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式句法框架下的现代汉语文体标记研究_现代汉语论文

形式句法框架下的现代汉语体标记研究,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现代汉语论文,标记论文,框架论文,形式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引言

“体”在汉语中有多个名称,如“动相”(吕叔湘1942)、“态”(高名凯1948)、“动态”(赵元任1979)、“情貌”(王力1985)、“时态”(陈平1988)、“动态范畴”(胡明扬1996)、“体貌”(郑定欧1996)、“时体”(戴耀晶1997)、“动貌”(杨素英2000)。虽然汉语是缺乏印欧语等语言那样的狭义形态的语言,但多数语言学研究者对于汉语中“体”这个语法范畴由虚化的特定的语法标记表达这一观点却是没有争议的。对于汉语“体”标记研究的成果颇多,下面我们只对生成语法背景下的体标记研究作一个简单的回顾,在此基础上提出我们自己的句法分析。

2. 形式句法框架下的体标记研究及其局限性

2.1 体标记的句法结构分析

2.1.1 体标记源于体貌短语的中心词位置

Huang et al.(2007:41-8)①认为现代汉语主要有五个体标记,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出现在动词之前的自由语素,包括完成体标记“有”和非完成体标记“在”。第二类为黏着的词缀形式,包括完成体标记“了”和“过”②,以及非完成体标记“着”。

在管辖与约束理论中期,生成语法理论假设体标记生成于动词短语之上的体貌短语的中心词Aspect的位置。这样的假设可以很好地解释位于动词短语之前的体标记“有”和“在”的句法行为,却难以对三个位于动词之后的体后缀“着、了、过”的句法行为作出解释。为了在此理论假设的基础上进一步圆满地解释三个体后缀“着、了、过”在句中的分布,人们提出了两种移位的方法:一种是假设动词向位于Aspect节点下的体标记爬升的“动词提升说”;另一种是假设位于Aspect 节点下的体标记朝动词下降,随后在逻辑式(LF)层面又移回到Aspect节点下的“词缀下降说”。

2.1.1.1 动词提升说

动词提升说假设在结构上处于较低位置的动词向上移动到较高的Aspect节点处,和源于Aspect节点处的“着、了、过”结合在一起,就形成了表面的“动词+体标记(着、了、过)”语序。动词提升后留在中心词V下的痕迹因位于已移走动词的成分统治辖域内而得到了应有的先行语管辖,因此在理论上是站得住脚的。然而,动词提升说不能解释下列现象。

(1)a.他在大声唱歌。

b.*他大声在唱歌。

a.我没有悄悄地回家。

b.*我悄悄地没有回家。

(2)a.他大声唱着歌。

b.*他唱着大声歌。

a.他悄悄地回了家。

b.*他回了悄悄地家。

a.那个家伙赤手空拳杀过老虎。

b.*那个家伙杀过赤手空拳老虎。

(选自Huang et al.2007:44-5)

从(1)组的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出,修饰语“大声”和“悄悄地”出现在动词前、体标记“在”、“有”之后,否则就会产生(1)b等不合法的句子。由此可见,这些修饰语是嫁接到υ’上的附加语成分。

从(2)组各例中可以看出,根据动词前的修饰语成分嫁接到υ’上的观点,动词提升会造成(2)b等例句中“动词+体标记(着、了、过)+附加语”的不合法语序(如(3))。

(3)

2.1.1.2 词缀下降说

Pollock(1989)和Chomsky(1991)为了解决上述动词前的附加语问题,提出了I-至-V的词缀下降分析法。有人建议在汉语的表层结构上将处于中心词Aspect中的体标记下降并嫁接到动词的右边(如(4))。词缀下降说能够很好地解释体后缀位于动词之后的现象,也能为动词前附加语在句法上的分布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词缀下降说违反了移位只向上而不向下的理论假设,即它在理论上违反了空语类原则,下降后留在中心词Aspect处的痕迹由于缺乏成分统治而得不到有效管辖(参见李梅、赵卫东2008)。

(4)

在管辖与约束理论以及最简方案雏形期阶段,生成语法理论认为S-结构并非句法过程的最终阶段,只要不影响到语音形式,出了问题可以在逻辑形式中进一步解决。词缀下降说违反了空语类原则的要求,大可以在逻辑形式移动过程中将I与V的复合体I-V再移回到I原来的位置上,使之符合空语类原则的要求(参见石定栩2002:324)。体标记下降后形成的屈折动词复合形式“V+(着、了、过)”在逻辑式层面上再提升到Aspect节点下,构成一个有效链以使下降过程中留下的痕迹得到应有的管辖。

