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吃甘蔗”与“三字二拍”与“现代与古代奇迹”的关系_今古奇观论文

论《啖蔗》与“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的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奇观论文,关系论文,三言论文,啖蔗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前几年,台湾学者在韩国发现一部题为《啖蔗》的手抄本,其中收录了中国古代白话小说二十九篇,这些小说皆见于“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于是有人提出《啖蔗》是“三言两拍”的原本,并由此引发出一场激烈的争论。近年来,韩国学者对此也发表了一些意见。这是中国小说史研究中的一个重大问题,有必要加以澄清。

《啖蔗》分乾、坤两册,共三十九回,其所收小说,皆见于“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

《啖蔗》 “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

《三孝廉传》(乾1回)《三孝廉让产立高名》(《醒世恒

言》卷2、《今古奇观》卷1)

《石氏月香传》(乾2回) 《两县令竞义婚孤女》(《醒世恒

言》卷1、《今古奇观》卷2)

《倪善述传》(乾3回)《滕大尹鬼断家私》(《喻世明

言》卷10、《今古奇观》卷3)

《唐璧传》(乾4回) 《裴晋公义还原配》(《喻世明

言》卷9、《今古奇观》卷4)

《花魁娘传》(乾5回)《卖油郎独占花魁》(《醒世恒

言》卷3、《今古奇观》卷7)

《破毡笠记》(乾6回)《宋金郎团圆破毡笠》(《警世通

言》卷22、《今古奇观》卷14)

《刘弘敬传》(乾7回)《李克让竟达空函刘元晋双

生贵子》(《初刻拍案惊奇》卷

20、《今古奇观》卷18)

《珍珠衫记》(乾8回)《蒋兴哥重会珍珠衫》(《喻世明

言》卷1、《今古奇观》卷23)

《乱点鸳鸯谱记》(乾9回)《乔太守乱点鸳鸯谱》(《醒世恒

言》卷8、《今古奇观》卷28)

《错占凤凰俦记》(乾10回)《钱秀才错占凤凰俦》(《醒世恒

言》卷7、《今古奇观》卷27)

《移花接木记》(乾11回) 《同窗友认假作真女秀才移花

接木》(《二刻拍案惊奇》卷

17、《今古奇观》卷34)

《钝秀才传》(乾12回)《钝秀才一朝交泰》(《警世通

言》卷17、《今古奇观》卷22)

《芙蓉屏记》(乾13回)《顾阿秀喜舍檀那物崔俊臣

巧会芙蓉屏》(《初刻拍案惊奇》

卷27、《今古奇观》卷37)

《王春传》(乾14回) 《两县令竞义婚孤女》之入话

(《醒世恒言》卷1、《今古奇观》

卷2)

《王涯传》(乾15回) 《钝秀才一朝交泰》之入话(《警

世通言》卷17、《今古奇观》卷22)

《蔡瑞虹传》(坤1回)《蔡小姐忍辱报仇》(《醒世恒

言》卷36、《今古奇观》卷26)

《刘从善传》(坤2回)《占家财狠婿妒侄延亲脉孝

女藏儿》(《初刻拍案惊奇》卷

38、《今古奇观》卷30)

《吕玉传》(坤3回) 《吕大郎还金完骨肉》(《警世通

言》卷5、《今古奇观》卷31)

《金玉娘传》(坤4回)《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喻世明

言》卷27、《今古奇观》卷32)

《长恨传》(坤5回) 《玉娇鸾百年长恨》(《警世通

言》卷34、《今古奇观》卷35)

《唐伯虎传》(坤6回)《唐解元一笑姻缘》(《警世通

言》卷26、《今古奇观》卷33)

《金钗钿记》(坤7回)《陈御使巧勘金钗钿》(《喻世明

言》卷2、《今古奇观》卷24)

《叩盆记》(坤8回) 《庄子休鼓盆成大道》(《警世通

言》卷2、《今古奇观》卷20)

《徐义仆传》(坤9回)《徐老仆义愤成家》(《醒世恒

言》卷35、《今古奇观》卷25)

《王文豪传》(坤10回)《恶船家计赚假尸银狠仆人

误投真命状》(《初刻拍案惊奇》

卷11、《今古奇观》卷29)

《黄柑记》(坤11回) 《赵县君乔送黄柑吴宣教干

偿白镪》(《二刻拍案惊奇》卷

14、《今古奇观》卷38)

