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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G11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0257-5833(2002)12-0065-05
上世纪80年代国际企业文化作为一种新兴的管理理论和管理技术的兴起，随即传入我 国，至90年代企业文化在我国掀起热潮。企业文化在我国的兴起，无疑对我国企业由计 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提高竞争能力具有巨大的推动力。同时也使中国企业具有初 步的与国际市场对话的平台。然而，毋庸讳言，在我国企业文化的建设中存在着这样那 样的问题，其中较突出的一种是文化的错位。要讨论这一问题首先我们要弄清企业文化 的文化背景和精神实质是什么。
一、企业文化是20世纪人文精神的体现
既然企业文化是一种舶来品，要考察它产生的文化背景便不能从西方文化发展的历史 入手。西方近代文化的发展可以说是人类理性精神的复归和张扬的过程。西方中世纪以 宗教神学为中心，从文艺复兴开始，便以人道主义反对封建的禁欲主义，倡导科学以反 对封建蒙昧主义。从16至17世纪，在对经院哲学的批判中，开始了人类理性文化的启蒙 。培根的唯物主义经验论打破了经院哲学的桎梏，发出了“知识就是力量”的呐喊。笛 卡尔更是鲜明地提出，理性是人的天赋本质，是人与动物的根本区别。这一时期的思想 家们无论在知识经验层面还是主体精神层面都突出强调了人类理性的作用。18世纪，法 国“百科全书派”不仅通过《百科全书》总结了自然科学的成就，有力地促进了科学发 展，而且以人类理性为最高权威，并以理性的独立精神去反对封建专制与教会的统治。 这种对理性的尊重与张扬一方面极大地推进了当时的社会进步，同时也为19世纪人类理 性王国的实现作好了充分的精神准备和舆论准备。19世纪是一个理性崇拜的时期。这种 崇拜源自科学技术推动的产业革命给人们带来的巨大的物质实惠。牛顿力学使人们对科 学技术顶礼膜拜。正是在这一时期，出现了人类理性的3座丰碑：黑格尔的《逻辑学》 、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和马克思的《资本论》。它们用理性的科学分析方法分别考察 了人类思维、自然界和人类社会发展运动的规律。理性无处不在，理性至高无上。如老 黑格尔所说：“理性是世界的灵魂，理性居住在世界中，理性构成世界的内在的、固有 的、深邃的本性，或者说，理性是世界的共性。”理性变成了宗教。
纵观西方理性主义文化的历史演进可以看出理性精神的确极大地促进了西方社会文化 的进步与发展。20世纪理性科学更是神话般的实现了人类世世代代的诸多梦想：嫦娥奔 月不再是人们美好的想象，人类在月球成功登陆；人们不仅可以改良物种，而且可以创 造出新的物种；人类甚至具有可以推动或毁灭地球的原子裂变能量等等。
然而，科学技术是把双刃剑，它使人们摆脱了宗教迷信，却又陷入对科学技术的迷信 中，在它的奴役下，人的逻辑思维能力、抽象符码的解读能力这种人脑功能的一部分获 得了超前的发展，而人的感知、情感、灵感、体验及艺术审美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变得严 重萎缩和退化。更有甚者，科学技术给人类造成的灾难和伤害，使全人类在20世纪有了 切肤的体验：两次世界大战给人类造成了深重的灾难和心灵的创伤；核武器足以毁灭全 人类12次以上，生物武器和化学武器足以灭绝整个人类；20世纪70年代以来，全球性的 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急剧激化。人类创造了科学，科学却朝着违背人类伦理、危害人类 生存的方向盲目发展。这一切给人类敲响了警钟，人们开始对近代科学理性文化进行检 讨反思，提出了质疑和批判。
