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道家之“道”的审美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道家论文,试论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道”是中国古典美学的元范畴,也是其它美学范畴的基础。其语源学根据源自老子。作 为一个美学范畴,“道”有一个从哲学理念到主体现实生命形态欣赏,再到审美观念渐次递 变的过程。尽管对中国古典美学影响至深至巨的儒、道两派都言“道”,但“道”在儒家的 道德本体论的框架内,主要是指人道或仁道,在道家的自然本体论框架内,主要是指“无为 ”、“无己”的自然之道,二者的价值分野泾渭分明。由此所呈显的审美特征自然也迥然有 别。本文仅就道家之“道”的审美特征作一初步探讨,以就教于方家。
一 素朴
素朴是道家之“道”最典型的审美特征,也是道家美学的最高审美形态。素朴不等于质木 无文,也不是素笺一纸,而是所谓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一如天籁,自发自止。 其特点是内蕴深沉丰腴而外观本色天然,所谓看似平常却奇崛,天香国色不须脂粉者便是。 从审美角度而言,素朴首先表现为执守原生态的本性本色,消弭一切人为的意图,拒斥一切 明确的价值取向,否定一切感性的愉悦刺激,摒弃一切具有形态特征的美和为美的行为。一 言以蔽之,曰“自然”。
“道常无名,朴虽小,天下莫不臣。”[1](第32章)“道”原本是无名的,是本然自在的状 态,如同木材尚未剖割雕琢为器时无名一样。“道”虽然幽微无形,但天下却没有人能臣服 它。一切具体的存在形态最终都归于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1](第 25章)“自然”的涵义就是天然自成、自然而然,凡物莫能使之然,亦莫能使之不然。这里 不仅说“道”要法“自然”,其实天、地、人同样也要效法自然。在老子看来,一切有形自 然之物生命的最高本质,就是消解了外在力量的阻遏、祛除了外在意志的纷扰的自然之质, 由自然之道而生,又是自然之道的感性显现。故而老子又说:“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 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1](第51章)
《庄子·天道》曰:“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庄子·刻意》亦曰:“淡然无极而 众美从之”。既然朴素之美宇宙万物无一能与之匹敌,因此庄子一再吁请世人“既雕既琢, 复归于朴”[2](《山木》),自然地向人的素朴本性回归。在《齐物论》里,庄子论述了所 谓天籁。天者自然,籁者箫管,以喻自然之美。自然者,率性而动,自己而然,非有意为之 ,故谓之自然。物各自生而无所出,形殊态异而不知其所以然,美而不自以为美,故谓之天 籁。所谓“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淮南子》言“自然” 之美更是触目皆是。《俶真训》曰:“浑浑苍苍,纯朴未散,旁薄为一,而万物大优。” 《本经训》曰:“太清之始也,和顺以寂寞,质真而朴素。”《原道训》曰:“已雕已琢, 返反于朴”,“其金也,纯兮若朴;其散也,混兮若浊”,“所谓天者,纯粹朴素,质直皓 白,未始有与杂糅者也。所谓人者,偶之故,曲巧伪诈,所以俛仰于世人,而与俗交者 也。”等等。要 而言之,美在于返朴归真,求其自然。引而申之,则一切文学艺术应守持自然之美;反之, 人工雕琢,披锦列绣,反而破坏了自然质朴之美,这也就是“饰其外者伤其内”,“见其文 者蔽其质”。[3](《诠言训》)
其次,素朴表现为主体行为和心态上的清静与无为,憧憬远古时代浑沌未化的社会理想, 向往一种愚知不分无知无欲因而相安无事的道德境地,厌恶人类社会的文明与进化。一言以 蔽之,曰“无为”。
在“五千言”中,老子反复申明天的自然性和无目的性。《老子》第5章写道:“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老子以天道喻人道,认为天地对于万物无所谓人间的爱与憎、亲与疏、 仁 与不仁。万物按春夏秋冬自然而然,于雨露霜雪自生自灭。这是“自然无为”的生动写照。
在老子看来,人之有欲有为是因为人有知。人对美的追求是从人知道有美丑之别开始的, 所以要让人做到无欲无为,还必须使人无知。世人若能保持质朴,减少私欲,抛弃学问,抑 或回复到婴儿般浑朴纯真的状态,自然也就无为无欲了。可见,素朴之美最根本的主体条件 就是无欲,无欲才能无为。心如止水,自然就形存素朴了。而对于那些已经有知或已经自觉 的人,老子则为其指点迷津——主动地去追求真正达到大知的得道境界,也即清静无为的境 界,因为道的本质就是本然自在,无为无不为。得到了道,也就无所可为,以无为为为了。 老子极力反对“人多伎巧,奇物滋起”的文化自觉和审美自觉,主张“我无为而民自化;我 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1](第57章)以无为当作为,以无事 当作事,以无味当作味,将无为的原则贯彻到底,在审美上也就可以做到素朴了。