《郭仲翔传》(坤12回)《吴保安弃家赎友》(《喻世明

言》卷8、《今古奇观》卷11)

《穷邸遇侠记》(坤13回) 《李汧公穷邸遇侠客》

(《醒世恒言》卷30、《今古奇

观》卷16)

《合同文字记》(坤14回) 《张员外义抚螟蛉子包龙图

智赚合同文》(《初刻拍案惊奇》

卷33、《续今古奇观》卷1)

将《啖蔗》与“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中相同的作品相比较,可以发现,除了基本情节一样外,在文字上也很接近,有些段落几乎一字不错。但它们的差异也很明显,《啖蔗》更接近文言小说的体制,这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1.小说的题目皆为传记性质的“传”、“记”,与“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的话本式回目不同。

2.小说仅有正文,没有话本小说通常所有的入话和头回。除了《唐伯虎传》有一首开场诗,其他小说都没有开场和结尾诗词,文中引用的诗词,也要比“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少得多。《啖蔗》基本上没有“话说”、“话分两头”等表示说话人口吻的用语。

3.与“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相比,《啖蔗》中小说的篇幅简短,情节集中。如《移花接木记》中没有闻俊卿和杜子中自京师返乡途中遇到盗贼的事情。在某些人物和场景的描写方面,《啖蔗》也简单得多。如《滕大尹鬼断家私》中有一大段文字描写倪守谦遇见梅氏,提亲迎娶的事情,在《倪善述传》中只有短短的几句话:“每年十月,倪公亲往庄上收租。偶见庄户旁近有个梅氏女子,二八年纪,容色秀美,遂行聘成亲,仍挈归宅上。”

4.《啖蔗》的文字更接近文言。“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中用“道”、“说道”的地方,在《啖蔗》中皆用“曰”。“三言两拍”和《今古奇观》引用了许多俚言俗语,在《啖蔗》里很少见到,有时则用书面语言来表达。如《醒世恒言》卷八《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写裴九老与刘秉义吵架,骂道:“打脊贱才!真个是老王八。女儿现做着恁般丑事,那个不晓得的!亏你还长着乌嘴,在我面前遮掩。”《啖蔗》乾九回《乱点鸳鸯谱记》则为:“你女儿现做恁般丑事,那个不晓得!你还在我面前遮掩。”《醒世恒言》卷七《钱秀才错占凤凰俦》写钱青“出落唇红齿白,生成眼秀眉清。”《啖蔗》乾十回《错占凤凰俦记》则为:“眉清目秀,唇樱齿贝。”

《啖蔗》语言文白相杂,兼具话本和传奇小说的体制,显示出融合话本和文言小说的特点。

现藏于韩国汉城中央图书馆的《啖蔗》孤本,纸张为韩国所产的高丽纸,手写字体多用俗字,如“权”作“栦”、“体”作“體”、“举”作“”等,皆是朝鲜文人的习惯用法,可知此抄本为朝鲜人所写。

某些台湾和韩国学者认为,《啖蔗》是中国明人的话本集,传入韩国后,朝鲜人在抄写时有所改动而已。《啖蔗》问世时间早于“三言两拍”,是“三言两拍”的祖本。他们立论的主要依据是两者文本的繁简,韩国学者闵宽东在《中国古典小说在韩国之传播》一书中提出,论定《啖蔗》与“三言两拍”前后问题最妥当的方法就是“故事人物”的增添,他转述陈妙如《啖蔗研究》一文说:“她检视《啖蔗》与‘三言两拍’相关的篇章后,发现了很多人物扩充的部分。以‘三言’改写自《啖蔗》二十一个篇章而言,增加的人物总数就有十九位之多;‘两拍’取材自《啖蔗》的六个篇章里,增加的人物也有两位。人物由少而多,整个篇章的基本结构自然由简变繁。从基本结构比较上即可认定《啖蔗》是早于‘三言两拍’的话本集。”小说人物的增添、情节的复杂,果真能成为判断《啖蔗》早于“三言两拍”的铁证吗?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由简到繁和由繁到简的两种趋向同时存在。《水浒传》有繁本和简本两个版本系统,恰恰是先有繁本,后有简本。将百回本《西游记》与杨致和《西游记》、朱鼎臣《释厄传》相比较,百回本《西游记》的人物和情节要复杂得多,也有人曾认为杨本《西游记》和朱本《释厄传》在前,百回本《西游记》在后。然而经过学者们多方考证,现在学术界已公认杨本《西游记》和朱本《释厄传》是据百回本改编的缩写本。因此,仅以文字的繁简来判断《啖蔗》和“三言两拍”孰先孰后是靠不住的。

