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不AB”和“AB不A”两种重复问句及相关句法问题的统一处理_语法分析论文

“A不AB”和“AB不A”两种重复问句及相关句法问题的统一处理_语法分析论文

“A不AB”与“AB不A”两种反复问句的统一处理及相关的句法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句法论文,问句论文,两种论文,AB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汉语反复问句是世界语言中不太常见的一种疑问句式。除了中国南方侗台语、苗瑶语等少数民族语言以及南亚和东南亚语言之外,世界其他语言中较少见到这种疑问表达形式(吴福祥2008)。在汉语反复问句的研究中,反复问句的类型归属和生成过程一直是学者们关注和研究的热点问题。

1.1 反复问句的类型归属问题

在反复问句这个热点问题的研究上,不同学者关注的重点并不相同。国内描写语法学派最感纠结的是它的归类,而生成语法学派最为关注的则是它的派生机制和生成过程等等。关于反复问句的类型归属问题,范继淹(1982)从交际功能的角度着眼,认为“用‘吗’提问和用‘V不(没)V’的各种形式提问”相同或者相近,应该归入一类。朱德熙(1985)则指出,“反复问句也是一种选择问句,区别在于一般的选择问句要对方在X与Y里选择一项作为回答,反复问句则是让人在X和非X里选择一项作为回答。”汤廷池(1981)和吴振国(1990)也认为反复问句虽然跟选择问句有所不同,但应同属一类。黄正德(1988)运用模组方法分析反复问句,首先把它们分为“A不AB”和“AB不A”两类,认为它们有不同的来源。“A不AB”型是一种带有疑问屈折范畴的单句结构,在句法上与一般特指问句相同,而“AB不A”则是由含有并列谓语的深层结构经“照应删除”得到的结果①。我们则认为,反复问句跟所有的疑问句式都不相同,不能归人任何一种静态的疑问句式。一方面,反复问句没有相应的非疑问句;而另一方面,我们又无法在词库中像给特指问句中的疑问代词和选择问句的“还是”规定带有{+q}疑问标记一样,给反复问句的任何一个语法成分规定带{+q}标。比方说,虽然“你看不看这本书”一定是个疑问句,但是孤立地看,“你、看、不、这本书”都跟疑问无关。我们因此认为,汉语中这种正反并列表达式,本质上是一种针对疑问范畴的动态语法处理方式,跟它平行的不是任何一种静态句式,而是加用疑问语气词(“吗”)那类动态的操作程序。正反叠用必然造成一个疑问句,跟加用疑问语气词“吗”必然造成一个疑问句的道理是完全一样的(徐杰1999,2000,2001)。

1.2 反复问句的生成过程问题

有关反复问句的生成过程问题,王士元早年曾提出用“并列删除”的分析思路来处理(Wang 1967)。他认为,汉语反复问句和选择问句都是并列结构以不同方式删除所造成的结果,不同程度的成分省略造成了不同形式的反复问句。这种分析方案的优点是可以解释反复问句跟一般并列结构在句法语义等方面的一些共同特点。而黄正德(1988)以及新近的Huang等(2009)则认为,运用并列删除来分析反复问句存在很多问题,尤其是无法解释一些违反了并列删除的方向性限制但仍然可以接受的汉语句子。所谓的“方向性限制”指的是,如果重复的词语在结构树形图里是向左分支,被删除的则只能是后一个,亦即顺向的承前省略;如果重复的词语是向右分支,被删除的则只能是前一个,亦即逆向的蒙后省略(Ross 1967;黄正德1988)。下列汉语例句中,例(1a)可以经过顺向删除重复词语“张三”中的第二个而得到例(1b),但是不能经过逆向删除重复词中的第一个而得到例(1c),这都是因为重复的词语“张三”在“张三唱歌”和“张三跳舞”中都是向左分支(亦即“张三”在“唱歌、跳舞”的左侧)。

(1)a.张三唱歌,张三跳舞。 b.张三唱歌,跳舞。 c.*唱歌,张三跳舞。

同一原理的反向运行,例(2a)只能逆向删除重复词语“唱歌”两个中的前一个而得到例(2b),不能顺向删除后一个而得到例(2c)。这都是因为在“张三唱歌”和“李四唱歌”结构中,重复的词语“唱歌”处于右侧,为向右分支。

