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焦点与辖域,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焦点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引言
本文讨论否定词的辖域(scope)、否定与焦点的关系以及否定词“不”的句法特性。徐杰、李英哲(1993:84)认为否定词没有独立的辖域,因为“否定中心和否定词没有直接的前后语序关系”,而“否定中心的选择取决于独立于否定本身的焦点的选择”。根据他们的分析,在“是老王没来”这个句子中,由于“是”标记出句子的焦点,而否定词总是对句子的焦点进行否定,所以句子中的动词“来”并没有被否定。袁毓林(2000)则认为否定词有自己独立的辖域,由于这一原因,否定中心可以与句子的焦点分离。根据这一分析,在“是老王没来”这个句子中,否定词所否定的仍然是动词“来”。Lee & Pan(2001)也认为否定词有自己的辖域,即否定词只否定其右侧的成分。李宝伦、潘海华(2005)进一步指出,否定词的辖域是其m-统制的局部区域(注:m-统制由某个句法节点的第一个最大投射决定。),否定词在没有焦点的情况下否定靠近否定词右侧的成分,形成毗邻否定,但如果否定词后面有焦点存在,否定词否定焦点。对于毗邻否定,沈家煊(1999)已经做过讨论。根据他的分析,当动词前还有其他副词性成分与否定词毗邻时,否定词在常规情况下并不否定动词,而是否定与否定词毗邻的副词性成分。
本文不同意徐杰、李英哲(1993)关于否定与焦点之间的关系的分析。在他们的分析中,焦点否定不受局部辖域的制约,但我们认为否定词的操作范围只能是一个局部区域。这一局部区域是受否定词成分统制(c-command)的VP。在“是老王没来”这个句子中,否定词对其局部辖域之外的焦点“老王”的否定实际上是一个假象。这一假象是由含有否定式的预设造成的。正如袁毓林(2000)所指出的,“否定形式本身也可以是预设中的成分”(注:蔡维天(2004)认为,在以下含有焦点的句子中,句子的预设为基本命题“阿Q喝红酒”(假设相关的语境中有红酒、白酒、黄酒、啤酒),而其断言则为含有“红酒”补集的命题之否定。
(i)阿Q只喝(阿Q不喝白酒、黄酒、啤酒)
a.预设:阿Q喝红酒。
b.断言:阿Q不喝红酒以外的酒。
根据这一分析,我们可以认为在含有焦点的否定句中,否定将在预设中保留,而断言则为含有“红酒”补集的命题之肯定,如下所示:
(ii)阿Q不喝。
a.预设:阿Q不喝红酒。
b.断言:阿Q喝红酒以外的酒。)。Lee&Pan(2001)也认为否定辖域之外的焦点成分需要由其他的算子,而不是否定算子,来约束。如此,我们可以把“是老王没来”这个句子的语义用以下表达式来表征:
(其中A为焦点选项(the alternatives of focus)
虽然本文也持否定受局部辖域制约的观点,但并不完全认可否定词可以对否定词后面的VP嫁接语 (adjunct)或焦点形成单独否定的说法。本文认为否定词在句法上否定的是VP以及VP的中心语。需要指出的是,由于否定词具有焦点敏感性(focus sensitivity),当否定句中引入焦点后,如果仅靠语感判断,很难断定否定词操作的对象是焦点还是其他成分。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最关键的是要找到可以判断否定词与什么成分关联的区别性句法环境(distinctive syntactic environment)。在以下的讨论中,本文将用特定的句法环境来鉴别否定词是否可以不否定VP而否定自己辖域之外的焦点。本文通过对相关语言事实的分析,除了论证否定词在句法上否定的是它所嫁接(adjoin)并成分统制的VP以及VP的中心语俨,还将论证当否定词的辖域内有焦点时,否定词在语义上也不直接否定焦点,而是否定由不同焦点投射而成的焦点词组 FP(即focus phrase)。根据这一分析,语义上的PP与句法上的VP形成对应关系,即FP=VP。此外,本文还将讨论否定词“不”的句法位置以及句法特性。本文在对现代汉语普通话和东干话否定结构比较研究的基础上,论证否定词“不”是VP嫁接语,不是INFL系统内的功能性成分。
2.否定的辖域
吕叔湘(1985:246)早就指出,“在句子里,‘不’或‘没’的否定范围是‘不’或‘没’以后的全部词语。一个词在不在否定范围之内,有时候会产生重大的意义差别”。以下(2)-(4)中的例句引自吕叔湘(1985:246)(注:本文所有援引例句中的焦点标记符号皆系本文作者所加。)。
