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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的,是三组很平凡的小故事。究竟什么才是好故事?我觉得,朴实真挚的,能给人力量的,就是好故事吧。 一、两个年轻人 2014年春天我采访了一位80后小伙子。我见到他时,他正在一间破烂的教室守着三十几个午睡的山里娃。小伙子是这间幼儿园唯一一名50岁以下的老师。2012年,他从市里的教师进修学校科班毕业,班里40名毕业生,只有他选择到农村幼儿园工作。他没有编制、没有医保,也没有五险一金,每个月工资1200元。我问他,你为什么来这里?他说,我母亲在这工作了一辈子,她说孩子们一直盼着年轻老师来带大家唱歌跳舞做游戏,可没人愿意来,那就我来呗。这个小伙子叫赵磊,28岁,湖南一个贫困县土家族乡幼儿园的男幼师。 2014年夏天,我认识了一位80后女孩。2012年一整年,她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向环保部以及全国76个市、区环保局申请信息公开,她申请的,是中国122座垃圾焚烧厂的污染数据。她被拒绝了近百次,被怒斥多管闲事。一年过去,在屡败屡战之后,不到四分之一的环保局和约三分之一的焚烧厂,提供了参差不齐却触目惊心的数据。这组数据被媒体广泛采用,许多人因此而知道,有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致癌物叫二恶英,垃圾焚烧是它的源头。 我问她,这样不轻松、不赚钱、不讨好的工作,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她对我说:我多打一个电话,可能就多拿到一个数据,人们就知道多一些。这个敢为公民环保知情权而叫板的姑娘,叫岳彩绚,26岁,是民间环保组织的一名志愿者。 这两年,网络上有一个词特别流行,叫做“正能量”。每次听到这个词,我脑海里都会闪现很多画面,由形形色色的年轻脸庞组成。我想,对这个词的诠释,每个人都不一样。我们身处的这个时代,正飞速发展,也经历着转型阵痛。我们这一代80后、90后年轻人,或制造着问题,或承载着问题,或面对着问题,我们是有迷惘、有失误、有挫折的一代。幸运的是,我们也是充满着开放思维、自我意识和无穷力量的一代。什么是正能量?每个年轻人的答案都不同,赵磊的答案是,没人愿意来,那就我来吧!而岳彩绚的答案,是在被拒绝了一百次之后,还可以多打一个电话。 二、两名母亲 2014年夏天,我在北京一栋阴暗的废弃大楼里认识了一个湖北女人。大楼是一家非法代孕地下组织的窝点,女人是个单亲妈妈,一年前在老家生下一个孩子,孩子未满周岁,她来了北京,等着有钱人家挑选她非法代孕。我问她,你不想孩子吗?她反问我,想啊,那能咋办?穷呗。女人名叫小露,1993年出生,代孕一次赚19万元,如果孕期出现危险导致子宫摘除甚至死亡,老板赔5万块钱。我问她,你了解这件事的风险吗?她看着我,稚气的脸庞上全是迷茫。 春天的时候,我认识了另一位母亲。她的工作,是在患者即将离世的时候,说服家属捐出器官。她常常被怒吼、推搡、咒骂,她几乎每天往返于手术室、火葬场和追悼会,她总是凌晨回家,清晨又出发。我问她,这份艰难的工作你做了四年了,最难过是什么时候?她说,是我回家的时候。我儿子才四岁,每次我早出晚归,回家的时候他都睡着了。我们的交流,就是儿子每天睡前,都会悄悄把我早晨出门时朝外的拖鞋,调转成朝里的方向,摆家门口等我回家。说到这里,她哭了。 这位母亲叫李翠英。2010年,中国启动人体器官捐献试点,截至2014年3月31日,共有4382余名患者得到救治。李翠英是一名专职器官捐献协调员,四年里,她牺牲了无数个陪伴孩子的周末和夜晚,一个人,完成了湖南全省一半以上的器官捐献协调工作。 这两位母亲,让我感受到人间百态。记者这个职业,有时会让我记录这个社会的黑暗与绝望。