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氏的经学批评(上)_论语论文

叶氏的经学批评(上)_论语论文

叶适的经学批判(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经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244.92

文献标识码:B

文章编号:1008-4479(2004)01-0076-06

中国经学自宋一大变。这一变化的总趋势是以四书为主的新经学,取代以五经为主的旧经学,程朱的经学是这一变化的主流所在。叶适的经学则独树一帜,它指斥程朱为代表的宋代经学阴取佛道,非孔子之真:又认为孔子以后至宋代的经学,皆未得孔子这意。叶适以直接承续孔子为己任,力图从孔子所述五经中去重新发明经学的真传。因此,对经学的批判,就构成了叶适经学的重要内容。

叶适的经学批判包含两大内容。一是对儒家经典的厘清,一是对历代经学的批评。

一、叶适对儒家经典的厘清

在孔子时,儒家只有《诗》、《书》、《礼》、《易》,加上后来孔子所修的《春秋》,儒家始有五经。孔子以后先秦的儒生对五经多有发挥,形成了一批解经的传记。至汉代独尊儒术,立五经博士时,不仅五经本身,就连解释五经的一些传记,也上升为经。如《易》本上下两篇,《十翼》为儒生释经之传,而《汉书·艺文志》称《易经》十二篇;《礼记》为释《仪礼》之书,《公羊传》、《谷梁传》是解释《春秋》之传,皆列于经。至宋代经程朱推崇四书后,连子部的《孟子》也上升为经,从而形成了后世所称的十三经。到叶适时的所谓经学经典,不仅有原始的典籍,还有传记子书。在叶适看来,被称之为经的著作并不完全可信,只有经过孔子所述的原始五经才是经学的真传所在。因此,对世人所认为的经学经典大有厘清的必要。

叶适将世传的经学经典分为两类。一是经孔子所述的五经,是经学的真传:一是非孔子所述,而被误作经典的著作,其中多不合孔子之道。孔子所述的五经,指《易》、《诗》、《书》、《礼》、《春秋》。但《易》仅指上下经,不包括《十翼》;《礼》则主要指《周礼》。孔子所述的五经是经学成立的根据,也是叶适进行经学批判的前提。

叶适讲孔子述五经,不说孔子作五经,是因为他认为《易》、《诗》、《书》、《礼》、《春秋》在孔子以前就存在了。对孔子之前的这些著作的作者是谁,确切的时代是什么时候?在叶适以前有许多说法,他认为这些说法都是自己的个人意见,不可相信。如“《传》既谓包牺氏始作八卦,神农、黄帝、尧、舜续而成之;又谓兴于中古,‘当殷之末世,周之盛世’,‘于稽其类其衰世之意’,是《易》之或远或近,不能自必其时也,皆以意言之而已。”(注:《习学记言序目·周易四》。)但是,他对这些问题也没有进行深入的探讨,只是一般地讲它们是古代的历史著述,多出于史官之手。即使是他最为推重的《周礼》,他也仅仅是做出一般的推论,既反对认定此书为周公所著,又认为“非如周公者所不能为也”,疑为“周召之徒”所为。(注:《习学记言序目·周礼》。)叶适对孔子以前的著作的作者与时代,不作深究,是因为这些问题史料无征,仅凭已有史料,是根本无法做出令人信服的结论的。这表现了叶适治学重视史料、重视事实,不作无根据的推论的求实精神一面。

他的孔子述五经之说,从孔子之前早有《易》、《诗》、《书》、《礼》、《春秋》出发,认为孔子的五经基本上是陈述已有的历史著述。孔子虽然只是述五经,并没有作五经,但《诗》、《书》诸书不经孔子所述,则不成为经典,更不可能流传后世。基于这一认识,他对五经一一作出自己的解释。

1.关于《周易》

叶适认为最早的《易》只是用于卜筮,有《连山》、《归藏》、《周易》之别,他说:

《周官》太卜“掌三周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皆八,其别皆六十四”。《连山》、《归藏》虽不可得而见矣,以其义推之,非变无以为易,非经非别则无以尽变,古人之所同也,不知其安所从始也。后世之言《易》者,乃曰:“伏羲始画八卦”;又曰:“以代结绳之政”,神于野而诞于朴,非学者所宜述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左传二》。)