(2)a.张三唱歌,李四(也)唱歌。 b.张三、李四(都)唱歌。

c.*张三唱歌,李四(也)。

针对并列删除的这一方向性限制条件,在包括汉语和英语在内的众多语言中都得到清晰无误的证实。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汉语反复问句的多种形式,如王士元所述,是经过并列删除造成的结果,那它理当接受方向性限制条件的约束。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正如黄正德所正确指出的,是有一些反复问句遵守方向性限制。如例(3a)满足了方向性限制条件(同例(1b),向左分支,顺向删除重复词语之第二个),可以成立;例(3b)违反了方向性限制条件,事实上也不合法(同例(1c),向左分支,不能逆向删除重复词语之第一个)。

(3)a.?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本书?② b.*喜欢这本书他不喜欢这本书?

但是,也有反复问句不遵守方向性限制条件。如例(4)明显违反了方向性限制,却照样可以接受。宾语“这本书”在该句中向右分支(亦即在“不喜欢”的右边),依照方向性限制的条件,应该只能执行逆向删除,但是例(4)中却执行了顺向删除,与方向性限制条件的规定不符。

(4)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

针对这类问题,黄正德(1988)以及Huang等(2009)认为,至少有一部分反复问句是不能以并列删除的方式来处理的。他们的解决方案是把反复问句区分为“A不AB”型和“AB不A”型两类,并对其基础形式和生成过程做出完全不同的分析。在他们看来,对反复问句采取分而治之的策略,是因为两类反复问句存在一系列的语法差异。除了二式在方向性限制条件方面的差别外,还至少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A不AB”型问句可以违反“词语完整律”(principle of lexical integrity),但是“AB不A”型问句则必须遵守这一规律。

(5)a.他喜不喜欢这本书? b.*他喜欢这本书不喜?

(6)a.你高不高兴? b.*你高兴不高?

第二,“A不AB”型问句可以违反“禁止介词悬空原则”,但是“AB不A”型问句则要严格遵守这个原则。

(7)a.你从不从这里出去? b.*你从这里出去不从?

(8)a.你把不把功课做完? b.*你把功课做完不把?

第三,“A不AB”和“AB不A”型问句存在明显的方言分布差异,“AB不A”型问句在汉语北方方言中普遍使用,而“A不AB”型问句则主要出现在中部和南方方言中(黄正德1988;朱德熙1991)。

黄正德等研究者的基本观点是,两种反复问句的语法处理方案应该是分,而不是合。也就是说,“A不AB”型和“AB不A”型两种反复问句源自不同的基础形式,且经由不同的操作方式生成。具体说来,“AB不A”型反复问句在深层结构中形成“AB不AB”这一并列谓语形式,然后运用照应省略规则得来。换句话说,假设存在一种机制,能够基础生成一个并列结构[[AB][不AB]],这个并列结构的两项由一个带有[+Q][+A-not-A]等特征的空的[还是]连接③,然后经过照应省略删除后项中的某些成分,从而生成“AB不A”型反复问句。“A不AB”型反复问句则不是经由并列删除这一操作方式得来的,其深层形式是一个带有疑问屈折词组的简单句,包含一个带[+Q]属性的屈折范畴,这个抽象的屈折范畴的语音表现方式是重叠。其具体实现过程包括以下两个步骤:首先是重叠AB中的起首部分,其次是将重叠后居于后位的相同成分转化为否定形式。经过这样两个步骤就生成了“A不AB”型反复问句。黄正德通过这两种不同的生成方式细致、清晰地将上述反复问句的两个类型进行了有效的区分,并且对这两类反复问句之间的差异进行了解释。

我们认为,黄正德等研究者有关两类反复问句的观察和分析极富洞察力和启发性。但是,重新审视和深入考察之后,我们发现,统一而不是分开处理反复问句所谓的两个类型的生成过程,更加简单和有效。分开处理方案能解释的现象统一处理方案也能解释,但统一处理方案更加简洁,因为我们再也不必像黄正德(1988)那样,还要专门为“AB不A”型问句在深层结构层面特别设立一个本身就来路不明的“AB不AB”这一并列谓语形式,然后再运用照应省略规则来推导出“AB不A”。此外,统一处理之后,我们不仅能够解释“AB不A”和“A不AB”两类反复问句的共性,还能解释包括这两类问句小类以及更基本的“A不A”等所有反复问句小类的共性,再也不必因为不知道应将“A不A”问句归入“AB不A”式还是“A不AB”式而烦恼。