其实,老子的“无为”并非真正的“无为”。魏源《老子本义》认为,它是“非徒断之 见,托诸空言而已。”所谓“无为”,不过是“不妄为”。只有“不妄为”,才能事事必成 。对此,老子作了进一步的阐述:“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1 ](第37章)万物自化,正是自然之美得以生生不息呈现于世,“无为”就向“无不为”转化 了。
基于对素朴之美的肯定,老子、庄子激烈抨击先秦儒家的伦理、政治实践,指斥充满奢华 、伪饰之弊的礼乐社会使人异化,并销蚀了人的生命本性,因而他们断然排拒一切人工、人 力(技)染指的声色之美:“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1](第12章) “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缮性》)为了实现使人类 社会“复归于朴”的理想,庄子甚至主张“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师旷之耳,而天下始人 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 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含其巧矣。”[2](《胠箧》)
二 变易
“道”不仅“素朴”,而且还处于永不停息的循环运动变化之中,正是“道”的这种运动 变化,构成了宇宙万物的生命。因此,“变易”是“道”的第二个重要审美特征。
《老子》第40章曰:“反者,道之动。”这一命题是老子对“道”的运变规律及其特点言 简意赅的概括。所谓“反”,蕴涵有相反对立和返本复初两层意义。从第一层意义而言,“ 变”是自然的根本性质,对立面的不断相互作用,则是变的动力。这种相反相成,亦即对立 统一的观念,是老子全部思想的基础。正如《老子》所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 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1](第2章)“曲则全,枉则直,窪则盈, 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1](第22章)“万物负阴而抱阳。”[1](第42章)“将欲歙之, 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1](第36 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赢 若绌。”[1](第45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1](第58章)等等,均是阐述宇宙 间一切事物的内部存在着两种对立的因素,正是这种对立因素的相互作用,促成了事物向“ 反”方向转捩,形成了事物的运动发展。
从第二层意义而言,事物的运动发展又终将捩返至原有的基始状态,也即“道”的运动具 有循环往复的性质。“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孰知其极?其无正邪?正复为奇,善复 为妖。”[1]这就是说,事物发展到极端,就会走向它的反面,“祸与福”、“正与奇”、 “善与妖”都莫不然,这便是“物极必反”。而所谓“周行而不殆,……大曰逝,逝曰远, 远曰反。”[1](第25章)所谓“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1](第1 6章)则旨在申明变化是周而复始的,表现为来与去、张与缩的循环形式。《老子》一书虽无 一字言“变”,但“变易”的理念却弥贯全书诸多篇章之中,并时时闪烁出睿智而辩证的思 想火花。
庄子认为,由“道”衍化的物是变化的,变化的规律是各自向着对立的方面转化,因而“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 此亦一是非。”[2](《齐物论》)既如此,是亦即非,非亦即是,美亦即丑,丑亦即美。诚 然,庄子否认有绝对的一成不变的美与丑,这种观点弥足珍贵。美与丑确乎是有条件的存在 ,而且也会在一定条件下向着对立面转化,但是,如若将此推至极端,完全泯灭美丑之间的 界划,则又走向了相对主义的谬误。庄子在《秋水》篇中,十分扼要地表述了万物变动不居 的真理:“物之生也,若骤若驰,无动而不变,无时而不移。”在庄子看来,万物的变化就 是从一个“形”向另一个“形”的转变,变化只不过是形形相易的过程。以形相生相易的过 程,都有生成毁灭,人生亦然。人生在天地之间,就像阳光掠过空隙,忽然而已。而“道” 却无成与毁,所以“道”是绝对的、恒久的“全”。
