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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
2005年10月1日,南通首富陈保存父子突然失踪,舆论大哗,人心惶然。
陈保存,南通宝港油脂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其子陈剑,宝港油脂总经理。宝港油脂,最近3年销售额45亿元,资产总额13亿元,“中国民营企业500强”之一,省级龙头企业,全国食用油行业老四,2003年南通市民营企业经济总量和综合实力排名第一位。
2005年10月18日,陈保存被南通检察机关从厦门档获:陈剑则从深圳被带回。
南通市赫赫有名的上流人士,奈何置10多亿资产不顾,竟然一夜人间蒸发?人们惊疑不解。走进仔细打量,才发现此刻的宝港油脂只剩下一具空壳,留在身后的、是巨额的债务。
初步调查表明,宝港油脂财务冻结之际,账面上流动资金不足5000万元,加上未曾售出的库存食用油与陈氏父子名下的几辆汽车等,可以直接变现的资产只有2个亿。其余厂区楼房、机器设备等总值8个亿左右的资产,则全都抵押在银行里变做了贷款。而宝港油脂欠债共计14个亿,两相抵消,最终亏空3~4个亿。
在空寂的雪山之巅,往蓬松的积雪上轻轻扔一块石头,就可以引发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雪崩。上海五矿逼债就是引发了宝港大雪崩事件的这块石头。
2005年9月26日, 上海金泰国际粮油贸易公司和它的母公司上海五矿向上海警方报案,称遭到生意合作伙伴宝港油脂的经济诈骗,原因是两公司进口的大豆被宝港油脂无单提走用于生产,但1.9亿元的货款却拖欠至今,屡催不还。上海警方当即立案调查,陈保存父子随后出逃。
消息炸开,雪山崩溃。与宝港油脂有着业务往来的160 多个债权人立即围聚而来,有银行、进出口贸易商、建筑公司、装修公司等各行各业五花八门的债权人,甚至南通市郊成千上万的农民也提着麻袋,背着背篓,大摇大摆地走进宝港油脂的大门,骄傲地宣称自己是宝港油脂的债权人,因为宝港油脂一直是用食用油换他们的油菜籽,现在宝港油脂破产了,但它还欠我两桶油呢。
银行闻风而动,立即通过法院查封了宝港油脂抵押在他们手里的资产,冻结了陈保存的银行账户。其他债权人也一拥而上,纷纷抢夺所有他们能拿到手的财产。在一片喧闹和挤兑声中,南通市曾经耀眼的明星企业轰然坍塌,被宣布破产,以资抵债。
冰雨冷泪
2006年1月17日,江苏南通下了一场冰雨,寒骨浸心,不知道是不是陈保存的眼泪在飞。
2006年1月18日,168名来自全国各地的宝港油脂债权人走出南通市中级人民法院,垂头丧气。刚才法官透露消息,如果宝港破产,所欠款项他们能收到30%就不错了,不知道他们的心是不是在滴血。
附图
2006年1月19日,凄风冷雨掀起浪潮直赴狼山港口,浓雾锁江,巨轮满载着货物漂洋而来,看不清航向,汽笛长鸣,逡巡不敢近。狼山港务,这家为宝港提供担保的公司此刻也备受拖累,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风雨中迷茫徘徊。
……
在政府的支持下,1999年,陈保存在狼山港务公司内租赁到了一块“风水宝地”,建立起宝港油脂,抢到了优良的深水港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陈保存自有资金并不多,但有高官打招呼,狼山港务公司多年来便一直为宝港油脂提供担保,帮助陈保存从银行贷款。