以上例句显示,否定词是不可以对其局部辖域之外的成分否定的,因为这会造成不理想的后果。在以上例句中,虽然都有否定词辖域之外的成分被指派了焦点,但却无法被跟在这些焦点成分后面的否定词否定。如果否定词可以对其局部辖域之外的焦点进行否定,那么以上例句中a句的解读应该和b句相同,但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虽然吕叔湘先生强调否定的范围在否定词之后,但他又指出“否定的焦点也可能在“不”或“没”之前,这样就把否定的范围扩大到“不”或“没”的前面去了”(1985:247)。以下的例句引自吕叔湘(1985:247)。
吕叔湘先生在以上例句中观察到的否定词对它前面成分的否定实际上是由其他原因造成的。具体地讲,在以上两例中,否定词并没有否定它前面的焦点成分,而是仍然否定VP。当焦点算子(focus operator)对某一焦点变量进行操作时,带有否定词的谓语会充当焦点变量的限制性成分(restrictor),当受否定性谓语限制的焦点变量在核心域(nuclear scope)影射到焦点成分上时,焦点成分便会得到以上例句中貌似直接否定焦点的解读。对于以上例句中否定与焦点的关系,吕叔湘先生做的是针对具体例句的描写工作。徐杰、李英哲(1993)的研究实际上是把吕叔湘先生对例(9)中否定和焦点关系的描写进一步概括为否定操作的一般原则,即焦点在哪儿,否定词便连到哪儿。袁毓林(2000)在吕叔湘(1985)的基础上对否定的辖域作了进一步的说明,他认为“在无标记的情况下,否定的辖域一定是否定词之后的成分”。袁毓林也讨论了否定的焦点在否定词之前的情况,指出“在有标记的情况下,否定的辖域可以回溯到否定词之前的成分”(袁毓林,2000)。但我们发现这种情况一般只限于否定词之前的成分是受主要动词控制的从属成分。如例句 (10)所示:
我们认为,从形式句法的角度看,例句(10)中被否定的成分是句子宾语,因前置宾语的语迹在否定词的辖域之内,所以被否定成分仍没超出否定词的辖域。
如果单独就个别的例句,如例句(9),来讨论否定词是否可以否定其左侧的成分,两种说法很可能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如果想找一条可以涵盖更为广泛的语言事实的一般规律,那么对否定辖域的不同处理和限制则无论在经验上(empirical)还是在理论上都差别很大。徐杰、李英哲(1993)所做的工作不是描述语言事实,而是对相关语言事实做出统一解释。如此,要验证他们所提出的规律是否是一般规律,就要把他们所提出的规律摆在相关的语言事实面前验证。显然,他们所提出的否定规律无法涵盖例句(2)-(8)中的情况并对其做出合理的解释。袁毓林(2000)、Lee&Pan(2001)以及李宝伦、潘海华(2005)之所以坚持否定有自己的辖域,实际上是考虑到例句(2)-(8)中的情况并希望为否定的关联寻找一条一般性规律。
徐杰、李英哲(1993)的分析不仅无法解释以上例句,对以下例句也会做出错误的预测:
(11)a.他不好好吃饭。(12)a.他不慢慢走。
(11)和(12)中例句在合法性上形成对比。按我们的分析,虽然(11b)和(12b)中的修饰性副词被指派了焦点,但否定词并不对其进行否定。但是,徐杰、李英哲(1993)的分析在处理这样的例句时会做出错误的预测。按他们的分析,在(11b)和(12b)中当相关副词被指派焦点时,否定词就会否定焦点。因为根据他们的分析在(11b)和(12b)中否定词否定的是焦点,而不是否定词后面的动词,那么,他们的分析就会预测(11b)和 (12b)实际上应该分别等同于(11a)和(12a),这样(11b)和(12b)就应该和(11a)和(12a)一样符合语法。但事实并非如此。除此之外,他们的分析还会对以下例句做出错误的预测:
例(13)也是一个不合语法的句子。根据Huang(1988)的研究,否定词“不”不能和体貌标记“了”围绕着同一个动词共现,因为“不”先否定了动词“吃”,与之构成一个非事件(nonevent);这时,如果用“了”去表述一个非事件,会造成语义上的冲突。根据Huang(1988:284)的分析,否定词“不”的操作受以下P原则的制约:
(14)P原则:否定语素“不”与紧随其后的第一个直接形成一个结构体。
在例句(13)中,否定词“不”先嫁接到“吃”上,形成被否定的动词“不吃”,然后“了”再缀于“不吃”之后,如 (15)所示。但如上所讲,这一结构在语义上是不可解读的。
然而,如果按徐杰、李英哲(1993)的分析,否定词可以否定其左侧的句子焦点的话,那么(13)就应该是个合格的句子,因为在那种情况下,“不”并没有否定动词“吃”,而是否定了句子的焦点,这样,动词“吃”作为表事件的动词就应该可以与“了”共现。但,例(13)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句子,这反过来证明否定词并不否定其左侧的句子焦点。
Huang(1988)所讨论的另一类例子是由主要谓语(primary predicate)与次要谓语(secondary predicate)一起形成复杂谓语(complex predicate)的句子,即描述性‘得’字句,如:
(16)*他们[[不跑]得很快]。
