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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藤春夫(1892~1964),是日本大正、昭和文坛声名显赫的作家、诗人、评论家,以其充满古典的情绪和唯美的浪漫主义诗歌为文坛所推崇,后转为小说写作,曾是日本艺术院会员,荣获过日本政府颁发的文化勋章,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据着重要的地位。在中日近现代文学比较研究中,谈及佐藤与鲁迅,众所周知的便是他曾大量译介过鲁迅作品。他和鲁迅虽无面识,但二人的文字缘至少于上个世纪20年代初就开始了。20年代初期,鲁迅和周作人合译《现代日本小说集》时,鲁迅曾劝周作人增译佐藤春夫的小说。此后10余年的时间,鲁迅几乎未再提起他,但到了1932年,佐藤春夫的名字却常在鲁迅日记和书信中出现。1932年1月5日,鲁迅在一封信中写道:“佐藤春夫先生在《〈故乡〉译后记》中虽竭力介绍,但又怎么样呢?”[1](p.142)鲁迅之所以提到他,是因为他从那时开始逐渐译介鲁迅作品。究竟是什么使得佐藤春夫对鲁迅作品抱有极大的热情和关心,投入大量精力译介鲁迅作品,对鲁迅的文学地位给予极高的评价呢?日本学界如日本的中国文学研究会会员、著名评论家冈崎俊夫等学者曾提到过这一问题,本文拟从佐藤春夫对鲁迅作品的译介、评价以及理解等方面进一步探讨佐藤春夫对鲁迅文学的观点和态度。
一、佐藤春夫的鲁迅作品译介
鲁迅译介成为20世纪30年代日本评介中国新文学的新增长点,评介鲁迅的日本人士前后多达30余人。当代日本著名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者丸山升先生在其《鲁迅与革命文学》一书中曾这样总结道:“整体而言,30年代的日本,对鲁迅本人及其作品的介绍和评价,更多地着眼于社会意义,即从精神思想上介绍和评论者居多。”[2](p.105)而佐藤春夫却与此不尽相同,他更多地是从文学视角进入到鲁迅的世界去欣赏鲁迅的作品。
佐藤是最早把鲁迅的作品《故乡》(1932年1月《中央公论》)、《孤独者》(1932年7月《中央公论》)介绍给日本读者的作家。并为《故乡》写了《有关原作者小记》,系统地向日本读者介绍鲁迅,并热情地向读者推荐鲁迅的《阿Q正传》译著。日本著名的中国文学研究家增田涉师从鲁迅不久后便撰写了《鲁迅传》。为在日本出版该书,佐藤春夫曾多方奔走,终于使日本第一本《鲁迅传》得以问世(1932年4月)。数年后,日本岩波书店请求佐藤春夫协助出版《鲁迅选集》。在佐藤春夫和增田涉的努力下,1935年6月岩波书店出版了日本第一本《鲁迅选集》,共销售了100000册。这本选集共收进了《故乡》、《孤独者》、《藤野先生》等11篇鲁迅的作品。特别是《藤野先生》一文是根据鲁迅先生的心愿译介的。这部选集的出版,为向日本社会广泛宣传鲁迅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佐藤春夫在《回顾译鲁迅之〈故乡〉与〈孤独者〉》中提到,“《故乡》,我最初读的是英文版,而后,对照原文将其译成日文”。而《孤独者》“由于没有英文版,读起来很是吃力,幸亏借到了增田君的翻译笔记,而且是鲁迅先生亲自过目的,在增田君的解释下才读完。”[3](p.97)由此可见,在翻译中文小说过程中佐藤花费了极大的功夫,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值得一提的是,增田涉还是在佐藤春夫的间接推荐下师从鲁迅,日后成为日本研究鲁迅的权威。
佐藤春夫是当时日本主要译介鲁迅作品的作家。丸山升先生曾在1965年这样说道:“由于已经确立了第一流地位的佐藤春夫在具有代表性的综合杂志《中央公论》上翻译了鲁迅的作品,就具有更大的意义。自此以后,鲁迅的名字终于为日本所知晓。”[4](p.112)后来丸山升又在《鲁迅与革命文学》一书中这样写到:“佐藤的翻译,使鲁迅变得为人们所熟悉,成为大家崇敬的中国作家。”[5](p.120)由此可以看出佐藤春夫译介鲁迅作品,在日本的影响是很大的,这也决定了他在中日文学交流中所占的重要地位。
