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故事起源看聊斋的继承与创新--从故事起源的角度看辽寨的继承与创新_聊斋志异电视剧论文

从故事起源看聊斋的继承与创新--从故事起源的角度看辽寨的继承与创新_聊斋志异电视剧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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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的故事从何而来?蒲松龄在《聊斋自志》中说:“才非干宝,雅爱搜神;情类黄州,喜人谈鬼,闻则命笔,遂以成编。久之,四方同人,又以邮筒相寄,因而物以好聚,所积益伙。”这里说了三个来源:古籍搜寻,民间听录和友人相寄。对照《聊斋》,似乎来自古籍的占更大比重,而这部分更是研究蒲松龄对前贤成果继承与创新的绝好资料。

《聊斋》故事的渊源来自哪些古籍篇章,朱一玄先生编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中州古籍出版社1986年2月版, 下文简称《汇编》)有详尽的辑录,《汇编》第一部分《本事编》中列举了《聊斋》中的《考城隍》、《人妖》等138篇故事的古籍本事,分篇列举所继承者, 并附有聂石樵及编者评议。这些资料与评议为研究蒲松龄的继承和创新作了基础和提示,为打开蒲公创作宝库提供了钥匙。笔者对照《聊斋》谨从下列六方面谈一些学习心得,敬祈师友和同好教正。

一、开掘题材意义,增加深刻美

《汇编》中列举的《聊斋》中的《宫梦弼》、《续黄梁》、《翩翩》、《贾奉雉》等篇的本事可作例证。

在《宫梦弼》的本事中列(明)周玄的《泾林续记》(节录),记有“宛平李荣”“将银二千锭置石池中”“唯妇经目”,李去世,其子“纵情花酒”,家业荡尽,将宅转售陈翁,后子改正,母告知父藏,子去陈家掘收,陈先慢之,着人先掘,得清水,李子到,却仍是银,取之而去。这仅是一个富豪埋银防后,物归原主的故事。可是《宫梦弼》却是写了富豪柳氏慷慨好客,来者不拒,客中唯宫梦弼无所乞。柳去世后,柳子与父亲一样好客,家道因之中落,诸客不来,唯宫与柳子友好如初,并时与柳子玩埋石子的游戏。后柳子岳父因柳贫要求退婚,但其女不愿,岳父又因遭劫,欲将女以五十金卖与西贾,女逃归柳家。柳家以宫梦弼所埋石子变金银而发家,重振大户雄威。柳子岳父反仰给于柳。可见《聊斋》将一个平凡的故事赋予新的意义,把主人翁由富豪改为慷慨好施者,把埋金银改为埋石子,可最终石子却变成了金银。这既是他福善祸淫的思想的反映,也是他对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揭露和对嫌贫爱富思想的批判。(参阅聂石樵评)

《续黄梁》的本事辑录了(南朝宋)刘义庆的《杨林》、(唐)沈既济的《枕中记》、(宋)洪迈的《西极化人》及《太平广记》的《樱桃青衣》等篇。洪迈特评:“予然后知唐人所著《南柯太守》、《黄梁梦》、《樱桃青衣》之类,皆本于此。”即可知《聊斋》的《续黄梁》更本乎此。可是我们看到《汇编》所列多系“人生如梦”,“富贵转瞬”而已,《聊斋》则“扩大了这一情节的社会面,写曾孝廉梦中做宰相之后,祸国殃民,倚势凌人,卖爵鬻名,枉法霸产,揭露了封建官僚阶级的阴险、狠毒的本质。死后,受冥王的种种惩罚,也是人民思想感情的寄托。”(聂石樵评)可见蒲公强调的不是人生短暂,富贵如草头露,而是坏人得志,罪恶盈贯,阳世阴间双罚奇惨,甚至几世受到惩罚。这样,故事的深刻性就大大加强了。

