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音理论和汉语的词长选择,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汉语论文,重音论文,理论和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汉语的词长选择
汉语有不少词可用单音节也可用双音节,两者基本同义。比如:
(1) 单: 煤蒜店种学
双: 煤炭 大蒜 商店 种植 学习
郭绍虞(1938)称它们为长度有“弹性”的词。如果用“1 ”表示单音节,用“2”表示双音节, 那么两个这样的词组合时应该有四种形式:[2 2],[2 1],[1 2],[1 1]。可是由动词加宾语组成的“动宾结构”中,用[2 1]一般不好,由形容词加名词,或名词加名词组成的“偏正结构”中,用[1 2]一般不好,例子见(2 )和(3)。
(2) 动宾结构用[2 1]一般不好(“*”表示不好)
[2 2][2 1][1 2][1 1]
种植大蒜*种植蒜 种大蒜 种蒜
学习绘画*学习画 学绘画 学画
购买粮食*购买粮 买粮食 买粮
收割麦子*收割麦 割麦子 割麦
(3) 偏正结构用[1 2]一般不好
[2 2][2 1][1 2][1 1]
煤炭商店煤炭店 *煤商店 煤店
技术工人技术工 *技工人 技工
医药商品医药品 *药商品 药品
手表工厂手表厂 *表工厂 表厂
这类例子吕叔湘(1963),陆丙甫(1989)都曾经讨论过。应该说明,没有弹性的词不属此类范围。比如“鬼故事”和“研究鬼”都可以说。“鬼故事”是偏正又是[1 2],“研究鬼”是动宾又是[2 1]。但是“鬼”没有双音节形式,“故事”和“研究”也没有单音节形式,所以长度上没什么选择,只好用它。其他例子还有“大火车”,“小板凳”,等等(“大”和“小”都没有完全同义的双音节形式),下面还会谈到。实际上,即使只有一个词有弹性,动宾结构也要避免[2 1](比如“怕鬼”比“害怕鬼”好),偏正结构也要避免[1 2](比如“客轮”比“客轮船”好)。
还有些例子,如“雪白衣服”,节奏是[2 2],应该好,但实际上要在中间加个“的”才好。这也另有原因。不少人讨论过,没“的”的偏正结构在句法上不像短语,而像合成词(见范继淹1958 , 吕叔湘1979,朱德熙1980,Sproat and shih 1991,Dai 1992,Duanmu 1997 )。短语里词与词可以自由搭配,合成词里词与词不能自由搭配。比如汉语可以说“高山”,却不说“高树”(除非是诗句)或“高人”(指个子高的人),可见没“的”的[形容词+名词]结构不能自由搭配。既然如此,“雪白”和“衣服”不能搭配也就不奇怪了。限于篇幅,本文不讨论这类例外。
有人认为,汉语音节少,用单字词容易引起误解,用双字词可以避免歧义。但(2)和(3)这类例子显然不能由此解释(具体讨论见端木三1997和Duanmu 1998a)。不难看出,(2)和(3)与节奏有关。我们知道两字一组节奏最好,所以[2 2]好,[1 1]也好,而[1 2]和[2 1]都不大好。可是为什么对(2)来说,[1 2]比[2 1 ]好,而对(3)来说,[2 1]又比[1 2]好呢? 这些问题以前有人讨论过,但不少细节没说清楚。本文先讨论以前的分析,然后简单介绍重音理论,最后提出本文的分析。
2 以前的分析
郭绍虞(1938)对汉语词长的弹性进行过讨论。他提出,词长的选择与说话的快慢有关。说得快的地方用单音节词,说得慢的地方用双音节词。可什么地方该说快,什么地方该说慢,并没有说明。比如,为什么动词和宾语可以两个都说得慢(即[2 2]),或两个都说得快(即[1 1]),或动词快宾语慢(即[1 2]),但不能动词慢宾语快(即[2 1])呢?
