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真与辽朝的朝贡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女真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6198(2015)04-0101-10 辽代将女真人分为熟女真、生女真、介于两者之间的女真和东海女真四部[1]，并先后在女真各地建立了属国、属部制度。辽朝采取朝贡制度统辖管理各地区女真人属国、属部，但管理形式不仅因地因部有所不同，而且辽朝前期和后期也有重要变化。本文通过考察四部女真与辽朝的朝贡关系及其变化，进而探讨辽朝与女真各部的政治关系与统辖实态。 一、熟女真属国、属部与辽朝的朝贡关系 熟女真居住在辽东半岛与辽河流域，其分布范围南至渤海海峡(今旅顺口一带)，东到鸭绿江东西，北达今开原一带，西抵辽河流域。这部分女真人户在辽朝各州县著籍，被称为“系辽籍女真”，又称为“熟女真”。主要有曷苏馆女真、鸭绿江女真与南、北女真等。 曷苏馆女真，是耶律阿保机最早征服并迁到辽东半岛今盖州、后迁至金州一带的女真人。①《三朝北盟会编》卷3曰，阿保机“虑女真为患，乃诱其强宗大姓数千户，移至辽阳之南”[2]。可知辽建国前就已经有数千户女真人居住在辽东半岛，其后人口繁衍，成为辽代熟女真中人数较多、社会发展程度较高的部分，辽朝设有曷苏馆女真国大王府。查阅史籍，仅辽中期38年间曷苏馆女真有8次朝贡，现统计如下页表1。 从表1内容看，圣宗开泰四年(1015)，“曷苏馆部请括女直王殊只你户旧无籍者，会其丁入赋役，从之”[3]。这表明此时的曷苏馆女真人对辽朝承担一定赋税，《契丹国志》曰熟女真“耕凿与渤海人同，无出租赋”[4]。曷苏馆女真较一般熟女真社会发展水平则更为进步一些，按丁入赋役，则说明辽朝对曷苏馆女真的统辖关系较为紧密。自辽建国前迁到辽东半岛的曷苏馆女真经过百年发展已经处于文明社会的边缘，或已迈入文明社会的门坎。辽前期不见曷苏馆部女真朝贡活动的记载，这可能与辽朝前期以东京辽阳府管辖境内曷苏馆部女真朝贡事务有关，即辽前期曷苏馆女真可能是诣辽阳府朝贡，随着曷苏馆女真社会逐渐脱离原始形态，曷苏馆女真国大王府主要由管理诸熟女真大王府事务的地方官署——女真详稳司管辖，朝贡只是一个辅助的统辖形式。 圣宗开泰元年(1012)，曷苏馆女真诣捺钵朝见契丹皇帝实属事出有因。统和二十八年(1010)，高丽国发生西京留守康肇弑君易主事件，《辽史·高丽传》记载： 五月，高丽西京留守康肇弑其主诵，擅立诵从兄询。八月，圣宗自将伐高丽，报宋，遣引进使韩杞宣问询。询奉表乞罢师，不许。十一月，大军渡鸭渌江，康肇拒战于铜州，败之。……驻跸于城西佛寺。高丽礼部郎中渤海陀失来降。遣排押、盆奴攻开京，遇敌于京西，败之。询弃城遁走，遂焚开京，至清江而还。二十九年正月，班师。[5]
圣宗亲征高丽之事，对居地邻近高丽的女真各部影响很大。开泰元年正月，“癸未，长白山三十部女直酋长来贡，乞授爵秩。甲申，驻跸王子院。丙戌，望祠木叶山。丁亥，女直太保蒲捻等来朝。戊子，猎于买曷鲁林。庚寅，祠木叶山。辛卯，曷苏馆大王曷里喜来朝”。女真各部首领亲自至捺钵朝贡，这可能与契丹皇帝的要求有关。这年圣宗诏高丽王询来朝，但“高丽王询遣田拱之奉表称病不能朝，(圣宗)诏复取六州地”[6]。于是又围绕辽朝索要鸭绿江以东六州之地问题，辽再次对高丽开战。开泰五年至八年，辽军连年出兵征讨高丽，直到开泰八年(1019)十二月“高丽王询遣使乞贡方物，诏纳之”[7]。辽与高丽的关系才得以缓和，重新恢复良好的关系。在这期间，曷苏馆女真三次遣使朝贡，其中在辽出大军征讨高丽的开泰八年，曷苏馆女真惕隐阿不葛先后两次至捺钵朝贡。 圣宗太平六年(1026)十月，契丹皇帝游幸至辽河，曷苏馆诸部酋长皆往捺钵朝见。十二月，“曷苏馆部乞建旗鼓，许之”[8]。