易名三义:简易、变易、不易。“变易”是《易传》的核心。《易传》作者认为,一阴一 阳之所以成为自然之道,关键在于它们不断变化而难以预测。《易传》所谓“刚柔者,立本 者也;变通者,趣时者也。”[4](《系辞下》)“一阖一辟谓之变,往来无穷谓之通。”[4] (《系辞上》)“刚柔相推,变在其中矣。”[4](《系辞下》)“变而通之以尽利。”[4](《 系辞上》)“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4](《系辞上》)“参伍以变,错综其数 ,通其变,遂成天下之文。”[4](《系辞上》)等等,无一不是说明世界万事万物都是发展 变化的,没有什么永恒不变之物。变,贯穿于世间一切事物之中。因此,处于这个“变动不 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的世界,人们行动的最高原则是“唯变所适”。[4](《系辞下》 )“唯变所适”,自然之美就不会遭致扭曲;“唯变所适”,人才能创造出与“天文”相辉 映的“人文”。
《吕氏春秋》也认为,阴阳等对立力量相互作用形成的转化运动,是天道之常则。宇宙生 命循环不息,这就是永恒的道,老子所谓“归根曰复”,正是阐述了这种永恒周流的精神。 《大乐》云:“阴阳变化,一上一下,合而成章。浑浑沌沌,离则复合,合则复离,是谓天 常。”这常则使事物的变化呈现出两大特点:一是发展的起伏性:“天固有衰嗛废伏,有 盛盈蚠息;人亦有困穷屈匮,有充实达遂。”[6](《知分》)二是发展的循环性:“天道圜 ,地道方。……遂于四方,还周复归。至于主所,圜道也。”[6](《圜道》)“天地车轮, 终则复始,极则复反,莫不咸当。”(《大分》)如日夜交替、星宿推移、四时往复、物之生 成衰杀等。显而易见,《吕氏春秋》关于万物运动变化规律的认识,盖源出于老子的天道观 与《易传》的阴阳化生说。
变易的特点在书法艺术中表现得十分突出。中国书法强调对运动、变化的表现,刘熙载《 艺 概·书概》指出:“为书之体,须入其形,以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 、若起、若愁、若喜之状。”即使端正平稳的楷书,他认为也应“居静以治动”。中国书法 ,从执笔到运笔,都是富于变化的。就笔画而论,书法的点和线都是处于变化之中的。在书 法中,没有绝对处于水平或垂直方向上的点和线。所有的点和线都有着形态、体积、重量( 分量)、质感和方向上的不同变化,并显示出生动、有力的美感。
三 博大
“大”,是老子审美理想的最高境界,因为“大”就是“道”。老子说:“故道大,天大 ,地大,人亦大。”[1](第25章)把本体之“道”形容为“大”,首先是取其深厚博大、无 边无际的无限性、超越性之义。能够容纳一切、涵盖万物、融合一切不同就是真正的“大” ,这样的“大道”自然具有无限的包容性。其次,在老子那里,“大”还是一个生生不息、 充满生机、可以无限扩展的运动过程。由于老子之“大”在本体论上是一个展开的、无限的 过程,所以它作为一个审美对象,实际上是超越具体有限的形象和形式的,具有若有若无的 不确定性。故而老子说:“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1](第41章)这 里的“大音”、“大象”,是一种无限的“大”,它“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1]( 第14章),“不温不凉,不宫不商,听之不可得而闻,视之不可得而彰,体之不可得而知, 味之不可得而尝。”[7]它与天地同德,与大道并生。老子之“大”,其实已触及美与艺术 最深邃的奥秘:最高的美的存在形式莫过于没有形式或者说超越了形式,也可以说是完全突 破 了形式束缚之后纯任自然、物我两忘的状态,是表现自然生命运动本身具有的自在自为的整 体性的“大美”境界。
庄子亦极喜言“大”。他说:“夫道,覆载万物者也,洋洋乎大哉!”[2](《天地》)“道 ”,作为创始宇宙生命力,广被万物,合为一体,“洋洋乎大哉”!不但在气势上和力量上 显示出无穷的威力,而且在时空上也表现出无限与永恒。庄子对一切体现“道”的本质和特 性的大美,都以其特有的“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2](《天下》)予以虔诚的 礼赞与讴歌。《庄子·大道》曰:“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 庄子·知北游》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不但天地有大美,放眼宇宙,鲲鹏之大,“不 知其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2](《逍 遥游》)神人“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2](《逍遥游》)冥灵“以五百岁为春 ,五百岁为秋。”