郭文之后,最有力的分析要算Lu and Duanmu(1991)。 他们的理论有两个要点。第一,由两个词组成的结构中,辅助词比中心词重。第二,重的词不能短于轻的词。(2)中的动词是中心词, 宾语是辅助词,所以宾语重于动词,宾语不能短于动词。“种植蒜”中宾语短于动词,所以不好。(3)是偏正结构,右边是中心词,左边是辅助词, 所以左重于右,左边不能短于右边。“煤商店”中左边短于右边,所以不好。
Lu and Duanmu的分析指出了重音和词长的关系, 也解释了动宾和偏正结构的区别,但有些问题没有说清楚。第一,重音结构的细节没有讨论。第二,重长轻短似乎很自然,但为什么重的词在[1 1]中可以不长呢?为什么轻的词在[2 2]中可以不短呢?为什么重词和轻词在[1 1]和[2 2]中可以等长呢?第三,动宾和偏正结构有一些细微的区别没有解释。比如,偏正的[1 1]一般都好,而动宾的[1 1]却不一定,如(4)所示。
(4) 动宾结构用[1 1]有时不好
[2 2][2 1][1 2][1 1]
打扫商店*打扫店 扫商店 *扫店
害怕妖怪*害怕妖 怕妖怪 *怕妖
乘坐飞机*乘坐机 乘飞机 ?乘机
第四,所谓“重”音,似乎总应该读得重一点才名副其实。可是Luand Duanmu所说的重音,在普通话里感觉上并不明显,这个问题也有待解释。
3 重音理论
要回答上面提出的问题,必须理解重音理论。这一节就是对重音理论进行的简单介绍(主要论著见Halle and Vergnaud 1987, Hayes1995)。
3.1 重音和音步
重音和节奏是相关的。所谓节奏,就是轻重拍交替。每交替一次叫一个“音步”(foot),或称“双拍步”(binary foot)。 音步是重音理论的核心。双拍步可以用(5)表示。 除了两个拍子以外(简称“音拍”),还应标明“步界”(用括号表示)和重音所在(也叫“步首”)。
(5) 音步的结构
xx=步首(重音)
(x x) x=音拍,( )=步界
(5)中的重音在左边,所以也叫“左重步”或“重轻步”。 右重步的情况比较少,而且有些争议。汉语和英语用的都是左重步,这在下面还会讨论。从(5)可以看到,音步和重音是共存的。 有音步就有重音,有重音就有音步。如果只谈音步不谈重音,或只谈重音不谈音步,那都是不全面的。(6)用英语对音步举例,其中音拍是音节。
(6) a. x b. x x
po(t ato) (big po)(t ato)
土豆大土豆
(6a)里“potato”有三个音节,重音在第二音节。因为英语的音步是左重步。所以第二第三音节组成一个音步。第一音节没重音,也不在音步里,可以叫“自由音节”。在(6b)里单音节“big”有重音,可以和“potato”的自由音节“po”组成一个左重步。这类例子说明,音步的界有时不一定和词界或句法界相吻合。
3.2 音节拍和“莫拉”拍
上面的例子里音拍的单位是音节。音拍还可以叫“莫拉”(mora)。莫拉是韵母长短的单位,长韵母有两个莫拉,短韵母有一个莫拉。比如像[mian],[lou],[mai],[maa],[mat]这样的音节,去掉声母和所谓的“韵头”,韵母分别是[an],[ou],[ai],[aa],[at],各有两个音的位子(双元音如[ai],长元音如[aa],都占两个位子),通常叫“长音节”或“重音节”,算两个莫拉。像[ma]这样的音节,韵母只有一个短元音,通常叫“短音节”或“轻音节”,算一个莫拉。因为莫拉数一般等于韵母里的位子数,莫拉可以叫做“韵位”。不过为了习惯,本文仍用莫拉这一词。
如果音拍是莫拉,那么一个长音节就有两拍,从而组成一个双拍步,因此也有了重音。短音节只有一拍,不构成双拍步,所以没有重音。见(7)。
(7) 莫拉拍举例