重熙十年(1041)十月曷苏馆首领的朝贡，与属国长官的任命有关，“庚寅，以女直太师台押为曷苏馆都大王”。这应是一次比较特殊的任命，辽朝以少数民族担任的属国、属部官员一般是世袭制，这次另外任命女真太师台押为曷苏馆女真国大王府的都大王应有非同一般的原因，然史籍无载。曷苏馆女真一直臣服辽朝，谨守臣礼。直到辽末，女真起兵反辽，建立金朝后，在同族人的号召下曷苏馆女真叛辽，天祚帝天庆六年(1116)十一月，“东面行军副统马哥等攻曷苏馆，败绩”[9]。从此，曷苏馆女真结束了对辽朝200年的臣服。 另外，从表中内容看，辽朝册封熟女真属国、属部官员的称号主要有：大王、都大王、惕隐、太师等。大王、都大王，为属国长官名号，惕隐为契丹官号，太师则为汉人官号。 鸭绿江女真，分布在鸭绿江中下游东西地区，包括今辽宁丹东和吉林通化的东部地区、朝鲜平安道和慈江道的西北部地区。高丽国称之为“西女真”“西北女真”②。辽太宗会同三年(940)二月，“乙卯，鸭渌江女直遣使来觐。”翌年，再次遣使朝贡。[10]大约辽于这年设置鸭绿江女真大王府。此后便不见鸭绿江女真朝贡活动的记载，这或许与其同时又向北宋进行朝贡有关。[11]圣宗统和年间辽朝连续几次出兵征讨东部女真，这期间，辽于统和九年(991)二月在鸭绿江女真人地区“建威寇、振化、来远三城，屯戍卒”[12]。三城位于今辽宁丹东九连城东鸭绿江中黔定岛上及江口一带，兵事隶属东京统军司。统和十年十二月以东京留守箫恒德等伐高丽。翌年正月，高丽王治遣朴良柔奉表请罪，圣宗“诏取女直鸭渌江东数百里地赐之”[13]。鸭绿江女真的事迹，便不再见于《辽史》记载。但鸭绿江女真之东，朝鲜半岛东北部濒海地区的长白山三十部女真于圣宗太平元年(1021)尚遣使朝贡，由此看来，鸭绿江女真的朝贡活动可能淹没在史籍中没有记载部名的女真朝贡活动中了。 南、北女真主要在圣宗时形成，这一时期除了归附辽朝的女真部落，圣宗几次大规模讨伐女真，俘获大量的女真民户，将其安置到东京道下属的各州县区划之内，分南北两部分设官建制统辖之。南女真，分布在卢州(今辽宁盖州熊岳城)、归州(今辽宁盖州熊岳城西南)、苏州(今辽宁金州)、复州(今辽宁复州)，辽设南女真国大王府，兵事隶属于南女真汤河司。北女真，分布在韩州(今辽宁昌图八面城东南古城址)、肃州(今辽宁昌图)、安州(今辽宁昌图四面城古城)、咸州(今辽宁开原老城)、同州(今辽宁开原南中固镇)、银州(今辽宁铁岭市)、双州(今辽宁铁岭西60里古城子村)、辽州(今辽宁新民东北58里辽滨塔村)，辽设北女真国大王府，兵事隶属于设在辽州的北女真兵马司。③南、北女真国大王府几乎没有朝贡活动，仅圣宗统和八年(993)有“北女直四部请内附”的记载，此时正是圣宗征服反叛女真的战争期间。从辽朝设置“南女真汤河司”“北女真兵马司”对南、北女真进行统辖看[14]，这部分女真不向辽廷朝贡，是因为辽朝对其统治较为严密，属国统辖机制已经处于由羁縻制向直接统辖的过渡阶段。 二、非熟女真亦非生女真属国、属部与辽朝的朝贡关系 这部分女真人居住在鸭绿江上游、图们江上游、粟沫江(第二松花江)和辉发河流域，其分布范围在咸州(今辽宁开原)东北，北达拉林河以南，东到长白山，西到今吉林中部。尽管这部分女真人基本不在州县区内居住，但亦著辽籍，被视为“非熟女真亦非生女真”，主要有铁骊女真、黄龙府女真、达卢古部女真、回跋女真、顺化女真等。 铁骊女真，即唐代的铁利靺鞨部，入辽后，靺鞨改称为女真。926年初，在契丹建国十年后，太祖耶律阿保机亲率大军东征灭亡了渤海国。二月，“丁未，高丽、沿着