大椿“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2](《逍遥游》)栎社树“其大蔽 数千牛,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2](《人间世》) 大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也,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2](《秋水》)凡 此汪洋恣肆、天马行空的审美意象,都是大美的形象展现。《庄子》弘大而开旷,深远而广 阔,恍惚芒昧,没有穷尽的特色由此可见一斑。
然而,庄子所说的“大”,并不仅仅是纯粹客观对象的“大”。如果仅有客观的对象,而 没有主体的率真自由,没有独自和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视万物的主体与客体的冥和,那么, 就不可能有真正的大;没有天地和我并存,万物和我一体的物我浑一,就不可能有“大美” 与“至乐”。庄子认为,人类如果想获得永恒的“大道”,那就必须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 一,主客不分,乃至化为万物,这样才能同乎大“道”。这即是庄子著名的“物化”说。正 是在这种“物化”之中,才能达成“忘身”、“忘己”,才能达到“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 死,不知孰先,不知孰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才能“离形去知,同于大 道”[2](《大宗师》),从而达到与天地并生,与万物为一的至大至高、永恒无限的境界。
《淮南子》继承庄子美学对无限之美的追求,竭力把人们的目光引向广袤无垠的外部世界 ,要求“横八极,致崇高”,歌颂雄浑博大之美。《俶真训》说:“夫牛蹄之涔,无尺之 鲤;块阜之山,无丈之材。所以然者,何也?皆其营宇狭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又况乎以无 裹之者邪?此其为山渊之势亦远矣!……至德之世,甘暝于溷澖之域,而徙倚于汗漫之宇 ,提挈天地而委万物,以鸿蒙为景柱,而浮扬乎无畛崖之际。”此类颂“大”鄙“小”的描 写,在《淮南子》中可谓触目皆是。
“大”在秦汉审美文化中有着淋漓尽致的表现。鲁迅先生曾在《坟·看镜有感》中说:“ 遥想汉人多少闳放,……但魄力究竟雄大。”秦汉审美文化所表现出来的“大”,更主要更 突出地是一种感性的、外在的“大”,是一种空间上、体积上、直观上、物象上的“大”, 是人的感官可以强烈地直觉到的那种宏大、博大、高大、雄大,从都城风貌、宫苑气象,到 陵墓造型、雕塑品格,直至文人心态、散体大赋,闳侈钜衍,竟达无以复加的程度。
在老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这一哲学观念影响下,中国古典美学追求一种既不离 开艺术形象,又超越于具体形象,既与感觉相联,又越出感觉范围之外的无限大的意境。司 空图《二十四诗品·雄浑》曰:“大用外腓,真体内充。返虚入浑,积健为雄。具备万物, 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持之匪强,来之无穷。”那横绝太 空的超越,那具备万物的无限,简直类似于那包容万物、充塞宇宙的“至大至刚”的“道” 。“大”正是这“具备万物”、“横绝太空”的无限与永恒。而从屈原《离骚》拷问苍天的 宇宙意识,魏晋士人崇尚“微妙无形,寂寞无听”的审美理念,陆机“精鹜八极,心游万仞 ”的创作心态、刘勰《文心雕龙》中的原道精神,陈子昂《感遇》诗中的大道,以及颜真卿 、张旭、怀素等人倡导书写“无形之大象”的艺术中,我们都可以缕缕析出老庄思想的印痕 。
四 玄妙
玄妙,是“道”之精义,亦是“道”的又一个显豁的审美特征。所谓玄妙,是指“道”的 超越性(“无”)所产生的天地万物(“有”)的潜在性和创发性。
《老子》一书开篇即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 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有观其徼。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 之又玄,众妙之门。”[1]这就是说,“妙”与“徼”是“道”所具有的两个属性。“妙” 体现的是“道”的无限性、绝对性的一面,而“徼”体现的则是“道”的有限性、相对性的 一面。“妙”与“道”紧密关涉。“道”又称作“玄”。沈一贯《老子通》释曰:“凡物远 不可见者,其色黝然,玄也。大道之妙,非意象形称之可指,深矣,远矣,不可极矣,故名 之曰玄。”所以“妙”与“徼”“同谓之玄”。不过,“玄”终究更侧重于说明“道”的无 限性,与“妙”更接近。故而又说:“玄之又玄,众妙之门。”老子曾以“微妙玄通,深不 可识”称誉“古之善为道者”。[1](第15章)