Huang(1988)对这类例句的解释与例句(13)相同:例句(16)预设“跑”这一事件不存在,同时又断言这一事件具有“快”的特性。这会造成语义上的矛盾。徐杰、李英哲(1993:85)认为(16)这类例子不合语法,是因为(a)否定词要尽可能靠近焦点,而在(16)中形容词“快”是焦点,所以否定词要放在“快”前;(b)“不”的副词词性决定在(16)中它必须放在形容词前,而不是放在(16)中现有的位置;(16)中放“不”的位置应该放“没”,因为后者是动词或助动词。徐杰、李英哲的第一个观点存在两个问题:第一,说否定词要尽可能靠近焦点,与他们论文的主旨“否定中心和否定词没有直接的前后语序关系”相矛盾。这一点袁毓林(2000)已经指了出来。第二,(16)中的形容词‘快’只承载常规的信息焦点(Xu,2003),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添加焦点标记改变(16)中焦点的位置,如下例所示:
由于焦点位置的变化,按徐杰、李英哲的分析,在(17a)中“不”不需靠近形容词“快”,因为“快”不是焦点,因此他们的分析会预测(17a)是个合语法的句子,但这一预测显然是错误的。另外,在(17b)中,否定词靠近非焦点成分‘快’而不是焦点成分“他们”,徐杰、李英哲的分析会预测(17b)是一个不合语法的句子,但实际上(17b)却符合语法。徐杰、李英哲的第二个观点也存在两个问题。第一,作为副词的“不”不仅可以放在形容词前,也可以放在动词前,如“他不喜欢看电影”。如此,说因为“不”是副词便必须放在“快”之前,是就具体例句所做的人为规定。第二,如Huang(1988)所举的以下(18)所示,就是在“得”字句这种复杂谓语结构中,在一定的条件下“不”也可以不放在形容词之前。
(18)如果你不跑得快,你就得不到奖品。
以上的分析显示否定词的操作范围只能是一个局部区域,而作为焦点敏感算子的否定词并不否定其局部辖域之外的焦点。对否定词的辖域,我们可以做以下规定:
(19)否定词的辖域
否定词的辖域为其成分统制的区域。
值得指出的是,(19)并不是一个专门为否定词特设的辖域规定,因为这一关于否定的辖域规定完全可以从已经得到独立验证的现代汉语普通话句法同构原则(The Isomorphic Principle)中推出来。句法同构原则的具体内容如下(参看Huang,1982:137):
(20)句法同构原则
一个量化(quantificational)或逻辑(logical)成分A如果在显性句法结构成分统制另一个量化或逻辑
成分B,那么A在LF句法结构也成分统制B。
句法同构原则在现代汉语普通话中是制约算子取域(scope-taking)的一般性原则,否定词作为逻辑算子,其辖域的获取自然也要受这一原则的制约。
3.否定的对象
虽然在上一节我们为否定词划定了辖域,但我们没有明确地说否定词的否定对象是什么。在此我们对否定词“不”的否定对象做如下说明:
(21)“不”的否定对象:
“不”是VP嫁接语,它否定的对象是它所嫁接的VP及VP中心语。
李宝伦、潘海华(2005)认为在没有对比焦点的情况下,否定词否定的是受其成分统制的成分。如果在否定词m-统制的辖域内有对比焦点,否定词否定的是焦点(注:吕叔湘(1985:246)认为,否定的焦点一般是句子末了一个成分,即句末重音所在,“但如果前边有对比重音,否定的焦点就移到这个重音所在”。另外,吕叔湘(1985:247)还指出,“如果动词之后的宾语意义泛浮,跟动词形成一个整体,否定的焦点在这个整体,否则焦点仍然在宾语”。)。按照这一分析,在以下例句中,“不”在没有焦点的情况下分别否定的是“快”和“在学校”。
(22)a.他没快跑。b.他不在学校读小说。
按照李宝伦、潘海华的分析(另参看沈家煊,1999),例句(22a)的意思应该是:他跑了,但不快;例句(22b)的意思应该是:他读小说的地方不是学校。从这些解读可以看出,否定词并没有否定“跑”或“读小说”。如果在否定词m-统制的辖域之内有焦点,否定词则否定焦点。在例句(23)-(24)中焦点分别是“跑”和“小说”,否定词则对焦点进行否定。
说在没有焦点的情况下,否定词否定毗邻成分和说在有焦点的情况下,否定词否定焦点,同样都有问题。请看以下例句:
如果在(25)中“不”否定的是与之毗邻的介词词组而不是动词,句子应该合语法,但情况并非如此。同理,如果在(26)中“不”没有否定动词,而是否定了焦点“小说”,句子也应该符合语法,但例句(26)显然是个不能说的句子。再请看下例:
(27)*他不[快]跑过。(28)*他不[在学校]读过小说。
一般来说,“不”所否定的动词不能在后面缀加体貌助词“过”(参看Wang,1965)。但如果按毗邻否定的说法,在(27)和(28)中,“不”否定的就应该不是动词,而分别是与之毗邻的副词“快”和“在学校”,这样(27)和 (28)就应该符合语法。何况,如果按以上对例句(22a)和(22b)的解读,例句(27)和(28)又可以分别获得合理的解读。(27)解读为:他跑过,但不快;例句(28)的解读为:他读过小说的地方不是学校。按照对例句(22a)和 (22b)的分析,我们一样可以从这些解读看出,否定词没有否定“跑”或“读小说”。但问题是,以上例句不合语法。