貊、铁骊靺鞨来贡”[15]。其时辽太祖阿保机正在忽汗城(渤海上京，今黑龙江省宁安县)，居渤海国之北的铁骊靺鞨在渤海灭亡后的第一时间便赶来向辽太祖表示臣服。渤海国灭亡后，打通了北部和东部沿海地区女真部落与辽朝之间的通道，辽太祖天显元年(926)以后，铁骊对辽的朝贡活动一直延续至辽末。 铁骊对辽朝的朝贡活动可以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前期从辽太祖天显元年(926)到辽穆宗应历三年(953)，共27年。在此期间铁骊向辽朝贡14次，辽遣使至铁骊仅1次，即辽太宗天显十二年(937)九月，“遣使高丽、铁骊”[16]。在铁骊与辽朝建立臣属关系的初期，铁骊的朝贡活动还不规律，到太宗天显十二年辽朝遣使至铁骊之后，铁骊对辽的朝贡活动开始频繁而有规律，多数时间为每年向辽遣使朝贡一次，估计这次辽使到铁骊部，奉旨于其地设置了“铁骊国王府”。史家笔下记载了铁骊女真频繁且较有规律的朝贡活动，说明铁骊女真是到捺钵向契丹皇帝朝贡，这一时期辽朝是由中央管理属国、属部的朝贡事务。 然而辽穆宗应历四年(954)到辽圣宗统和九年(991)，铁骊骤然停止了对辽朝的朝贡活动，从史籍记载看在这一时期铁骊女真加入到女真对北宋王朝朝贡的队伍中。[17]直到辽圣宗统和九年(991)二月，辽朝在鸭绿江下游入海口一带“建威寇、振化、来远三城，屯戍卒”[18]，切断了女真人向宋朝贡的路线，铁骊女真才又恢复对辽朝的朝贡。铁骊女真停止对辽朝贡38年，日本学者日野开三郎认为这是由于这一时期铁骊受兀惹部(渤海遗民)阻止的原因。[19]但日野开三郎没有言明依据什么，其原因尚待探讨。然从铁骊女真自行停止对辽朝贡，辽朝无任何举措进行干预看，说明辽朝对属国属部朝贡制度的管理还较为疏松。 辽圣宗统和十年(992)到天祚帝天庆四年(1114)，是铁骊女真对辽朝进行朝贡活动的后期。其中从圣宗统和十年到开泰八年(992-1019)的27年间，铁骊部遣使朝贡15次，保持着比较规律的朝贡活动。圣宗太平二年(1022)以后，铁骊女真对辽朝的朝贡次数明显减少，间隔时间变长，圣宗太平三年到辽末的90余年中，铁骊向契丹皇帝共朝贡4次，第一次间隔25年，第二次间隔35年，第三次间隔13年，第四次间隔6年。这种现象与辽朝管理属国、属部朝贡制度的形式发生重大变化有直接关系，圣宗后期，将属国属部的管理权转入地方统辖体系，其朝贡事务主要由地方政府管辖，属国属部不必每年(或几年)到捺钵向契丹皇帝朝贡。但在铁骊国王府长官去世、新任铁骊国王继任时，还是要到捺钵向契丹皇帝朝贡，或继任者本人来，或遣使来朝。《辽史·兴宗纪》记载，兴宗重熙六年(1047)，“铁骊仙门来朝，以始如贡加右监门卫大将军”。这里“始如贡”，当是新铁骊国王继任后第一次朝贡。铁骊国王府的朝贡事务由黄龙府管理，铁骊女真到黄龙府贡纳方物，由黄龙府征调铁骊女真的属国军出兵助战，如兴宗重熙九年(1040)，“十一月甲子，女直侵边，发黄龙府铁骊军拒之”[20]。因此，后期铁骊女真到辽内地朝贡次数锐减，并不是辽朝对铁骊统辖减弱，反而是由于辽朝将铁骊纳入地方统治体系，对铁骊统治更加强化的结果。 黄龙府女真和达卢古部女真同时开始向辽廷进行朝贡，《辽史·太宗纪上》记载，天显三年(928)，“黄龙府罗涅河女直、达卢古来贡”。这一年辽朝将东丹国由牡丹江地区迁往辽东半岛，北面的女真各部开始与辽朝接触，于是契丹统治集团开始大规模经略女真地区，故而女真各部纷纷归属辽朝。顺化女真与回跋女真归附辽朝的时间也应在此前后，《辽史》记载太宗朝女真各部朝贡活动十分频繁，可惜大多没有明确记载是哪个部，此二部当在其中。史籍明确记载顺化女真与回跋女真朝贡的时间是在景宗、圣宗朝，《辽史·百官志二》北面属国官条下记载：“女直国顺化王府，景宗保宁九年，女直来请宰相、夷离堇之职，以次授者二十一人。”圣宗统和八年(989)，“女直宰相阿海来贡，封顺化王”。《辽史·圣宗纪》记载开泰八年(1019)，“回跋部太师踏刺葛来贡”[21]。从初次记载顺化女真与回跋女真的事迹时，辽朝已经在其地建立王府，女真首领出任太师、宰相、夷离堇等官职，也间接说明两部归附辽朝的时间要早于景宗朝和圣宗朝。 