《翩翩》的本事则是干宝《搜神记》刘晨、阮肇的故事,刘、阮二人入山迷路,遇二仙女,结为夫妇,“苦留半年”,归家时“乡邑零落,已十世矣”。是一个“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的故事。而《翩翩》则是一个仙人不弃浪子,以爱使浪子回头,以法使浪子受约束,为后世使浪子回头提供了教育范例:“疮瘠余生竟遇怜,仙人风度信翩翩”,故事的深刻性远胜刘、阮故事多矣!(笔者按:《翩翩》本事也源于陶潜《桃花源记》,见笔者另一论文《仙人与浪子》,此处不赘。)

总之,从这些故事与《聊斋》比较,足证蒲公取了其题材,开掘其意义,创造出更加深刻的故事。

二、取一点演成篇,增加完整美

《聊斋》中一些篇章只取了古籍中一点因由,充分发挥,演绎成有头有尾、波澜起伏的大故事,为原来的一点因由,增加了完整故事之美。从《汇编》中列举的有关《促织》、《江城》、《阿绣》等篇的本事即可看出。

《促织》篇的本事列举了吕毖辑的《明朝小史》(节录)、(明)沈德符的《万历野获编》(节录),吕文《宣德纪·骏马易虫》:

帝酷好促织之戏,遣取之江南,其价腾贵,至数十金。时枫桥一粮长,以郡督遣,觅得其最良者,用所乘骏马易之。妻妾以为骏马易虫,必异,窃视之,乃跃去。妻惧,自经死。夫归,伤其妻,且畏法,亦经焉。

沈文为《斗物》:

我朝宣宗最娴此戏,曾诏苏州知府况钟进千个。一时语云:“促织瞿瞿叫,宣德皇帝要”,此语至今犹传。

前则75字,后则39字,说的是皇帝好促织,要官员进贡,百姓因之家破人亡,这个因由,在蒲公笔下演成了《促织》这篇惊心动魄的名作,小吏成名为了交促织,费尽心力,家破人亡,幸得儿子魂化促织,才度过难关,并得到赏赐,“一出门裘马过世家焉”,虽然结局完满,但几度死去活来,则不堪回首,可以想见如果不是儿子魂化促织,那只有以家破人亡告终。也说明统治者不仅奴役人民肉体,还蹂躏人民灵魂!蒲公《促织》文字超过本事几十倍,故事就显得比原作曲折、生动、完整。

《江城》篇的本事是(明)谢肇浙的《五杂俎》(节录)《卷八·人部四》:

江氏姊妹五人,凶妒恶,人称五虎。有宅素凶,人不敢处。五虎闻之,笑曰:“安有是!”入夜持刀独处中堂,至旦帖然,不闻鬼魅。夫妒妇,鬼物犹畏之,而况人乎?

共59字,主要情节是鬼畏妒妇,可是这一点因由到了《江城》篇内却演成了洋洋大篇、撼人心肺的故事,好姻缘成了恶姻缘,最后又变好姻缘的因果报应、佛法疗妒的故事。文字也超过了原作几十倍。

《阿绣》的本事《汇编》列举两则:刘义庆的《买粉儿》和(明)冯梦龙的《情史类略·卷三:情私类·扇肆女》,都是写一青年悦一商女,约会而死。前则复生,后则该女生子,始知死因。而蒲公《阿绣》则由买物生情,迤逦写来,引出一篇真假阿绣离奇缠绵的爱情故事,成了《聊斋》中又一脍炙人口的名作,故事完整曲折,娓娓动听,引人入胜。远非原作可比。