反思者认为：科学技术的作用日益强大，在逐步成为社会的第一生产力的同时，由于 国家对社会的干预活动加强，科学技术的管理和运用掌握在国家政权手中，使得科学由 过去人对物的统治工具异化成了人对人的统治工具，因此在现代社会中科学技术已成了 一种新型的奴役手段和统治力量。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给人提供了丰裕的物质享受，同 时也消弥了人的精神独立性和创造性，压抑了人的个性自由。他们还认为科学理性重物 轻人，科学技术的目的在于为创造物、占有支配物提供知识，因此科学理性奉行的是“ 物道主义”，而忽视了对人的全面关注和关怀。因而，提倡从人道主义的观点重视人、 关心人、把人看作是全部历史生活方式的生产者，人们力图通过对现实的批判，加速社 会公正的实现，促进人的自由和解放。
从文化的角度发现和规定人的本质，集中表达了当代人的人性观。它在两个方面具有 历史性进步：其一，超越了从自然、神以及人的自然身体、自然生命理解人性的观念； 其二，打破了从单向角度的政治、经济、意志、理性、情感活动理解人性的思维方式。 在人类文化的视野中，人既不是纯粹的自然存在，也不是神灵的创造物；不仅如此，人 也不再被视为政治动物、经济动物、理性动物、意志动物、情感动物。人是文化的动物 。在这种理解中，人类基于实践，蕴涵政治、经济、理性、意志、情感等全部丰富性的 创造活动，形成了人的文化、人的历史、人的本质。
企业文化管理正是在这种社会文化潮流背景下产生的一种管理理论和学说。企业的文 化管理是对科学管理的扬弃。在管理科学近百年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了科学管理理论、 行为科学学派、管理科学和文化管理等阶段。前三个阶段可以说是高度发达的科学主义 在管理学中的应用和体现。科学管理直接借用了牛顿力学的原理，泰罗坚信用科学实验 的方法可以精确地计算出人与机器的最佳配合原理，人成为机器的有机组成部分。他们 成功地将科学技术引进由个人经验、意志为主宰的管理领域，使管理走上了科学的轨道 。行为科学学派似乎扭转了研究的对象，由对物的重视转向了对人的关注。然而，行为 科学是以科学心理学为基础的，同样以科学实验的方法研究机体的刺激反映规律，这里 的人不是有血有肉、感性理性融合的人的全部，而是可以作为科学实验对象的有机体， 行为学派也即成为使用科学方法和程序，观察和解释组织中人类行为的科学。管理科学 学派更是建立在控制论、系统论、信息论及计算机科学基础之上，它真正使管理走上科 学化的道路，使管理成为能够运用数理模型进行精确计算的科学，追求对管理要素进行 定量分析。然而管理中许多变量很难用数理模型进行定量分析，特别是对组织中人的管 理。尤其是六七十年代的美国在管理上追求严密化、定量化和硬科学化，并产生了“计 划和技术至上”的管理思想。在管理实践中注重战略计划、组织结构、规章制度等钢性 管理，在人的管理上实行契约化、法律化、理性化。科学主义在管理学领域成为至高无 上的准则。这种极端的准则使得美国的企业在国际竞争中的优势渐渐丧失。而日本企业 在注重向美国企业学习科学的管理理论和技术的同时，以东方人特有的整体互动的思维 方式，对员工的精神、心理等要素从文化的角度进行管理，极大地激发了员工的创造热 情，生产率大大地提高，在国际竞争中甚至超过了美国。正是在这种背景下，管理学界 对管理学领域的科学主义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在人文主义思潮的影响下，吸取管理实践 的经验、教训，企业的文化管理应运而生。
无论是从国际企业文化的发展趋势还是从管理科学自身发展的逻辑来看，企业文化管 理是人类文明高度发展的产物，是管理科学逐步走向完善的阶段。从社会发展阶段看， 它首先超越了封建的蒙昧主义，摒除了对权威的崇拜和对他人的人身依附，从而使管理 从单凭经验和个人权威的家长式的管理方法进入到依据科学的精神和方法研究管理问题 的时代。科学使它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科学在使管理走向科学的同时，也将它推向了 极端，它最大的缺陷在于高度的科学理性将企业中活生生的人蒸馏得只剩下几条干巴巴 的理性假设。企业文化管理是在高度继承科学管理的基础上的一次升华，是对科学管理 的修正和完善。