《啖蔗》一书,未见任何著录,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它出自明代文人之手。若从其文字而言,可以推断编者是朝鲜文人。他比较熟练地掌握了中国的古文,但在其笔下偶尔会出现一些不太符合中国语言习惯的表达方法,或用词不当的地方。如《刘弘敬传》写薛婆在洛阳遇见兰孙,听她诉说自己的遭遇,“听到伤心之处,便流下了两行急泪。”“急泪”指应付场景而临时流出的眼泪,用在这儿并不妥当。又如《乱点鸳鸯谱记》有“玉郎定聘于丹青人”一句话,以“丹青人”指画工,也是很少见的表达方法。《钝秀才传》说钝秀才的表叔“见居浙江知府”,浙江作为省一级的行政区域,没有知府的官职,中国的作者一般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在“三言两拍”中,凡是纪年有“国朝”、“本朝”的字样,在《啖蔗》中皆作“大明”。闵宽东《中国古典小说在韩国之传播》对此有很好的解释:“韩国古典小说的特征中,常看到‘大明××年间’之句,……如‘大清××年间’开始的小说几乎没有,因为朝鲜壬辰年日本侵略时,受到明朝的援助,且其后丙子年清朝侵略朝鲜,所以朝鲜人心里一直保持‘亲明反清’的思想。此外,从韩国古典小说发展的历史来看,17世纪中后期到18世纪末期,模仿中国古典小说的作品大量出现,开头部分如‘大明××年间’的作品也非常多。由此可见,《啖蔗》的抄写时间,大约为朝鲜英、正祖(18世纪)时期。另外,‘三言两拍’中‘本朝××年间’、‘国朝××年间’之句,(从)朝鲜人立场来看,当时明朝已经灭亡而清朝兴起了,‘本朝’、‘国朝’不太清楚是什么时代,因此抄写者改写为‘大明××年间’。……此都是从慕华思想衍生出来的,特别对明朝甚有好感。”这段论述本可证明《啖蔗》成书于清代,它是由朝鲜文人改编的。可是作者囿于《啖蔗》是“三言两拍”祖本的成见,悬空设想出一部明代中国文人编撰的小说集《啖蔗》,而现在见到的只是后来朝鲜人的抄本。闵宽东认为《啖蔗》不可能是朝鲜人的作品,其理由是朝鲜人不会用“啖蔗”来作书名,因为韩国不出产甘蔗,“当时的朝鲜人怎会以没看过没吃过的东西来提(题)小说的名字呢?”这个证据并不能成立。“啖蔗”是常用的典故,源于《世说新语》:“顾长康啖甘蔗,先食尾。问所以,云渐至佳境。”后来就以“啖蔗”来比喻渐入佳境。在四百多年前韩国文字尚未发明时,朝鲜文人所读之书皆是汉籍,知道这个典故并不奇怪。朝鲜时代文人金时习(1435—1493)《题剪灯新话后》诗云:“山阳君子弄机杼,手剪灯火录奇语。有文有骚有记事,游戏滑稽有伦序。美如春葩变如云,风流话柄在一举。初若无凭后有味,佳境怡如甘蔗茹。”此诗说读《剪灯新话》犹如嚼甘蔗,越读越有味。由此可见,朝鲜文人以“啖蔗”作为书名,表达他阅读中国小说时的感觉,是毫不奇怪的。

单凭文本的繁简,不足以证明《啖蔗》是“三言两拍”的祖本,若《啖蔗》出于朝鲜人之手,这种说法则更难以成立。

因为《啖蔗》未见于任何著录,关于此书的作者或改编者的情况也一无所知。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判断《啖蔗》与“三言两拍”、《今古奇观》的关系,只能依据它们的文本。

