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的史学研究——张广翔与加丽娜#183;德米特里耶芙娜#183;阿列克谢耶娃的访谈录，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特里论文,俄罗斯论文,史学论文,丽娜论文,访谈录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问：20世纪苏联史学的基本方向及其特点：
答：这是一个大而复杂的问题。当代俄国史学家围绕这个问题存在着不同观点。一部分人对苏联历史进程持否定态度，将曾作为苏联科学理论和方法论基础的马克思主义看成消极现象，把党对科学的领导视为党的专政，缺乏创作自由，限制阅读档案，史学政治化和意识形态化，史学从属于政治（确切地说从属于上层人物），30年代的肃反等都被视为消极现象。另一部分人，主要是老一辈史学家尽管承认在科学领导、限制等一些问题的研究上有过不足，但仍把苏联时期看作科学顺利发展时期，即基本上持肯定的态度。
我想向中国同行讲一下我个人对苏联史过去和现状的理解， 我从1955年起一直从事20世纪苏联史学的研究，已经形成自己的观点，只是近年来受若干因素的影响观点稍有一些变化。
十月革命后，苏联历史科学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马克思主义成为正统学说，贵族和资产阶级史学受到了批判和摒弃，到30年代中期其影响逐渐减弱直至完全消失。马克思主义成为史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论基础并占统治地位是苏联时期史学发展的最重要特征。在苏联，马克思主义史观的确立过程是非常困难和痛苦的过程，它既带来了很多积极的变化，也有因轻视史学前辈的治学经验，对其学术和培养后辈的潜在能量估计不足所带来的损失，还有十月革命后对很多重要历史问题（君主制度史、宗教和社会思想史等等）不再进行研究，也造成了一定损失。
很多史学家认为，十月革命后史学发生的变化使其彻底摆脱了20世纪初所经历的危机，保证其在研究国内历史的许多重要问题，如19～20世纪经济与社会发展，人民群众历史，社会政治运动和革命运动及其主要人物，对外政策史等上取得了很大成绩，一批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和珍贵史料不断出版，极大地丰富了苏联史学。尽管目前很多御用文人谴责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过分夸大阶级分析方法的作用，但恰恰这一方法有可能广泛地和深入地研究人民群众的历史，全面揭示被剥削阶级反对剥削者的斗争。一些西方史学家都不否认这一点。然而，目前很多俄国史学家比西方人走得更远，全面否认十月革命后苏联史学发生的巨大变化，将马克思主义史学说得一无是处。应该说这是不公正的，对俄罗斯史学的继续发展是十分有害的。
问：目前俄罗斯史学的基本方向和现状？
答：1985年后，从俄罗斯史学发展的新阶段开始，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经济、社会关系、意识形态、科学和文化领域均发生了重大变化，最初这些变化表现在对苏联时期各种消级现象的批评上，这些缺点确实需要揭露和纠正。但是，1993年以后，掌权者不是想使社会主义更完善，而是想将社会主义彻底扫地出门，国家开始按建立“市场经济”新模式运行，但实际上这种观点的拥护者热衷于向资本主义过渡，他们口头一再标榜民主化、言论自由、意识形态多元化、与行政命令体制做斗争，骨子里却是反对社会主义、马克思主义、反对苏维埃政权及其维护劳动人民的政策。在这场声讨苏联时期对内对外政策的斗争中，在全面否定过去、清算过去的斗争中，史学尤为积极，而一批年轻的史学家就成为这场清算的主力。他们严厉谴责苏联的对内对外政策，抨击苏联各个时期因主客观原因造成的种种失误，极力想从经济上、意识形态上、大众意识上铲除社会主义赖以存在的土壤，清除人民对列宁、对十月革命的记忆。职业史学家和非职业史学家（记者、经济学家、哲学家）极力从历史角度为现政权及其“市场”模式唱颂歌，史学陷入了新关系的漩涡，开始了一种新的生存形式，尤其是1993年苏维埃组织被取消，共产党活动被禁止，开始毫不掩饰地反对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和社会主义。实质上是对苏联时期的一切全面否定和非历史主义倾向，这恰恰是目前俄罗斯史学的重要特征。这种史学失去了深刻的理论和方法论基础，它是非科学知识的各种思想的拼盘，它缺乏对国内外历史的深刻探讨，围绕20世纪苏联历史发展道路问题被西方历史编纂学牵着走，他们重拾西方学者，尤其是美国学者的牙慧，一再强调“俄国历史落后性”、“俄罗斯民族劣根性，缺乏历史创造性”，极力倡导回归君主制度，复兴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管理制度、司法制度，恢复哥萨克军队组织。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思想家的宗教——哲学观、十月革命后侨居国外的学者的各种著述被奉为新史学的理论基础。这不是学术的进步，而是倒退。有关十月革命史、布尔什维克及列宁的活动、苏维埃的各项政策等问题受到粗暴的歪曲，他们利用所有媒介清算苏联的意识形态，他们撰写的著述缺乏可信的史学作佐证，对史料的取舍是随心所欲的。这种不负责的急功近利的做法对青年史学家危害极大，使史学界充满了浮躁的功利主义气氛，甘于淡泊探求真理的学风受到了强烈冲击。