如果想继续维护毗邻否定和焦点否定的说法并对以上问题做出解释,一种方法就是说句法否定与语义否定可以是两个不尽相同的过程,它们之间没有对应性(correspondence)。毗邻否定和焦点否定是语义否定过程,而否定词与某些句法成分的不相容是受某些纯句法否定规则的限制。根据这一说法,例句(27)和 (28)之所以不合语法,问题不是出在语义否定上,而是出在句法否定上:有某种句法规则不允许“不”否定缀有体貌助词“过”的动词。这一说法除了在理论上无法解释为何句法否定与语义否定不具有对应性外,也无法说明纯句法否定的规则是什么。
本文认为以上问题的解决之道不在区分句法否定和语义否定,而在深究句法与语义在否定上的对应性。按照本文的分析,否定词“不”在语义上并不否定焦点,而是否定由不同焦点投射而成的焦点词组;在句法上也不否定焦点,而是否定VP和动词中心语(注:Herburger(2000)讨论了焦点与否定中的约束解读(bound reading)与自由解读(free reading)。约束解读类似焦点否定,自由解读类似动词否定。)。根据Wang(1965),“了”和“有”处于互补分布,而“不”在动词“有”之前会衍生为语素变体“没”。如此,“没”(或‘没有’)本身便含有动词或助动词,而“不”是副词,它修饰的是动词(包括形容词)组VP(另参看吕叔湘,1985)。我们在句法结构上把“不”看作是某一的最大投射VP的附加语(adjunct),它的否定辖域是它所成分统制的VP。据此,例句(22b)的部分结构如下:
根据这一分析,(22b)所表达的意思是:对于他来说,在学校读小说这一事件不存在。同理,例句(22a)的意思并不是:他跑了,但不快;而是:对于他来说,不曾有这么一个既具有“跑”的特性又具有“快”的特性的事件。具体讲,当VP中含有焦点或VP有副词性修饰语时,否定词“不”在语义上否定的是一个VP子集。比如,在以下例句中,虽然否定词似乎都是否定的不同的焦点成分,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
在以上例句中,否定词否定焦点只是一个假象。实际上否定词在以上例句中否定的不是焦点,而是以不同焦点为核心投射而成的焦点词组FP(参看Krifka,待刊)。在(30)中,不同的焦点触发不同的选项集合( alternative set),而不管焦点如何变化,否定词在语义上所否定的焦点词组仍然是VP,只是由于焦点不同,焦点 VP词组的选项不同。在(30a)中,VP“买今天的[报纸]”是VP“买今天的x”的一个子集;在(30b)中,VP“买[今天]的报纸”是VP“买t的报纸”的一个子集;而在(30c)中,VP“[买]今天的报纸”是VP“P今天的报纸”的一个子集。按照这一分析,语义与句法的对应性体现在:FP=VP。
当然,在具体的分析中,我们也可以把焦点与否定分开来处理。一种方法是让焦点算子比否定词取更宽的辖域。从句法上讲,焦点与话题都属于语力词组(force phrase),句法位置比较高。以含有焦点的例句(24)为例,如果忽略不计焦点词组与VP之间的句法投射,那么当焦点成分在LF移入句法结构中的焦点位置后,生成的部分结构如下:
对应于以上句法结构的是以下语义解读:
(32)的意思是:他不在学校读的是小说。
把焦点操作与否定操作分开处理,或者让否定词否定焦点词组而不是焦点,都比焦点否定的解释力强。采取焦点操作与否定操作分开处理的方法,我们可以解释例句(2)-(8)中的情况(参看 Lee & Pan,2001)。例(2)-(8)中两组句子的区别在于焦点成分是否
处于否定词的辖域之内。不在否定词辖域之内的焦点成分不是否定词操作的对象。除此耖L,我们还可以解释为什么像例(33)这样的句子不合格。
从句法上讲,否定词“不”必须嫁接在VP之上并否定VP和。例(33)之所以不合语法,就是因为否定词“不”所嫁接并否定的对象不是VP,而是AspP(即体貌中心语的最大投射),违反了否定词“不”必须嫁接在VP之上并否定VP和的汉语句法规定。从语义上讲,否定词“不”和体貌标记“了”都是动词中事件变量(event variable)的约束语,而当“了”约束了事件变量后,否定算子无法再对同一事件变量进行约束并否定,也就是说“不”没有了否定的对象(注:这一分析方法与Huang(1988)的分析有所不同。在Huang(1988)的分析中,否定词“不”会先对动词‘吃’进行否定并在此基础上与之构成一个非事件(non-event)。这时,如果用‘了’再去表述一个非事件,会造成语义上的冲突。)。另外,在我们的分析中,体貌助词“了”或“过”以及“得”字结构中的“得”都被看作是约束事件变量的存在算子。如此,也可以认为在(33)中逻辑否定算子“不”和存在算子“了”约束的是同一个事件变量。这一双向约束不仅会因为两个算子语义上的冲突,造成句子的不可解读,而且还会使句子违反Koopman & Sportiche(1982/3)提出的双向约束条件(Bijection Condition)。