那么鲁迅又是如何看待佐藤的译介工作的呢?鲁迅曾在1932年4月13日写给内山完造的信中说“特别是对佐藤先生,我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另外,鲁迅于1934年7月23日在写给山本初枝女士(改造社社长山本实彦的夫人)的信中曾提到“佐藤春夫的《阵中竖琴》是本非常好的书,如果我懂诗懂得再深一点,读起来会更有意思。”两位作家虽未面识,但始于佐藤的鲁迅译介建立起了他们之间的文学友谊。
二、佐藤春夫对鲁迅的评价
1932年,佐藤春夫为《故乡》译文撰写的《有关原作者小记》一文中写道:“他的作品中,的确具有很深的传统意义。他从学究生涯蝉脱之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直从事新文学的创作,1921年终于有一代杰作《阿Q正传》问世,使他名闻天下。创作之外,也不怠慢日德俄等国文学的翻译介绍。经过不懈努力,终于成为中国文学之父,完全尽到了职责。他的成长,即使放在中华民国近代发展史上来看,也是非常伟大的。在今天,他不仅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小说家,全中国左翼作家联盟之盟主,而且还因罗曼·罗兰的介绍而名噪法国。鲁迅是世界的。”[6](p.415)这一对鲁迅很高亦很中肯的评价在上个世纪30年代的日本文艺界是唯一的。应该说这与佐藤春夫自身深厚的充满古典情趣的文学素养以及独特的鉴赏是分不开的。增田涉1964年在《佐藤春夫与鲁迅》一书中针对上述佐藤的评价曾这样写道:“他(指佐藤)本人对传统文化执着的偏爱决定了这种对鲁迅文学地位的首肯,表明他是从全人类的意识角度来认识鲁迅价值的。”[7](p.78)这表明佐藤已经冲破了自身文学地位的囿见,正如冈崎俊夫先生在《日本的鲁迅观》一书中提及佐藤对鲁迅的评价时所说:“佐藤先生评价鲁迅时大概是忘记了他自己的文学地位,在那(指佐藤评价)之后,翻译鲁迅的人以及译文的各种版本都有了显著增加,不能不说他(指佐藤)鼓舞了当时的日本人。”[8](p.126)由此看来佐藤春夫的这番评价对于当时和以后日本译介鲁迅的热潮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1936年10月19日,中国新文学运动的伟大旗手鲁迅去世。惊闻噩耗,佐藤当即挥笔悼念鲁迅。他哀叹道:“尽管与这位恐怕永不复出的伟大的东洋文学家同属一个时代,却永远失去了与他相会的机遇,令人遗憾至极。真是一大憾事!”“唯一感到欣慰的是还曾有幸多少领受过鲁迅之艺术的感染与教诲……”[9](p.559)他认为“仅从《中国小说史略》中就可以看出鲁迅对自己国家的过去认识极其深刻”。他赞扬鲁迅,在世人一味崇拜迷信西洋文化和西洋文学的潮流中,能始终保持其“民族性”,并认为,从文学史上的贡献、成绩及其为人而论,鲁迅是“二叶亭四迷,森欧外,幸田露伴三个人”成绩与人格的总和。他曾“盼望邀请鲁迅赴日共同探索东洋人之精神和灵魂”,以向日本人证实在20世纪的现代文明中,“伟大人物的产生并不只限于欧洲”。佐藤春夫在译介过程中,随着翻译篇幅的增加,对鲁迅文学的理解自然会一步步加深,逐渐完全为这位大师的文学魅力所折服,从一个外国人的审视眼光对鲁迅在文学史上的贡献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增田涉在《佐藤春夫与鲁迅》一文中这样写道:“他(指佐藤)在鲁迅文学中发现了其他人尚未发现的东西,他对鲁迅的总结,在日本是空前的。”[7](p.69)
三、佐藤春夫对鲁迅的理解
增田涉先生曾说过:“他在鲁迅文学中发现了其他人尚未发现的东西”。那么佐藤究竟发现了什么“东西”?又是如何理解鲁迅的呢?佐藤是个诗人,他是从“童话”、“抒情性”、“东洋人的精神”去理解《故乡》,其分析常常离不开“诗情”这一视角。后来佐藤春夫在追忆自己30年代翻译鲁迅作品的动机时曾这样说:“《故乡》似乎令人感到中国古典的诗情完全成了近代文学中的,也就是说中国古代文学的传统以彻底的近代文学面貌而出现的,中国古代文学的传统完全融化于近代文学之中了,因而翻译了《故乡》,是要促使人们向它学习。”[3](p.173)佐藤春夫出自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自然的倾心,以独自的理解方式在鲁迅身上仿佛找到了东方文化之魂:“东洋人的精神”、“民族的觉悟”。这些又似乎牵系着他的文学思索。正如他说的,“依我所见,我国(日本)近代文学与古代文学之间全然断裂,令人不快。这也是促使我译介《故乡》的原因,我感觉到《故乡》中渗透着犹如杜甫的诗情般的东西,正是这种东西以现代散文形式呈现出来。”