2.反复问句生成机制的统一处理:“重叠(+删除)”

徐杰(2000,2001)曾经指出,疑问范畴的表达可以通过多种手段来实现。汉语针对疑问范畴有“加用疑问语气词”和“正反叠用”两种处理方式。在遇到“疑问范畴”时将促动相关语法机制从这两种方式中选择一种。汉语中的“A不A”类正反并列表达式,本质上是一种针对疑问范畴的动态处理方式。

我们认为,“A不AB”型和“AB不A”型两种反复问句,连同最基本的“A不A”型反复问句(如“你来不来?”)的生成机制,可以统一处理。这些反复问句的生成过程所涉及到的操作手段只有“重叠”和“删除”两种。这有限的两种操作程序的运用就可以生成反复问句的多种具体类型。如果只是运用了重叠一种手段,生成的句式既可以是“A不A”型反复问句(亦即直接重叠整个谓语成分),也可以是“A不AB”型反复问句(仅仅重叠谓语开头可大可小的一部分)。如果在重叠整个谓语部分之后又运用了删除手段,那么就可以得到“AB不A”型反复问句。在我们看来,“A不AB”型和“AB不A”型两种反复问句完全同源,且生成过程也基本一样。二者之间的差异,根源于后者在重叠之后接着执行了删除操作,而前者则仅仅执行重叠,而没有进行删除操作。此外,重叠和删除两类操作程序受制于不同的条件。二者的诱发动力也不相同:重叠是语法特征诱发的刚性操作,用以核查疑问特征,所以是必须执行的操作(除非另外使用了“吗”类助词的加标手段);而删除却是某种语用特征驱动的结果,因此是可有可无的柔性操作。重叠和删除操作的范围均为语用因素驱动,所以可大可小,因语言环境而异。

各类反复问句的具体生成过程可以描述如下。

首先是必须执行的重叠操作程序。

重叠手段的运用,亦即在谓头位置对相关成分进行正反重叠操作。参与重叠的语法成分可大可小,可以是整个谓语部分(整个动词短语或形容词短语),也可以是动词或形容词最靠前的一个或者多个音节。所谓的“谓头”位置,实际上是位于谓语开头部分的汉语句子中心语位置④。这里要特别强调的是,“A不A”型和“A不AB”型两种反复问句均为执行同一操作程序“X不X”式正反重叠得到的结果。二者间的差别仅仅是重叠范围(亦即“X”)的大小。如果X为整个谓语部分,得到的结果即为“A不·A”型反复问句;而如果X只是谓语的一部分(亦即谓语起头的那部分),得到的结果即为“A不AB”型反复问句。重要的一点是,“X不X”式正反重叠的作用域无论大小,都不可能直接推导出“AB不A”型反复问句,因为否定词“不”之后的“A”没有完全重复否定词之前的“AB”。如要仅仅通过重叠直接推导出“AB不A”,那就违反了“X不X”式正反重叠运行的初始定义,A≠AB,亦即“X不X”中“X”自身缺乏统一性。此外,一个语法单位“喜欢”也不可能越过另外一个语法单位“这本书”而重叠成“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些意思可以通过下列各例清晰显示出来。

(9)重叠整个谓语部分

他喜欢这本书>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本书?(A不A)

(其中,X=喜欢这本书)

(10)重叠谓语的起头部分

他喜欢这本书>他喜欢不喜欢这本书?(A不AB)

(其中,X=喜欢)

(11)重叠谓语的起头部分

他喜欢这本书≯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AB不A)

(其中,否定词“不”之前的X(=喜欢这本书)跟之后的X(=喜欢)不具有统一性,因此该操作程序违反了重叠的初始定义,这意味着“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并非仅仅通过重叠操作而直接获得)⑤。

其次是可以选择性执行的删除操作。

从例(11)可知,“AB不A”型反复问句(“你喜欢这本书不喜欢?”)无法仅仅经由重叠而一步到位地直接获得。它的派生过程涉及两个步骤:第一步是对整个谓语部分执行重叠,从而获得一个正反两项的并列结构“A不A”式反复问句;第二步是对第一步的语法输出(亦即“A不A”式反复问句)的后项“A”中的后一部分再执行删除。