辽朝在这一地区设置的属国、属部有铁骊国王府、黄龙府女真部大王府、达卢古国王府、女直国顺化王府、回跋部节度使等，契丹皇帝册封各属国、属部女真首领的官号有太师、太保、宰相、右监门卫大将军、都监、夷离堇、详稳等。据《辽史·道宗纪》：太康八年(1082)“三月庚戌，黄龙府女直部长术乃率民内附，予官，赐印绶”。由此推测辽朝在封授女真属国、属部官员时，可能授以印绶。然而史籍记载只见此一例赐印绶，因此也有另一种可能，黄龙府女直部长术乃率民内附，不再为属国、属部官员，而是转为一般地方行政官员。 辽朝末年，这一地区是完颜氏生女真部落联盟势力扩张的地区。天祚帝乾统三年(1103)十二月铁骊女真叛归生女真完颜阿骨打。其后，在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的前夜，达卢古部也叛归生女真，“达鲁古部实里馆来告曰：‘闻举兵伐辽，我部谁从？’太祖曰：‘吾兵虽少，旧国也，与汝邻境，固当从我。若畏辽人，自往就之’”[22]。黄龙府是辽朝北方重镇，在其控制比较严密地区的黄龙府女真和辉发河流域的回跋女真、顺化女真，或许在阿骨打军队攻占了这一地区后才归附金朝。 三、东海女真属国、属部与辽朝的朝贡关系 东海女真，又曰濒海女真，分布范围南抵高丽国北境，东至日本海，北到今俄罗斯的滨海南部地区，西至清川江一带。主要有长白山三十部女真、蒲卢毛朵部女真、濒海女真。 长白山三十部女真，高丽国称之为“东女真”、或“东北女真”。分布在长白山以东，高丽国东北的咸兴平野一带，地处东部沿海的长白山三十部女真地区，距离辽朝内地甚远，且地多山阻隔，辽朝建立后，长白山三十部女真何时开始遣使朝贡，无明确记载。然太宗天显三年(928)将牡丹江流域的渤海人整族迁到辽东半岛，这在当时是很大的事件，对朝鲜半岛上的女真部落不能不产生较大的影响，太宗时期众多遣使朝贡的女真部落中可能有长白山以南濒海地区的女真部落，从辽朝前期并未在长白山三十部女真地区设置属国或属部看，这一地区的女真人与辽朝的朝贡关系比较疏松。查阅《辽史》，有辽一代始终有不冠部名前来朝贡的女真部落，因此即便是没有明确记载长白山三十部女真前来朝贡，也不能确定该部在辽前期没有遣使朝贡。另外，该部女真与辽朝关系较为疏松的另一个原因是，自宋朝建立后，长白山三十部女真一直积极由海路向北宋朝贡。[23]直到辽圣宗时期，为了切断女真人与宋朝的联系，出兵东征女真，开泰元年(1012)，“长白山三十部女直酋长来贡，乞授爵秩”[24]。辽朝于其地设置长白山女真国大王府，将其纳入属国统治体系，标志辽朝对这一地区女真部落统辖加强。圣宗太平元年(1021)“东京留守奏，女直三十部酋长请各以其子诣阙祗候。诏与其父俱来受约”[25]。这里提供了两个信息，一是长白山女真国大王府由东京留守司统辖。二是开泰年间辽与高丽之间关于鸭绿江以东六州地之争，导致辽连年出兵讨伐高丽。在平息争端之后，辽朝对与高丽比邻而居的长白山三十部女真与高丽的关系十分重视，“女直三十部酋长请各以其子诣阙祗候”是为了向契丹皇帝表明臣服与忠心，但圣宗仍要求酋长们“俱来受约”。之后，史籍不见冠有“长白山三十部女真”或“长白山女真国大王府”前来朝贡的记载，推测该属国可能诣东京朝贡，或史籍阙载其名。 蒲卢毛朵部女真，分布地在长白山三十部女真之北，图们江支流海兰河流域直到东部濒海处。圣宗统和十四年(996)，萧恒德“为行军都部署，伐蒲卢毛朵部”[26]。辽朝这次出兵后，估计在蒲卢毛朵部地区建立了朝贡制度，或许此时于其地设蒲卢毛朵大王府。《辽史》中再见蒲卢毛朵部已是圣宗太平六年(1026)，“蒲卢毛朵部多兀惹户，诏索之”。这是辽朝处理朝贡制度成员间人口问题的事件，即辽属部不得收留或掠夺其他属部的人口，蒲卢毛朵部中有许多兀惹户，无论是什么理由都要交出来。大约是为这件事，第二年正月，圣宗至混同江(松花江与嫩江合流处)春捺钵时，“蒲卢毛朵部遣使来贡”。三月，辽廷命“蒲卢毛朵部送(兀惹人户)来州收管”[27]。