随着行业的整体升温火爆,靠着政府和银行的支持,宝港油脂迅速发展,短短几年时间就坐上了南通民营企业的头把交椅。2001、2002、2003年,宝港油脂每年赢利高达数千万元。
到2004年,宝港油脂突然巨亏1亿多元,2005年,再亏1亿多元。深层次原因,下文专述。此前,为保持与政府的良好关系,陈保存又接了大量的政府烂摊子,四处投资,兼并破产企业,特别是在家乡大丰和盐城。宝港油脂的发展因此高度依赖贷款。当公司连续两年巨亏,企业举步维艰时,陈保存已没有自有资金渡过难关,只有寄希望于再向银行贷款,同时拖欠上游供应商的资金。
2004年4月份, 中国银监会通知各地银行暂停在“五一”期间发放新的贷款,央行发出缩紧银根的信号。而中国油厂大多依赖银行开具的信用证来采购大豆。中央宏观调控,银行惜贷,没担保就贷不到款。
宝港油脂的贷款以前一直依赖于狼山港务公司的担保。但到2005年下半年,形势突变,南通港口集团改制重组,原南通港口不再是最大的股东,新大股东为理清港口的资产,不同意集团下属的狼山港务继续为宝港油脂的贷款作担保。
此时,上游供应商上海五矿已对陈保存失去信心,开始逼收1.9个亿的欠债,直到最后中断供货。公司账面上倒有几千万元流动资金,可一点不能动,否则就等于抽干公司的血液。陈保存在其他地方投资的公司一时也凑不出这笔巨款,只好再找银行贷款把漏洞给补上。然而,所有能抵押的东西都已经抵押了,四处求告。无奈银行天晴借伞,落雨收伞,不但不贷款,反而要收回贷款。最终上海五矿报案,警方找上门来。短短几天,陈保存尝尽人间冷暖,无法找到新的担保人,最终被逼入绝境,迫不得已携子远走他乡。
逼下深海
南通首富为何欠上2个亿的债务?2004、2005年的巨额亏损原因何在?
一场雪崩将人们的眼球吸引过来,冰山终于露出一角,揭开层层迷雾,一场国际商界的围猎景观展现在世人面前。
中国商人推广使用大豆油无疑是成功的,多年来习惯了吃菜油和猪油的人们逐渐接受并追捧豆油,这使我国迅速成为世界上最大的豆油消费国,也使得像陈保存这样的豆油行业抢食者在前几年赚了个盆满钵满。然而,一哄而上的结果是国内大豆供不应求,不得不大量依赖进口,陈保存们就这样被迫与世界接轨。最近三年,我国迅即成为世界上第一大豆进口国,而大豆是四大粮食品种中国家取消保护政策最早、市场化程度最高、受到国际冲击最大的品种。其实,早在1996年大豆就已提前加入了WTO。
然而,世界上最大的大豆进口国却没有掌握到大豆的定价话语权。目前国际大豆主要在美国芝加哥期货交易所交易,以美国公司为主的近10家国际粮商掌握了大豆期货交易价格的话语权,其中又以ADM、邦吉、嘉吉为主。宝港油脂就是通过嘉吉采购大豆。因此,无论是中国,还是世界大豆的主产地巴西和阿根廷,均不得不被国际粮食巨头牵着鼻子走,形成了“南美种大豆、中国用大豆、美国卖大豆并决定价格”的局面。
当内湖连通远洋,大白鲨、逆戟鲸游进了内湖,内湖里的鱼类或是受到吸引,或是被驱赶着也游进大海,原有的生态平衡被打破了,一场力量悬殊的肉搏战便在更加广阔的战场展开。
然而,此时像陈保存这样的中国商人们对期货知识还知之不多,缺乏国际贸易经验,风险管理意识也不强。陈保存们的幼稚与无知,为国际巨头们捕猎提供了可乘之机。
深海掠食者
多年前,手机、BP机还没有流行,几个来自南方的小姐闯进太原,惊讶的发现,太原的煤矿老板们傻乎乎的,出手阔绰,她们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立即向仍然在与精明油滑的沿海城里人周旋的“姐妹们”发去电报,共享信息,电文措辞简洁、惜墨如金:“钱多,人傻,速来!”全国各地的小姐闻风从四面八方杀入太原,太原歌城盛极一时。