(12)第一步:重叠整个谓语部分

他喜欢这本书>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本书?(A不A)

第二步:后项“A”中的后一部分再执行删除

>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AB不A)

作为两种重要的操作手段,这里的重叠和删除在使用上有一个重要的差别:重叠是必须执行的操作手段,而删除则是可选的,即可以执行但是不一定非要执行的操作手段。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重叠是语法动因驱动的,目的是核销疑问功能特征;而删除却是语用动因驱动的,删除一些可有可无的语言成分。至于删除多少,可能取决于不同讲话人的语用心理和语境。正因为如此,我们将这一分析方案概括为“重叠(+删除)”,其意思就是该疑问表达式必须进行重叠,重叠之后,如果那些不是为它们所特设但适用的条件 得到满足,就可以(但是不一定)再进行删除操作。

在我们看来,使用“重叠(+删除)”一套分析方案统一处理“AB不A”和“A不AB”两种不同类型的反复问句,需要的规则少,操作过程简单直接,也符合一般人的语感,有其合理性。但是有一个不容回避的重要 问题是,本文提出的“合而治之”如何面对和处理黄正德(1988)以及Huang等(2009)“分而治之”的分析法引为重要支持论据的两类反复问句之间的一系列差异,尤其是“A不AB”型问句可以违反词语完整律和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而“AB不A”型问句则必须严格遵守这两条硬规律。

我们认为,“AB不A”和“A不AB”两种反复问句之间的这些差异可以归因于重叠和删除两种操作手段运作条件的不同。具体说来,重叠操作手段无需遵守词语完整律和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而删除操作手段却必须遵守这两条规律。

(13)陈述句:他喜欢这本书。

(14)疑问句:a.重叠

>他喜不喜欢这本书?

>他喜欢这本书不喜欢这本书?

(重叠之后)删除

>*他喜欢这本书不喜?

(15)陈述句:你从这里出去。

(16)疑问句:a.重叠

>你从不从这里出去?

>?你从这里出去不从这里出去?⑥

(重叠之后)删除

>*你从这里出去不从?

由此可见,某些“AB不A”型反复问句之所以不能成立,跟重叠操作手段的运行无关,问题出在这类句式派生过程的第二步,亦即在重叠之后进行有条件的删除时,删除本身需要遵守词语完整律和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3.重叠和删除运行的不同条件

从以上的讨论和演示可知,合而治之的统一处理方案简单而直观。但是它的有效运行有赖于一个重要的前提:重叠和删除要遵守不同的条件。具体说来,删除需要遵守词语完整律和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而重叠则无需遵守。仅凭这些相对而言非常简单的操作手段及其运行条件,相关的语言现象就能得到自然的解释。

现在的问题是,重叠和删除这两类操作手段的运行为什么会有这些重大差别?这是个比较复杂的问题,不容易回答。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造成二者间差异的原因是什么,这些条件本身有“独立存在的证据”,起码不是我们为了解释反复问句而专门设计出来的。就此而言,上述分析方案符合生成语法的核心精神。

3.1 重叠、删除与“词语完整律”

先说重叠。重叠是汉语语法中的普遍现象,不仅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等多种词类都可以重叠,而且重叠的形式也具有多样性。邢红兵(2000)对汉语词语重叠结构的深层结构类型及产生方式进行过系统分析,指出汉语重叠结构大部分是由一个词(即重叠结构的“基式”)通过不同的方式重叠而成的。根据不同的标准,重叠结构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型。根据重叠结构内部成分的叠用方式,重叠结构可以分为全部重叠(即结构中每个成分都重叠)和部分重叠(即结构中部分成分重叠)两种。其中全部重叠结构又包括AA式、AABB式、ABAB式和AAA式四种;部分重叠结构包括AAB式、ABB式和“A里AB”式三种。如果从重叠结构各因素的来源看,重叠结构又可以分为“有基式的重叠结构”(即由单个词通过不同重叠方式重叠而成)和“无基式的重叠结构”(不是由一个词重叠而成,常常是由两个语素直接重叠而成)。我们发现其中至少有四个小类的格式,重叠可以进入词语的内部,以语素甚至音节为操作对象。这些实例明显违反了词语完整律的有关规定。可见汉语中的重叠并不需要遵守词语完整律。

