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陈独秀著作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陈独秀论文,著作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陈独秀的文章编成的集子,最早有1922年他自己编的《独秀文存》,上海亚东图书馆出版,分订四册。1987年安徽人民出版社据亚东版出版的《独秀文存》,调整了编排,合订一册,已非亚东版原貌。1927年陈氏本已编好《独秀文存二集》,正好碰上政治形势剧变,未能出版。1984年三联书店编辑出版了《陈独秀文章选编》,分订上中下三册,共计146.9万字,比《独秀文存》收文多了许多,但仍有一些重要文章没有收录。1993年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三卷本的《陈独秀著作选》(下文简称《陈选》),共计162.7万字。几年前三联版有所顾忌未能收入的一些重要文章也被收了进来。在已出的几种陈氏文集中,这是个收文最多、因而也是最有用的本子。
对于这样一部重要的书,读者当然抱有很高的期望。我看后,觉得有些意见可以贡献给出版者,他日重印,希望能够有所改进。
先说校勘方面的问题。在“编辑说明”中,编者声明已经“依照《独秀文存》和《新青年》的正误表直接改正了一些错字”。这本来是编书的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正好手边有一部《新青年》影印本,我就据所载正误表来校勘《陈选》第一卷,发现确实改了一些,可是更多的错字并未据以改正。现略举数例于下;
“近代欧洲文明史,宜可谓之革命史。”(260页)“宜”已改为“直”。
“不于报章上词而辟之,则人智不张。”(265页)“报章”已改为“根本”。
“有加于民之共和耶”(265页),“民之”已改为“民主”。
“岂非文字之大本领”(274页),“文字”已改为“文家”。
“日人排拨吾族之恶感”(277页),“排拨”已改为“挑拨”。
“世俗虽有宗教之类之说”(278页),“之类”已改为“三类”。
“设全中国自秦汉以来”(280页),“设全”已改为“设若”。
“为学深思之士”(280页),已改为“好学深思之士”。
“赐也多闻”(309页),已改为“赐也无闻”。
“一切布旧陈新之事,足下能保不为多数赞成乎?”(312页)“布旧陈新”已改为“布旧除新”,反用“除旧布新”这一成语。
“乃直视的而非幻想的”(313页),“直视的”已改为“直观的”。
“盲同之国粹论者,不明此义也。”(372)“盲同”已改为“盲目”。
“外励进民德之道。”(373页)“外”已改为“非”。
“貲其劳力与时间问题”,(373页),“貲其”已改为“貲本”,按即“资本”。
“发挥民主政治之精神,与政府与党相扰战耳”(374页),“扰战”已改为“搏战”。
上面所举这些,都是《新青年》的正误表中已经改正了的错字,而《陈选》却承袭原刊之误未加改正。有些错字,甚至不必去查阅正误表,一望就可发现的,《陈选》中也不少见。第一卷中的,如:
《夜雨狂歌答沈二》:“雪峰东奔朝峋嵝”(126页),“峋”显系“岣”之误。岣嵝山,即南岳衡山。韩愈《岣嵝山》诗云:“岣嵝山尖神禹碑”,就是说这山。“峋嵝”二字连写,就不知所云了。
《我之爱国主义》一文中与张勋、倪嗣冲、汤芗铭、龙济光、张作霖、王占元辈并提的,有一“陈宦”(211页),一望而知,这是“陈宦”之误。陈宦字二庵,湖北安陆人,袁世凯亲信。尝奉袁之命督理四川军务,与在云南起义反袁的蔡锷部作战。而在当时这个等级的知名人士中,并无一个叫做陈宦的。
第二卷中的,如:
“女子受[要]经济独立,除非作工。”(338页)
“不是人数[类]最后的争斗”(377页)。
“我们主张应以江皖两省每年糟[漕]粮拨为偿还本息,……南糟[漕]本是东南数省人民不公平的特别负担”(658-659页),“漕粮”是指清代以前从水路运往京师供官员和军人食用的粮食。
“戳辱”(884页)应为“戮辱”。
“赤氏”(970页)应为“赤化”。
“撄取”(987页)应为“攫取”。
