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外交政策遭遇战略疲劳症,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外交政策论文,美国论文,疲劳论文,战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用乔治·布什的话来说,驾驭外交政策是一项“困难的工作”。当布什政府上任之初制定的那个雄心勃勃的战略设想进入到第五年的时候,却出现了“战略疲劳症”的迹象。例如,关于从伊拉克和阿富汗撤军的讨论越来越多,尽管目前这两个国家还是叛乱不断;在全球范围内打击恐怖主义的劲头大不如前;试图变更朝鲜、伊朗、叙利亚和委内瑞拉等国家政权的情绪明显低落;曾经饱受指责的国会传统外交方式又回来了。当赖斯证明了不要在多极化进程那吱吱嘎嘎的车轮前走的太远这一新的倾向时,这一切不论在形式还是在实质上都有了明显的变化,也就成为了政府中激进主义分子的梦魇。于是,政府的咆哮声音变小了,也变得不再总是乱喊乱叫了。
这显然是超级强权疲劳症的表现。政府终于能够冷静地判断出世界格局已经改变了,这比我们想像中的要艰难很多。当然,抛开政策问题,对任何政府来说,在5年的时间里出现一定程度的反复是难免的。但这种疲劳症的出现与当初政府信誓旦旦的承诺却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政府一开始就采取了一种战略设想和强硬的姿态,这让我们浪费了那么好的形势。政府的文件和声明也总是说:“我们还处于一场持久战的开始阶段。”将涉及到全世界100多个国家,也许会持续几十年,直到实现对恐怖主义的全面胜利。甚至把这一目标与“在全世界范围内结束专制”这一“终极目标”联系在一起。然而,这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我们的敌人在不断地改变,而我们的目标还不是很清晰,甚至连任务的具体范围也还没有确定。
美国的外交政策是那么的不可一世。我们无疑正在讨论帝国问题,尽管这看上去像是一个新的形式。新保守主义者和以迪克·切尼、唐纳德·拉姆斯菲尔德为首的极端国家主义者,要对恐怖主义进行一场长期战争,还要给全世界的暴政送终。为此美国制订了全球的战略部署规划,包括在海外部署兵力,扩大军事存在,对小国独断专行,建立全球范围内的智能打击能力等等。在五角大楼的战略部署没有受到一点反对的情况下,美国干涉全球的脚步在历史上最强大的军队作为保证的情况下,显得愈发坚定和稳固了。然而,和英国、法国甚至当初的罗马帝国在组织和目的上仍有不同,如今的美国对于强权的野心更加彻底了。因此,对这一目标的追求,使得美国遇到了新的挑战,从而加快导致陷入战略疲劳症。
绝大多数的帝权都是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为了推行政府的政策而实施的短期的经济代价,尽管已经很高了,但还没有到不可承受的地步。美国已经在大举借债,预算和贸易赤字空前,国内贫富差距扩大远较其他工业大国为甚,对职位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一些长期的经济指标达到了令人堪忧的地步。然而帝国扩张所带来的最直接的政治上的代价却是疲劳症,这在经济上的代价彻底显现之前就已经凸显出来了。
“超级大国”随时随地都给国人一种会遭到袭击的心理负担。美国前所未有地在全球范围内实施其单边主义,是出于有意识的选择,这反映了美国强烈渴望摆脱与其他大国间冗长、相互指摘,且阻碍美国行动的沟通协商。这也说明,美国想要简化决策程序,消除行动障碍。另外,其盟国也甘愿为它作外交掩护,并希望从中分得一杯羹。但是,美国单边主义所产生的反作用力,以及导致的被孤立的局面,却是华盛顿万万没有料到的。
美国政府的外交政策至少表现在三个方面,即战略、战术和行事风格,这些都对它的全球认可度产生着影响。就战略层面而言,可以用“全方位操控”这一五角大楼的术语来概括,尽管这个术语是用来特指理想中的军事能力,但选择这个术语毫无疑问也含有政治暗示。美国的战略目标是要防止任何能与美国相匹敌的对手出现,运用美国力量进行无限扩张,按照美国的要求来塑造世界。美国的这种霸权行为引起了包括欧盟、中国、俄国、印度和巴西等国家的反对。美国在战略层面引起了人们反感,这也影响到了它在战术层面的被认可度,因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美国的战术策略都被认为是其不受欢迎的战略部署的直接组成部分。所以美国推翻萨达姆·侯赛因和塔利班的事实尽管得到了这些国家的认同,但同样的对于德黑兰地区可能出现的核危机,不论是俄罗斯还是中国(甚至是欧洲),都不希望看到华盛顿因为打垮了伊朗而导致美国在海湾地区可以为所欲为。