在这种情况下，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试图抵制这种不良影响，但因种种原因作用甚微。
问：苏联时期历史上有哪些“空白点”？
答：空白点“ьельlе пятна”是非常有条件的和很不严谨的学术概念。1985年以后指苏联时期因种种原因不能研究的那些问题。这些问题可大致分为几类：第一，俄国十月革命前史学所研究的一些问题：罗曼诺夫王朝史、宗教和教会史、宗教哲学思想史，十月革命后因与苏维埃政权的需要相去甚远而被放弃；第二，伴随着20年代激烈的政治斗争，有些人被归入“社会主义敌人”之列，于是，俄国自由主义运动、社会革命党人及其领袖的活动、托洛茨基、布哈林及其它反对派统统都从学者的视野中消失了；第三，国家领导和学者未能理解诸如意识形态问题、大众意识和个人意识、文化史这些问题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而被束之高阁；第四，受党内官僚干预所无法涉足的“禁区”，即苏共及其领导机关的理论失误和实际错误、列宁死后党政机构的官僚主义及其危害、20世纪初俄国多种经济成分问题、30年代的肃反、个人崇拜等问题，这是当年党政领导人所犯的严重错误。1985年以后，一些以“民主派”自居的史学家抓住这些问题大做特做起文章，把这些问题与斯大林主义混为一谈。令人奇怪的是，同样还是这些史学家对叶利钦执政时期出现的新的“空白点”，三缄其口。新的空白点指的是苏共历史、俄国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和工人运动、马克思主义在俄国的传播、列宁主义的产生和发展。不能不指出，近年来史学界盲目标新立异的浮躁风气所造成的严重危害，足以影响到史学界自身的生存。
问：20年代政治领袖和政治学说对苏联史学的发展有哪些影响？
答：这是值得史学家利用具体历史资料深入研究的复杂问题。不同的政治领袖及其倡导的意识形态学说所产生的影响是不同的，列宁对俄国经济、社会和政治发展的论述成为20世纪俄国史学研究的基础，至今仍未过时，托洛茨基提出的俄国落后论和不断革命论在学术界影响甚小，布哈林的著作在苏联史学发展初期有过影响，但为时甚短。
问：史学和意识形态的关系如何？
答：在苏联时期马克思主义史学家开始积极参与新意识形态的建设。20～30年代阶级斗争学说、无产阶级专政和工农联盟思想成为官方意识形态的基础，这种意识形态曾对老一辈史学家和十月革命后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史学家产生过积极影响。这是个正常的过程。但30年代以后，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践上都犯了很大错误，史学开始被作为整个意识形态的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对史学发展产生了消极影响，导致史学出现危机，这种危机一直持续至今。
问：史学家如何看待为“纯洁马克思列宁主义而斗争”，如何看待在苏联史学中确立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问题？
答：这个问题在苏联历史编纂学中的研究很薄弱。从30年代起到现在，一直使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这种提法。但时至今日，仍不清楚何时、何人，出于何种原因把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捏在了一起。根据我们掌握的资料，1923～1924年间托洛茨基首次使用了这一术语。后来这一概念有了一个统一的含义——马克思列宁主义方法论，进一步延伸为史学和整个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论。应该说，从30年代起至今，苏联学术界一直广泛使用这一概念，这种现象值得研究。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都是他们深思熟虑的产物，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然而30～80年代苏联历届党的领导人的空洞无物、教条主义连篇的报告都被塞进马克思列宁主义之中，导致马克思列宁主义贬值和在苏联的发展中止，受其指导的社会科学出现停滞，社会科学研究课题陈旧，无力对国家现实生活施加影响。党内一些不学无术的官僚，理论素养极低，为求助于马克思列宁主义这把保护伞，玩弄起“纯洁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把戏，名为“纯洁马克思列宁主义”，实则贩卖自己的货色，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装潢门面，拉大旗，做虎皮，败坏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声誉。受把马克思主义教条化思潮的影响，史学家在运用马克思主义方法论时，基本上限于马克思和列宁的著述，重复有关历史主义、客观性、党性和阶级分析方法，未能真正提高苏联史学的研究水平。在研究苏共历史和20世纪苏联史方面问题尤为明显。