它将20世纪后期人文主义的精神引入企业管理，是“人文关怀”这一世 纪末人文精神准则在企业管理中的体现。“以人为本”是文化管理最根本的特点。在企 业的文化管理中，人不仅是理性的，更是文化的。人不再是单纯的提高生产效率的手段 和工具，而成为企业的目的。在知识经济到来之际，人代替资本和稀有资源而成为企业 最为宝贵的财富，人的知识、能力、创造性是提高企业核心竞争力的决定性因素。企业 的一切管理活动都是围绕人展开的，外部的消费者取代传统的企业职权和等级制而成为 企业至高无上的权威；在内部企业要真正实现对员工的从物质到精神的全面尊重、激励 和发展。在这样的企业环境中，员工不需要再听命于内部传统的命令链，也不再把工作 看作谋生的工具，而是需要人格价值的尊重、知识能力的提高和创造的快乐。企业谋求 的是员工与企业的共同发展。文化管理既重视战略决策、组织结构、管理体制等生产经 营管理的科学性，又特别强调企业共有价值观、企业精神、企业理念的培育，使企业的 发展既有“硬”管理做支撑，又有“软”管理做保证。
由此可见，企业文化管理是进入经济时代社会高度文明的产物，它吸收了人类历史各 阶段的优秀的自然科学、人文科学和管理科学的成果，被诸多实践证明是行之有效的， 也是新经济时代的企业别无选择的选择。
二、我国企业对企业文化的错位理解和运用
企业文化作为先进的管理理论，为我国企业所运用，无疑为提升其竞争力起了重要作 用，为中国企业与世界经济对话提供了一个平台。我国企业在对文化管理的引进和运用 中是极其热心和积极的，20世纪80年代国际企业文化刚刚兴起，即引入中国，90年代形 成热潮，时至今日企业文化可谓遍地开花，所有取得成就的企业都会称自己的成绩来自 企业文化。文化甚至成为企业的一件美丽的外衣。然而，在我国的企业文化建设中，不 可避免地存在着种种问题，这集中表现为我国企业缺少长期的经营效益和生命活力，只 是昙花式的辉煌一时。其症结在于文化的错位。
1.文化管理是管理科学发展的高级阶段，它是建立在科学管理理论、行为科学和管理 的丛林阶段之上的。文化管理首先是对以往科学管理的包容，科学的渗透使管理高度科 学化。从最基础的人机配合，到各种项目的可行性研究再到发展战略的规划、制定等等 都可以进行精确的数理运算，并通过实验、观察、调查的方法实施对员工的有效激励。 这些极大地减少了决策和管理的盲目性，为企业的健康发展、竞争能力的提高提供了保 证。而我国企业曾长期被笼罩在计划经济的壁垒中，企业按国家计划完成生产任务，不 面向市场，也没有任何竞争。生产效率低下，产品质量没有保证。企业管理基本上没有 科学性可言，处在比较原始的状态。然而，随着改革开放，企业被毫不留情地逼上了市 场，而且在很多领域直接面对国际企业的竞争，犹如无助的羔羊与凶猛的狼比肩，其结 果可想而知。中国人从来知道卧薪尝胆，知耻而后勇。企业的经营管理者们不遗余力地 寻找着生产经营管理的良方。在短短的十几年里，我们走马灯似的生吞活剥了国际企业 近百年积淀的管理成果。当我们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科学管理的要义时，我们欣喜的发现 了更合胃口的企业文化，它似乎比那些艰涩麻烦的硬科学更亲近一些，似乎与传统的“ 治人治心”的儒家之道更切合。因而，中国的“儒商们”以一种近乎狂热的态度大力提 倡并积极推进企业文化的建设。企业文化成了包治百病的良方。他们不遗余力地挖掘培 育深层的企业价值观、昂扬的企业精神、与社会互利的经营理念，并强力灌输给自己的 员工，似乎是万众一心，众志成城。并以“大跃进”的精神开始了超常规、跳跃式的发 展。企业规模迅速膨胀，大企业集团声势浩大。企业一方面采用看似高度现代化的管理 的模式，一方面还大量地存在、运用着原始、落后与现代化的企业极不相称的管理观念 和管理手段。企业主要依靠一两个能人支撑，他的素质和行为往往决定着一个企业的命 运，经营管理、决策更多的是靠经验和灵感。于是“跺脚工程”比比皆是，盲目跟风蔚 然成风，企业贪大求全，缺乏科学的规划、论证和决策，甚至各项基础的管理制度都不 健全或是人为地随意制订。严谨科学的管理在东方式的浑圆融通的思维方式的融会下， 变得主观随意。曾经为西方人奉为神明的科学精神，在“儒商们”不伦不类的文化管理 中瓦解了。文化管理是以高度发达的科学管理为基础的，没有后者，前者便是空中楼阁 。这是断章取义造成的管理文化的错位。