最后,就行事风格层面而言,美国对伊拉克问题和全球范围打击恐怖主义的外交策略使得它几乎疏远了其所有盟国。华盛顿一直希望其他国家能够同意它在国际问题上的意见,哪怕只是临时的同意,就像在伊拉克问题上的“联合”一样。但最后,许多盟国的无理由的疏远使得美国不得不面对一些政治上的代价,这也是赖斯对国会的看法产生新的戏剧性变化的原因。
尽管死硬的态度如此强烈,但却还存在一个更为令人沮丧的现实:单极世界的出现。但世界不喜欢单极现象,并在政治、经济、能源、战争与国际机制等方面竭力抵制这种单极现象。更为重要的是,全世界都在致力于铲除这种单边主义。
在国际舞台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执行单边主义,因为所有的国家都很珍惜自己的权利。如果能够出现任何一种唯一的超级强权,当然最有可能是美国,那么应该至少在5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但什么原因使得这一形势没有出现?因为全世界都在关注美国实力的压倒性优势,对它的对抗是徒劳的,所以一些大国主张在强国之间建立传统的力量均衡状态,以限制任何国家的权利僭越。多极世界也会增加小国的分量,有助于他们通过国际间的合作来抵消霸权国家的行动。
除非单边世界的出现能够使单边主义成为可能,否则布什政府对于单边主义政策将渐渐失去兴趣。自1991年开始,美国获得了无可匹敌的霸权地位,世界唯一超级大国的地位就像一杯烈酒,解放了新保守主义在意识形态方面受到的约束,并第一次从美国的宏伟蓝图出发谈论世界的秩序。但是,认为单边主义能够超越时间不断达到自身的平衡,这是一个陈腐的政治论调。自然界反对一个唯一的超级霸权,而其他的力量最终也会起来反对它。因此,当前的战略疲劳症或许可以让我们免于卷入更多的义务中去,也可以让我们从为了对抗新生力量,保持唯一的超级霸权地位所必需的日益增长的投入中解脱出来——这些都是单极世界所要求的。
美国人在海外的伤亡人数不断增加;在美国国内,人们惊恐地感到世界不再安全,而因为伊拉克,世界或许更加危险了。美国人对于他们的孤立感到非常不安;美国的国际贸易也不顺利,并且预算飞速增长,但这些增长的花费却并没有惠及老百姓。
政府内的超级国家主义者和新保守派在政策基础上推理出来的意见,很大程度上已经分裂了国家。“9·11”事件带来的震动,曾使得美国在对待国外恐怖分子问题上产生过“无所不能”的一种团结精神,但这种精神很快被布什对于“9·11”事件的过度回应所打破。当前还在继续的这种人为的国内分裂情形,要求政府的外交政策能够团结许多国内敌对的少数派,这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比处理与其他国家的关系还要重要。
在国际社会中,美国政府现在正面临着普遍的国际阻力。“9·11”事件刚结束时那段与国际社会的蜜月期已经开始逐步让位于全球范围内对恐怖主义的反省,特别是对美国的单边主义和战略强占权论调的反省。在过去的几年中,许多国家采取了多层次的战略战术,来削弱、转移、改变、限制、延宕和阻挡布什的政策。这些行动出于各种不同的动机,有的只是出于狭隘的利益考虑,但共同目标——通常是不说出来的——是反对单极世界。
遗憾的是,如今这种抵制几乎不作任何区分,甚至有些盲目了。例如,大多数有理性的人或许会同意,无论入侵有多大的价值,推翻萨达姆政权已是既成事实,伊拉克局势恶化也不符合任何人的利益,但大多数国家现在似乎更愿意幸灾乐祸地看着美国活受罪,而不愿采取国际行动来稳定伊拉克的动荡局势。最初美国对欧盟采取的外交是让他们远离伊拉克战场,但欧盟显然是要限制超级大国,推进多极世界。全球的政治将在未来的10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里保持这一趋势。
虽然欧洲更加谨慎一些,但其他一些大国,特别是俄罗斯、中国、甚至印度就更加明确地要终结单极世界。显然它们缺少诸如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等实力来建立属于它们自己的一个权力极,但它们通过巧妙的方式——或许这些方式并不巧妙,将华盛顿的主要措施复杂化以阻碍这些措施的实施。它们也运用欧盟的权力来达到这一根本目的。因此莫斯科和北京一起分别帮助伊朗、朝鲜、叙利亚、巴勒斯坦的哈马斯甚至委内瑞拉加强能力来抵消美国的力量,并运用控制进程、调和等方法来打击美国的决心,这也恰恰是布什单边主义噩梦的开始。
包括中国在内,没有国家愿意公开声称要跟美国过不去,但事实上通常都要阻碍华盛顿意愿的实现。尽管在华盛顿看来,这些反对单极策略的行为是消极的,也是不现实的,反而会弄巧成拙,但这些恰恰又为世界许多国家所接受。此外,我们看到美国国内对政府的外交政策持怀疑态度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就算是为了美国的利益,单极世界真的那么值得期待吗?