此后，这类事件还有发生，兴宗重熙十年(1041)，“诏蒲卢毛朵部归曷苏馆户之没入者使复业”。从上面讨论蒲卢毛朵部朝贡活动看，该部似乎并不是以诣捺钵朝贡为主，但《辽史·兴宗纪》载：重熙十二年五月，“斡鲁、蒲卢毛朵部二使来贡失期，宥而遣还”。这又表明蒲卢毛朵部要遵守规定的朝贡时间，从史书记载看该部朝贡活动在兴宗朝略多些，有4次，之前圣宗朝1次，之后道宗朝2次。因此，这里所说的“失期”，当是辽帝因特殊事情召见蒲卢毛朵部，使者没有按照规定时间到达捺钵(其时辽帝在南京，今北京市)。第二年，兴宗“遣东京留守耶律侯哂、知黄龙府事耶律欧里斯，将兵攻蒲卢毛朵部”。接着，重熙十五年(1046)二月，“蒲卢毛朵界曷懒河户来附，诏抚之”。四月，“蒲卢毛朵曷懒河百八十户来附”[28]。这些事件应有一定关联。辽道宗时期，北部的生女真日益兴起，并不断向东部发展势力，《金史·世纪》记载：“景祖稍役属诸部，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之属，以至五国之长，皆听命。”道宗寿隆三年(1092)八月，“蒲卢毛朵部长率其民来归”。可能在生女真攻势下，蒲卢毛朵部酋长率领部分部民投附辽朝州县地区。同年十月，“蒲卢毛朵部来贡”[29]。这是蒲卢毛朵部的最后一次朝贡。 此外，濒海女真，史书中记载极少，具体分布地点不详。辽圣宗初年，连年出兵讨伐东部地区女真各部，统和四年(986)辽大军“讨女直所获生口十余万，马二十余万及诸物”[30]。两年后，濒海女真开始向辽廷进行朝贡。《辽史·圣宗纪》记载，统和六年(988)八月，“濒海女直遣使速鲁里来朝”。辽朝设置濒海女直国大王府，隶属咸州兵马司。 大约在道宗后期，生女真部落联盟已控制了图们江以东以北的濒海地区，这一地区女真属国、属部与辽朝的朝贡关系也随之中断了。 四、生女真属部与辽朝的朝贡关系 生女真分布在粟沫江之北和宁江州(今吉林松原)东北，南到拉林河，东到今俄罗斯的滨海地区，北到今黑龙江依兰一带，西至松嫩平原，“地方数千里，户口十余万，无大君长，立首领，分主部落。地饶山林，田宜麻谷，土产人参、蜜蜡、北珠、生金、细布、松实、白附子，禽有鹰、鹯、海东青之类，兽多牛、马、麋、鹿、野狗、白彘、青鼠、貂鼠”[31]。这一地区的女真部落不著辽籍，谓之“生女真”。 辽朝中期以前，生女真一直处于分散的氏族部落阶段，各部互不统属。辽圣宗时期，以阿什河流域(黑龙江省阿城市一带)为中心的生女真完颜部逐渐发展起来，完颜部酋长完颜石鲁“稍以条教为治，部落寝强。辽以惕隐官之”[32]。得到辽朝的封赐后，完颜石鲁借辽威，“耀武至于青岭、白山，顺者抚之，不从者讨伐之，入于苏滨、耶懒之地，所至克捷”[33]。青岭，为今张广才岭；苏滨，为今绥芬河地区；耶懒，在吉林东南，东滨日本海之地。[34]到其子完颜乌古乃继任完颜部酋长后，“稍役属诸部，自白山、耶悔、统门、耶懒、土骨论之属，以至五国之长，皆听命”[35]。统门，为今图们江流域；五国，为今黑龙江依兰一带。辽道宗时期，完颜乌古乃初步建立起以完颜部为中心的生女真军事部落大联盟。辽道宗咸雍年间(1065-1071)，辽朝以生女真部落联盟长完颜乌古乃为生女真部族节度使。《金史·世纪》记载： 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畔辽，鹰路不通。……景祖(乌古乃)阳与拔乙门为好，而以妻子为质，袭而擒之，献于辽主。辽主召见于寝殿，燕赐加等，以为生女直部族节度使。辽人呼节度使为太师，金人称“都太师”者自此始。辽主将刻印与之。景祖不肯系辽籍，辞曰：“请俟他日。”辽主终欲与之，遣使来。景祖诡使部人扬言曰：“主公若受印系籍，部人必杀之。”用是以拒之，辽使乃还。既为节度使，有官属，纪纲渐立矣。[36] 辽设置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后，生女真对辽朝的朝贡活动当以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所辖生女真诸部为主。辽朝中期已经比较清楚了女真各部的名称，故我认为辽道宗以后，《辽史》中没有冠具体部名的记载，如“女真遣使来贡”、“女真贡良马”，主要是指生女真部族节度使辖部的朝贡活动。现将这部分女真朝贡活动统计如下：