“发指皆裂”(1091页)应为“发指眦裂”,
“愤事”(1095页)应为“偾事”。
“就是以前杨、刘讨伐沈鸿英讨伐商团”(1096页),“杨、刘”之前应有“讨伐”二字。
《湖南政变与讨蒋》一文中的“周盘”应为“周磐”;“津、醴方面”应为“津、澧方向”,津市属澧县,而醴陵县距津市甚远,不能合称一个方面;“石川”应为“石门”,邻近下文提到的慈利等地;“金州”应为“全州”,在广西,与下文提到的湖南的零陵、东安等县邻近。(均见1256页)
“刘成禹”应为“刘成禺”。(1260页)
第三卷中的,如:
“我若是能够昧起良心来不顾阶级利益和他们肮脏一气”(101页),“肮脏一气”应为“沆瀣一气”,成语。
“现在反动派运动的离心力倾向太利害”(188页),“反动派”应为“反对派”,陈独秀刘仁静是以反对派自居,却不以反动派自居的。
“予前之所行所为,即此物此志,现在及将来之所思所作,亦此物标志”(318页),“此物标志”应为“此物此志”。
“是以自组织共产党……为违背民主共和”(325页),“自”应为“目”,“把这看做……”的意思。
“帅帅伐邾”(360页)应为“帅师伐邾”。
“应该断然抛弃对国际对‘九国公约’国任何集体制裁的幻想”(450页),“国际”应为“国联”,卢沟桥事变爆发,中国朝野多对国联及九国公约签字国集体制裁日本抱有幻想(欲知其详,可看《顾维钧回忆录》第二册第566-697页),当时并没有谁幻想第三国际或与陈氏有关的第四国际去制裁日本。
“山居为爱溪山尽”(536页),“尽”应为“静”。
“余信时间之因素,为作战双方均不可持之诡诈盟友”(600页),“持”应为“恃”。
“季维诺夫”(601页)应为“李维诺夫”。
再举一例。陈氏晚年流寓江津,常得到友人杨鹏升的接济。陈在一封向杨道谢的信中说:
“先生此时想亦不甚宽裕,赐我之数耗去先生一月薪金,是愈不可,寄回恐拂盛意,受之实惭惑无既,辱在行乞,并谢字亦不敢出口也。”(第三卷538页)
信写得很恳切。只是“是愈不可”一语夹在这舒卷自如的文字中间颇觉生硬,至于说“辱在行乞”更显然与陈氏气质不合。原来,这里又错了字,同是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陈独秀年谱》引了这信,“是愈不可”作“是恶乎可”(520页)。用白话说,就是“这怎么可以”。新华出版社出版的《陈独秀书信集》收了这信,“辱在行乞”作“辱在知己”(488页),这就既合乎二人的交情,也切合陈氏的心情与身份。我没有看到原件,猜想起来,“惭惑”应作“惭”,与“惭怍”同义。“惭惑”连写,不成词的。
还有一些,大约是抄稿发排的时候用了不正规的简笔字,如“舞”写作“午”(第一卷234页),“停止”写作“仃止”(第三卷194页),“预言”写作“予言”(第三卷162、361页)等。
不但有从原刊承袭来的错字,还有把原来未错的字改错了的。第一卷中的,如:
《扬子江形势论略》中,有“又北由汉水达汉口,西合观音湖、沙[沂]湖达沔阳。”(3页)编者认为“沙”字错了,改为“泝”字。“泝”是“溯”的异体字,逆流而上的意思。其实“沙”字不错。沙湖同观音湖一样,是个地名。《中国古今地名大辞典》中有“沙湖镇”一条:“在湖北沔阳县东南一百零五里,滨通顺河为市,为入江扼要处,与新堤、仙桃为沔阳三大镇。”原著文从字顺,改为“泝湖”反而不可解了。
“夫西洋之民主主义(Democray)乃以人民为主体,林肯所谓‘由民(bypeople)而非为民(for people)'者,是也。所谓民视民听、民贵君轻,所谓民为邦本,皆以君主之社稷(即君主祖遗之家产)为本位。此等仁民爱民为民之民本主义,……皆自根本上取消国民之人格,而与以人民为主体,由民主主义之民主政治,绝非一物。”(487页)这是陈独秀的一个十分重要的思想。要研究陈独秀,这一段话都是不可放过的。只是句末“由民主主义之民主政治”一语,是什么意思?查阅《新青年》,才知道原来是“由民主义之民主政治”。编者臆改,添一“主”字,就不可通了。
第三卷的,如:
“他们为什么要诬蔑我为反革命?我却‘很[莫]名其妙’。”(97页)“很名其妙”是有意反用“莫名其妙”这成语的,表示他很明白这是为什么,这里并无错字。将它改作“莫名其妙”,就与作者原意不符了。