(34)双向约束条件
算子和变量要受双向约束对应关系(bijective correspondence)的制约。
这一解释同样适合例句(13)、(16)、(17a)以及(27)。在(16)这样的“得”字结构中,“不”和“得”同时约束既具有“跑”的特性又具有“很快”的特性的事件变量,造成语义冲突并违反了双向约束条件。
值得注意的是,如果否定词与体貌助词等算子约束的不是同一个事件变量或者说不是作用于同一个动词,句子便会合语法。请看以下例句:
(35)他没快跑过。
在例(35)中,否定算子约束的是动词“有”中的事件变量(事件包括状态(state)),“过”约束的是“跑”所含有的事件变量,由于两个算子分别约束两个不同的变量,即分别作用于不同的动词,句子没有违反双向约束条件。前面讨论的例句(18)也没有违反双向约束条件,因为根据Huang(1988)的分析,(18)中的条件结构为“不”引入了一个零形情态动词。按我们的分析,在(18)这类结构中,条件从句这一结构引入并允准的是一个零形动词,如此,“不”否定的不是显性动词,而是得到条件从句允准的零形动词。(18)的部分结构如下:
当然,如果我们采用焦点词组否定的分析方法,我们一样可以解释例(33)为何不合语法。根据焦点词组否定的分析,否定词否定的是FP,而FP=VP,并且否定VP也会否定VP的中心语(关于这一点,我们在下一节会具体讨论)。由于在(33)中VP所指称的事件,既被否定词否定其存在又被体貌标记肯定其存在,从而造成语义冲突,所以(33)不合法。
我们说在(36)中“不”的操作对象是VP层级结构中上层VP的中心语,即零形动词,而不是下层VP的中心语“跑”,是符合(21)中的条件的,因为“不”在(36)中否定的是它所嫁接的VP和VP中心语。例(36)中的结构在“不”嫁接前是一个双层VP结构,最底层以“跑”为中心语的VP是“不”所否定的零形动词的补足语(complement)。值得指出的是,我们的这一分析可以对饶长溶(1988)所讨论的“不”在双项动词性词组前偏指前项的情况做出统一的解释。饶长溶指出,否定词“不”在双项动词性词组之前,语义偏指前项(注:饶长溶(1988)的这篇文章,是《中国语文》审稿人提醒本文作者注意的。)。他讨论的双项动词性词组有三种:连动、“副动+动”和“助动+动”。“副动”和“助动”在本文分别称作“嫁接语”和“情态动词”。就“副动+动”和“助动+动”的否定而言,虽然否定词的语义似乎指向前项,但按本文的分析,否定词否定的对象在这两种结构中实际上是不同的。后者是否定词的操作对象,丽前者不是。我们对 (36)的分析适用于饶长溶讨论的“助动+动”的情况,而对(22)中两例的分析则适用于他讨论的“副动+动”的情况。由于前面的分析已经讨论了这两种情况,这里我们仅侧重谈连动结构否定的情况。饶文讲的连动结构的否定,可以用“不花钱看电影”和“不买票看电影”两例来说明。按饶文的分析,“不”在这两例中可以表示“看电影”但“不花钱”或“不买票”的意思,而不可以表示“花钱”或“买票”但“不看电影”的意思。另外,饶文指出,前例还可以表示“不花钱不看电影”的意思,而后例不大容易表示这一意思。前例和后例从形式上看似乎没什么不同,为何在解读上会不大一样?我们认为这与某一具体的连动句例到底代表一个什么样的结构有关。
据我们所知,连动结构(serial verb construction)是一个很笼统的称呼,到底连动结构具体指的是什么样的结构,在有关文献中是颇有争议的,因为这一结构的性质,不管是从跨语言的角度看还是从理论的角度看,都说不太清楚。这在汉语尤其如此,因为汉语没有形态标记。就现代汉语普通话的连动而言,一种可能是连动中的前项,即,表示方式方法,而这正是饶文采取的一种分析。但是,如果连动中的前项表示方式方法,那么按我们的分析,前项实际上是后项的修饰限定成分,是嫁接语。如此,连动中的前项否定就等于“副动+动”的前项否定;这种前项否定在我们的分析中如同例(22)中的前项否定一样,是一个假象。这样,我们完全可以用分析例(22)的方法来分析这类的连动否定。还有一种可能是,连动结构的后项,即,投射出的VP是前项的补足语,形成VP层级结构,而这样和形成的连动结构就等于“助动+动”结构,对于这类结构,我们可以用分析(36)的方法来处理。最后的一种可能是,和形成并列结构。如果和是一个并列结构,连动否定自然就等于“的否定+的否定”,而这正是饶文讨论的“不花钱看电影”表示“不花钱不看电影”意思时的情况。汉语由于没有形态标记,某一具体的连动结构到底指哪一种情况,要从语义和语用上判断(注:在英语,由于有形式标记关联,和的关系在形式上是显明的。如“张三拿锤子打李四”这个汉语句子在英语可以分别有两种对应形式:
(i)Zhangsan took a hammer to hit Lisi.