(5)

2.1.2 体标记粘附于轻量动词位置

邓思颖(2003:49-59)认为汉语的体标记“着、了、过”都是属于词缀特征,粘附于轻量动词位置③。因此,如(6)所示,在深层结构中所形成的词序是“体标记(着、了、过)+动词V+名词短语NP”,这种词序在表层结构中是不存在的。他假设轻量动词那里有一个引导动词移位的词缀特征,这个词缀特征把动词从原来的位置吸引到轻量动词的位置,和体标记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动词+体标记(着、了、过)+名词短语NP”的表面语序。

(6)

2.1.3 体标记粘附在动词之后

如(7)所示,顾阳(Gu 1995:75-79)认为在词库里体标记已经跟动词结合在一起,“动词+体标记”的成分跟移位无关④。“动词+体标记”的结合体一起移位至υ处,这样我们听得到的表层结构中“动词+体标记”的结合体是位于附加语成分之后的,形成的语序是合法的。为了得到句法结构和语义解释合一的结构,“动词+体标记”的结合体在逻辑式层面移位到Aspect节点处(参见Huang et al.2007:41-8)。

(7)

持类似观点的还有Ernst(1995)和李梅、赵卫东(2008)等。Ernst(1995)在最简方案的理论框架下主张动词最初出现时便已带有丰满的体后缀;在逻辑式层面上,带有体后缀的动词提升到Aspect节点下,体后缀接受Aspect节点下体特征的核查。李梅、赵卫东(2008:13-15)在上述观点基础上,在最简方案的理论框架下运用核查理论对此做出了更为详尽的论述。他们把体标记分开处理,其中“在”源生于Aspect中心词位置,而其它三个体后缀“着、了、过”则源生于动词上,它们在逻辑式层面被吸引到较高的成分统治节点Aspect下以接受核查。但是他们与Ernst处理方法的不同之处在于,他们认为向上移位至Aspect节点下进行核查的不是带有体后缀的动词,而仅仅是体后缀。这一属性核查过程也保证了Aspect节点所含的体的语义内容与形式上的形态标记相吻合。

综上所述,学者们把体后缀“着、了、过”附着于动词后面的现象或者归因于“显性移位”,即动词向位于Aspect节点下的体标记爬升以及体标记向动词的下落嫁接;或者归因于“隐性移位”,即体标记在逻辑形式层面上移到Aspect节点处进行核查。

2.2 各种句法分析的局限性

体标记源于AspP之中心词位置的分析方法肯定了体标记有自己的独立投射,这样的做法符合生成语法理论倡导的功能性成分都可以作为核心形成自己的最大投射的主张。然而,“动词提升说”的最大缺陷就在于它不能合理地解释动词前附加语的分布问题,动词提升后造成了动词前附加语位于动词后(如“他唱着大声歌”)的不合法句子。“词缀下降说”虽然能形成合法的结构,但是必须让同一个成分移出去之后又在逻辑式层面移回原来的位置,造成了很大的浪费,违反了经济原则的要求。经济原则要求尽量花费最小的代价完成移动(参见石定栩2002:324)。

邓思颖(2003)认为体标记粘附于轻量动词位置之上,这样的处理方法否定了体标记有自己的独立投射,并且不能给体标记“有、在”提供一个合理的句法位置。

顾阳(Gu 1995)、Ernst(1995)以及李梅、赵卫东(2008)都主张体标记粘附在动词之后的位置,而后在逻辑式层面体标记或是带有体标记的动词移位到Aspect节点处。他们的处理方法一方面能够准确预测到含有体后缀和动词前附加语的正确句子,解决了提升移动所不能解决的动词前附加语的问题;另一方面,它遵守了空语类原则,避免了由词缀下降而引起的违反空语类原则现象。然而,这种分析方法的缺陷就在于没有考虑到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情况。如果假设所有的体标记都源生在Aspect节点下或是通过逻辑式层面的移位到达Aspect节点下,就会出现这样一个后果,即一个位置上要容纳多个表示体特征的成分,这是不允许的。