没有任何约束的国家权力使得美国在外交方面狂妄自大,这是非常危险的,这一点也引起了许多国家的广泛议论。华盛顿自身也被一种观点所左右,那就是,除了美国之外,再没有另外一种现存的力量可以制定全球规划,更别提执行这个规划的能力了。所以美国希望其他的国家只要接受这个新的世界秩序并按照这个秩序来做就可以了。这种傲慢自大的想法使得美国在全球范围内受到了一种被动的带有侵略性的对抗性反应。
最后,最大的问题是美国的意识形态本身的可信性。因为美国作为唯一的超级强权,可以毫不费力的将它自己的利益与世界利益统一起来。它的目标看上去就有了普遍有效性,因为它是为全球考虑的。但至少在我们的眼里,我们国家的利益和全球的利益变得很难区分。进一步推理,在全世界利益的名义下,美国获得永恒的统治权就会变成理所当然的了。但当这些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我们知道民主是普遍正确的,起码原则上应该是这样的。但这种理想的模式正被美国转化为推行其政策的工具,这样,对民主化的推行实际上就变成了胁迫、强制甚至颠覆那些阻碍美国全球计划的政权的工具。然而对美国来说,任何阻碍民主化进程的行为都是对这一原则本身的冒犯,都是逆历史潮流的。如果能够被真正作为美国外交政策的重要原则运用到国际事务中去,那么民主化或许能够得到国际的信任。但直到现在,民主化在很大程度上都只是作为对我们敌人的惩罚,而不是给予朋友的礼物。这种不公平的选择在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华盛顿对这一公理的维护能力,在别人眼里,它也只不过是用来达到自己眼前利益的另一种强权工具而已。现在,华盛顿也开始惊慌地发现,民主化竟然不能再用于建立拥护美国方案的新政府了。这在穆斯林世界尤其如此,而在南美洲也开始如此。政府本身在民主化问题上所犯的错误和自身的矛盾沉重地打击了民主化的进程。但事实上,民主在全球意识形态领域中对于超级强权继续其霸权怎会有帮助!民主进程比过去更加趋向于帮助民主政权抵御外来的霸权。于是,冷战期间被华盛顿称为软性独裁的手段,不久将会反过来为华盛顿所用,成为它统治全世界的最有效的工具。
全球化同样也具有“普遍”的正确性,同样也带来了类似的问题。历史表明,全球化几乎始终为超级大国增加政治优势,而为什么不是那些最应从中获益的国家呢?经济学家为全球化进程中的优势国家和劣势国家展开讨论,它们都有各自的意识形态阵营和真正的信奉者,但是总体而言,全球化还是被认作是一个美国制定的符合美国利益的日程安排。因此,许多人对此仍持怀疑态度。
于是我们看到,尽管全球化这一信息益处多多,但这些益处被信息传达者完全破坏了。布什现在可能会提出将修复与伊斯兰世界的关系,他可能因为被怀疑试图通过收买的方式成为唯一的超级强权而遭到开罗、利雅得和伊斯兰堡的谴责。这样的形势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妨害了我们曾经订立的很好的目标和我们在外交政策上的良好进程。因此,人们是被消息的传达者搞迷糊了,而不是被信息本身。
许多国家因此而反对民主化或全球化进程,只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仅仅成为美国实现其构想的工具箱中的工具。我们在执行过程中做出的某些不可避免的选择,也加深了人们认为美国执行了双重标准的感觉。这些国际反应阻碍,甚至严重影响了美国的公众和他们的决策者,使得他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作为有正常思维的人还会反对如此显然正确的价值判断。
这个难题不是布什政府所能解决的。最根本的问题或许在于没有任何一个唯一的超级强权可以抛开私心而执著于所谓的“公共利益”。虽然不是美国政府首先想到要建立一个单极世界,但它却是第一个将这种未经认可的权力通过逻辑推理的方式得出最终的单边政策结论的政府。所以导致了早期全球对于单极世界的恐惧。
美国在政策方面的失败和他们受到的国际上的对抗性反应使得他们有很强烈的挫折与失落感。然而,我们的国家却仍然围绕着战术或是细节问题争吵个不休,阿富汗、伊拉克、伊朗、全球反恐战争、爱国者行动,甚至单边主义……除了赞美它,根本没有人认真的讨论单极世界本身的含义。
但现在已经没有多少赞美了。我们确实面临着战略疲劳症。我们并没有创造出建立单极世界所需要的一切条件,显然前苏联解体帮了美国的忙。但是我们这个超级大国的军事力量已不足以应对如今小国纷纷崛起的国际政治局势,这种疲劳症将会继续增长。
当然,美国也不能简单地决定抛弃成为全球唯一超级强权的想法。美国应当重新考虑单极世界可能带来的好处,避免付出太大的代价,以及前所未有的阻碍美国实现其自由的敌对情绪的增长,特别是来自从前的伙伴那里。事实上,我们对于潜在“威胁”早期的判断对我们国家的倾向是有导向作用的,这也对美国通过自我实现建立霸权构成了挑战。也许一个意料之外的强权中心的出现——是否可以认为这是“权力平衡”政治理论的基础——并没有它看上去那么可怕,尽管赖斯断然否认这一点,但事实就是这样,否认是没有任何作用的。世界也不可能围绕在那些新的竞争者周围。但当前,探索一个多极的世界或许是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