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逆转”黑格尔哲学的本质意蕴_哲学论文

论马克思“逆转”黑格尔哲学的本质意蕴_哲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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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A8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544(2002)04-0017-05

关于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问题在马克思哲学的研究中一直是一个明确而又 语焉不详的问题,马克思的确多次在不同的场合指出自己的哲学是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 ,最有代表性的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二版跋中所说的:“辩证法在黑格尔手 中被神秘化了,但这决不妨碍我们说他第一个全面地有意识地叙述了辩证法的一般运动 形式。在他那里,辩证法是倒立着的。必须把它倒过来,以便发现神秘外壳中的合理内 核”。[1](P24)很明显,马克思对自己的哲学同黑格尔哲学的本质区别是十分确信的, 但他没有对这一“颠倒”作直接的、详细的说明,而是将这一“颠倒”体现在他对黑格 尔法哲学、黑格尔哲学及其解体之后的哲学和整个哲学的批判中,实现在他的“政治经 济学批判”的系列中。这就给后来的研究者在判断他同黑格尔哲学及其所代表的整个哲 学之间的关系问题即“颠倒”问题以理解上的困难。的确,要对马克思自己的“颠倒” 之说作出正确的理解必然地关涉到马克思哲学同黑格尔哲学的根本区别是在何种意义上 被领会,特别是是否在马克思自己的哲学立场上被领会。而对于研究者来说,马克思哲 学的本质在研究者那里被如何地划定,是否是在马克思本人的哲学立场上被划定,直接 地与对马克思所说的“颠倒”之领会相关联。

事实上,当恩格斯在用马克思同样的术语来表达这一“颠倒”的说法,认为黑格尔的 《逻辑学》不过是倒过来的唯物主义,并形象化地将唯物史观视为是对黑格尔辩证法的 再颠倒而使之不是用头立地而是重新用脚立地时,当列宁遵循恩格斯的思路“总是竭力 用唯物主义的观点来读黑格尔的著作;黑格尔的学说是倒过来的唯物主义<恩格斯的说 法>——就是说,我大抵抛弃神、绝对、纯粹观念等等”[2](P104)时,他们为后来者打 开了准确理解马克思本人意义上的“颠倒”说的道路。但是,如果试图从他们的理解中 来直接窥测出马克思意义上的“颠倒”,而不是直接地对马克思本人批判性文本作完整 的和细密的品读也同样地蕴藏着误读的危险,正如卢卡其在其《历史与阶级意识》一书 所批判的那种所谓的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一样。而若干马克思的批判家们又大多是将自 己的批判建立在形式上成熟的和教条化了的马克思主义之上,以致他们常常将这种被形 式化和教条化了的马克思主义等同于马克思本人的思想,以为自己这样的对“马克思主 义者”的批判就可以构成对马克思本人的批判。波普尔是如此,海德格尔也同样如此。 波普尔在其《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中,面对马克思自己的颠倒之说,他认为,这 段话“不仅没有展示一种唯物主义的激进形式;相反,它们指示了一种身心二元论的肯 定倾向。……他实际上承认<作为一名实际的二元论者>,我们既是精神,又是肉体,更 现实点说,肉体是这两者的基础。这就是他为什么转而反对黑格尔、以及为什么他说黑 格尔把事情颠倒了”[3](P170—171)。出于同样的混同和对马克思哲学的先入之见,海 德格尔认为“马克思以他的方式颠倒了黑格尔的观念论,这样他就要求给予存在先于意 识的优先地位。……对于马克思来说,存在就是生产过程。这个思想是马克思从形而上 学那里,从黑格尔把生命解释为过程那里接受来的”[4]。“马克思在基本而重要的意 义上从黑格尔那里作为人的异化来认识到的东西,和它的根子一起又复回为新时代的无 家可归状态了。这种无家可归状态是从存在的天命中在形而上学的形态中产生,靠形而 上学巩固起来。”[5](P383)也就是说,在海德格尔看来,黑格尔同马克思就其哲学的 本质而言仍都是“绝对形而上学”的,他把马克思所实现的对黑格尔哲学的本质性的“ 颠倒”消磨在他业已接受下来的对马克思哲学的流俗见解之中。因此,不同的哲学立场 ,即便是同一哲学立场,由于不同的致思方式和认识境界,同样会对“颠倒”作出有违 马克思本人的哲学本质精神的理解。立足于近代的哲学视野,对马克思的“颠倒”要得 到真切的领会是十分困难的,它至多能做到的是一种牵强附会的解释或一种想当然的正 确。而超出近代的哲学视野,如果对马克思哲学的本质缺少足够的领会,同样会作出误 断。因此,“颠倒”问题所涉及到马克思哲学同黑格尔哲学之关系,决不是在纯“哲学 ”的形式上的关系,而是在二者之间的哲学的根本立场上迥异的情况下的形式关系。正 是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及其辩证法采取了同“愤懑的、自负的、平庸的 今天在德国知识界发号施令的模仿者们……把黑格尔当作一条‘死狗’”迥然不同的态 度:“我要公然承认我是这位大思想家的学生。”[1](P24)在这里,十分重要的是,马 克思对黑格尔的哲学立场的彻底性的反对同马克思对黑格尔哲学中的辩证法形式在作为 方法的意义上的公然认同之间的界限是十分明确的。马克思在反对黑格尔哲学的立场的 同时,准确地看到了黑格尔的辩证法之作为方法中所存在的“合理的东西”及其所揭示 的“辩证法的真正规律”,只是这种“合理的东西”和“辩证法的真正的规律”在黑格 尔那里有着“神秘的形式”。[1](P24)