这些都是取古籍一点因由,然后加以丰富发挥,创作出洋洋洒洒超出原本数十倍的有头有尾完整有趣的故事,充分满足了读者希望故事完整的传统审美心理。

三、丰富情节演变,增加奇幻美

前文曾谈到《聊斋自志》中说自己“才非干宝,雅爱搜神”,书又名“志异”,可见其特点是奇异,这一特点也多继承前人,只是增加了奇幻之美。《汇编》中也有本事为此作例证。

《莲香》本事,《汇编》列举为(唐)包清的《刘立》,写刘立夫妻情深,妻死十几年,刘立至一远处亲戚家,遇一女窥之不辍,细视正是妻子转世,因求婚复聚。主要情节是投生复聚。而《莲香》则是几大起落,莲香、李氏与桑生的几世聚合,狐鬼交错,生死情缘,悲喜交集,情节比原作丰富了好几倍。(1)增加了桑生吹嘘,为友人作弄; (2)由戏弄引出狐仙莲香;(3)由莲香引出李氏女鬼;(4 )李氏损害了桑生健康引出莲香为桑生治病;(5)由治病引出交代狐鬼身分; (6)由病好而引起李氏退避而转世;(7)李氏转世而与桑生结为夫妇;(8)莲香产后不久病逝;(9)莲香投生为人;(10)莲香、李氏均以为人身与桑生大团圆。这十大情节组成了这篇离奇缠绵奇奇幻幻的故事。

《阿宝》的本事为《太平广记》中的《郑生》,写郑生投考途中遇同乡亲戚,配以外孙女柳氏,成婚数月,返里时,告柳家,柳家大骇,因其女正病倒在家。郑生妻到家时与病倒之女身忽合,“遂为一体”,与唐陈玄佑的《离魂记》极相类。主要情节也是倩女离魂式的。《阿宝》却是大不相同,增加了孙子楚先魂借鹦鹉之躯飞入阿宝室中,后得女子许诺并衔走信物又还魂孙身,后来孙、阿婚后不久孙病死入冥,阿宝也随殉,冥王特许,又让夫妻一齐还魂,再续前缘,白头偕老。《阿宝》增加了几人几次的奇奇幻幻的情事,充溢令人难以置信的奇幻之美。

《连琐》的本事是(唐)释道世的《徐玄方女》,写青年马子梦见一十八九女子,告知马子自己枉死已八十余年,今又复活,与马子同居,并逐渐复活为人与马结婚生子。与《聊斋·连琐》故事相比,真不能同日而语。《连琐》首先是女鬼连琐吟“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待求续而不得,杨于畏续上“幽情苦绪何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而得连琐倾心,与之同居,后来杨友发现求见,不许,再后来一恶鬼逼辱连琐,连琐求杨救助,幸得杨友助力,连琐获救,为表谢意,以刀赠杨友。再后连琐因与生人接触多日,得阳气,思复活,得杨生精血终于复活,与杨结婚,自叹“二十余年如一梦耳”。这就比原来更多了缠绵哀婉融于奇幻之美。

四、升华人物性格,增加个性美

笔者看来《聊斋》对古籍的继承与创新更具小说特征的是升华原作人物性格,增加人物性格的光辉,使之个性更为完美突出。例如《侠女》与《小翠》篇。

《侠女》的本事,《汇编》中有(唐)李肇的《唐国史补》(节录)、(唐)崔蠡的《义激》、(唐)皇甫氏的《崔慎思》、(唐)薛用弱的《贾人妻》、(宋)佚名的《文叔遇侠》等条(按:《汇编》尚列有王渔洋的《剑侠传》和《阙名笔记》,因不属蒲和《聊斋》之前的,故略而不论)。《唐国史补》内容为:

贞元中,长安客有买妾者,居之数年,忽尔不知所之。一夜提人首至,告其夫曰:“我有父冤,故至于此,今报矣,请归,泣涕而诀,出门如风。俄顷却至,断所生二子喉而去。

其他各则文字皆多于上述,但主要情节:(一)先埋名报仇,后才明告;(二)为绝丈夫念,皆杀子而去。原型都是既神秘,又残忍。而《聊斋》中的《侠女》则大不同。只有报仇的神秘情节相似,其他真是面目大异。侠女公人感到充满人情味,善良、纯孝、勇武、知恩图报,为报养母之恩,愿破戒为恩主生儿子,并宽容恩主的娈童对己的不正,直到忍无可忍,才杀了这妖狐。报仇完毕后告别还说不要惊动老母,又交代好这儿子“可光门楣”,然后从容而去。勇武绝伦,而又深情光明,不愧是义侠风度。爱子之情与原作杀子之情对人物性格的升华谁个可爱可敬,自可一目了然,侠女这一女性形象的特点可谓跃然纸上。