当中国的陈保存们盲人骑瞎马一样地闯进大洋,估计率先得手的国际投机基金大鳄也向同伴传播着同样的信息:“钱多,人傻、速来!”国际投机基金闻腥而至。
而此时,中国的陈保存们,还在拼命地扩张增产,争夺大豆,他们还以为,谁能抢购到更多的大豆,谁就能榨出更多利润。又是一年大豆上市时,国际投机基金巨鳄们早已磨刀霍霍,他们在芝加哥期货市场上大举做多,购买大豆期货,营造大豆紧缺之势,巨量的多头持仓和滚动式操作,使大豆价格持续疯涨。掌控大豆产需信息资源的美国农业部又开始新的一轮信息发布,一会儿说巴西、阿根廷遭遇旱情,一会儿又说政府限产,大豆产量预测连续数月不断降低,而中国大豆进口量预测则不断走高,直至最后美国农业部发布的信息表明,大豆库存已降到20多年来的最低点。
中国的陈保存们恐慌了,他们纷纷加大采购力度,以防原料短缺。芝加哥期货市场大豆价格由此从2003年8月份的低点540美分左右一路上涨至2004年4 月初的高点1060美分附近,整整猛涨1倍,达到了近16年来的最高点!这种涨幅相当于中国境内价格从每吨2300元人民币涨至4400元!
在国际投机基金巨头施放的种种烟雾弹中,中国的陈保存们彻底昏了头。他们自作聪明地以为,买来一船大豆,放几天就可以涨价,然后卖出去就能轻松赚大钱。炒作大豆期货显然比一桶一桶卖油更轻松更赚钱。投机心理在陈保存们的心中迅速膨胀,他们疯狂追涨,争先恐后地在2004年春期货价格高位上签订了大量进口合同,其中仅在美国就采购了822.9万吨大豆,平均成本高达每吨4300元,几乎是在最高位接了单。
他们哪里知道,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等待他们的正是投机基金巨头冷酷无情的收网。当他们一接单,国际投机基金和美国供货商马上抛单撤离,大豆期货价格一路狂跌,至2005年5月已降至2746元/吨。巨大的高价期货订单砸在手里, 抛单将损失惨重,不抛单,那么等到期货到期就必须按当初的合同价格购买,如果以这个价格采购来的大豆进行生产,每生产一吨油就将倒亏219元,甚至更多!
自作聪明惹的祸
不怪敌人太残忍,只怪自己太愚蠢。如果不是自作聪明地想投机赌博,脚踏实地做实业的榨油人其实都懂得通过套期保值的办法来将市场风险降至最低。所谓套期保值,简单地说就是在期货市场上买进(或卖出)与现货市场数量相当,但交易方向相反的商品期货合约,以期在未来某一时间通过卖出(或买进)期货合约来补偿和冲抵因现货市场上价格变动所带来的实际价格风险。
附图
作为以大豆为原料的豆油行业,陈保存们的市场风险主要体现在大豆市场价格的剧烈波动上。因此,他们参与期货市场的目的,应该是最大程度地减少大豆价格上涨所带来的不利后果,锁定经营成本和生产利润,规避因成本上升带来的市场风险,而不是投机。一个理智而审慎的经营者,在2003年年底,大豆行情还处于相对低位的时候,就应该未雨绸缪,在期货市场上买进与其生产规模相适应的大豆合约,以防止今后大豆价格上涨而损害原有的加工利润。如果陈保存当初做了买入套期保值,那么,无论以后现货价格涨到什么程度,他仍然可以现货价格购进大豆,同时在期货市场上卖出原有合约,用期货市场的盈利来弥补现货市场上采购所增加的成本。遗憾的是,陈保存们不仅没有通过套期保值来规避市场风险,反而在投机心理的作用下冒着巨大的市场风险大量囤积大豆,只买不卖,以为奇货可居。