为了消解这种“神秘的形式”,马克思在其前期的著作中以极大的气力同这种“神秘 的形式”斗争,力图全面地瓦解其基础。我们在标志着马克思哲学的基本立场稳定形成 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看到了马克思对作为“怪影”、“圣物”和“幽灵”的、与黑 格尔的“绝对精神”一脉相传的抽象物的断然拒斥,“所有这些抽象的对立和历史结构 ,都没有什么意思”[6](P140),所以,马克思认为,“必须把它们从这种形式下解放 出来”[7](P250)。马克思的确实现了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的“解放”。但问题是,在何 种意义上来领会马克思对黑格尔的辩证法的这种解放呢?通常的方案是:把马克思哲学 理解为唯物主义,或进一步地理解为新唯物主义。因为马克思曾针对别人将自己的辩证 方法同黑格尔的辩证方法混为一谈时,明确地说道:“我的阐述方法和黑格尔的不同, 因为我是唯物主义者,黑格尔是唯心主义者。黑格尔的辩证法是一切辩证法的基本形式 ,但是,只有在剥去它的神秘的形式之后才是这样,而这恰恰就是我的方法的特点。” [1](P24)这的确是不错的,但进一步的是,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或新唯物主义又在何种意 义上是马克思的,或又在何种意义上是那个“新”。在这个问题上的任何含混,都会造 成对马克思的“颠倒”之说的混乱。如果将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唯物主义同抽象的物质 第一性的说教的旧唯物主义混杂一起,马克思所解放出来的辩证法在其根本的方面必然 仍是一种“神秘的形式”。因为正如这种唯物主义的批判者所正确指出的一样,唯物主 义仍是倒转过来的柏拉图主义。可以说,在反对这种唯物主义之抽象和直观上,马克思 同一些唯物主义的批判家们在表面上并无二致,但在根本的路向上却截然不同。马克思 对费尔巴哈的批判决不是出自于一个批判家的个人爱好,而是马克思对哲学自身的根本 问题在达到极致之时的一种必然。当他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第一条中敏锐地看到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事物、现实 、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 践去理解。所以,结果竟是这样,和唯心主义相反,唯物主义却发展了能动的方面,但 只是抽象地发展了,因为唯心主义当然不知道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9](P5 4)之时,马克思已经穿透到了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作为哲学的最边缘,从而使哲学史 上的以哲学的方式所探讨的作为“纯理论”的问题被逼到哲学自身的“外部”,一种非 哲学的哲学即“实践的去理解”“真正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之新哲学路向由此被 开启出来。