《啖蔗》中有许多语意含混不清,前后衔接不上,甚至互相矛盾的地方。如《石氏月香传》写到:“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以彩毬为戏,毬儿忽转入地穴里,深不可取。月香即叫养娘取水灌穴,自浮出。知县(石璧)要试女儿聪明,见其意智过人,不胜之喜。”月香自叫养娘灌水取毬,为什么说“知县要试女儿聪明”?前后之间的联系没有交代清楚。此事在《两县令竞义婚孤女》里叙述得很明白。小说写毬儿落入穴中,养娘要跳下去拾,“石璧道:‘且住!’问女儿月香道:‘你有甚计较,使毬儿自走出来么?’月香想了一想,便道:‘有计了。’即叫养娘去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毬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毬随水而出。石璧本是要试女孩儿的聪明。见其取水出毬,智意过人,不胜之喜。“先是石璧问女儿有什么办法,后面才说是石璧要试女儿聪明,这样就显得很自然。《啖蔗》中这段文字衔接不上,是它抄录《两县令竞义婚孤女》时留下的痕迹。抄录者为精简文字,在前面删去了石璧与女儿的一段对话,后面又照抄原文:”知县要试女儿聪明,见其意智过人,不胜之喜”,于是变得很突然,又如《移花接木记》中有这么一段文字:“一日,俊卿登楼眺望,忽见一只乌鸦从空中飞过,却向百步外一株高树上停翅踏枝,对着楼窗掉尾乱叫。这树认是学中斋前之树。俊卿因心中有事,取了弓箭,扯开弓,搭上箭,口里轻轻道:‘不要误我!’嗖的一声,见那乌鸦坠地。”这段文字语意含混不清,令人不知所云。《同窗友认假作真 女秀才移花接木》写闻俊卿要在魏撰之和杜子中间择一夫婿,心中难以决定。一日见乌鸦停在楼外树上聒噪,“心里道:‘叵耐这业畜叫得不好听,我结果他去。’跑下来自己卧房中,取了弓箭。跑上楼来,那乌鸦还在那里狠叫。俊卿道:‘我借这业畜,卜我一件心事则个。’扯开弓,搭上箭,口里轻轻道:‘不要误我。’嗖的一响,箭到处,那边乌鸦坠地。”这段文字叙述得很清楚,闻俊卿欲借射箭选择夫婿,至于如何选择,是作者故意卖关子,留下一个悬念,在下文补叙出来。《啖蔗》中这段文字因为缺少了前面的铺垫,所以“心中有事”、“不要误我”等话就语焉不详,难以解释。这也是删节原文不当而造成的漏洞。再如《珍珠衫记》写薛婆要到三巧儿家借宿,其文云:“其时五月中旬,天气炎热。婆子偶说起,蔽屋蜗窄,不似这楼上轩敞风凉。巧儿曰:‘如此时,老人来此过了夏。’指床前一小藤榻曰:‘我预先排下你的卧处,间或睡不着,好讲闲话。’又把一顶青纱帐遮隔歇宿。”薛婆偶然说起要到三巧儿家借宿,三巧儿就说已预先安排好卧处,难道她有先知之明?似乎很难解释得通。在《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中,作者是这样写的:“其时五月中旬,天渐炎热。婆子在三巧儿面前,偶说起家中蜗窄,又是朝西房子,夏月最不相宜,不比这楼上高厂风凉。三巧儿道:‘你老人家若撇得家下,到此过夜也好。’……婆子真个对家里儿子媳妇说了,只带个梳匣儿过来。……薛婆道:‘大娘分付在那一门房安歇?’三巧儿指着床前一个小小藤榻儿,道:‘我预先排下你的卧处了,我两个亲近些,夜间睡不着好些闲头话。’说罢,捡出一顶青纱帐来,教婆子自家挂了。”薛婆先提出借宿之事,经三巧儿同意,然后回家取东西。待她再来到三巧儿家,三巧儿已经安排好一切,此时说“预先排下你的卧处”,才不显得突然。《啖蔗》由于删去了原作中三巧儿与薛婆的一大段对话,使后面“预先排下你的卧处”失去了照应。