将表2和表3综合起来看，记载重合的朝贡活动有2次，其中《辽史·天祚帝纪》记载乾统三年“女直函萧海里首，遣使来献”。在《金史·世纪》记载为乾统二年，穆宗使阿离合懑献萧海里首于辽，并亲自“朝辽主于渔所，大被嘉赏，授以使相，锡予加等”。渔所，即辽朝的春捺钵。《金史》又记载穆宗于次年二月还生女真部，十月卒。从《金史》记载穆宗朝贡事项与往返时间都比较明确看，应是《辽史》记载有误。除此2次之外，《辽史》记载女真朝贡还有11次，《金史》记载完颜部朝贡13次，其他生女真部朝贡5次，总计31次。 《辽史·天祚帝纪》载：“(天庆)二年春正月己未朔，如鸭子河。丁丑，五国部长来贡。二月丁酉，如春州，幸混同江钩鱼。界外生女直酋长在千里内者，以故事皆来朝。适遇‘头鱼宴’，酒半酣，上临轩，命诸酋次第起舞，独阿骨打辞以不能。谕之再三，终不从。”这里明确说明当契丹皇帝到春捺钵时，生女直酋长在千里内者都要来朝贡。所谓“故事”，说明至少辽朝后期已经形成这种制度。查《辽史》，辽后期契丹皇帝活动的春捺钵主要在混同江流域。从《辽史》记载女真朝贡时间看，多是在冬春时节。从上面二表统计内容看，女真朝贡以到春捺钵朝见契丹皇帝为多，《金史》记载中女真朝贡有2次与辽边将、统军司有关。还有一次未能成行的朝贡，道宗咸雍八年(1072)，五国没撚部谢野勃堇畔辽，鹰路不通，景祖伐之，击败没撚部军后，景祖“即往见辽边将达鲁骨，自阵败谢野功。行次来流水，未见达鲁骨，疾作而复，卒于家”[37]。据此或可以说明生女真部几乎每年都向辽廷朝贡，遇有特别事件，如大安七年(1091)女真内部发生纷争，完颜部生女真部族节度使遣使朝贡达5次之多。 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向辽朝纳贡的物品主要是马匹、土产，为契丹皇帝围猎提供猎人。契丹皇帝每岁至秋捺钵，入秋山，“女真常从，呼鹿、射虎、搏熊，皆其职也。辛苦则在前，逸乐则不与”[38]。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完颜阿骨打“其弟吴乞买、粘罕、胡舍等尝从猎，能呼鹿、刺虎、搏熊。上喜，辄加官爵”[39]。生女真之北五国部地区出产“小而俊健，能擒鹅鹜”的海东青，契丹皇帝与贵族酷爱之，生女真景祖乌古乃因为辽擒获反叛的五国蒲聂部节度使拔乙门，打通了鹰路，“献于辽主。辽主召见于寝殿，燕赐加等，以为生女直部族节度使”[40]。从此为辽朝维护鹰路畅通成为生女直部族节度使一项重要的职责，如前引史料所言，景祖最后也是在维护辽朝鹰路的战场上“被重铠，率众力战”，疾作而卒。 据表三，辽朝向生女真地区遣使16次，其中与维护鹰路有关6次，与追讨叛民和叛将有关3次，与调停生女真内部纷争1次，任命生女真部族节度使1次，指责生女真不当行为4次，还有1次目的不详。但史籍记载辽朝实际遣使到生女真地区的次数远超过16次，由于五国部对辽时附时叛，契丹人“岁岁求之女真，女真至五国，战斗而后得，女真不胜其扰”[41]。辽朝“岁遣使者，称天使，佩银牌自别，每至女真国，遇夕，必欲美姬艳女荐之枕席。女真旧例，率输中下之户作待国使处，未出适女待之，或有盛色而适人者，逼而取之，甚至近贵阀阅高者，亦恣其丑污，屏息不敢言”。这些辽朝廷派来的官员在生女真部落“需求无厌”，“多方贪婪，女真浸忿之”[42]。及天祚嗣位，责贡尤苛。“天使所至，百般需索于部落，稍不奉命，召其长加杖，甚者诛之，诸部怨叛”[43]。由此可见，属国、属部地区即便是设生女真部族节度使这类羁縻朝贡制度地区，契丹统治集团也是百般索取。 