案例一,某些双音节词可以只重叠第二个语素(或者音节),从而构成ABB式的新形式。

(17)冷清清、水灵灵、坦荡荡……

案例二,某些双音节词可以只重叠第一个语素(或者音节),从而构成AAB式的新形式。

(18)开开心、帮帮忙、点点头、挥挥手、见见面、聊聊天、散散步、眨眨眼、游游泳……

案例三,某些双音词可以分别重叠两个语素(或者音节),从而构成AABB式的新形式。

(19)安安静静、迟迟疑疑、端端正正、和和气气、健健康康、普普通通、时时刻刻、踏踏实实、潇潇洒洒……

案例四,另外还有一类是“A里AB”式重叠结构,其中“AB”作为整体是个词语,嵌入“里”后再重叠该词语的第一个语素(或者音节),以表达某种特定意义。

(20)糊里糊涂、傻里傻气、罗里啰嗦、土里土气、慌里慌张、怪里怪气、妖里妖气、邋里邋遢……

汉语中的重叠方式当然远远不止上述四种,但仅从上述四种重叠方式就可以明显地发现,重叠这一操作手段可以介入词语内部,破坏词语本身的完整性。上述四类重叠形式均违反了词语完整律。由此可见,汉语中的重叠操作无需遵守词语完整律⑦。再来看删除。在我们的处理模式中,另一个与词语完整律有关的就是删除操作手段。通过考察我们发现,删除(又称“省略”)不仅在反复问句的生成过程中,必须严格遵守词语完整律在汉语其他结构的构造中亦如此。

汉语中有多种类型的删除。删除问题近年来也是一项广受注目的重要议题。比如高丽桃(2004)就根据删除的内容在句中所充当的句子成分,将删除分为主语删除、宾语删除和谓语或谓语动词删除。而生成语法学派有关删除的研究常常与空成分联系起来。按照被删成分的性质,将删除分为名词性成分的删除和非名词性成分的删除,其中非名词性成分的删除又可以分为动词短语的删除、动词缺位和截省等。尽管删除的成分可大可小,但最小单位至少是一个完整的词,也就是说不存在仅仅删除词的某个语素或者某个音节的现象,所有形式的删除都必须遵守词语完整律。这里仅举两例(其中括号内为假定删除的成分):

(21)你已经有这么多衣服了,就不要再买(衣服)了。(名词性成分删除)

比较:*你已经有这么多衣服了,就不要再买衣(服)了。

(22)王磊喜欢物理学,刘丽也是(喜欢物理学)。(动词性成分删除)

比较:*王磊喜欢物理学,刘丽也是喜(欢物理学)。

3.2 重叠、删除与禁止介词悬空原则

3.1节指出,重叠无需遵守词语完整律,而删除则必须遵守这一规则。二者之间对比鲜明。但是,在是否遵守禁止介词悬空原则方面,重叠与删除之间虽然有差异,但是却不如在是否遵守词语完整律方面表现明显。我们认为,造成这个事实的主要原因是介词意义的虚化。

首先,包括反复问句在内,任何形式的删除操作都必须遵守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违反这一原则的句子都不能成立:

(23)*她跟[e]一起去逛街。 (24)*你在[e]写文章。(“在”仅有空间意义)

(25)*你从这里出去不从[e]? (26)*你把功课做完不把[e]?

其次,介词一般难以进行重叠操作,这是因为介词意义相对实词而言都比较虚灵。介词重叠实现不了词语重叠表尝试、小量乃至舒缓语气等基本功能。有趣的是,介词重叠只能在反复问句这一特定句法环境下才能看到,而就在能使其成立的唯一句法环境下,介词重叠允许介词悬空。我们甚至可以因此而概括说,只要介词能重叠,它就允许悬空。

(27)你从[e]不从这里出去? (28)你把[e]不把功课做完?

(29)她跟[e]不跟她一起去逛街? (30)你在[e]不在图书馆写文章?

有关上述重叠无需遵守禁止介词悬空原则的论断,另有一个有力的旁证可以支持:不仅“正反式”重叠无须遵守这一原则,在某些汉语方言中使用的“正正式”重叠也无须遵守禁止介词悬空原则。下列山东招远话例句出自许卫东(2005)⑧:

(31)老王在在家里睡觉? (32)部队打打这里走?

(33)这儿归归他管? (34)还替替他卖命了?