《啖蔗》还有一些前后矛盾的地方。《刘弘敬传》写到刘元普无后,夫人王氏欲为他娶亲求嗣。王氏让薛婆寻一个德容兼备的女子,薛婆说:“此间女子无一中意,除非汴梁帝京,人物聚会之处,才有出色女子。”于是王氏命薛婆进京物色。后文又写薛婆在京城遇见兰孙,对她说:“洛阳刘刺史年老无子,夫人王氏为求偏房,每嘱咐老身在本处寻了多时,并无一个中意。”薛婆明明是直接进京的,为什么又说在本地寻找了多时?《李克让竟达空函 刘元普双生贵子》写王氏托薛婆寻妾,“过不多日,薛婆寻了几头来说,领来看了,没一个中夫人的意。”因此薛婆提议去汴梁找。后来她碰到兰孙,说在本地寻了多时,没有一个合适的,正与前文言相呼应。在《钝秀才传》中,因为把男女主角的名字搞错而形成文义的矛盾。如黄胜为巴结马仕,把自己的妹妹六瑛许配马仕,马仕“闻其才貌双全,不胜之喜。但六瑛小姐从小立个誓愿曰:‘若要洞房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马给事(马仕之父)见他立志高明,也不相强,所以年过二十,尚未完娶。”这段话主语混乱,意思不清。六瑛立此誓愿,也显得很奇怪。这篇小说在后面写到,马仕落魄不遇,六瑛没有嫌弃他,有向他提亲之意,马仕说:“我有言在先,若要洞房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则前文六瑛所立誓愿,本出自马仕之口。《钝秀才一朝交泰》中这段文字为:“黄胜就把亲妹六瑛,许与德称为婚。德称闻此女才貌双全,不胜之喜。但从小立个誓愿:‘若要洞房花烛夜,必须金榜挂名时。’马给事见他立志高明,也不相强,所以年过二十,尚未完娶。”立誓愿者显然是马仕而不是六瑛。

《啖蔗》采取文言小说的体制,尽量避免话本小说的表达方法,但在某些篇章里还是保留了某些话本的痕迹。如《花魁娘传》写莘瑶琴“夜半三更,孤零愁闷,辄想起秦小官的好处,只恨无缘相会。也是桃花运尽,一年之后,生出一段事端来。”这依然是说话人的口气。《金钗钿记》写梁尚宾奸骗顾阿秀案发后,有一篇供词:“小人只因鲁学曾岳母念他贫穷,约他助行聘。小人为借衣知此情,欺心缓他行。乘昏黑,假称学曾,园公迎入内室,见了孟夫人,把金银厚相赠,有了奸骗情。三日后,学曾来,将小姐送一命。”这篇供词不韵不白,显得很不协调。在《陈御使巧勘金钗钿》中,梁尚宾的供词是一首《锁南枝》:“写供状,梁尚宾。只因表弟鲁学曾,岳母念他贫,约他助行聘。为借衣服知此情,不合使欺心,缓他行。乘昏黑,假学曾,园公引入内室门,见了孟夫人,把金银厚相赠。因留宿,有了奸骗情。三日后学曾来,将小姐送一命。”在话本小说中,以词曲代替散文是很常见的现象,而在接近文言小说体制的《啖蔗》中,这是改写原作时留下的痕迹。

《啖蔗》中有许多语义不通、前后脱节、互相矛盾之处,以及体制不一等问题,在“三言两拍”中并不存在。这有两种可能性:或是《啖蔗》本身就有这些疏漏,冯梦龙在编辑“三言两拍”时作了修订和弥补;或是“三言两拍”原来就没有这些问题,是《啖蔗》编者在抄录“三言两拍”的作品时疏忽所致。如果《啖蔗》是创作或据某些资料重新改写的,不可能出现这些明显的错漏,因为《啖蔗》所收皆短篇小说,不像《金瓶梅》和《红楼梦》等长篇小说,人物众多,情节复杂,出现个别细节上的矛盾和疏漏在所难免。根据《啖蔗》小说中的纪年,其成书最早不会超过明代天启年代,此时小说无论是文言小说还是白话小说都已达到完全成熟的地步,《啖蔗》如果是一部经过认真编撰的作品,出现如此多文意扦格、矛盾脱节的现象,是很难理解的。《啖蔗》中的疏漏,都是在抄录“三言两拍”时造成的,抄录者为精简文字,往往在前面删去了一些细节和场景描写,可是在后面又照录原文,于是出现了前后脱节矛盾、文意含混不清的现象。《啖蔗》中有些错漏是抄录者在不经意间造成的,如《吕玉传》将马仕所立的誓愿误安在六瑛身上。《啖蔗》是抄写者在阅读“三言两拍”故事时,出于个人兴趣随手抄录而成,态度比较随便。如在《穷邸遇侠记》篇名下,抄录了《李汧公穷邸遇侠客》的一段文字,又转而抄了一段《张员外义抚暝蛉子》的文字,这两段构不成完整故事的文字,也可作《啖蔗》不可能是“三言两拍”祖本的佐证。