生女真地区多山林，物产丰富，其中珍品如北珠、人参等为契丹贵族所珍爱。女真人携采集而来的各种物产到辽朝在边州开设的榷场，换取粮食、布帛和生活中需要的手工业制品。《契丹国志·天祚皇帝上》记载： (宁江)州有榷场，女真以北珠、人参、生金、松实、白附子、蜜蜡、麻布之类为市，州人低其直，且拘辱之，谓之“打女真”。[44] 应该说，榷场贸易与生女真人的社会生活密切相关，它也是吸引生女真归附辽朝，进行朝贡活动的一个重要原因。辽朝统治集团在与生女真人之间的榷场贸易中的“打女真”行径，极大地伤害了生女真人，促使女真人与辽朝统治集团之间民族矛盾日益加深。 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有较大的自治权。辽天祚帝乾统二年(1096)，萧海里叛，“啸聚为盗，未旬日间，有众二千余，攻陷乾、显等数州。诸道发兵捕讨，累战不胜，潜率众奔生女真界，就结杨割太师谋叛。诸军追袭至境上，不敢进，具以闻。北枢密院寻降宣箚子付杨割一面图之。杨割迁延数月，独斩贼魁解里首级，遣长子阿骨打献辽，余悉不遣，绐云：‘已诛绝矣。’随行妇女、鞍马、器甲、财物，给散有功之人充赏。辽不得已，反进杨割父子官爵”④。可见辽朝军队不能随意进入生女真部族辖地，虽朝廷重犯进入生女真地，也必须由女真人去捕捉。但辽朝为维持地方稳定，有权干预、平息生女真属部内部的部落纷争。如在完颜部攻打阿疎部时，阿疎诉于辽，“辽遣奚节度使乙烈来”，命生女真部族节度使盈歌“凡攻城所获，存者复与之，不存者备偿”，且征马数百匹。[45]对于辽朝统治者来说，维护地区稳定的统治秩序是最为重要的事，若生女真部族平定了本地区发生的骚乱，也会受到辽朝的嘉奖。如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劾里钵平定了辖区内麻产等女真部落的叛乱，擒获麻产，“献馘于辽”，辽授生女真部族贵族盈歌、阿骨打、辞不失、欢都等人以“详稳”官职。[46] 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在诣捺钵朝贡的同时，也受地方政府管辖。南宋人史愿《亡辽录》记载：“长春路则黄龙府兵马都部署司、咸州兵马详稳司、东北路都统军司。镇抚女真、室韦。诸部所在分布诸番与汉军，咸以爪牙相制。”[47]生女真属部事务主要由咸州详稳司管辖。辽“沿边诸帅如东京留守、黄龙府尹等，每到官，各管女真部族依例科敛，拜奉礼物各有等差”[48]。辽朝时常派官到生女真地通问，生女真部落贵族也经常到咸州官府言事，如完颜颇剌淑、阿骨打在继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之前，都曾多次到辽朝府州官衙。《金史·世纪》曰：劾里钵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时，“凡有辽事，一切委之肃宗(颇刺淑)专心焉。凡白事于辽官，皆令远跪陈辞，译者传致之，往往为译者错乱。肃宗欲得自前委曲言之……以草木瓦石为筹，枚数其事而陈之……所诉无不如意”[49]。生女真部族内部有人对节度使不满，亦可到咸州详稳司申诉。如阿骨打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时，“并吞诸邻近部族，有赵三、阿鹘产大王者，拒之不从，阿骨打掳其家。二人来诉于咸州详稳司，送北枢密院”。阿骨打得知后，天庆三年(1113)三月，“带五百余骑，径赴咸州详稳司，吏民惊骇。明日，拥骑赴衙引问，与告人赵三、阿鹘产等并跪问于厅下，阿骨打隐讳不伏供，祈送所司取状。一夕，领从骑归去，遣人持状赴详稳司云：‘意欲杀我，故不敢留。’自是追呼不复至，第节次申北枢密院，辽国亦无如之何”[50]。