因此当大豆价格一路狂跌之时,南通狼山港,陈保存的仓库里大豆堆积如山。此时,高价买来的巴西、阿根廷大豆期货已到期,远洋巨轮将大豆拉了过来,要以当初4000多元/吨的期货价格卖给他,而此时,大豆的现货市场价格仅为2700多元。如果拒买,他将被扣掉当初的保证金,而且还将承担严重的违约责任。
陈保存就这样和他的同伴一起,像一群不知远洋危险的未成年海豹,因为追逐企鹅,却不幸闯入逆戟鲸的包围圈。杀戮是残忍的,但却是正常的,这就是游戏规则,这就是生态链。
祸不单行
糟糕的是,恰在此时,中国开始宏观调控,银根紧缩,银行拒绝为油厂开信用证。屋漏偏遭连夜雨。拿不出钱来的中国榨油厂商四面楚歌。
陈保存们由此认为,国际投机基金对中国商人怀有敌意,专门针对中国商人设计了陷阱,甚至相关国家的政府也难辞其咎,并称中国的国家利益遭受到了外国敌对势力的侵害。为此,他们呼吁中国政府立即采取强硬措施保护他们,也是保护中国的国家利益。当然,还有一层目的,那就是拒绝履行合约。
为维护中国企业的利益,2004年5月, 中国国家质检总局决定拒收三船巴西大豆,理由是中国检验检疫部门发现一船巴西大豆混有染红的大豆,同时,在大豆上还检出杀真菌剂残留物,这是对人体有害的物质,显然这些红豆感染了大豆锈病,不能食用。中国声称要对进口污染大豆实行“零容忍”制度!即一船大豆中不得有一粒受到污染的大豆。
此举一出,舆论哗然。境外媒体纷纷指责中国大豆压榨商,称这是将杀真菌剂问题作为拒绝履行高价合同的借口和手段。按照美国的检疫标准,每公斤大豆中允许有3粒受污染的大豆。他们认为, 这一标准是世界上最严格也是通行的大豆检疫标准,中国没有理由不接受这个标准。美国大豆协会等6 个组织则联合致函美国、巴西及阿根廷总统,请求他们向中国政府施加压力,迫使中国改变限制贸易的政策,理由是中国的做法已违反了世贸组织协定。
2004年7月1日,中国政府施行新的卫生进口政策,允许一公斤大豆含有一粒经杀真菌剂处理的大豆。这同样要比国际通行标准严厉许多。美国大豆协会、美国农业部等组成的美国农业代表团于7月中下旬紧急访问中国,目的很明确, 就是要向中国各界解释,他们并非有意“陷害”中国大豆加工业。同时,巴西、美国、阿根廷出口商致函中国方面,希望中国立即停止采用政府行为干预大豆贸易,否则,三国考虑向WTO起诉中国。
中国油榨商诚信顿失,国际形象大受影响。国际粮食巨头由此对中国油榨企业的大豆进口进行“联合抵制”。当陈保存们需进口大豆到美国询价时,美国供货商提出了非常“严格”的条款,要求他们必须先履行原来价位上的合约,并提供相当数量的保证金,方可再签协议,否则免谈。以致一段时期,中国油榨企业几乎开不了工,无豆可榨,眼看着有钱赚不到。
本已祸不单行,谁知禽流感、猪肉链球菌又跳了出来,陈保存们的处境可谓雪上加霜。禽流感、猪肉链球菌、食用油企业,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八杆子都打不着,岂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直接的结果是,鸡鸭鹅猪卖不出去,家禽家畜养殖业遭受沉重打击。人们捕杀鸡鸭减少喂猪,于是饲料厂的饲料卖不出去了,不得不减少生产。这一来,油榨企业损失惨重,大豆榨油后产生的豆粕是要卖给饲料厂做原料的,豆粕卖不出去,价格急剧下降,以致2005年,陈保存们不但没能止住亏损,亏损反而进一步拉大。民营油厂由此死的死,伤的伤,破产倒闭的就有几十家,整个中国榨油行业损失起码在60亿元以上。
陈保存就在这股死亡大潮中溺毙,然后浮出水面。
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