《啖蔗》不是“三言两拍”的祖本,而是抄录“三言两拍”中的故事而成。通过对《啖蔗》和“三言两拍”、《今古奇观》文本的比较,还可以得出进一步的结论:《啖蔗》所依据的本子不是“三言两拍”,而是《今古奇观》。现以《警世通言》卷5、《今古奇观》卷31《吕大郎还金完骨肉》,即《啖蔗》坤3回《吕玉传》为例,加以说明。

1.《警世通言》:话说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个小户人家,兄弟三人。大的叫做吕玉,第二的叫做吕宝,第三的叫做吕珍。吕玉娶妻王氏,吕宝娶妻杨氏,俱有姿色。吕珍年幼未娶。王氏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喜儿,方才六岁。

《今古奇观》:话说江南常州府无锡县东门外,有个小户人家,兄弟三人,大的叫做吕玉,第二的叫做吕宝,第三的叫做吕珍。吕玉娶妻王氏,吕宝娶妻杨氏,俱有姿色。吕珍年幼未娶。兄弟中只有吕宝一味赌钱吃酒,不肯学好。老婆也不甚贤晓,因此妯娌间有些面和意不和。那王氏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喜儿,方才六岁。

《啖蔗》:大明弘治年间,常州无锡县有兄弟三人,长曰吕玉,其次曰宝、珍。那吕玉娶王氏,吕宝娶杨氏,俱有姿色。吕珍年幼未娶。兄弟中只有吕宝饮酒赌技,专事浮浪。杨氏亦不甚贤慧,因此妯娌间有些面和意不和。那王氏生下一个孩子,小名喜儿,年方六岁。

《今古奇观》和《啖蔗》都说吕宝饮酒赌钱,妻子不贤惠,妯娌间面和意不和,《警世通言》中没有这段文字。

2.《警世通言》:饮酒中间,陈朝奉问道:“恩兄,令郎几岁了?”吕玉不觉掉下泪来,答道:“小弟只有一儿,七年前为看神会,失去了。至今并无下落。荆妻亦别无生育。如今回去,意欲寻个螟岭之子,出去帮扶生理,只是难得这般凑巧的。”陈朝奉道:“舍下数年之间,将三两银子,买得一个小厮,貌颇清秀,又且乖巧,也是下路人带来的。如今一十三岁了,伴着小儿在学堂中上学。恩兄若看得中意时,就送与恩兄伏侍,也当我一点薄敬。”吕玉道:“若肯相借,当奉还身价。”陈朝奉道:“说那里话来!只恐恩兄不用时,小弟无以为情。”当下便叫掌店的,去学堂中唤喜儿到来。吕玉听得名字与他儿子相同,心中疑惑。

《今古奇观》:饮酒中间,陈朝奉问道:“恩兄令郎几岁了?”吕玉不觉掉下泪来,答道:“小弟只有一儿,七年前为看神会失去了,至今并无下落。荆妻亦别无生育。”陈朝奉闻言沉呤半晌,问道:“令郎叫甚么名字,状貌如何?”吕玉道:“小儿乳名叫做喜儿,痘疮出过,面白无麻。”陈朝奉听罢,喜动颜色,便唤从人近前,附耳密语,从人点头,领命去了。吕玉见他盘问蹊跷,心中疑惑。

《啖蔗》:饮酒中间,陈朝奉问曰:“恩兄令郎年至几岁?”吕玉不觉潸然下泪曰:“小弟只有一儿,七年前为看神会失去,至今并无下落。荆妻亦再不生育。”陈朝奉沉吟半晌,问曰:“令郎叫甚名字?状貌如何?”吕玉道:“小儿乳名喜儿,面白无麻。”陈朝奉听罢,喜动颜色,便唤家人近前密语。家人点头领命去了。吕玉见他蹊跷,心中疑惑。