3. 汉语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

3.1 汉语中的两类体标记

以上关于体标记句法结构的研究成果都是最具代表性和启发性的,它们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部分问题。但是,它们都不能肯定体标记有自己的独立投射,且在不违背经济原则的前提下合理解释动词前附加语的分布以及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问题。这就要求我们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更为全面的分析。

根据我们的观点,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除了“有、在、着、了、过”这五个体标记外,还包括“正”。这六个体标记的性质并不是整齐划一的,根据其性质以及句法位置的不同,可以将其分为两类(如(8)所示,见下页)。第一类有独立的词汇形式,包括“有”、“正”和“在”。这类标记在句法结构中直接位于υP之上的Aspect节点位置,即“谓头”语法位置⑤。另一类是黏着的词缀形式,包括“着”、“了”和“过”。这类标记位于一个没有语音形态的轻量动词υ节点下。由于它们是不能独立存在的黏着语素,因而必须依附于动词成分,能吸引V节点下的动词上移与之结合。

假设词缀形式的体标记位于轻量动词υ节点下是为了满足以下两个方面的要求。一方面是来自语义上的要求。根据邓思颖(2003:50)的研究,体标记出现在轻量动词上是为了检视轻量动词所表示的事件,突显部分或者整个事件的过程⑥。另一方面是来自句法上的要求。现代汉语普通话只有V到轻动词υ的移位,没有V到T的移位,如果把体貌成分放在屈折(Inflection)节点下(Pollock 1989把Inflection分裂成包括T在内的若干功能性成分),动词就无法获得这一词缀(详见Tang 2001;胡建华2008:399)⑦。如(8)所示。

(8)

下面,我们将分别考察占据“谓头”语法位置的独立词汇形式的体标记,以及占据轻量动词位置的词缀形式的体标记。

3.1.1 占据“谓头”语法位置的体标记

进行体标记“正”、“在”和完成体标记“有”这三个具有独立词汇形式的体标记都位于Aspect节点下,占据的是“谓头”语法位置。

在汉语普通话中,完成体标记“有”主要分布在完成体否定式“没有”和完成体疑问形式“有没有”中。我们认为,“有”的否定形式“没有”实则是否定标记“没”和完成体标记“有”的融合体⑧,它们的融合是在“谓头”语法位置发生的。徐杰(2006:59)谈到融合只能发生在句子中心这个位置上(即“谓头”语法位置)。否定标记“没”和完成体标记“有”都是位于“谓头”语法位置上的成分,因此它们融合为一个成分。同样,进行体标记“正”和“在”也可以在“谓头”语法位置融合为体标记的复合形式“正在”。

体标记占据“谓头”语法位置的现象不仅在汉语普通话中存在,也在汉语方言中大量存在,甚至在上古汉语中也存在。

在闽方言和粤方言中,完成体的肯定式是通过占据“谓头”语法位置的体标记“有”来表达的,例如:

闽方言厦门话:

(9)伊若有来,我则共伊讲。

闽方言潮州话:

(10)伊有去学堂。

(11)我有睇戏。

闽方言福州话:

(12)我有批评伊几句。

(13)我有接到通知。(宋金兰1994:33-37)

闽方言海丰话:

(14)我有收着汝个批。(我收到了你的信)

粤方言:

(15)我今日有去睇过渠。(我今天去看过他了) (石毓智2004:35)

根据何元建(2007:76)的相关论述,梅县方言和连城方言中用“紧+动词”表持续貌,连城方言中用“得+动词”来表进行貌,安义方言用“勒+动词”来表进行貌,泉州方言用“嘞+动词”来表进行貌,温州方言用“着搭+动词”来表进行貌。这些方言中的体标记“紧”、“得”、“勒”、“着搭”等都占据“谓头”语法位置。

在上古汉语中,完成体的肯定式也是直接通过占据“谓头”语法位置的“有”来表达的。例如:

(16)吾私有讨于午也。

(《左传·定公十三年》)

由此可见,在“谓头”语法位置可以通过添加体标记表达体范畴,这进一步说明“谓头”语法位置是一个与全句功能范畴有关的句法敏感位置⑨。

3.1.2 占据轻量动词位置的体标记

现代汉语普通话中除了“有”、“正”和“在”这三个位于Aspect节点下有独立词汇形式的体标记外,另外还有三个黏着词缀形式的体标记“着”、“了”和“过”,它们是占据轻量动词短语的中心语轻量动词位置的体标记。由于轻量动词没有实质语音值,无法独立存在,这就要求动词短语的中心成分(即核心动词)爬升上去和它们结合成我们所看到的表层句法结构形式“动词+(着、了、过)”。