x x=步首(重拍)
(xx) x x=莫拉拍,()=莫拉步界
maima
长音节 短音节
长音节中第一莫拉是重拍。这与韵核(韵母的第一个位子)响于韵尾(韵母的第二个位子)这一普遍现象相符合。不过,一个长音节往往听上去整个都重,一般听不出前重后轻。可以看出,莫拉拍的结果是,长音节都有重音,短音节一般没有重音。
普通话的轻声字都是短音节,其他字都是长音节。所以轻声字都没有重音,其他字都有重音。像“了”[le]这样的轻声字,韵母只有一个短元音,看成一个莫拉没什么问题。像“木头”的“头”[t‘ou ]这样的轻声字,韵尾的轻声字,韵尾一般都弱化了,不是一个独立的音(见Lin and Yan 1988)。比如像“头”这个轻声字,实际上是[t‘o],韵母已经不是个双元音,这点,高名凯和石安石(1963,84—85页)以前已经说过。
一个语言可以既拍莫拉又拍音节。 有名的例子有爱沙尼亚语(Estonian,见Prince 1980)。Duanmu(1998b)提出,汉语也是既拍莫拉又拍音节。拍莫拉可以解释为什么普通音节比轻音节重。拍音节可以解释为什么汉语有双音节现象(见下)。根据这一分析,普通话的“重重”结构(两个长音节)和“重轻”结构(一个长音节加一个短音节)可以用(8)表示。
(8) 既拍莫拉又拍音节
a.“重重”结构b.“重轻”结构
xx
(xx)(xx) 音节拍和音节步
taa maa maa ma
(xx) (xx)(xx) x
莫拉拍和莫拉步
x x
大妈 妈妈
3.3 空拍
最好的节奏是所有的音节都能归入双拍步。可是有时会出现单拍步,一般是在停顿以前。例子见(9)。
(9) xx xx
(人之) (初), (性本) (善)。
“人”,“初”,“性”,“善”都比较重,分属四个音步。可是“初”和“善”都是单音节,有时被叫做“音拍步”。不过停顿本身也应该算一拍,不妨叫做“空拍”。单拍步加上空拍实际上还是个双拍步。所以,
(9)可以分析成(10)
(10) 单拍步加空拍“0”成为双拍步
x x xx
(人之) (初0), (性本) (善0)。
3.4 汉语的词重音
汉语的普通字比轻声字重,这没有争议。更强调的字还可以加重读,这也没争议。有争议的是,在没有强调时,一个词中是否有的字比别的更重。
赵元任认为,没有轻声字时末字最重(见Chao 1968), 不妨称之为“后重论”。同意后重论的人不少,可是证据并不清楚。首先,普通音节之间的相对轻重,感觉上很微弱,这点赵先生也指出过(见 Chao1968,38页)。其次,从语音实验的角度来看,后重论也没什么根据。比如,两三字组在单读时,末字会稍微长一点(见林茂灿等1984,颜景助和林茂灿1988)。可是放到句中读时,却是首字最长(见王晶和王理嘉1993)。单读时末字略长,可能属于“顿前拖延”(prepausal lengthening),不应该作为重音的唯一证据。句中读时首字略长,可能是因为一口气说出的几个字里,前面的气压比后面的足,所以也不应该作为重音的唯一证据。因此,光从语音的角度来看,不能肯定普通话的词是前重还是后重。
为什么普通话轻声字与普通字很好区别,而普通字之间的重音却不好区别呢?为什么英语的重音比汉语的好区别呢?语音听辨研究有个答案。Fry(1958)发现,辨别重音所依赖的声学特征首先是音调, 其次是音长,最后才是音量。英语的音调不区别词义,比如[m
n]无论读成什么调都指“人”,所以英语可以通过变换音调来表达重音。汉语的音调要区别词义,不能随着改变。所以汉语失去了辨别重音的主要依赖。其次,普通话的轻声字都短,其他字都长,所以音长的变化也有限制,这样又失去了辨别重音的第二条依赖。剩下只有音强,而音强是次要因素,同时还受元音高低和音调高低的影响(低元音强,高元音弱;高调强,低调弱)。因此轻声字和普通字很好区别,因为它们既有音调的区别又有音长的区别。而普通字的音调和音长都固定了,所以很难听出它们之间重音的区别。