《小翠》的本事为(宋)洪迈《夷坚志补》中的《崇仁吴四娘》完全是一怪异故事。文写临川张贡士赴省试,“行次玉山道中”,宿旅店,得一美人画傍题“四娘”,张注目神移,嘱画共饮,画亦相应,与之绸缪,相偕试完回归,又至玉山乃别,并约“来春好合”,来春约婚吴氏,相貌竟似画中人,出图视之,果然“无分毫不似,可谓异哉!”而《小翠》则也是《聊斋》中的大篇,突出的是小翠为报母受庇之恩,自请为痴儿妇,忍辱负重,机智巧妙保全了恩主一家性命财产,并治好了痴公子,结成秦晋之好,功成身退时,又化新人之貌以慰丈夫他日之思。其中画像是痴公子在小翠负气走后,思之不释,特请良工画像,日夜浇祷的,这就去掉奇异、偶然性,增加必然性,怪异佳偶的故事变成报恩为妇,除暴安良,机智谐趣而又温情脉脉的故事。

五、创造逼真细节,增加真实美

在叙述奇幻的故事中创造一些妙趣横生的逼真的细节,使奇幻的故事增加确有其事的真实性,这是蒲松龄的大才,绝技,对比本事更可看出。《汇编》中《陆判》的本事为:刘义庆的《贾弼之》、(唐)皇甫氏的《刘氏子妻》,以及(清)徐芳的《换心记》(按:此则录自《虞初新志》,但其目录下注明出《诺皋广志》,蒲未必看到《虞初新志》,但《诺皋广志》则完全可能见过,或听人说过,故仍列此)。《贾弼之》讲的贾夜梦一人丑甚,欲换其头,许之,晨起,头已更异,家人惊怪。《刘氏子妻》讲的刘氏子有胆与诸生赌至坟场取物,因而负得女尸归,后女尸复活,与之为妻。《换心记》写万历中某人生一儿甚笨,为人嘲笑,某人气极欲杀之将财产施僧,母告儿妇逃避:

夫妇相持大哭。不觉夜半,倦极假寐,又见金甲神,拥巨斧,排闼入,捽其胸,劈之,抉其心出,又别取一心纳之,大惊而寤……自是敏颖大著,不数岁,补邑诸生。又数岁,联捷成进士。

这个“换心”的情节在《陆判》中是什么样子:

一夜,朱醉,先寝。陆犹自酌。忽醉梦中,觉脏腑微痛;醒而视之,则陆危坐床前,破腔出肠胃,条条整理。愕曰:“夙无仇怨,何以见杀?”陆笑云:“勿惧,我为君易慧心耳。”从容纳肠已,复合之,末以裹足布束朱腰。作用毕,视榻上亦无血迹。腹间觉少麻木。见陆置肉块几上,问之。曰:“此君心也。作文不快,知君之毛窃塞耳。适在冥间,于千万心中,拣得佳者一枚,为君易之,留此以补缺数。”乃起,掩扉去。天明解视,则创缝已合,有线而赤者存焉。自是文思大进,过眼不忘。

两段“换心”比较一下,可知蒲公妙在以一些真实感很强的细节来使人觉得荒诞的故事并不荒诞,仿佛亲眼所见,历历在目。如手术中觉微痛,还可以对话,手术完成后用裹足布束腰,觉麻木,术后还有遗物(朱的原心),而瘢痕“线而赤者”也觉活灵活现,可见大匠妙手,移假为真!《陆判》写换头的更胜原作。朱请陆判为妻换头,陆允诺,一夜得一美人首即来:

(朱将陆)引至卧室,见夫人侧身眠。陆以头授朱抱之;自于靴中出白刃如匕首,按夫人项,着力如切腐状,迎刃而解,首落枕畔。急于生怀,取美人头合项上,详审端正,而后按捺。已而移枕塞肩际,命朱瘗首静所,乃去。朱妻醒,觉颈间微麻,面颊甲错;搓之,得血片。甚骇,呼婢汲盥。婢见面血狼籍,惊绝。濯之,盆水尽赤。举首则面目全非,又骇极。夫人引镜自照,错愕不能自解。朱入告之。因反复细视,则长眉掩鬓,笑靥承颧,画中人也。解领验之,有红线一周,上下肉色,判然而异。