《周易》同《连山》、《归藏》一样,都是以经卦、别卦之变来演其变易,所出时间不可考知,有人托于伏羲,或是托于文王,都是毫无根据的,但他们都出于周代之前,“自舜禹以来用之矣”。(注:《习学记言序目·周礼》。)然而在孔子之前,“说者不胜其多,而淫诬怪幻亦不胜其众”。(注:《习学记言序目·左传二》。)因此,原始的《周易》仅是卜筮之书,未经孔子所述之前都是一些淫诬怪幻之说,本身难以说有什么圣人之道。

叶适讲孔子述五经,并非是没有一点作的原样照搬。对于《周易》,他就明确地讲孔子有所作。他说:“孔子之学,无所作也,而于《易》独有成书,盖忧患之至者矣。”(注:《习学记言序目·周易四》。)所谓忧患是指《易》本为卜筮之书,卜筮家以象数为占,使其道受到蒙蔽,义理不明,孔子忧其道不明,为了阐明其道,故有作《易》之举。他说:

古卜筮家皆用其所自为繇,国各有占,人自立说,而象数之学胜,道益以茫昧难明,孔子将以义理黜之,故别之《彖》、《象》,专本中正,不用象数,所以合文王、周公之本心,盖一家之学而天下从之,因非删定《诗》、《书》之比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但是,叶适讲孔子作《易》,只是著作了《彖》、《象》,其他如《系辞》诸传,又全与孔子无关。他说:

按班固用刘歆《七略》记《易》所起,伏羲、文王作卦重爻,与《周官》不合,盖出于相传浮说,不可信。言“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属”,亦无明证。《论语》但言“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而已,《易》学之成与讲论问答,乃无所见。所谓《彖》、《象》、《系辞》作于孔氏者,亦未敢从也。然《论语》既为群弟子分别君子、小人,无所不尽,而《易》之象为君子设者五十有四焉。《彖》、《象》辞意劲厉,截然著明,正与《论语》相出入,然后信其为孔氏作无疑。(注:《习学记言序目·周易三》。)

又说:

孔子独为之著《彖》、《象》,盖惜其为他说所乱,故约之中正以明卦爻之指,黜异说之妄,以示道德之归。(注:《习学记言序目·皇朝文鉴三》。)

他以为,只有《彖》、《象》才是孔子的著作,为《易》的义理所在。正是有了孔子所作的《彖》、《象》,才使以前卜筮之《易》,变为义理之《易》。因此,由《易》以求孔子之道,就应该紧紧围绕《彖》、《象》来展开。叶适说:

故乾“以自强不息”,坤“以厚德载物”……既济“以思患豫防”,未济“以慎辨物居方”,皆因是象,用是德,修身应事,致治消患之正条目也。观孔子与群弟子分别君子小人甚详,而正条目于《易》乃明著之。(注:《习学记言序目·周易三》。)

孔子所著《彖》、《象》的特点,是不讲象数,专明中正的义理,不仅是《易》的正义所在,还是明确《论语》的君子小人之分的正条目。所以,要从《周易》以明孔子之道,就只有从《彖》、《象》中去探求。为了与他的孔子述五经之说相统一,有时,他把孔子作《彖》、《象》也说成是述而非作,“古人有作无述,孔子有述无作;《彖》、《象》述也,非作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太玄》。)

2.关于《尚书》

叶适特重《尚书》开先的《尧典》、《舜典》与《大禹谟》、《皋陶谟》。他说:“文字章,义理著,自《典》《谟》始。此古圣贤所择以为法言,非史家系日月之泛文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尚书》。)他言圣人之道断自尧舜,就是据以为说的;并认为这是圣人之道最集中的体现:

天有常道,地有常事,人有常心,于《书》见之,孔氏索焉,不可不考。《书》称“若稽古”四人,孔子言“大哉!尧之为君也”,“舜有天下而不与焉”,“禹无间然矣”;子夏曰“舜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故考德者必先四人,其次汤、伊尹,又其次文、武、周公。世有差降,德有出入,时有难易。孔氏以是为学之统绪,孟子所谓“闻而知之”、“见而知之”者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尚书》。)

圣人之道虽然因时代不同,而在尧舜至周公间表现不同,如尧、舜言“安安”、“允恭克让”之类;禹、皋陶言“勤俭”、“不满假”、“不矜伐”及克艰、人心道心诸说等等,但都是孔子所说的圣人之道。因此,叶适认为在孔子以前,《尚书》就已经载有尧舜以来的圣人之道了。

孔子对于存有圣人之道的《尚书》,完全是述而不作。叶适说:

以《书》为孔氏之书,《序》亦孔子作,其说本出班固。固因司马迁,迁因孔安国,安国无先世的传,止据前后浮称,兼《左氏》楚灵王方倚相事尔。固引“洛出书”,尔谓字文为书,既已甚陋:安国初言《典》《坟》,至夏商周。《雅》《诰》奥义,历代以为大训,旋复讨论《坟》《典》,芟烦剪浮,则是孔子并大训亦去取也,岂有是哉!文字章,义理著,自《典》《谟》始。此古圣贤所以择为法言,非史家系日月之泛文也。自是以后,代有诠叙,尊于朝廷,藏于史官,孔氏得之,知其为统纪之宗,致道德之要者也。何所不足而加损于其间,以为孔氏之书欤?《书序》亦由旧史所述,非孔子作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尚书》。)

孔子以前的《尚书》就早已是十足的圣贤法言,根本用不着孔子进行加损的改作,连《书序》也都与孔子无关。自汉以来诸儒说《书》有三千篇,经孔子删定才成为百篇,以及孔子著作《书序》等说,全都是不可信的。

汉代有今文与古文之分,都有流传。但经汉末两京大乱的典籍“扫地皆尽”,(注:《隋书·经籍志》。)及西晋永嘉之乱的“众家之书并存”。(注:《经典释文·叙录》。)《尚书》也散佚不传。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托孔安国之名,献《伪古文尚书》,自隋统一经学,唐孔颖达《五经正义》用《伪古文尚书》,其后通行的都是此书。宋代的经学家已有人怀疑此书,如朱熹就说:“某尝疑孔安国《书》是假书。”(注:《朱子语类》,卷78,第1985页。)但程朱又据其书,特别是《伪大禹谟》的道心、人心之说,来建立理学的理论体系。叶适对其书则无一点怀疑,认定是孔子所述。虽然论定《尚书伪孔传》是清儒的历史贡献,宋儒还不可能有这样的认识,但叶适不分真伪地肯定其书,仍是不可取的。

3.关于《诗》

《诗》被叶适经常与《书》相提并论,如《习学记言序目》中多次言“历考《诗》、《书》正文”、“以《诗》、《书》考之”、“《书》、《诗》何尝有此义”等。他认为:“自有生民,则有诗也。而周诗独传者,盖周人以为教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以《诗》所存全为周诗,而内容无不以正为归。因此,他反对《诗》有正变之说:

言《诗》者自《邶》、《墉》而下皆为变风,其正者《二南》而已……季札听《诗》论其得失,未尝及变,孔子教小子以可群、可怨,亦未尝及变。夫为言之旨,其发也殊,要以归之于正尔。美而非谄,刺而非讦,怨而非愤,何不正之有!(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诗》所言虽国度不同,但都合于人道之正。叶适最重的是其中的雅诗,而雅诗又特重《文王之什》,他说:

《思齐》之言文王,人道尽也;《皇矣》之言文王,天德合也。《书》“若稽古”四人,《诗》则文王一人也,其道非惟君之,又师之。《雅》、《颂》之微言,间见一二,通于天理,达于性命,惟于文王发之。(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诗》的文王与《书》的尧舜禹皋陶一样,都是圣人之道的杰出代表。但《诗》的其他各个部分却有厚薄的不同,他说:

《鲁颂》虽比之《雅》为巳薄,然颂而无谄,义归于正,周之文章未失也。“思无邪”,孔子盖有取焉。(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虽有厚薄的不同,但都无不合于圣人之道。《诗》同《书》一样,一开始就保存着圣人之道。因此,叶适认为孔子对于《诗》同样是完全的述而不作。

但孔子曾自道:“吾自卫返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并在《论语》中几次论及《诗经》,故自司马迁以来,一直有孔子删定《诗经》之说。叶适——予以辨析其不足为据。他说:

《史记》:“古诗三千余篇,孔子取三百五篇。”孔安国亦言“删《诗》三百篇”。按《诗》,周及诸侯用为乐章,今载于《左氏》者,皆史官先所采定,就有遗诗,殊少矣,疑不待孔子而后删十取一也。又《论语》称“《诗》三百”,本谓古人已具之《诗》,不应指其自删者言之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他认为,孔子称《诗》三百,乃是指《诗》的已具数目而言,并不是指删定三千为三百。说孔子删《诗》十存其一,完全是失于考订的随声附和:“孔子生远数百年后,无位于王朝,而以一代说教之《诗》,删落高下十不存一,为皆出其手,岂非学者随声承误,失于考订而然乎?”(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他甚至将其说斥为大妄:“谓孔子自删为三百篇,大妄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春秋》。)而孔子讲的《雅》、《颂》各得其所,同样不是孔子删定《诗经》之意,而只是使残乱的《诗经》,得以恢复旧貌。他说:

孔子之时,上距东迁而百余年矣。王室愈微,诸侯益横,吴楚肆暴,天下遂为战国。鲁卫旧家往往变坏,文物残缺,而师挚鼗鼓之官沦溃散亡,《诗》、《书》残乱,礼乐崩逸,孔子于时力足以正之,使其复旧而已,非谓尽取旧闻纷更之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总之,前人据《论语》、《史记》诸书推论出来的孔子删《诗》之说,都是不能成立的。

如同《书》有序一样,《诗》亦有序,并分为总论全诗的《大序》,以及具论各诗的《小序》。叶适承认它们都出于孔子之前,但评价不如《书序》高。他说:“《大序》所发明,既为决定之辞,学者据依。然以《诗》考之,精粗表里失条流矣。”(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小序》“深浅不能尽当”。因此,若“专溺旧闻,因而推衍,固不能得《诗》意”。但是,“欲尽去本《序》,自为之说,失《诗》意愈多矣”。(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因此,他主张从《诗》中探求孔子这道,庆以原诗为根据,参以《诗序》,再考之以时,断之以义,相互结合才能正确探知各诗的本义。

4.关于《礼》

在孔子以前礼有《周礼》、《仪礼》。其中《仪礼》号称礼经,叶适称:“以余观《仪礼》所记,与《周官》、《礼记》、《左氏》相出入,《诗》、《书》亦互见。”(注:《习学记言序目·仪礼》。)但又认为,书中所言之仪仅为士礼,且缺而不全。而其中多为微小细碎之仪节,易使学者不明统纪,而“学者之患,在于不明统纪,玩此忘彼,守粗遗实,或荒陋不知,忽略不讲,既已失之。其细碎太甚者,又以为先王一微一小皆有精义,错陈午割,必中法程。”(注:《习学记言序目·仪礼》。)故对其书评价不高,《习学记言序目》中对其论述的篇幅也最少。

但对《周礼》,叶适却最为推重。他盛推其书说:

其极尽大小,天与人等,道与事等,教与法等,粗与细等,文与质等,无疏无密,无始无卒,其简不失,其繁不溢。(注:《习学记言序目·周礼》。)

又说:

殆尧舜禹汤所无有,而古今事理之粹精特聚见于此,如《诗》、《书》则尚有兴坏是非之粗迹存焉故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周礼》。)

虽舜皋陶,未能如此详尽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周礼》。)

在他看来,《诗》、《书》有道所未备之处,有不够宏大的地方,都被《周礼》所克服了。因此,《周礼》所言之道超过自尧舜以来的任何一位圣贤,连《诗》、《书》在内的任何经典都远不能与它相比,是圣人之道最完整、最充分的体现。他以为,孔子讲的“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注:《习学记言序目·周礼》。)很可能指的就是本书。孔子对于尚有粗迹的《书》、《诗》均无删定,对保存圣人之道最完整的《周礼》更是只能述而不作了。

5.关于《春秋》

孟子开始,人们多认为《春秋》只是鲁国史书。叶适却认为,《春秋》乃是当时各国通行史书的共名,并不是鲁国史书的专名。他说:“古者载事之史,皆名《春秋》。”(注:《习学记言序目·春秋》。)证以《墨子》等先秦典籍,《春秋》的确原本是载事之史,叶适的看法是有根据的。但是,叶适不同意历史著作的《春秋》没有书法之说,他认为作为历史著作的《春秋》仍有书法,只不过其中的书法并不完备。他说:

载事之史必有书法,有书法必有是非,以功罪为赏罚者,人主也;以善恶为是非者,史官也,二者未尝不并行,其来已久。史有书法未至乎道,书法有是非而不尽乎义。(注:《习学记言序目·春秋》。)

因此,《春秋》只是一部史书,其中虽有道义,但又未至未尽。

而孟子以来,儒家学者多认为作为鲁史的《春秋》,与五经的《春秋》完全是两回事。鲁史的《春秋》只是鲁国历史的记载,而五经中的《春秋》则是孔子亲手所定,并对孔子作《春秋》极尽夸张之能事。叶适则认为《春秋》孔子是本诸史而修成。孔子所以要本诸史修《春秋》,是因为各国的史书都以表章劝惩为宗,这与孔子之旨并无矛盾。他说:

盖二百四十二年所关诸国,好恶不一,是非不同,彼皆自欲表章劝惩于一时,而必曰待孔子而后定;且孔子举以前代之劝惩为非是,而必曰由我而后可,此后人之臆说,相承之议论,非圣人经世之学本然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左传二》。)

因此,孔子对各国《春秋》不是一概否定,而是基本予以承述。但是,各国史书的书法是有缺陷的,“故孔子修而正之,所以示法戒,垂统纪,存旧章,录世变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春秋》。)孔子所修正的旧史,据叶适所言仅有7条,分别见于《春秋》僖公28年,“天王狩于河阳”;成公14年,“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襄公31年,“邾庶其以漆闾丘来奔”等,其余全部都是承述旧史,没有一点改变。所以,他在《习学记言序目》的《春秋》、《左传》中,经常说《春秋》的某一条经文是“一时史法”,或“当时书法”,“当时史法”,“当时师法”等等。甚至连《春秋》中许多不合圣人之道的书法,如文公14年,天子崩不书这样一些最为害义的史法,孔子也因而不改。他说:“天子崩,虽不赴,诸侯无不书之理,史立此法最为不义,盖无周也。孔子因之,不能改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左传一》。)

6.关于孔子与五经的关系

在经学史上,对孔子与五经的关系一直是有争论的重大问题。一般而言,对此经有两种看法,一是孔子作而非述,认为所有经典都是孔子的著述,与此种看法相联系往往是对孔子的崇拜与神化之说:一是孔子述而非作,全部经典都是早已有之,孔子只是承述了这些著作,此种看法往往对孔子作历史的论说。叶适的看法显然属于后一种,认为孔子基本上是述而不作,承认孔子对《诗》、《书》等的继承关系,但又对孔子的述而不作作出了极度的推崇。因此,叶适的孔子述而不作之说同前人的述而不作之说虽有所同,但又有所不同。

所同的是叶适也承认孔子的五经与《周礼》等著作之间有不可割裂的继承关系。他说:

孔子之先,非无达人。六经大义,源深流长,取舍与夺,要有所承,使皆芜废讹杂,则仲尼将安取斯?今尽掩前闻,一归于孔氏,后世之所以尊孔子者,固已至矣;推孔子之所以承先圣者,则未为得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毛诗》。)

不承认五经与《周礼》诸书的联系,就否认了孔子对尧舜汤禹周公等先圣的继承关系。

叶适虽然认为孔子述而不作主要是保存了历史的史籍,而不是创新的著作,但是,他反对把孔子以前的著作看成是不刊之作。他说:“至于迹上古已定不刊之训,推孔子有述无作之心,则盖有不然者。”(注:《习学记言序目·尚书》。)他认为,这样的认识是极其有害的,它否认了孔子述而不作的历史意义。在他看来,经过孔子的述而不作,才使以前的著作成为不刊的经典。他说:“是则孔子未修《春秋》以前,已有惩肆去贪之义,但当时议论不经孔子者,不能垂于后世尔。”(注:《习学记言序目·左传一》。)又说:“邪正臧否之间,惟孔子为尽之。”(注:《习学记言序目·论语》。)“故凡道理不经圣人所定,皆粗浅而狭陋,非精深闳博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唐书二》。)而且没有孔子的述而不作,就没有完整的五经保留下来。他说:“春秋以后,游士浸盛,虽然,不因孔氏而获见《书》之全者寡矣;又况后世屋壁中乎!其尽归孔子,不足怪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尚书》。)又说:“远自夏商,其不经孔氏,无所传授者,后灭没不复著矣;孔子所不道而道不存焉。”(注:《习学记言序目·隋书二》。)更重要的是,他甚至把孔子视为中国文明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人物:

自有文字以来,凡不经孔氏者,皆熄灭矣;虽尧舜犹赖之,而况衰周之翦焉!今将家至而日见之也,岂非孔氏之力欤!(注:《习学记言序目·左传二》。)

他在论《礼记·表记》时也说:“然则尧舜以前无孔子,其为鸿荒太古,何足怪也。”因此,虽然圣人之道始于尧舜,孔子以前早有《易》、《书》、《周礼》、《仪礼》、《春秋》,但只是经过了孔子的述而不作,才使这些著作成为永世不刊的经典,使尧舜以来的圣人之道得以保存。而且,自孔子以后,再无经典可言,他说:

然则孔子之业以已,譬如权衡度量,不可有二。虽更有孔子,其书亦不得为经也。(注:《习学记言序目·太玄》。)