(35)对对你妈妈撒谎了? (36)向向她认错?

(37)按按他的意思办?

当然,人们有理由追问,同样作为操作手段,重叠和删除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别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理论问题。黄正德(1988)认为重叠是语音层面的操作,所以无须遵守句法条件;而删除则发生在句法层面,所以必须遵守句法条件。这种看法很有见地。两种操作手段“分层进行说”虽然能够解释它们是否遵守两个句法条件,但是它面对的潜在挑战是:如何能证明汉语乃至其他相关语言中各种各样的重叠操作都是在语音层面进行的操作,而跟句法无关?众所周知,汉语中的很多重叠形式是有明确句法功能的。我们仍然认为,重叠和删除都是句法层面的操作,且重叠在删除之前进行。“AB不A”式反复问句(如“吃饭不吃”)如果此前不进行重叠操作(“吃饭不吃饭”),那根本就没有进行删除操作的基础和前提。在重叠之前仅仅是个基础形式“吃饭”,根本不能进行删除。因此,我们说重叠必须在删除之前运行。而如果说删除是句法操作,那在它之前运行的重叠就更不可能是语音操作了。

当然,这个重要的理论问题还大有继续深入研究的余地⑨。

4.反复问句不同类型的方言分布问题

黄正德(1988)以及Huang等(2009)都曾谈到各类反复问句的方言分布问题,他们认为,“A不AB”和“AB不A”两种格式分布在不同方言中这一事实支持其“分而治之”的分析方案。此外,他们还认为,台湾闽南话等汉语方言中动词短语前表疑问的“可”类成分只能与“AB不A”格式共现⑩,而不能与“A不AB”格式共现,这种现象也可以在其分析框架下得到解释:将“A不AB”型反复问句看做深层形式是一个带有疑问屈折词组的简单句,其中包含一个带[+Q]属性的屈折范畴。在台湾闽南话中,这个抽象的屈折范畴既可以用“重叠”这一语音表现方式来实现,也可以通过在动词前使用“可”类成分(在台湾闽南话中的语音形式为kam)来实现。但一般情况下,句子只能选择其中一种实现方式(11)。正因为如此,“A不AB”型反复问句因为已经通过语音上的重叠实现了[+Q]特征的表达,自然就不能再使用“可”类成分表示疑问了。

针对第一个问题,亦即“A不AB”与“AB不A”两种反复问句分布在不同方言中的现象,除黄正德及其合作者外,朱德熙(1991)和邵敬敏(2010)等也都指出:北方方言中主要的反复问句格式是“AB不A”型,中部及南方方言则主要使用“A不AB”型。Huang等(2009)指出,两种反复问句在方言中分布不同的原因,在于二者的生成方式不同。我们认为,功能相同或相近但形式类型不同的反复问句分布在不同方言中,一般不会并存于同一种方言,这是许多自然语言中常见且可以解释的现象,跟类型不同的反复问句是否来自同样的生成方式之间没有逻辑关联。

至于第二个问题,亦即“可”类成分与“A不AB”式相排斥而与“AB不A”式可共存的问题,朱德熙(1985)和邵敬敏等(2010)也都曾指出,“可”类成分构成的所谓“K-VP”问句主要分布在吴语区、客家话区、闽南话区、江淮方言区、西南方言区和北方方言区的某些方言中,而其中一些方言有这种格式是方言之间相互渗透和影响的结果。邵敬敏等(2010)指出,近代汉语的“可”字疑问句在部分北方方言、部分中部方言以及部分南方方言中都有遗留,但在其他方言中却已经被别的格式类型所替代,如北京话。《金瓶梅》中一般动词都可以加上“可”来发问,其中出现了很多将两种句法结构混用的现象,如“可有”跟“有O没有”混合的句式。这与黄正德(1988)所指出的“可”类成分与“AB不A”格式共现的现象是一致的。朱德熙(1985)、施其生(1990)、刘丹青(1991)的研究表明,安徽话、扬州话、苏州话和汕头话中也存在把“K-VP”和“AB不AB”糅合在一起的混合型“K-AB不AB”反复问句。除此之外,文献和方言中也存在“可”类成分与“A不A”或“A不AB”格式混合使用的句式。如:

(38)可好不好?(《儿女英雄传》)

(39)可香不香?(安徽东流话,转引自朱德熙1985)