2.在低文明基础上对高度文明成果的把握和运用，形成文化上的错位。我国是一个有 着悠久历史的国家，封建文化曾长期占据着统治地位，在以宗教法制为核心的社会结构 上形成了以君权、父权为本位，以等级制为核心的伦理关系。在意识形态领域，它又表 现为封建礼教，在精神上束缚人们。虽然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中国人民建立了社会主义的 国家，以先进的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然而，由于几千年封建传统的影响，在我们的社 会生活当中，家长作风、等级观念仍然盛行。过去由于我国实行计划经济，低水平的平 均主义抑制、掩盖了这种传统的习惯。当改革开放的大潮激荡中国大地的时候，市场经 济需要并造就了一批“企业能人”。他们领时代之先，努力钻研经营管理之道，带领广 大职工艰苦奋斗，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第一个潮头中，不仅度过了生存关，而 且雄心勃勃地大力拓展发展的空间，搭建起大型企业集团的框架，做好参与国际竞争的 准备。在管理上力求与国际接轨，引进先进的文化管理的模式。但是在我国的企业文化 管理实践中，很多人由于文化素质的制约并未真正理解文化管理是20世纪人类最新的精 神文化成果在管理学领域的运用，是在更高的文明基础上的人本主义管理。而是实用主 义地拿来，制定了企业的一系列的精神文化、行为准则、各种规章制度。把企业文化理 解成思想统治的工具和政治思想工作的武器。单方面地强力要求职工认同企业的精神文 化，遵守企业行为准则和管理制度。甚至把企业文化神话为企业宗教，让职工顶礼膜拜 。而企业对员工缺乏责任感，要么任意驱使，要么随意使其下岗。企业文化成为强权文 化。而我们的一些企业家自身既缺乏科学素养又缺乏人文主义的素养，身上经常带有与 生俱来的传统文化的一些消极因素。在领导体制上仍沿用原始家族式的管理模式，“企 业能人”是企业实际的家长，企业决策多半靠他们的经验和个人素质。这种做法在计划 经济的转型期解决推诿扯皮、效率底下等问题是有效的，但是，当企业向着现代化的方 向迈进时，这种管理方式的缺陷就暴露出来了：管理上独断专行，缺乏民主与科学的精 神；缺乏包容性，先进的管理理论和优秀的人才极易被拒斥；缺乏博大的人文情怀和对 人的尊重；更有甚者，企业文化成为某些人推行个人意志的有利武器，以文化的名义迫 使员工无条件地服从自己，并形成一种根深蒂固的企业传统，久而久之，养成了员工的 依赖心理甚至奴性人格，使员工丧失独立自主精神和创造意识。这就背离了企业文化的 精神。长此以往，企业发展必受重创，员工也会从这种文化奴役中觉醒过来，进而发出 自己的声音，使企业的内聚力出现裂痕，企业文化管理难以为继。这大概是我国许多企 业近些年高层震荡、企业发展不平稳甚至收摊倒闭的重要原因。
综上所述，可以看出企业管理不是孤立的，对国际先进管理理论的引进和吸收不能简 单地拿来生吞活剥。由于世界经济一体化，使得我国企业刚从计划经济的窠臼中脱胎出 来，即与强大而成熟的国际企业同台竞争。中国的企业和企业家们应苦练内功，在学习 借鉴外来管理技术、理论的同时，努力提高自身的科学人文素养。只有整体文明提高， 才能真正实现与世界先进管理的对话，才能不至于走马灯似地演练各种外来的技术而收 效甚微或“动作”变形。应该看到，随着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不断完善，我国的企 业和企业家们开始走向成熟。许多企业正逐步从“能人经济”的藩篱中走出来，实行企 业家群体对企业的共同治理。许多企业的创业者认识到自身的局限，而积极寻找或让位 于高素质的经营管理专业人才。乡镇企业的第二次创业，许多大企业集团的高层换血， 都说明了这点。在新一轮的企业竞争中，希望文化管理能够培育出更多的海尔式的成功 走向国际化的企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