可见,叶适虽然只讲孔子述而不作,但他对孔子的推崇是极高的。

叶适对五经的上述论说实存在一个两难的矛盾。一方面,他既讲孔子以前早有《易》等著作,但《易》为卜筮之书,《书》、《诗》并非完全合于圣人之道,《春秋》书法多有未备,而且有“最为不义”的书法、史法,仅有《周礼》完全合于圣人之道:孔子述而不作只是于《易》有《彖》、《象》之作,于《春秋》修改7条,其余全部有述无作,甚至连《春秋》中最为不义的书法、史法都因而不改,那么,孔子的五经与先前的《易》、《诗》诸书的关系,基本上是一种继承的关系。孔子的述而不作就主要是对古籍的保存,叶适看重的也是这一点,所以,他说:“所贵于孔子者,贵其存古,非贵其作古也。”(注:《习学记言序目·春秋》。)既然孔子的述而不作的主要意义在存古,而不在创新,那么,对孔子的肯定就应当从存古的方面来论说,根本用不着对孔子作神化般的抬高,将孔子述五经说成是空前绝后的举动。另一方面,如果要说五经之成只与孔子相关,《易》、《诗》等不经孔子就不能成为经典,那么,就不能肯定孔子以前的《诗》、《书》等著作有什么圣人之道,更不能说《周礼》已有完备的圣人之道,这就从根本上否定孔子的五经与《易》、《诗》等的相互联系,而不能讲什么述而不作了,只能说作而非述了。

这一矛盾在他的孔子修《春秋》说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如果说孔子修《春秋》是为了示法戒,垂统纪,那么,就应该将各国《春秋》中不合圣人之道的书法、史法统统改正。但这样就不是述而不作,而是作而非述了。而讲孔子述而不作,甚至连最为不义的史法、书法也因而不改,这样的述而不作又怎么能示法戒,垂统纪呢?所以出现这一矛盾在于叶适自身的矛盾性,一方面,他从重史、重实的立场,正确地看到了孔子与五经的继承关系,不得不讲孔子述而不作;另一方面,宋代已是圣人被绝对化的时代,受其风气的影响,他又不得不神化孔子的述而不作,将其神化为空前绝后之举。在叶适的这一矛盾之说中,他神化孔子的述而不作不过是受时代影响的与时之论,而真正有见解的是他对五经与先前典籍承续关系的认识,这才是叶适的孔子述而不作的真意所在。

他为了强调五经与先前典籍的继承联系,甚至将这种继承关系上升到历史发展必然性的高度来论说。叶适说:

“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孔子之道所以载与后世者在此,盖自尧舜至于周公,有作矣,而未有述也。天下之事变虽无穷,天下之义理固有止,固后世患于不能述而无所为作也。(注:《习学记言序目·论语》。)

从尧舜到周公,人道之义理已经阐发至尽,故周公以后是作与述的分界线。这之前是尧舜至周公作的时代,这以后只能继承其说,述而不作。因此,孔子的述而不作乃是历史的不得不然:

子曰:“盖有不知而作之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也,多见而识,知之次也。”六经之外,孔子之前,作者于今尚在,其知与不知皆可验也。世方竞于作,则无知而妄为。固亦无怪。自孔子回作为述,以开天下,然后尧舜三代之事不至泯绝,性命道德有所统纪。如使作而未已,舍旧求新,无复存者,则人道坏,散为鬼蜮,又如羲黄之时矣。(注:《习学记言序目·论语》。)

历史已决定孔子时只能是述而不作,因此,作就是无知的妄为,如果人人都作而不述,就会败坏尧舜以来的人道,使人们回复到人散为鬼蜮的羲黄时代,尧舜以来的人道就无以保存。正是孔子的作而不述,才使尧舜以来的圣人之道得以保存。他还把作而非述还是述而非作视为孔子与诸子的根本区别:“周道既坏,上世所存皆放失,诸子辩士,人各为家,孔子搜补遗文坠典,《诗》、《书》、《礼》、《春秋》有述无作。”(注:《习学记言序目·皇朝文鉴三》。)

这种从历史发展的高度来探讨文化学术的演变,是叶适学术思想的一个优点。他据此从《诗》、《书》、《春秋》中探求历史演化的线索,提出了不少有价值的看法。但他以孔子以前为作的时代,以孔子开始为述的时代,来论证孔子述而不作的历史合理性,却是不正确的。如果从孔子开始只能述前人之作,后人只好以陈述前人为务了,这在实际上就否定了历史进一步的发展。

收稿日期:2003-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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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氏的经学批评(上)_论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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