在不违背经济原则的条件下,把体标记分为两类的做法一方面肯定了体标记有自己的独立投射,另一方面合理地说明了动词前附加语的分布问题。不仅如此,它还能解释汉语中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

3.2 汉语中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

石毓智(2006)观察到体标记“正”、“在”和“着”经常一起出现,形成各种组合搭配。如:

(17)思想正在发生着质的变化。

(18)房价正在挟持着中国经济发展。

(19)他们在大声唱着歌。

如(20)所示,进行体标记“在”位于句法结构中的Aspect节点下,而体标记“着”则位于结构中的轻量动词υ的节点下。由于体标记“着”是一个不能独立存在的黏着语素,因此V节点下的动词“唱”上移到υ节点下和体标记“着”结合在一起,在表面上形成“唱着”的语序。

(20)

体标记“有”和“过”也经常一起出现,例如:

(21)我没有悄悄地回过家。

(22)他没有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地买过书。 (选自王士元1990:26)

上面例句中体标记“有”和“过”的共现和叠用也可以很好地通过(23)表现出来。

(23)

4.结论

现代汉语的体意义是通过丰富而稳定的体标记实现的。众多学者在形式句法的框架下对其中的三个体标记“着”、“了”、“过”展开了一系列的研究,试图提出一个合理的句法分析。他们的分析主要可以概括为“显性移位说”和“隐性移位说”两种。这些句法分析都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部分问题,但也都存在着种种弊端。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我们把现代汉语的体标记分为两类:一类是动词前的体标记,如“有”、“正”和“在”;另一类是动词后的体标记,如“着”、“了”和“过”。动词前的体标记“有”、“正”和“在”都添加在“谓头”语法位置上,即位于Aspect的节点下,它们都能引导自己的最大句法投射AspP。动词后的体标记则位于一个没有语音形态的轻量动词υ节点下,由于它们是不能独立存在的黏着语素,因此都能吸引V节点下的动词上移与之结合。这种分析在不违背经济原则的条件下,一方面肯定了体标记有自己的独立投射,另一方面说明了动词前附加语的分布问题。不仅如此,它还能合理解释现代汉语中体标记的共现和叠用现象。

注释:

①本文引用的Huang et al.(2007)都引自该书第三章。

②体标记的“过”不同于动词的“过”和构词语素的“过”。动词的“过”表示“度过”,而“经过”、“穿过”等复合词中的“过”都是标记方向的构词语素,不是标记体范畴的“过”。

③Tzong-Hong Lin(2001)也持类似的观点。

④表示体貌的语素要在词库里跟动词连在一起,是因为,理论上汉语的基本体貌特征(aspect features)比较弱,体貌语素不能直接投射成XP,所以必须附加在动词上,参看何元建(1995:39)。

⑤徐杰(2006:55)谈到“谓头”语法位置就是句子中心成分“屈折”(Inflection,简写式为INFL,后进一步简写为I)占据的位置。在有体功能语类的句子中,体貌成分Aspect就是句子的中心成分,它所在的位置就是“谓头”语法位置。

⑥Huang(1997)认为当轻量动词是由一些没有语音形态的抽象术语所组成时,它的主要功能是表示事件意义“进行(do)、变成(become)、是(be)、使役(cause)”等。

⑦生成语法理论在管辖与约束理论时期,采用“屈折”这个名称来统称句子中的语法范畴。后来,Pollock(1989)提出了INFL分裂假说,将INFL分裂成若干功能性成分,每个功能性成分都可以进行投射,形成自己的最大投射。这些功能性成分都可以统记为“I”,比如:I可以是时态,可以是体貌,可以是语态,可以是情态,可以是否定等等。由这些功能性成分投射生成的短语结构就统记为IP。

⑧王士元(1990:26)持类似的观点。他认为“没有”实际上是一个语素复合体,是由一个否定标记和一个体标记组成的序列,而不仅仅是“没”的未简化形式。陈平(1991:221)也谈到“没有”是单纯的否定意义同“已然”这一意义的结合体。

⑨徐杰(2006:54-7)指出,“谓头”语法位置是实现对全句功能范畴反应的句法敏感位置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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