就好像我会遇到像小露这样的母亲,因为贫穷,离开襁褓中的孩子,来到陌生的大城市,希望靠出租自己的器官赚钱。幸运的是,记者这个职业,也让我有机会记录这个社会更多的奉献与大爱。就好像我会遇到像李翠英这样的母亲,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而牺牲陪伴孩子的时间,说服他人无偿捐献器官。 不是没有过沮丧,从那栋废弃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在想,这个社会是不是有很多人病了。可是某一天,在结束了疲惫的工作之后,深夜我刷了一下朋友圈,看到李翠英转发了一条免费救治先天心脏病患儿的消息,她说,让我们用爱托起明天的太阳。 三、两位老人 第一位老人,并不是我的新闻主角,在我的报道里,她甚至没有名字。 2014年5月,我在湖南海拔最高、地势最险的大瑶山邮路上,采访一位叫曾德春的乡邮员。在那条危险密布的邮路上,他走了25年,被蛇咬伤失去了手指,落下满身伤痕和一身病。2000年,因为在山里送信,父亲脑溢血他却没能赶回家送终。为了照顾年迈的母亲,曾德春辞职了。因为山路实在太险太难,其他人都不愿意干,山里的邮路就断了。然后,曾德春七十岁的母亲发话了,老人家说,我能照顾自己,人家盼着你呢,赶紧送信去。后来我才知道,曾德春还有个哥哥,在大山里当了二十多年乡村教师。村里最穷的曾家有两个儿子,兄弟俩都是劳模,但赚不到什么钱。不识字儿的老母亲总跟他们说,喜欢教书就去教,喜欢送信就去送,钱多钱少的无所谓,对乡亲们有用就好。 也是在这年5月,我在长沙认识了第二位老人。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在轮椅上坐了16年,脖子以下高位瘫痪,全身只有食指能动。他是一名大学教师,16年来,春夏秋冬风雨无阻,每天上午十点,下午四点,校园里总能看到一位老妇人推着轮椅,送瘫痪的老伴儿来到中南大学相图实验室,给学生上课。16年,他完成了1项国家863项目、3项自然科学基金项目,培养了20多名博士、硕士,撰写了17份中国材料科学发展战略建议书。我问他,您靠什么坚持?他轻轻地说,因为我活着,对国家还有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着光。然后他的眼神又暗了下来,他说,我得抓紧啊,我的时间不多了。这位老人叫金展鹏,今年76岁,中国科学院院士,被国际学界称为“中国的霍金”。 这两年我们反复讨论一个词——中国梦。我不知道,一辈子没出过大山、斗大的字儿也不识一个的曾妈妈,有没有听说过“中国梦”这个词。但我想,曾妈妈是有中国梦的,她的中国梦,就是两个儿子“对乡亲们有用”。我也不知道,轮椅上日日夜夜与病魔作斗争的金展鹏院士,是不是已经进入了他实现梦想的最后一段生命旅程。但我想,金院士也是有中国梦的,他的梦,就是“活着,对国家有用”。很难区分,这两个梦,哪个大哪个小,哪个艰难哪个容易。 唯一知道的是,深山里老母亲的中国梦,和校园里老教授的中国梦,同样伟大。 作为一名记者,我的职业让我经常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追问和质疑。可也是这样一个充满追问和质疑的职业,让我认识了一些平凡的人,记录了一些平凡的事,让我开始了解,还有另一种信念叫“相信”。 在雾霾遮天、污水横流的今天,你要相信,环保组织里还有更多岳彩绚这样的人;在医患纠纷频频的今天,你要相信,在医院里还有更多李翠英这样的人;在老师这个词因一些人一些事蒙尘的今天,你要相信,在校园里还有更多金展鹏这样的人;在越来越多人追名逐利的今天,你要相信,大山里还有更多像曾德春这样的人;而在许许多多曾德春的背后,还有像曾妈妈一样的人。 正能量需要相信,中国梦也需要相信。我相信,并期待你和我一起来相信。这几个平凡的小故事,曾带给我无穷的力量,希望对你也是。标签:中国梦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