由此可知，咸州详稳司对生女真部族内部诉讼事务有裁判权，若有重大争议须申报到辽朝最高军政权力机关——北枢密院裁决。上面列举的是辽末之事，此时阿骨打已经决意反辽，才敢率人骑马闯入咸州，后来又不辞而别，追呼不至。金末，东北路都统军司对生女真属部亦有军事监管职责，世祖时生女真内部纷争不断，“太祖以事如辽统军司”[51]，当是去汇报平定腊醅、麻产、乌春诸部纷争之事宜。天祚帝天庆元年(1111)，东北路统军使萧兀纳就上书建议：“臣治与女直接境，观其所为，其志非小。宜先其未发，举兵图之。”[52]在生女真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前后，东北路统军司具有防御生女真反叛的军事职能。[53] 女真人与辽朝的朝贡关系始于辽太祖天显元年(926)，一直保持至辽末天祚帝天庆四年(1114)。辽朝对前来朝贡的女真部落酋长授官号、赐赏物，进而建立属国、属部建置。辽朝对各种属国、属部统辖关系有所不同，居住在辽东半岛与辽河流域的熟女真属国、属部自金初便被纳入地方府州统辖体系，其他地区的女真属国、属部，从圣宗时期开始逐步被纳入地方府州统辖体系，或由中央与地方双重管辖。辽初女真朝贡活动十分频繁，女真各部绝大部分皆至契丹皇帝所在的捺钵进行朝贡，随着辽朝逐步将管理女真属国、属部朝贡活动的职责移交地方府州，史籍中关于女真朝贡活动的记载逐渐减少。分布在州县地区的各女真属国、属部主要由地方政府统辖，不再诣捺钵行朝贡，如果辽朝对其还是实行羁縻统治，或许是诣府州朝贡。州县之外地区的生女真部和分布在州县边缘地区的铁骊女真部一直诣捺钵朝贡，同时亦受地方府州、统军司管辖节制。道宗咸雍五年(1069)辽规定女真岁贡马万匹。并言：“以故群牧滋繁，数至百有余万，诸司牧官以次进阶。”[54]这似乎暗示辽朝对女真人的统治比较稳定。因此，在史籍记载女真人朝贡活动频繁的时期，并不是辽朝对女真人统治严密的反映，而是女真部落处于分散状态、各自为政的反映。同样，道宗、天祚帝朝大部分女真不再朝贡的现象，也不是辽朝对女真人统治疏松的反映，而是辽朝对女真统治的形式由羁縻统辖体制向一般行政建置管理体制转变的反映。 ①今地参见张博泉、苏金源、董玉瑛：《东北历代疆域史》，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80年，第139页。 ②分布在朝鲜半岛东北部的鸭绿江女真(西女真)与后文论及的长白山三十部女真(东女真)、铁骊女真，与高丽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交往关系，参见拙文：《女真与北宋的朝贡关系研究》，《邓广铭教授百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 ③以上均参见《辽史》卷46《百官志二》。今地参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释文汇编·东北卷》，北京：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88年。以下文中今地未出注者均参见该书。 ④叶隆礼：《契丹国志》卷9《道宗天福皇帝》，将此事系于寿昌(隆)二年，误。杨割太师即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完颜盈歌。阿骨打父亲是第二任生女真部族节度使完颜劾里钵，劾里钵是盈歌的兄长，因此盈歌与阿骨打是叔侄关系，非父子关系。而且，《金史》卷1《世纪》记载，杀海里(解里)之后，盈哥派遣阿里合懑献首于辽，并非是阿骨打。见该书第92-9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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