既然普通字之间听不出重音区别,是不是汉语没有词重音呢?高名凯和石安石(1963,68页)曾经这样说过。这种看法起源于一种假设,即语言是一种社会习俗,正如婚礼仪式一样,其规则是人们相约而定的。因为只有听得出、看得见或摸得着的东西才能相约而定,听不出又感觉不到的东西当然无法相约而定。
不可否认,语言有相约而定的一面。比如“大”英语叫[big],汉语叫[ta](拼音写成da),这都是随意的。可是语言也有很多共同性质。比如,所有语言都有“音素”。比如英语的“big ”有三个音素。汉语的“来”虽然写成一个字,也有三个音素[lai]。第二, 所有语言的音素长度都基本相同,正常速度说话时平均大约70—80毫秒(长元音算两个音)。第三,所有语言的音素,都要组成音节。假如发音方式完全是人们相约而定的,可以想像有的语言用音素作发音单位,有的语言不用音素作基本发音单位,或有的语言把音素发成30毫秒,有的语言把它发成200毫秒,或有的语言用音节,有的语言不用音节,等等。可是这样的想像都没有证据。实际上,就拿音素来说,虽然所有的语言都有,一般人却很难感觉到它。要不然,也许所有的民族都会发明了拼音文字。
以上事实说明,有的语言规律不是人们相约而定的,而可能跟人的生理结构有关。正如走路的方式,人们很少去想它,大家的姿势基本上都一样。语言的节奏如果也是由生理结构决定的,那么所有的语言都应该有,而且都是一样的,不管耳朵听不听得出。汉语的词重音听不出,可能是因为有偶然的原因(即汉语有声调)掩盖了它。打个比方说,有显微镜的人能看见细菌。没有显微镜的人看不见细菌,但不能说细菌就不存在了。如果说耳朵听不出重音就没重音,就好像说眼睛看不见东西就没东西,这种想法未免太简单。所以,我们还应该从别的角度去探讨汉语重音的存在。
前面说了,重音和音步是共存的,而汉语有音步是无疑的。比如,多音节词,习惯上总是读成两字一组,每组正好是个双拍步。比如:
(11) (南斯)(拉夫), (捷克)(斯洛)(伐克)
既然有音步,也就该有重音。现在来看哪拍音拍是重音,从音韵的角度来看,有三条理由说重音在左边。首先,在双音节词里,轻声字可以出现在第二音节,不能出现在第一音节,这与左重步相符合, 这点Lin(1994)已经提到。第二,在吴方言里左重步可以用变调域来证明。Duanmu(1995)对上海话有过详细讨论,这里不重述。第三,左重步很常见,右重步却相对少,而且有争议。比如,有人认为闽方言有右重步(见 Duanmu 1995),可是例子比上海话的要弱得多。其他语言的右重步,最近也有人提出了怀疑(见van der Vijver 1998)。 关于汉语的左重步,下面还会谈到。
3.5 词以上的重音:“辅重论”
西方对重音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词重音。 词以上的重音讨论不多。Duanmu(1990)提出,词以上的重音由句法关系决定:由一个中心成分和一个辅助成分组成的结构里,辅助成分比中心成分重,这里称之为“辅重论”。Cinque(1993)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
辅重论和信息论有一定关系。根据信息论,容易预测到的符号信息量小,不容易预测到的符号信息量大(见Shannon and Weaver 1949 )。中心成分一般是词一级的单位,而辅助成分一般是短语级的单位。由于短语的数量远远超过词的数量,某个特定短语的出现比某个特定词的出现更难预测,因此一个短语的信息量比一个词的信息量要大。如果信息量大的单位读得相对重,信息量小的单位读得相对轻,那么辅助成分应该比中心成分读得重,这正好与辅重论相符合。