“‘李立三路线’更多的错误,我们左派反对派都早已一一指摘[谪]过。”(194页)这也是将本来不错的字改成错字。据《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指摘”:“挑出错误,加以批评。”而“指谪”却不知所云了。
这样一些改动可谓大胆。不过也有过于慎重的处理。例如“截搭□”(第二卷134页),页末注云:“‘截搭’后一字,模糊难辨,似该是‘题’字。”当然是“题”字,而且只能是“题”字。《辞海》有“截搭题”词条,恕不抄录了。又如“□式毅”(第三卷256页),文中和此人并列的熙恰、张景惠都是伪满洲国的高级官员,可知此人必是臧式毅,他做过伪满民政部总长兼奉天省长。像这些字,完全可以赁常识判定,不必存疑的。
《陈选》所收各篇是按年代先后排列的,但也有不少问题。例如《中国共产党对于目前实际问题之计划》一文,编者将它定为1923年1月,并注云:“原文未注明时间,此时间是根据内容判定的。”(第二卷427页)其实不必根据内容去判定,中央档案馆编的《中共中央文件选集》第一册收有此文,文末注云:“本文中文稿未标明时间和作者。俄文稿和英文稿篇末均标明‘陈独秀一九二二年十一月于莫斯科’,标题为《中国共产党目前的策略》。”(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9年版,第125页)《陈选》出版后于此书四年,完全可以据以注明确切的时间。
陈独秀有一封复郑学稼的信(第三卷528页),虽不长,却很可以表现出《陈选》的特色和编辑水平。先说编年。这封只写明日期为12月23日而未写明年份的信,《陈选》将它定在1938年。可是信中说到了是“希特勒胜利”还是“英美胜利”的问题,可知它不但只能是写于1939年9月3日英法对德宣战之后,而且只能是写于1941年12月8日珍珠港事变和美国参战之后。陈氏于1942年5月去世,此信只能是写于1941年的12月23日。《陈独秀书信集》(新华出版社1987年版)正确地将此信编在1941年。《陈选》出版后于《书信集》六年,不知为何不采用前人的正确结论。
对照《书信集》来看,《陈选》中对这封信的处理更成问题。例如:
“列托之见解,在中国不合,在俄国及西欧又何尝正确。弟主张重新估定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及其人物(老托也在内)之价值”(《书信集》521页)。
《陈选》中,把“中国”误作“本国”,且不去说它。更有意思的,是编者在“列托”之间加了一个中圆点,作“列·托”,显得这里不是说列宁和托洛茨基两个人,而是说列甫·达威多维奇·托洛茨基一个人。想用一点小小的技术处理来改变陈独秀的原意。事实上,陈独秀要说的,正是列宁和托洛茨基这两位。这信中“老托也在内”一语,就已经表明所说的不是托洛茨基(老托)一人。他的另一封信在谈到这些意见的时候,更是明确地写道:他“主张重新估计布尔什维克的理论及其领袖(列宁托洛茨基都包含在内)之价值”(第三卷567页)。可见这个中圆点显然歪曲了作者的原意。我们编辑前人的著作,只能以原文为准。遇上自己不赞同的意见也只好由他,决不可做些小手脚强使前人赞同编者的意见。这样做只会使读者误解作者的本意。这样做,既对不起作者,也对不起读者。
说到此书编者的工作态度,最后再举一例。《陈选》第三卷收了一篇《国际形势的幻想》(524页),其实是同一卷所收《从国际形势观察中国抗战前途》(461页)一文的前半篇。事情的经过可能是这样:这篇最初在1938年3月5日《政论》半月刊第一卷第五期发表,独立出版社在同年10月出版的《所谓国际二大阵线》一书节取了本篇的前面一半,另标一题刊出。要编陈独秀的集子,只需收录完整的一篇,再加注说明其中一半曾经另外发表的情况就够了。可是《陈选》却把这当作两篇独立的、完整的文章同时收录。读者要问:如果编者将书中全部文章都看了一遍,为什么要收重复的文章?如果编者没有全看,那又凭什么来取舍文章。这部号称《陈独秀著作选》的书是怎样“选”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