一系列精彩、实感很强的细节组成换头手术展,令人好像目击其事,身临其境,各人心理活动也历历如画。《贾弼之》的美头换丑头,与此比较,真是败絮与绸缎、瓦砾与金珠之别。

细节是小说的生命,创造精彩的细节是大师的惊人才华的体现。

六、坦陈摹拟名作,增加映照美

《聊斋》中还有一类作品与前贤名作十分相近相似,蒲公有时在作品中还借主人公之口说自己心仪之名作,但仔细看来却又不似描红步趋,许多精彩的地方是异曲同工,与本事相比正可收相得益彰、映衬添彩之妙。如《汇编》中所列的《西湖主》、《阿英》、《织成》、《竹青》本事即是。《西湖主》为(唐)裴铏《张无颇》,《阿英》为(唐)牛僧孺的《柳归舜》,《织成》为(唐)李朝威的《柳毅》,《竹青》为刘牧的《乌君山》等。

《张无颇》写张困窘遇袁大娘授以医术为仙人广利王召治爱女,得女垂爱,后女疾再作,又召张、王妃见张药合是宫中物,意女与通,告王即妻之,因之既富豪又得美妻,广利王并时来看觑。情节曲折,波澜迭起,与《西湖主》不相上下。

《柳归舜》写柳“巴陵泛舟,遇风吹至君山”,登岸漫步,遇一群仙子、仙女,召“凤花台”相陪,一鹦鹉飞至,饮宴论诗,极尽欢娱,三日返舟,再觅则无。“凤花台”能言善诗,极似《阿英》中阿英、秦吉了,巧舌百啭,所写景物极为奇美:

忽道旁一大石,表里洞彻,圆而砥平,周匝六七亩,其外尽生翠竹,圆大如盎,高百余尺,叶曳白云,森罗映天,清风徐吹,戛戛为丝竹音。石中央又生一树,高百余尺,条干偃阴为五色,翠叶如盘,花径尺余,色深碧,蕊深红,异香成烟,著物霏霏。有鹦鹉数千,丹嘴翠衣,尾长二三尺,翱翔其间,相呼姓字,音旨清越。

这是一个“桐花百里丹山路”的美景,正是《聊斋》所精心摹拟者。

《织成》的本事《柳毅》更是李朝威的名作,情节的奇异、变幻、曲折动人,人物的形象生动,描写的雅当精彩,洵是《聊斋》笔墨所宗。蒲松龄更借篇中人物之口道出对其“中心藏之”的情怀,在柳生爱织成而啮其袜,为王者怒欲行诛时,柳生说:

臣闻洞庭君为柳氏,臣亦柳氏;昔洞庭君落第,今臣亦落第;洞庭君得遇龙女而仙,今臣醉戏一姬而死;何幸不幸之悬殊也。

这位“王者”正是洞庭君柳毅,于是唤回问:“汝秀才下第者乎?”生诺,便授笔札,令赋“风鬟雾鬓”,这“风鬟雾鬓”正是《柳毅》中柳毅所见所述龙女受虐待的苦况,可见两篇是如何接榫。并且自此灾消福降,财富佳偶,不期而至,美人“袜后齿痕宛然”,并告生“前舟中所遇即洞庭君也”等等。《织成》篇正是《柳毅》的续篇。人们读着《聊斋》不由而然想起其母本名作,一种相互映衬、前后比美、相得益彰之美感,油然而生!

摹拟名作,而不令人产生狗尾续貂之感,实为不易,能直点与名作关切,更是“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襟怀!

