005年,台湾政治大学主办)。 (11)王中江:《〈恒先〉宇宙观及人间观的构造》,《文史哲》2008年第2期,第49页。 (12)浅野裕一:《上博楚简〈恒先〉的道家特色》,《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3期,第64页。 (13)林义正:《论〈恒先〉的宇宙新维:基于内观功夫的另一个诠释》,“出土简帛文献与古代学术”国际研讨会论文,台湾政治大学主办,2005年。 (14)郭梨华:《〈恒先〉及战国道家哲学论题探究》,载郭梨华:《出土文献与先秦儒道哲学》,第207-208页。 (15)李锐:《“或使”与“莫为”》,《中国哲学史》2009年第4期,第37-38、41页。 (16)黄鸿春:《上博简〈恒先〉的“或”考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130页。 (17)笔者曾对“或”、“域”、“國”和“邦”四字作了比较细致的辨析。参看丁四新:《郭店楚竹书〈老子〉校注》(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95-199页。 (18)引文有校改,据王念孙、王引之说。转见何宁撰:《淮南子集解上》(北京:中华书局,1998年),第165-166页。按:两“气”字,王念孙改作“元气”,本文不从。 (19)汉语大字典编辑委员会:《汉语大字典》(武汉/成都:湖北辞书出版社/四川辞书出版社,1992年),第1402页。 (20)季旭升:《恒先译释》,载季旭升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三)〉读本》,第210页。 (21)“或”为泛指代词,即杨树达所谓“虚指指示代名词”。参见杨树达:《词诠》卷三(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125-126页。 (22)郭梨华:《〈恒先〉及战国道家哲学论题探究》,载郭梨华:《出土文献与先秦儒道哲学》,第207-208页。 (23)李锐:《“或使”与“莫为”》,《中国哲学史》2009年第4期,第34-41页。 (24)黄鸿春:《上博简〈恒先〉的“或”考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127-131页。 (25)这段引文,参见(清)黎翔凤:《管子校注》(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799-800页。 (26)这段引文,参见(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第916-917页。 (27)李锐:《“或使”与“莫为”》,《中国哲学史》2009年第4期,第35页。 (28)黄鸿春:《上博简〈恒先〉的“或”考论》,《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130页。“尚博楚竹书”中的“横县”难题研究_中国哲学史论文
“尚博楚竹书”中的“横县”难题研究_中国哲学史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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