4 本文的分析
先看偏正结构的四个形式,其分析见(12)。有两个重音时,主重音上再加一“x”表示。莫拉步省略不谈。
(12) 偏正结构的重音分析
[2 2] [2 1] [1 2][1 1]
x xx
xx xx
xxx
(煤炭)(商店) (煤炭)(店 0) *(煤)(商店)(煤店)
[2 2]中每词各建一个双拍步,所以没有问题。[2 1]中“店”可加空拍成一个双拍步,所以也没问题。[1 2]中“煤”是单拍步,去掉重音也不好(辅助词应重),空拍也加不进(因为不在停顿前),所以[1 2]不好。[1 1]两词都不能自建双拍步,但合起来是个双拍步,而且其中辅助词比中心词重,所以[1 1]也好。现在分析动宾结构的重音,见(13)。
(13) 动宾结构的重音分析
[2 2] [2 1] [1 2] [1 1]
x xx
xx xx
x x
(种植)(大蒜) *(种植)(蒜 0) 种(大蒜) 种(蒜 0)
动宾结构的中心词是动词,宾语是辅助词,所以宾语比动词重。[2 2]中每词各建一个双拍步,没有问题。[2 1]中“蒜”可以加空拍成一个双拍步,应该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不好呢?类似现象英语也有。根据Burzio(1994)的分析,有空拍的音步叫“弱步”,没空拍的音步叫“强步”。假如强步听上去比弱步重,那么[2 1]实际上违反了辅重原则,所以不好。[1 2]中“种”没有主重音,可以是自由音节,所以没问题。[1 1]不能合成一个左重步,因为主要重音在“蒜”上。“种”仍然可以是自由音节,而“蒜”可以加空拍成一个双拍步。虽然这是一个弱步,但旁边没有强步,所以没有[2 1]那样的问题,因此[1 1]也可以。
以上分析说明,[1 1]的重音形式在偏正结构和动宾结构里不同。在偏正结构里[1 1]是个双拍强步。在动宾结构里[1 1]是一个自由音节加一个双拍弱步。汉语可以单用的字,如“好”,“要”,“有”等,都可以看成是个双拍弱步。可是汉语的一般习惯还是起码要用两个字。这类例子很多,通常被称为“双音节”现象。比如叫人时,单姓的名字前习惯加个“老”或“小”,复姓的名字前不加“老”或“小”。单音节的地名后习惯加个“市”、“县”等,双音节的地名后不用加。例子见(14)。
(14) 汉语的双音节现象
欧阳端木老李小王*李*王
上海松江沙市通县*沙*通
这类现象说明,强音步比弱音步好,有可能的话应该避免弱音步。所以,[1 1]的动宾结构虽然有时可以,有时却不好,如(4 )所示。应该指出,弱步不是完全不能用。实际上,弱步用得很多,例如(15)。
(15) x x
xx x x
(煤炭)(店 0) (火车) (站 0)
不过在这些例子里,弱步都不是主重音所在。所以更准确地讲,应该是主重音应该避免弱步,次重音可以用弱步。
4.1 其他例子
重音还可以解释一些其他现象,下面举三例。第一,李临定(1990)注意到,当名词的修饰语带“的”时,名词用双音节比单音节好,例见(16)。其实“的”前面的名词倒不必是双音节,例见(17)。
(16) 坏人的欺骗 *坏人的骗
(17) 煤炭的储量 煤的储量
这样的现象用重音很好解释。传统的句法注重实词,虚词被看作次要现象。现代的句法变了,把虚词看成中心词(见Pollock 1989)。所以像(16)和(17)这样的结构里,“的”是中心词,前后的名词都是辅助词。定重音时,“的”字要轻,前后的词要重,具体分析见(18)。
(18) a.