[3](p.89)日本的中国文学研究会会员、著名评论家冈崎俊夫在战后曾追溯说:“佐藤春夫所以翻译鲁迅的作品,不过是他喜欢中国文学的延长,他是以古典文学的精神,把手伸向了鲁迅的作品。这位诗人和鲁迅在精神上是风马牛不相及的。”[8](p.163)由此看出,佐藤春夫关注并译介鲁迅作品,其视点并未放在鲁迅文学反封建的社会意义上,映入佐藤视野的是鲁迅文学中独立个性的民族生活土壤和传统文化,可以认为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认识到了鲁迅作品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的联系。他发现的是鲁迅文学作品中“具有很深的传统意义”的‘髓’的价值。佐藤春夫在译介鲁迅《呐喊》里的《一件小事》时曾分析道:“鲁迅的文学……是从中国人的生活中挖掘出来的。”[10]在鲁迅逝世当天佐藤在所作的文章《月光与少年鲁迅之艺术》中很有感触地说:“若稍加注意阅读鲁迅作品便可知,长篇的《阿Q正传》、《故乡》、《孤独者》且不要说,就是那‘社戏’式的小品文章也肯定会在某处出现描写月光及少年生活的,着实令人深思。……《阿Q正传》无论是从内容及创作手法上来看都具有典型的中国风格,他(指鲁迅)以一贯的中国风格,使欧洲人对他的作品更易于理解和了解,使人们惊叹中国民族性深奥的缘故。”[9](p.563)他进一步分析道:“他(指鲁迅)的虚无感,绝不是从近代欧洲而来,而是来自本国老庄那里。”[9](p.563)这里谈及的“中国风格”、“本国老庄”依然是鲁迅作品中‘髓’的体现,亦可看作是佐藤春夫在深刻感受和把握了鲁迅作品中蕴涵的‘深厚的传统意义’的基础上所做的一种概括。实际上,它也正是启迪我们从文化历史的角度,重新理解和审视鲁迅文学世界与传统文化关系的一把钥匙。
佐藤春夫自身的作品充满了古典情绪和唯美的浪漫主义色彩。他的作品,从诗歌到小说处处散发着浓厚的日本传统古典情趣,其自身的文学细胞中充满了这种审美和鉴赏基因。而这些基因又促使他在译介鲁迅作品时出于自身古典情绪的审美需求,发现其中传统文化的‘因子’,更深层次地探寻其与传统文化的联系。增田涉在其《佐藤春夫与鲁迅》一书中曾这样写道:“佐藤先生文学领域的素养和造诣造就了他不同于他人的看待鲁迅的眼光。”[7](p.92)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佐藤春夫身上的古典情趣审美和鉴赏因子是他理解鲁迅文学的出发点所在。
外国人的鲁迅观,越是不同于我们惯常的、从政治、社会历史的角度来进行的评判法,越是可能具有更加深刻的启迪意义。诚如丸山升先生所言:“我们这些日本人的文学研究,尽管在对中国的理解上无法与中国人相比,但如果能对中国读者有些作用的话,那就在于我们是通过具有不同的历史和文化的眼光,用不同于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待中国文学。至少在现代文学研究方面,我想求得中国读者理解的是,在中国所想象不到的解释和一时难以接受的观点中,复杂地反映着日本现实生活中知识分子的思想和感情。希望中国读者理解这一点亦是同希望加深对日本的理解是相通的。”[11]这种虽有苦衷而又充满期待的倾述是颇有见地的。通过佐藤对鲁迅文学的理解,反映出历来被人们所忽视了的鲁迅文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关系。这种关系便是本文提到的鲁迅作品中‘髓’的存在。也许正是在这点上,佐藤春夫对鲁迅文学的理解和认识才显出其更大的价值。
四、结语
回顾上个世纪30年代佐藤春夫与鲁迅的这段文学交往,对今天的鲁迅研究是不无裨益的。佐藤春夫从鲁迅译介中透视出鲁迅文学与中国传统文化的紧密联系,将鲁迅文学视为中国传统文化延伸的纽带,并认识到鲁迅是“世界的”。可以认为无论是从世界意识还是从民族意识、文学角度,佐藤春夫的认识是深刻的,亦是独特的。笔者相信从译介鲁迅作品中‘挖掘’出来的鲁迅文学和传统文化间的联系与佐藤自身充满古典情趣的写作风格存在着一定联系。究竟是什么程度的联系尚待进一步探讨。返顾佐藤春夫译介鲁迅的工作及对其评价,梳理他深刻而独特的鲁迅观,不仅有益于中日文学交流史的建构,也有益于我们今天从文化历史传统的视角去重新看待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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