《警世通言》写陈朝奉欲将家中小厮送与吕玉为螟蛉之子,并不知道小厮是吕玉的儿子。《今古奇观》和《啖蔗》写陈朝奉听吕玉说起丢失儿子的状貌,知道家中小厮喜儿就是吕玉之子,这才叫喜儿出来认父,与《警世通言》出入颇大。

3.《警世通言》:却说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跟前不露一字。却私下对浑家做个手势道:“那两脚货,今夜要出脱与江西客人去了。我生怕他哭哭啼啼,先躲出去。黄昏时候,你对他上轿,日里且莫对他说。”吕宝自去了,却不曾说明孝髻的事。原来杨氏与王氏妯娌最睦,心中不忍,一时丈夫做主,没奈他何,欲言不言。直挨到酉牌时分,只得与王氏透个消息:“我丈夫已将姆姆嫁与江西客人,少停,客人就来取亲,教我莫说。我与姆姆情厚,不好瞒得。你房中有甚细软家私,须先收拾,打个包裹,省得一时忙乱。”王氏啼哭起来,叫天叫地起来。……王氏住了哭说道:“婶婶,既我要嫁人,罢了。怎好戴孝髻出门?婶婶寻一顶黑髻与奴换了。”杨氏又要忠丈夫之托,又要姆姆面上讨好,连忙去寻黑髻来换。也是天数当然,旧髻儿也寻不出一顶。王氏道:“婶婶,你是在家的,暂时换你头上的髻儿与我。明早你教叔叔铺里取一顶来换了就是。”杨氏道:“使得。”便除下髻来递与姆姆。王氏将自己孝髻除下,换与杨氏戴了。

《今古奇观》:却说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跟前不露一字,却私下对浑家做个手势道:“那两脚货今夜要出脱与江西客人去了,我生怕他哭哭啼啼,先躲出去,约定他每黄昏时候,便来抢了他上轿,莫对他说。”言还未毕,只听得窗外脚步响。吕宝见有人来,慌忙踅了出去,却不曾说明孝髻的缘故。也是天使其然。却是王氏见吕宝欲言不言,情状可疑,因此潜来察听,仿佛听得“抢他上轿”四字,末后“莫对他说”这句略高,已被王氏听在耳内,心下十分疑虑,只得先开口问杨氏道:“奴与婶婶骨肉恩情,非止一日,适才我见叔叔语言情景,莫非在我身上已做下背理的事,婶婶与奴说个明白。”杨氏听说,红了脸皮道:“这是那里说起。姆姆你要嫁人,也是不难,却不该船未翻,先下水。”王氏被他抢白了这两句,又恼又苦,走到房中哭哭啼啼。想着丈夫不知下落,三叔吕珍尚在途中,父母亲族又住得远,急切不能通信。邻居都怕吕宝无赖,不敢来管闲事。我这一身,早晚必落他圈套。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千死万死,总是一死,只得寻个自尽罢。主意已定,挨至日暮,密窥动静,只见杨氏频到门首探听。王氏见他如此,连忙去上了栓。杨氏道:“姆姆也是好笑,这早晚又没有强盗上门,恁般慌上栓,那魍魉还要回来。”一头说,一头走去都把栓拔下来,此时王氏已十分猜著,坐立不宁,心如刀割。走到房中,紧闭房门,将条索子搭在梁上,做个活络圈,把个杌子衬了脚,叫声“皇天与我报应”,叹了口气,把头钻入圈里,簪髻落地,蹬开杌子,眼见得不能活了。却是王氏禄命未终,恁般一条粗麻索,不知怎的就断做两截,噗通的一声颠翻在地。杨氏听得声响,急跑来看时,见房门紧闭,情知诧异,急取木杠撞开房门,黑洞洞的。才走进去,一脚绊着王氏,跌了一交,簪髻都跌在一边。杨氏吓得魂不附体,爬起来跑到厨下,点灯来看,只见王氏横倒地上喘气,口吐痰沫,项上尚有索子缉住。杨氏着了急,连忙解放。忽听得门上轻轻的敲响,杨氏知是那话儿,急要去招引他进来,思想髻儿不在头上,不好模样,便向地上拾取簪髻。忙乱了手脚,自己黑的不拾,反拾了王氏白髻戴在头上。