(ii)Zhangsan took a hammer and hit Lisi.)。“花钱看电影”与“买票看电影”相比,前例中的前项“花钱”一般不用来指称获取看电影机会的方式,而后例中的前项“买票”则常用来指获取看电影机会的方式。比如,一个从没到电影院看过电影的人,如果在电影院门前询问怎样才可以看电影时,别人大多情况下回答他的肯定是:买票才可以看电影,而不是告诉他:花钱才可以看电影。饶文讨论的“老吴不上街买菜”与“不骑车上班”两例,情况亦相同。前例中前项一般情况下不是对买菜方式的说明,故和可以理解成并列结构,于是可以得到“不上街不买菜”的解读;而后一例中的前项倾向于指称上班的方式,故不容易处理成并列结构,所以就不大可能得到“不骑车不上班”的解读。
4.普通话否定词“不”的句法地位:从与东干话否定结构比较的角度看
我们说否定词“不”会否定,这可以从东干话中得到印证。普通话是从否定VP开始,进而否定,而东干话正相反,是从否定开始,进而否定VP。在某种程度上,东干话的否定结构是普通话否定结构的镜像(mirror image)。
根据王森(2001)对中亚东干人(西北陕甘回民的后代)所说的东干话否定现象的描写,在东干话中,一个句子如果有能愿动词,否定词要放在能愿动词前(注:本文在做自己的分析而不是援引他人的说法时,用情态动词而不用能愿动词这一术语。),否则,否定词紧跟谓语动词。另外,在东干话中,某些副词虽然出现在否定词前,但否定词的辖域却高于这些副词。在王森(2001)举的东干话例子中,“我的窗子甚不高”表示“我的窗子不太高”,“水很很地不热”表示“水不太热”,“偷菜蔬的贼,在园子不睡”表示“偷菜蔬的贼,不在园子里睡”。在这些例子中,否定词前的副词都在否定词的辖域之内。根据刘丹青(2005)的介绍,在SVO和SOV语言中,否定词与动词直接结合的情况占绝对优势。刘丹青(2005)认为动词是VP的核心,否定词直接与动词结合,通过否定核心来否定小句是非常合理的。按照刘丹青的这一思路,我们可以这样来看VP否定:否定等于否定VP,而否定VP也就等于否定。
虽然东干话中的否定现象从现实语言的角度进一步印证了普通话否定词否定动词和VP的说法,但如何从句法上说清楚普通话否定词“不”的句法地位却仍然是个问题。一种方法是假设否定功能投射 NegP存在,把否定成分“不”看作嫁接在最小VP(包括AdjP)上的算子(operator),然后作算子提升,移入[Spec,NegP],即否定投射的标志语位置。否定词与否定的功能投射关联的方法之一便是在显性句法(overt syntax)层面移位,以(22b)为例,其部分结构可以表征如下:
从句法上讲,在(37)中否定词移位后便会把否定的辖域扩展至整个vP。因此,“不”的操作范围是vP,它否定的既不是移位后与之毗邻的成分,也不是焦点,而是动词和vP。从语义上讲,“不”的辖域也是vP。如在 (22b)中,否定词否定的是相关动词所含有的、受修饰语限定的事件论元(event argument)或事件变量(event vari able)(参看Davidson,1967;Parson,1990)。
虽然我们在(37)中试图从形式句法的角度证明VP否定是从否定通过算子提升形成的,但按照这一分析来解释东干话与普通话的区别,我们似乎很容易走入最简方案中有关特征强、弱的解释套路:在普通话中,否定的功能投射具有强特征,因此否定词要在显性句法层面提升;而在东干话中,否定的功能投射不具有强特征,因此否定词不需要在显性句法层面提升,但否定词仍需在LF句法层面提升出vP,以确保否定词得到正确的辖域解读。但这一解释显然很难让人满意,因为这一解释实际上并不是真正的解释,只不过是把有关事实换了个方式重新讲述了一遍,即对事实的重述(restatement of facts)。
刘丹青(2005)在讨论东干话以及关中方言中包括否定在内的种种语序现象时,用一条“核心吸附”的规则来解释。沿着这一思路,我们大概可以从两个方面来看普通话与东干话否定词位置的不同。一个方面我们可以采用刘丹青的说法,认为那些独立性弱,即那些虚化程度高、弱读的成分,会被VP核心()吸附过去。否定词属于独立性弱的成分,所以较容易被吸附。刘丹青的这一说法可以得到独立证据的证明,因为在东干话中不仅否定词,其他独立性弱的成分,如副词或能愿动词,也会被动词吸附。按照这一说法,普通话与东干话的区别在于:普通话否定词的独立性强,而东干话否定词的独立性弱。另一方面我们可以说普通话与东干话的不同在于动词的吸附能力不同:东干话中动词的吸附能力强,普通话中动词的吸附能力弱。吸附力强的动词可以吸附独立性弱的成分。如果刘丹青的这一分析是对的,那么我们需要在形式句法的框架内重新认识普通话与东干话否定词位置的不同。在NegP假设的框架内(即假设否定有独立的功能投射),解决的方法大概有两种。一种方法是遵循前面的思路,假设有一个Neg(否定)功能语类存在,其补足语(complement)为VP。但与上面的处理方法不同的是,我们把否定词看作基础生成于[Spec,NegP],即否定投射的标志语位置的成分。语言间的一个区别便是动词是否会向否定功能中心语提升。在东干话中,动词会在显性句法层面提升并嫁接在上,于是否定词自然会紧靠动词,形成“我的窗子甚不高”这样的句子。在普通话中,动词在LF句法但不在显性句法层面向提升,所以否定词可以和动词分开,形成例(22b)这样的句子。这一分析虽然看上去有些道理,但实际上问题一样不少。这一分析首先要解释东干话动词为何要在显性句法层面提升到,而普通话动词为何不需做显性提升。这一问题如果不用特征强、弱之类的说法来搪塞,似乎很难回答。另外,这一分析还要解释为何在东干话中副词并没有在动词移位后留在原位。假设东干话例句“我的窗子甚不高”在动词移位前可以有以下表达式来表示:
表达式(39)显示,在东干话中,动词移位后我们应该得到的句子是:我的窗子不高甚。但现实中的句子却不是这样。为了得到现实中的句子“我的窗子甚不高”,(39)中的副词“甚”还需要移到否定词的前面去。但问题是:副词为何要移到否定词的前面?这一移位既没有合理的动因,又使得显性句法失去与LF句法之间的对应性,实在是毫无理由。
如果动词提升的方法有问题,那么采用否定词降落(lowering)的方法如何?附着性成分的降落处理是生成语法早期使用过的方法。现在,生成语法的学者们大多放弃不用了,因为据说这一涉及右向移位( rightward movement)的分析在理论和经验上都有局限性(参看胡建华,1999),所以新近的一些研究大都把某一成分的降落分析成另一成分的提升。但如果我们仅就普通话和东干话中与否定有关的现象来看,否定成分降落分析似乎更符合语言事实。如果我们采用否定成分降落分析,东干话例句“我的窗子甚不高”的表达式为(40):
根据这一分析,普通话与东干话的区别在于东干话中的否定词牵涉降落移位,而普通话中的否定词不做降落移位。降落移位分析有一个好处,它可以解释为什么东干话否定词可以否定它前面的副词,这是因为副词原本就在其辖域之内。
如此来解释普通话与东干话否定词位置的不同,我们自然可以采用刘丹青(2005)的说法,用“核心吸附”的规则来解释否定词降落移位的动因。按照以上(39)的分析,核心吸附是在句法推导过程中实现的。 (40)的分析,与我们上一节的分析不同,依赖于否定功能投射的存在。把否定看作功能语类,即有一个独立的功能语类来实现否定投射,这是自Pollock(1989)以来生成语法学家普遍采用的一种处理方法。在INFL分裂假设(Split Inflection Hypothesis)的影响下,Neg被看作是与时态T,一致成分AGR以及体貌成分ASP可以相提并论的功能语类(如Zanuttini,1991; Haegeman,1995)。Zanuttini(1991)把否定成分看作需要依赖动词或时态中心语T而存在的附着性成分,而Haegeman(1995)则认为否定功能中心语取零形式,否定词是零形否定功能中心语的标志语,即[Spec,NegP]。在(37)中,我们把否定词看作零形否定功能中心语的标志语,但如果我们要采用否定词降落(lowering)的方法来解释东干话中的否定现象,就应该把否定词看作中心语,通过并入(incorporation)或附缀化(cliticization)操作与动词结合在一起。
在上一节的分析中,我们没有假设汉语中否定功能语类的存在。如果不假设否定功能投射的存在,核心吸附就没有必要假设是移位的结果。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直接把独立性弱的成分与动词合拼 (merge)。如果我们坚持使用目前的方法,不假设否定句中有一个否定功能投射,我们的分析会遇到什么问题呢?首先,我们看以下例句:
(41)a.他不好好吃饭。(42)a.他不慢慢走。
b.*他好好不吃饭。b.*他慢慢不走。
如果我们假设有否定功能中心语,我们可以说,否定功能中心语选择V的最大投射VP作补足语。VP自然包括其嫁接语,如(41)和(42)中的“好好”与“慢慢”。(41a)和(42a)合语法是因为否定功能中心语的选择限制 (selectional restriction)得到满足,而(41b)和(42b)不合语法是因为否定功能中心语的补足语虽然是VP,但不是包含嫁接语在内的V的最大投射VP。当然,我们还可以说副词“好好”或“慢慢”在以上例句中是通过副词移位到达现在的位置的。一种可能的情况是,这类副词在以上例句中占据的位置是NegP的嫁接语位置,而这一移位缺乏动因,所以相关的句子不合格。比较否定词中心语说,我们上一节使用的否定词的副词分析法似乎在解决例(41)和(42)时会有一些问题。对我们的副词分析法的一个可能的质疑就是:既然否定词是副词,它在(41b)和(42b)中为何不能修饰动词或动词词组?另外,既然否定词“不”是副词,受副词修饰的VP仍为VP,这时再用副词“慢慢”修饰VP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但为何(41b)和(42b)却不合法?