(40)你阿吃不吃啊?(南京话,张薇2009)

(41)这个煤气灶阿能不能用啦?(南京话,张薇2009)

“好不好、香不香、吃不吃”明显是由重叠直接生成的,“阿能不能用”中“可”类成分(这里是“阿”)与“A不AB”式可以同现。由此可见,“可”类成分并非一定与“A不AB”式(亦即各家公认的由疑问特征诱发的重叠操作所直接生成的句法格式)相排斥。因此,能否与“可”类成分共现,也不能作为对两类反复问句分别处理的论据(12)。

反复问句的语法归类与生成机制一直是疑问句研究的热点问题。有关后者,王士元(Wang 1967)所采用的“并列删除法”、黄正德(1988)以及Huang等(2009)的“模组分析法”在语法理论界影响最大。本文在充分吸收和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重新审视和讨论了相关问题。针对反复问句的多种类型,我们的基本意见是“合而治之”,而不是“分而治之”,认为应该通盘考虑,统一处理。

反复问句至少有三个类型,而不是人们习惯上说的两个类型。其一是“A不A”型(“他帅不帅?”);其二是“AB不A”型(“你吃饭不吃?”);其三是“A不AB”型(“你认识不认识他?”)。第三类甚至可进一步分解成甲乙两式(例如“你认识不认识他?”、“你认不认识他?”)。本文旨在说明,“正反重叠(+删除)”这有限的操作手段的不同运用,外加一些虽非为其所特设但却对其适用的条件和限制,就能统一解释各种类型反复问句的生成过程,并且能够比较合理地解释这些不同次类之间的异同。

统一处理各类反复问句的好处至少有以下四条:一是可以将它们作为一个整体进行分析,从而自然而然地概括各类反复问句之间的诸多一致性,再也不必为每一个次类都设置不同的生成机制;二是简单,仅仅是“正反重叠”一项必要操作外加可有可无的“删除”操作,精神上符合“奥卡乱剃刀定律”;三是不必专门为“AB不A”问句另外设定一个来历不明的基础形式(“AB不AB”);四是可以更彻底地贯彻模组分析理念,通过一些有独立存在意义的限制条件把反复问句次类之间的差异重新解释清楚。反复问句次类之间存在差异的原因,在于在重叠之后是否出于语用而非句法的原因执行了删除,以及重叠和删除范围大小的不同且遵从的限制条件有异。文章还进一步证明,我们用以解释不同反复问句表面差异的限制条件,比如说删除须遵守词语完整律和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而重叠却不用遵守这两条规则,都是汉语规则系统固有的、有着独立存在意义的限制条件。

本文初稿曾在“第三届汉语语法南粤论坛”(2010年12月,澳门大学)上宣读、讨论,承蒙胡建华等多位学者参与讨论和指正。《当代语言学》匿名审稿专家的宝贵意见也对我们启发很大。谨此一并致谢!

①反复问句名称的使用并不统一,比如朱德熙(1991)就采用英语的方式称之为V-neg-VO与VO-neg-V。本文跟从黄正德(1988),采用“AB不A”与“A不AB”的名称,这样的称呼简单直观,概括性强,且符合汉语学界同行的习惯。

②例(3a)之所以加问号是因为该例在口语中不常说,但是,我们认为,不常用的原因跟语法规则无关,而是语用因素,重复部分过长了。同样格式,换个短一些的句子就会自然得多。如“你中午喝酒不喝酒?”

③黄正德(1988)在分析选择问句时认为选择问句中的“还是”是带有疑问特征的关联标记,这里只是一个没有词汇形式的空范畴。

④有关“谓头”语法位置的论述,参见徐杰(2006)和徐杰、李莹(2010)。

⑤《当代语言学》匿名审稿专家认为应该清楚交代,“你认识他”重叠成“你认识他认识他”之后,又是如何变成“你认识他不认识他”的。换句话说,那个否定词“不”是如何入句的?这很有道理。我们在本文中把构成反复问句的正反式重叠处理为一种复杂的重叠形式,跟重叠的简单形式(如“看看、研究研究”)相对应。重叠本来就有简单和复杂之分,复杂形式除了本文讨论的反复问句外,还有加用时态助词“了”和中缀“里”构成的“看了看、糊里糊涂”等多种形式(李宇明2000)。这意味着,重叠和加用否定词是同时操作、一次成形的。与此不同的观点有分步生成说。如黄正德(1988)就认为重叠的具体实现过程包括两个步骤:首先是重叠AB中的起首部分,其次是将重叠后居于后位的相同成分转化为否定形式。经过这样两个步骤,就生成了“A不AB”型反复问句。读者可参考比较。

⑥该句因语用而非句法原因,口语中不常用。其情形同例(3a)。

⑦这里有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如果重叠不受词语完整律的限制,那么下列句子为什么不能成立?