问：目前条件下俄罗斯史学危机及其出路？
答：过去和目前条件下造成史学危机的原因很多，但主要是各种问题纠结到了一起。
第一，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中止和对完善史学研究方法的理解过于简单化。长期以来，苏联史学家、哲学家和政治学家围绕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做了大量阐述，但是理论上没有大的建树，对40～80年代苏联历史和社会发展进程未能从新的理论层次上做出概括和总结。然而一些权威学者和党政要人一直深信不疑马克思主义在俄国发展顺利，事实则完全相反。
第二，尽管多年来陆续公布了大量的档案资料，但是仍有相当多的档案仍未解密，研究人员利用档案资料限制很多，国外进口的外文资料一是不全，二是借阅很难，这使研究工作很难深入开展。
第三，学术界官僚主义盛行，缺乏创新精神和诚实的学术批评，极大地妨碍了学术发展。30～80年代史学界的学术批评是肤浅的、媚俗的，一派赞美之辞，这种不健康的学术氛围对学术发展十分有害，而有新意的作品则被扣上了修正马克思主义的帽子。这种种不正常现象，加剧了史学危机。
第四，苏联时期一批无力从事史学研究的庸人挤入了这个队伍，产生这个问题的原因是多方面的；裙带关系、任人唯亲、还有按阶级出身这个非客观性的标准取人、在培养和筛选史学人才方面缺乏高标准、史学家的素质参差不一，结果，很多史学家的研究选题缺乏学术价值、史料鉴别能力差、研究方法单一，所有这些最初导致史学停滞不前，80年代陷入了深刻的思想——理论危机。近年来，由于放弃了把马克思主义作为史学研究的理论和方法论基础使这种危机进一步加重。现在折衷主义观点盛行，对史学界的危害极大。反对马克思主义、反对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如今十分时髦，这种状况显然还会持续相当长时间。摆脱这种危机相当难。西方史学界的种种主张未必能成为俄国史学界摆脱危机的灵丹妙药，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只有以民族文化为底蕴并制定切实可行的纲领才有可能摆脱危机。史学不应该成为政治的附属品，只知道为政治和政治家做注脚，而应有自己独立的品格，以发展科学和教育、繁荣社会科学、推动社会进步为己任。当然，在现行制度下这是办不到的。
问：目前俄罗斯史学界需解决的问题有哪些？
答：这个问题难以回答。我认为最主要的是各个领域的专家共同努力，而不是相互拆台；其次是应该有统一的理论基础和科学方法论原则；第三，应当缓解马克思主义史学与非马克思主义史学的对立情绪，第三个问题是解决前两个问题的关键。马克思主义和非马克思主义观点的严重分歧不利于在学术界形成正常的学术氛围。二者的斗争仍在紧张地进行，目前尚看不到有妥协的迹象。受到现政权扶持的官方史学对马克思主义史学进行全面围攻，否定苏联时期的一切。马克思主义史学家试图进行反击，但缺乏一些必备的条件，如官方史学家控制了所有专业刊物，各种研究基金明显向前者倾斜（而国外人士设立的基金几乎百分之百地扶持前者）。这些情况使史学研究工作很难正常进行，更不用说繁荣学术研究了。
问：在研究20世纪苏联史方面应当注意哪些方法论问题？
答：需要解决的问题有很多。首先需要解决与科学自身、与本世纪末科学发展观、与科学在当代社会中的作用相联系的综合性的理论问题；其次是史学家应有扎实的史学理论功底，全面掌握史料鉴定和验证方法、史料学分析方法，把握住史学史发展的脉络；应有批判有鉴别地吸收西方史学界的先进成果，进一步丰富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
问：在苏联时期和目前情况下史学对社会与国家进步有哪些影响？
答：在苏联时期史学是积极的精神力量，影响到整个社会意识和民族意识的形成，影响到苏联意识形态体系的建立与巩固，影响到苏联人民文化水平的提高。然而目前史学主要被用来清算苏联体制，用来清除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的影响。
问：目前俄罗斯如何克服史学威信下降问题？
答：当史学威信极端下降时，克服和纠正这种局势需一整套措施。首先应拟定史学发展的民族观和纲领；对学术机构的正常运行、对史学家的正常学术活动应提供必要的拨款；改革史学、档案和图书馆、博物馆等机构的管理形式，提高工作效率。此外，史学应大力培养人们的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精神，史学应当独立于政治之外，不应成为政治的附属，不要盲目跟着西方史学界跑，要走属于自己的路。只有这样，史学的威信才有可能回升。
问：对从事俄国史研究的中国同行您有哪些建议？
答：我只想说些主要的。对中国史学家而言，苏联解体，倒退到资本主义是深刻的历史教训。苏联各级官僚昏庸无能，对西方亦步亦趋，结果在自己的人民面前威信扫地，经济改革失败又在全世界人民面前威信扫地。我想中国同行应从这一悲剧中汲取历史教训，加强对这一问题的研究。我认为，对于史学本身的发展而言，应当完善史学方法论，加强学术批评，不能盲目跟着西方史学界跑。我从内心里衷心希望俄中两国史学家加强学术交流与合作，共同努力，进一步繁荣马克思主义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