综上可知《聊斋》对前贤的继承和创新多彩多样,或开掘其题材意义,增加已作的深刻美;或取其一点因由而扩展为洋洋大篇,增加己作的完整美;或丰富其情节变化,增加己作的奇幻美;或升华其人物性格,增加己作的个性美;或创造细节,增加己作的真实美;或坦陈摹拟名作,增加己作的映照美等等,为继承前贤,创新发展开辟了光辉的道路。

这是就“本事”而言的,如果综合考察《聊斋》对中国传统文学的继承创新,则突出表现在四个方面:

(一)继承传统作品中的人民性,而以先进的、深刻的内容予以提高、丰富,使之更为光彩夺目。

例如古代的求仙访道、寻侠、逑美,反映了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心理和追求。蒲松龄赋予他们不只是长生享乐、美妇遐龄都是积善,都是在反对邪恶压迫的斗争中不断获得的,而且要锲而不舍才能获胜。这就给合理的要求又加上了正义性,更要有正确的方法和坚持不懈的行动,才能人定胜天,如愿以偿。也给邪恶势力提出了警告,为非作歹,损人利己,到头来难逃惩罚,“杀人放火子孙多,吃斋念佛下油锅”的是非颠倒的结局在《聊斋》里是不存在的。福善祸淫与“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相比是肤浅的皮相之论。

(二)对奇幻的故事,是去其荒诞,增其可信。

这只要对比一下《山海经》、《搜神记》、《封神榜》、《西游记》这些古籍就可以知《聊斋》故事,虽也有“人非化外,事或奇于断发之乡;睫在眼前,怪有过于飞头之国”(《自志》),可以上天入地,天堂地狱,玉宇琼楼,刀山剑树,并不逊于古籍,锯人两半,铜汁炮烙亦所在多有,换头、换心起死回生亦不乏其例,可是却都使人感到并不荒诞,而是近在眼前,乃至可以感同身受,这就因为《聊斋》不是《山海经》等那些四目多乳的人身怪胎,事多荒诞,而是人和事虽多离奇,但更多是以世人世事为模特的,并且多以人的普通感情,可以理解的细节为经纬的,虽出人意外,却多在清理之中。这样可信度增加了,奇幻美就更加焕发出光芒!

(三)人物更多由影子而变成血肉的伙伴

以古小说而言,除名作外,许多笔记小说中的人物,只是一些影子似的,毫无个性可言,用近代小说理论“圆形”、“扁形”人物来对照,不仅“圆形”一个皆无,连“扁形”也难找,这就因为人物形象模糊,没有个性。充其量只是一个个美丽的倩影。而《聊斋》正是将一个个美丽的倩影变成一个个活跃在你面前的血肉之躯,他能与你共欢乐,共患难,有时用欢笑掷花唤起你的情爱,有时用双手捂住你的双眼,有时陪你吟诗,有时对你垂泪,有时和你争论,有时和你同度艰危,有时和你同步花园,有时为你治病,有时为你打扮,在你奄奄待毙时给你生机,在你得意忘形时给你针贬……总而言之他(她)们不是一个个挂在墙上的画片,映在池中的影子,而是一个个师长,一个个亲人,一个个好友活跃在你的周围,你闭上眼睛也能知道他(她)们的音容笑貌。有几个肝胆相照、为友殉身如田七郎者?有几个才华绝世、魂从知己如叶生者?有几个爱才如命、呕心断案如施愚山者?有几个宛曼可喜、活泼可爱如小谢者?有几个使人“色授魂与”如娇娜者?又有几个大度、欢乐、深情、爱才、坚贞如婴宁、莲香、连琐、连城、伍秋月、白秋练、翩翩者?

这些如星辰罗列、彩蝶纷飞的个性鲜明的人物,皆为《聊斋》有之,亦仅为《聊斋》有之!这是蒲松龄对古籍的继承创新的不可磨灭的贡献!