(a)*你家冷不冷清清? (b)*那里热热不热热闹闹?

这两个句子的情况还不尽相同。先说(a)句,首先需要指出,该句为表疑问而进行重叠之前的基础形式不可能是“你家冷冷清清”,因为正反重叠表疑问的初始定义是在“X”之后添加“不X”,而不是单单嵌入否定词“不”字,所以,该句的基础形式只能是“你家冷清”。而陈述句“你家冷清”要以正反重叠的方式表疑问,因为其中有双音节形容词“冷清”的关系,它只有两种可能形式,“A不A”式的“你家冷清不冷清”和“A不AB”的“你家冷不冷清”。“你家冷不冷清清”等于是说“冷不冷”重叠之后又接着让其后面“清”重叠成“清清”。一个疑问特征当然不必且不能通过两次重叠来实现。

另一方面,(b)句的基础形式也只能是陈述句“那里热热闹闹”。所以,这里问题的性质是,为什么陈述句“那里热热闹闹”不能以“A不AB”的形式变成一个疑问句“那里热热不热热闹闹”。我们认为,这是因为包括形容词重叠式在内的多种类型的状态形容词(状态词)都没有相应的否定形式,比如,“*不雪白、*不血红、*不干干净净、*不绿油油”都不能说。而我们知道,所谓正反重叠表疑问,在本质上就是肯定形式与其相应的否定形式的组合(如肯定形式“高兴”加否定形式“不高兴”形成“高兴不高兴”)。如果一个词语压根就没有否定形式(“*不热热闹闹”),这就从根本上排除以它为基础构建反复问句的可能性(“*热热闹闹不热热闹闹”或者“*热热不热热闹闹”)。

感谢《当代语言学》匿名审稿专家提出的这个问题!

⑧许卫东(2005)指出,山东招远话通过“AA”和“AAB”两种方式构成反复问句。其中“AA”式反复问句例句见正文。“AAB”式反复问句例句如下:

(a)他通通过他爹来走后门? (b)这些官员还按按照党的章程来办事?

(c)医院还本本着“救死扶伤”这个理儿救人呢? (d)我们根根据老百姓的收入来收提留呢?

就许卫东(2005)提供的语料来看,反复问句中的介词重叠还可以分为单音节介词重叠和双音节介词重叠两种类型,其中单音节介词的重叠可以违反禁止介词悬空原则,而双音节介词的重叠既可以违反词语完整律,又可以违反禁止介词悬空原则。

⑨另外一个可能的处理方案是,仅仅把那些违反词语完整律和禁止介词悬空原则的“A不AB”反复问句和其他重叠形式解释为在语音层面进行,其他的依然都在句法层面进行。

⑩这里“可”类成分指的是朱德熙(1985)所提到的汉语中一种反复问句类型“K-VP”中VP前表示疑问的成分,在不同的方言中可能会体现为不同的词汇形式,为了行文方便,我们统称为“可”类成分。

(11)徐杰(2001)也曾指出,汉语中“重叠”和“添加”两种疑问范畴的表达手段是互补、互斥的,其精神跟黄正德等研究者的分析是一致的。

(12)徐杰、张媛媛(2011)专门分析过“可”问句跟反复问句的共现现象,指出这里“可”的性质有着跨方言的差异,是不同质的。在某些方言中,它是一个排他性的纯疑问助词,因此不能跟其他疑问手段合用;在另外一些方言中,它的疑问功能应该已经弱化了,不再是一个纯疑问助词。在允许“可”问句跟反复问句合用的方言中,“可”类词只是个半疑问助词。这个半疑问助词的特征,一是其表达的疑问语气不强烈,二是它还有其他表达功能,比如表语气的和缓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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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不AB”和“AB不A”两种重复问句及相关句法问题的统一处理_语法分析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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