庄子对“妙”也多有论述。《庄子·寓言》云:“颜成子游谓东部子綦曰:‘自吾闻子之 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鬼入,七年而天成,八 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在这里,“妙”(大妙)是求“道”者最后所达到的与 “道”相融一体的人生境界。换言之,“妙”与“道”是合二而一的东西。
作为艺术中“虚”之展开,“妙”体现了“道”的无限性,故而它必然要超越有限物象, 即“妙在象外”,更不能用“名言”来把握,即“妙不可言”。作为一种纯粹的审美把握 ,“妙”在历代诗论、文论、典论、书论、画论中均有广泛的延展与运用。兹不避其烦,援 例为证:
东汉桓谭《新论》论琴曲云:“妙曲遗声”;傅毅《舞赋》论舞云:“激楚结风,阳阿之 舞,材人之穷观,天下之至妙。”
东晋顾恺之《魏晋胜流画赞》云:“凡画,人最难;次山水,次狗马;台榭一定器耳,难 成而易好,不待迁想妙得也。”“迁想”,即超于可见形象之外的想象;“妙得”,乃“迁 想”之结果,即捕捉到对象超以象外的微妙的“神”。
南齐王僧虔《笔意赞》云:“书之妙道,神彩为上,形质次之,兼之者方可绍于古人。” 所谓“神彩”,即指书法在点画线形的自由流动中,通过超越点画线形的有限性而达到的一 种神韵无限的审美境界。它近似于诗学上所讲的“象外之象”、“韵外之致”,是主体所表 现出的一种微妙难言耐人品味的情怀意趣。谢赫《古画品录》云:“若拘以体物,则未见精 粹,若取之象外,方言膏腴,可谓微妙也。”
唐代虞世南《笔髓论》云:“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妙。 ……书道玄妙,必资神遇,不可以力求也。……心悟非心,合于妙也。……假笔转心,妙非 毫端之妙。”张怀瓘《文字论》云:“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可谓简 易之道。欲知其妙,初观莫测,久视弥珍。虽书已缄藏,而心追目极,情犹眷眷者,是为妙 矣。”
宋代郭熙《林泉高致》云:“见青烟白道而思行,见平川落照而思望,见幽人山客而思居 ,见嵩扃泉石而思游。看此画令人起此心,如将真即其处,此画之意外妙也。”这就是说, 山 水画达到了高度的真实,使人如面对真山水一般,产生一种身入其中、如行如望、如居如游 的感受。这种艺术效果并非画家有意追求的产物,而是运用高超的技法真实地描绘山水之美 的结果,所以称作“意外妙”。苏轼《答谢民师书》云:“求物之妙,如系风捕影。”严羽 《沧浪诗话》云:“盛唐诸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 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此言道出了诗歌意 象迷离恍惚、超出语意、寄于言外的审美特征:即空灵蕴藉,深婉不迫,与现实不粘不脱, 令人神往而不胶着板滞。
元揭傒斯《诗法正宗》云:“其妙者意外生意,境外见境,风味之美悠然辛甘酸咸之表 ,使千载隽永,常在颊舌。”
清代叶燮《原诗》云:“诗到至处,妙在含蓄无垠,思致微渺……”笪重光《画筌》云: “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
综上可见,“道”之玄妙的审美特征,最能体现中国的艺术精神,且影响十分久远。对此 ,朱自清先生作了颇为精辟的概括:“魏、晋以来,老庄之学大盛,特别是庄学;士大夫对 于生活和艺术的欣赏与批评也在长足的发展。清谈家也就是雅人要求的正是那‘妙’。后来 又加上佛教哲学,更强调了那‘虚无’的风气。于是乎众妙层出不穷。在艺术方面,有所谓 ‘妙篇’、‘妙诗’、‘妙句’、‘妙楷’、‘妙音’、‘妙舞’、‘妙味’,以及‘笔妙 ’、‘刀妙’等。在自然方面,有所谓‘妙风’、‘妙云’、‘妙花’、‘妙色’、‘妙香 ’等,又有‘庄严妙土’指佛寺所在;至于孙绰《游天台山赋》里说到‘运自然之妙有’, 更将万有总归一‘妙’。在人体方面,也有所谓‘妙容’、‘妙相’、‘妙耳’、‘妙趾’ 等;至于‘妙舌’指的会说话,‘妙手空空儿’(唐裴铏《聂隐娘传》)和‘文章本 天成,妙手偶得之’(宋陆游诗)的‘妙手’都指的手艺,虽然一个是武的,一个是文的。还 有‘妙年’、‘妙士’、‘妙容’、‘妙人’、‘妙选’,都指人,‘妙兴’、‘妙绪’、 ‘妙语解颐’也指人。‘妙理’、‘妙义’、‘妙旨’、‘妙用’,指哲学,‘妙境’指哲 学,又指自然与艺术;哲学得有‘妙解’、‘妙觉’、‘妙悟’;自然与艺术得有‘妙赏’ ;这种种又靠着‘妙心’。”[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