(四)语言的熔百家,铸隽妙。

《聊斋》的语言,李厚基认为“是历代文言短篇小说家所望尘莫及的”;“向诗词歌赋小说等文艺形式学习了许多东西,同时发掘了最丰富的群众语言宝藏,从生活中提炼了最美最动人的文学语言”(李厚基:《用传奇法而以志怪》载《天津师院学报》78.1期)。可是《聊斋》究竟学了什么?清朝著名的《聊斋》评论家但明伦说“典奥若尚书,名贵若周礼,精峻若檀弓,叙次渊古若左传、国语、国策。”笔者则以为《聊斋》就语言而言,对传统的继承和创新是熔百家精华,铸自己隽妙。谨述两点以作窥豹。

1、熔铸百家,铸造自己的丰富。笔者曾在《同宗异曲, 灵犀相通——〈聊斋志异〉与〈红楼梦〉》中谈到《聊斋》多处学习了《世说新语》,从语言来讲主要学了《世说》的凝练精妙的对人的描绘,《世说》大量的三言两语勾画人物个性特点形象风采的本领,《聊斋》学到家了,例如描绘美人的有:

樱唇欲动,眼波将流。(《画壁》)

弱态生娇,秋波流慧。(《青凤》)

长眉掩鬓,笑靥承颧。(《陆判》)

容华绝代,笑容可掬。(《婴宁》)

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公孙九娘》)

亸袖垂髫,风流秀曼。(《莲香》)

瘦怯凝寒,若不胜衣。(《连琐》)

肌映流霞,足翘细笋。(《聂小倩》)

红妆艳丽。(《瞳人语》)

娟丽无双。(《阿宝》)

以上数例,足可看出蒲公不亚于《世说》的本领,以丰富的语汇多彩多姿写出不同美人的特色,而且能从不同观者、不同时间、地点和人物心情来作不同描绘,如《聂小倩》中的聂小倩一开始露面是“仿佛艳绝”,这因为既是夜色,又加上宁采臣是个不好色的人,所以不在乎,不细看美人,就是个“仿佛艳绝”了。而到了胜利入怀时,则是“肌映流霞,足翘细笋,白昼端相,娇艳尤绝”了。这因为既是日间,更是两人心情欢乐之时,同一个美人就更为光华艳丽了。

掌握无限丰富的语言,传神地使用,当然是《聊斋》语言继承前贤、创新前贤的一大成就。但笔者以为更具蒲公创味的是:

2、活用古语,点石成金,化俗为雅。《聊斋》所引用的成语、 诗句、典故数以千计,常常是信手拈来,着手春生。

例如写叶生名落孙山时说:“时数限人,文章憎命。”正是《史记》李广“数奇”和杜甫“文章憎命达”诗句的引用。写桑生提醒莲香回忆燕儿说:“此‘似曾相识燕归来’也。”是晏殊词的引用。孔生心怀娇娜拒绝另外提亲,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元稹诗的引用。吕无病挑逗爱人时说“今日何魁不曾在房”也是引用。

精彩而集中的是《仙人岛》篇,从明珰一开始说王生跌落水中是“秀才‘中湿’矣”(双关“中式”),到明珰要生“苟适意,勿相忘”(很像《史记》中陈胜的“苟富贵,无相忘”),再到芳云嘲笑王生“上句是孙行者离火云洞,下句是猪八戒过子母河也”和绿云的“黾翁头上再着半夕即成龟”,都是妙语双关,引古精当,对景生趣。再后来王生不听妻子劝告与明珰私通,得了隐疾,“忧闷寡欢”,芳云却:

秋水盈盈,朗若曙星。王曰:“卿所谓‘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芳云笑曰:“卿所谓‘胸中不正,则瞭子眸焉’。”

这正是灵活运用、改造古典在“打仗”,在论辩,在奚落对方,再下面,治疗隐疾的咒语:

黄鸟黄鸟,无止于楚!

这是活用《诗经》的空前绝后之作,将一个难言的治疗隐疾的术语,说得这么令人忍俊不禁,正是点石成金的妙作!

于兹可见蒲松龄不仅是熔铸百家,继承了前贤古籍的隽言妙语,使自己拥有可依千变万化的客观对象精到使用的无限丰富的语汇,更能巧妙地将多种古籍妙语变化准确使用,赋予原句以新意,点石成金,化俗为雅,创造出原来没有的特殊功能!文学语言功夫至此,可谓登峰造极,这才是《聊斋》炼石补天的绝技!古往今来,文人学士也只有望尘莫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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