《啖蔗》:吕宝回家,恐怕嫂嫂不从,在他面前不露一字,私语浑家曰:“那两脚货,今夜卖与江西客人。我怕他哭哭啼啼,出去躲避,约定他们黄昏时候便来抢他上轿,你莫对他说。”却语未毕,只听窗外脚步响。吕宝知有人来,慌忙转身出去,却不曾说明孝髻之事,也是天使其然。王氏见吕宝欲言不言,情状可疑,因此潜来察听。依稀听得“抢他上轿”四字,末后“莫对他说”这句,已被王氏听在耳内。心下十分疑虑,问杨氏曰:“我与婶婶骨肉恩情,平日如何?适才见叔叔语言情景,莫非在我身上已做下背理之事?婶婶说个明白。”杨氏听说,红了脸皮曰:“这是那里说起。姆姆,你要嫁人也是不难,却不该船未翻,先下水。”王氏被他抢白,又恼又苦,走到房中,想着丈夫不知下落,三叔尚在途中,父母亲族又在隔远,急切不能通信。眼见吕宝这般无赖,早晚必落圈套。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千死万死,总是一死,只有寻个自尽。主意已定,挨至日暮,暗察动静,只见杨氏频到门首探听。王氏见他模样,连忙去关上门。杨氏曰:“好笑,这早晚没有盗上门,恁般慌上栓,有那魍魉来到?”一头说一头走,把栓都解下。此时王氏已十分猜着,坐立不安,心如刀割。走入房中,紧闭门儿,将一条索子搭在梁上,做个活套,把杌子衬脚底,叹了一口气,把头钻入圈里,簪髻落地。蹬开杌子,却是禄命未终,一条粗麻索就断做两截,跌翻在地。杨氏听得房内有声,急走来看,只见房门紧闭。急取木杠撞开门,黑洞洞的,慌忙进去,一脚绊着王氏,跌了一交簪髻都堕在一边。杨氏吓得魂不附体,爬起来走到厨下点灯来看,只见王氏横倒在地上喘气,口吐痰沫,尚有索子缉住。杨氏着急,连忙解放。忽听得轻轻敲门响,杨氏知是约来之人,急要去引他进来,忽想髻儿不在头上,便向房内拾取簪髻。手脚忙乱,黑暗里不能细认,不取自己黑髻,反拾王氏白髻,戴在头上,慌急出去。

这段文字,《今古奇观》与《警世通言》的原文出入很大。《警世通言》中杨氏与王氏的关系很和睦,杨氏对王氏的遭遇深表同情,主动向她泄露了丈夫要将她卖给江西客人的消息。杨氏与王氏换发髻,也是自愿的。《今古奇观》中杨氏与王氏的关系向来不好,王氏是自己偷听到吕宝要卖她的消息的。杨氏与王氏错换发髻,完全是偶然。《啖蔗》中这段文字与《今古奇观》完全相同。

通过上面三段引文的比较,可以清楚地看到《啖蔗》的文本更接近《今古奇观》,不仅在文字上,而且在情节和人物方面,《啖蔗》皆与《今古奇观》相同,而与“三言两拍”有较大的差异。在其他篇目中,凡是《今古奇观》与“三言两拍”相异处,《啖蔗》也是与《今古奇观》相同而与“三言两拍”不同。这足以证明《啖蔗》与《今古奇观》有直接的继承关系。

从《啖蔗》篇目的顺序,也可推断它直接抄录自《今古奇观》。《啖蔗》乾册十五回,前四回与《今古奇观》的顺序完全一致,其他的回目,除乾九、十两回,在《今古奇观》中是卷二十八、二十七,正好相颠倒,乾十二回在《今古奇观》中是卷二十二,应放在乾八回(《今古奇观》卷二十三)之前,大体上都是按照《今古奇观》的先后排列的。这不可能是偶然的巧合。坤册十四回的次序比较凌乱,但从坤一回至坤五回,也是按照《今古奇观》的先后排列的。其他回目杂然无序,可能是错简所致。

综上所述,《啖蔗》应是一部朝鲜人阅读《今古奇观》时所抄录的删节本,它不可能是“三言两拍”的祖本。《啖蔗》的发现,并不会影响到“三言两拍”在中国小说史上的地位,但它对于了解中韩文化的交流,研究中国小说在韩国的影响和传播,具有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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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吃甘蔗”与“三字二拍”与“现代与古代奇迹”的关系_今古奇观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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