虽然以上的说法似乎很有道理,但实际上情况并非如此。(41b)和(42b)之所以不合语法,可能和有没有否定功能中心语没什么关系。这两个句子的问题都出在修饰性副词与否定VP的语义不相容上。一个VP被否定,说明相关VP所指称的事件不存在,一个不存在的事件自然无法再用方式副词对其作进一步的描述(注:量化副词(adverb of quantification),如“常常”、“经常”、“总是”等,可以出现在“不”前面。一种可能的分析是,出现在“不”前面的量化副词不是VP嫁接语,而是修饰、限定INFL的成分。)。
否定功能中心语说是把Neg看作INFL(屈折)系统中的成分,这实际上很有问题。例如,一般说来,INFL成分是可以允准VP省略(VP ellipsis)的,如下所示:
在以上例句(43a)和(44a)中情态动词“能”可以允准VP“讲英语”的省略。一般来说,情态动词可以看作INFL系统中的成分。如果否定词也是INFL系统中的成分,它也应该允准VP省略,但事实并非如此。(44b)显示,否定词可以居情态动词之前。按否定功能中心语分析,这个居情态动词之前的否定词自然处于INFL系统之内,但这个否定词显然不能允准VP省略。否定词的这一特性和属于INFL系统的情态动词不一样,倒是和一些修饰性副词十分相似。在以下例句中,修饰性副词“慢慢”也不能允准VP省略:
以上例句说明把否定词“不”分析为“慢慢”这类副词,要比把它看作INFL中的功能性成分更符合语言事实。
当然,如果我们把“不”分析成副词,并且不假设句子中有一个功能语类Neg存在,我们需要解释的是为什么在东干话中否定词在VP修饰语之后可以否定它前面的VP修饰语,而在普通话中否定词在VP修饰语之后却不可以否定VP修饰语。首先,我们认为普通话否定词“不”是VP嫁接语,而东干话中的否定词是嫁接语。VP嫁接语是XP类成分,即最大投射(maximal projection);而嫁接语则是成分,即中心语。VP嫁接语以VP为嫁接对象,自然可以不紧靠动词,而嫁接语的嫁接对象是动词中心语,便不可与动词分离(注:嫁接语分两类:XP与,即最大投射成分与中心语成分。最大投射成分只能嫁接到XP,而中心语成分则只能嫁接到 。如果东干话中的否定词是成分,它的一个可能的嫁接对象便是。)。另外,我们猜想在普通话这种INFL系统不发达且又遵循SVO语序的语言中,句法同构原则会决定某些结构的辖域解读。由于这一原因,在普通话中当一个成分不受否定词的成分统制时,否定词无法对其进行否定。在东干话这种有SOV倾向的语言中,辖域解读可能不完全受句法同构原则制约。起码,东干话的否定词的辖域就可以不完全受句法同构原则的制约。在这一结构中,VP的特征由动词中心语与嫁接在动词中心语之上的否定词中心语共同决定。当否定词中心语嫁接到动词中心语上面时,动词中心语与否定词中心语合二为一,形成一个含有否定特征的动词中心语,而动词中心语可以通过特征渗透(Percolation)把包括否定特征在内的中心语特征传递给整个VP。这时,包括VP嫁接语(/疹饰性副词)在内的整个VP都具有包含否定特征在内的动词中心语特征,其结果是把整个VP变成否定性VP,而这一结果正和通过VP外部否定操作形成否定性VP相同。
我们把普通话否定成分“不”看作VP嫁接语,而把东干话否定成分“不”看作嫁接语,实际上等于把普通话的“不”看作词(word),而把东干话的“不”看作附缀(clitic)。在刘丹青(2005)的分析中,东干话中的否定成分,及一些独立性弱的副词和情态动词,都被看作附缀性成分。把普通话和东干话中的“不”看作句法性质不同的成分是有句法证据的。首先,普通话中的“不”可以被指派重音,而东干话中的“不”不能被指派重音。一般说来,附缀是不可以接受重音的。其次,普通话的“不”可以在回答问句时单独出现,如刘丹青讨论的例(46)所示:
(46)甲:你去吗/你去不去?
乙:不,我不去(注:详见刘丹青(2005)就普通话和吴语在这个问题上的区别的讨论。
在以上的答句中,“不”可以单独出现,但在东干话中,否定词“不”在以上情况下不能单独出现。
最后还要指出的一点就是,说东干话否定成分“不”是嫁接成分,是可以证明的。前面提到,普通话否定成分“不”不能允准VP省略,但情态动词可以。究其原因,是因为“不”是VP嫁接语,而情态动词属于 INFL系统内的成分,后者可以允准VP省略,前者不可以。对于我们的这一分析,我们可以想到的是以下这种不同意见:一个句法成分是否可以允准VP省略与其是否属于INPL成分无关,情态动词具有动词性,所以可以允准VP省略,“不”不具有动词性,所以不能允准VP省略。因此,普通话中的VP省略不能证明其情态动词是INPL成分。对于这一意见,如果我们考虑到东干话中情态动词的情况,我们就会发现它的问题。在东干话中,像(43a)这样的例子是不能说的,也就是说,东干话中的情态动词虽然具有动词性,却不能允准VP省略。东于话中的情态动词之所以不能允准VP省略,按我们的分析,是因为这些情态动词不属于VP之外的INPL系统,而是处于VP之内的嫁接位置。一个包含在VP之内的成分当然不能允准 VP省略,因为它无法成分统制包含它的VP;只有当VP的允准成分可以成分统制它时,它才可以省略。另外,当情态动词嫁接到上面时,后者也不能脱落,因为中心语嫁接使得嫁接成分与被嫁接成分合二为一了。这一点,就是按传统的附缀分析也是如此:附缀性成分所附着的词干是不能脱落或取零形式的。就目前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把东干话中的情态动词分析为嫁接成分,是有道理的。如果东干话中的情态动词是嫁接成分,那么东干话中的否定成分“不”也应该是嫁接成分,因为后者与前者在分布上,或者说在与动词的关系上,完全相同(注:本文对东干话中VP省略的分析,借助于对关中方言中有关语料的了解。对于关中方言语料的判断,得到刘丹青、唐正大的帮助。)。
5.结语
本文讨论了否定词的辖域、否定与焦点之间的关系以及否定词“不”的句法地位,结论是:1)普通话否定受局部辖域限制,否定词的否定辖域是它成分统制的VP;2)否定词在句法上否定的是VP以及VP的中心语,在语义上也不直接否定焦点,而是否定焦点词组FP,而FP=VP;3)否定词“不”是VP嫁接语,不是INPL系统内的功能性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