x xb. x x
(坏人)的(欺骗) (坏人)的(骗 0)
c. xx
(煤的)(储量)
(18a)有两个强音步,也符合辅重原则,所以没问题。(18b)有个主重音落在弱音步上,所以不好(这里不谈“坏”和“骗”谁更重)。(18c)中“煤”和“的”可以组成个左重步,同时也符合辅重原则, 所以没问题。
第二,吕叔湘(1963,13页)注意到,有的单音节词可以当量词,也可当量词后的名词。当量词后的名词时,加个“子”字比较好,当量词时,一般不加“子”。所以,(19a)比(19b)好, (20a )比(20b)好。
(19) a. 一杯牛奶 b. 一杯子牛奶
(20) a. 一个杯子 b. 一个杯
从重音的角度来看,这也很自然。在量词结构中量词是中心词,两边是辅助词。所以量词不该重,用单音节比较好。量词后的名词该重,所以用双音节比较好。量词前的词也该重,不过它可以和量词合成一个左重步,所以单音节也可以。分析见(21)和(22)。
(21) “杯/杯子”是中心词
a.
x xb. x x x
(一杯)(牛奶)(一0)(杯子)(牛奶)
(22) “杯/杯子”是辅助词
a.
x x b.
x x
(一个)(杯子)(一个)(杯0)
(21a)有两个强音步,而且符合辅重原则。(21b)中“杯子”组成一个强音步。“一”是辅助词,应该比“杯子”重,所以必须有音步。即使“一”能加个空拍,也只是个弱步,所以还是不好。(22a )和(21a)一样,没有问题。(22b)中“杯”有主重音,可是落在弱音步,所以不好。
第三个例子是,一个名词的左边加个修饰词、字,一般不能自成音步(除非有强调),而右边加个字,却可以自成音步,例子见(23)和(24)。
(23) 左边加的单音节不自成音步
(马来)(西亚)(南马来)(西亚) * (南)(马来)(西亚)
(24) 右边加的单音节可以自成音步
(马来)(西亚)(人)
现在看看它们的重音结构,分析见下(25)。
(25) a.左边加单音节
x x
x x xx x
(南)(马来)(西亚)→(南马来)(西亚)
b.右边加单音节
x
x
x
x
(马来)(西亚)(人 0)
首先,各词自建音步,然后,辅助词要重。(25a )中“南”是辅助词,应该重。可是“南”是单音节,不构成双拍步(即使加个空拍也只是个弱步),所以只好去掉“马”的重音合成一个三字步(也可看成“南马”是个双拍步,“来”是自由音节)。(25b )中“人”在停顿前,可以加空拍成为双拍步。而且,“人”是中心词,没有主重音,是个弱步也不要紧。
上面的分析说明,节奏可以压倒结构。(25a)的结构是[1 4 ],而节奏是[3 2](或[2 1 2])。同样, “大火车”这样的例子结构是[1 2],而节奏上是(大火车)或(大火)(车 0), 所以节奏仍然是好的。
5 结束语
本文介绍了重音理论,并且提出,汉语的重音听不大出。主要是因为汉语有声调,所以音调不能用来表达重音。不过经过仔细分析,仍然可以得到几个结论。第一,汉语有莫拉步,所以普通音节比轻音节重。第二,汉语还有左重音节步。多音节词从左到右分成双拍音节步,重音落在奇数音节上。第三,词以上的重音,由句法关系而定,即辅助成分比中心成分重。汉语的词长问题以前没有好的解释,用重音分析却一目了然。重音还能解释词序问题,比如像“四川北路”(语义是“北四川路”)和“苹果削皮刀”(语义是“削苹果皮的刀”)这类例子。限于篇幅,这里不讨论。
本文的分析说明,有的语言规律表面上看不出,但实际上却普遍存在。不同语言虽然看上去千差万别,但基本规律都是一样的。这是现代语言学的中心指导思想。正如不同的山川河流看上去风貌各异,可是对一个地质学家来讲,它们都遵循同样的自然规律。研究语言学,也要透过表面现象去探讨普遍规律。
附记 本文内容曾与王洪君先生及北大中文系、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的学者们讨论,在此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