因此,马克思的这一“颠倒”决不是在黑格尔哲学连同它所代表的整个近代哲学自身 的基地上所实现的颠倒,而是在与黑格尔哲学即整个近代哲学的本质不同的哲学基地上 所进行的全面的改弦更张。阿尔都塞以其自己的理解方式大致地看到了这一点。“颠倒 黑格尔辩证法的回答是……值得注意的,因为<它>……包含了内在的缺陷:人们只要对 颠倒这一比喻提出问题就可以认识到,这种比喻不能思考自身,它指出了它自身之外的 一个形式的问题。”[10](P27)他认为马克思已经转换了“总问题”,并实现了“场所 的变换”。“大部分解释者是在经验总问题领域或者是在它的严格意义上的‘颠倒’, 即‘黑格尔总问题领域中提出这个问题的’,……我建议不要在意识形态总问题内提出 这一问题,而是要在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总问题内提出这一问题。”[10](P46)的确,马 克思和恩格斯所使用的倒立和头足倒转的比喻性表述很容易被认为是直接地对黑格尔哲 学的颠倒,这使仍沉浸在旧哲学视野中的人们无法看到马克思的“颠倒”所蕴涵的深刻 的哲学意义,即使是象海德格尔这样超越了近代视野的哲学家,由于没有正确地看到这 一点,所以他错误地把马克思划归到形而上学家之列。而在一些马克思的批判家那里, 他们常把庸俗的马克思主义者所做的流俗的理解误以为是马克思的看法而对马克思提出 批评,他们因此而感到怀疑,认为:按一般的情况,社会理论的来源不是靠把哲学上的 思想体系倒过来。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怎么能通过把黑格尔的唯心史观倒过来而产生呢? 应该说,这些批评从反面提出的一些问题对于正确理解马克思的哲学不是没有意义的。 因此,随着在《巴黎手稿》中“对黑格尔的辩证法和整个哲学的批判”,马克思对自己 曾一度试图借助费尔巴哈来击破黑格尔哲学的努力开始发生些微的直至根本性的变化: 《巴黎手稿·序言》中,马克思在高度肯定“费尔巴哈著作是……包含着真正理论革命 的唯一著作”之后,紧接着在序言最后又带着少许的怀疑说:“费尔巴哈的关于哲学的 本质的发现,究竟在什么程度上仍然——至少为了证明这些发现——使得对哲学辩证法 的批判分析成为必要,读者从我的论述本身就可以看清楚。”[11](P4)而在同文实际展 开的对黑格尔的批判进程中,当马克思明确地深入到“被抽象地、孤立地理解的、被固 定为与人分离的自然界,对人来说也是无”[11](P131)之时,这已不仅仅是对黑格尔哲 学的批判了。由此引起的是对费尔巴哈哲学的重新审视,这时前文中所说的“费尔巴哈 是唯一对黑格尔辩证法采取严肃的、批判的态度的人;只有他在这个领域内作出了真正 的发现,总之他真正克服了旧哲学”[11](P111)之费尔巴哈哲学,就在马克思所伸向的 新哲学方向上潜在地成为了进一步批判的对象了。这样看来,费尔巴哈在马克思当时以 突破黑格尔哲学为主要目的的过程中具有“桥”的意义,但对逐步突围出来的马克思来 说,却只是仍在原来旧有的“阵地”上。这也就意味着费尔巴哈哲学在此时的马克思那 里已潜在地被指认为黑格尔哲学本质同构的以“哲学”的方式把握世界的形而上学。此 后不久,马克思就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就明确指出了费尔巴哈“还是一个理论家和 哲学家”[6](P37)。如此看来,马克思后来对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仍是马克思对黑格尔 哲学作为一般哲学之颠倒的构成部分,尽管费尔巴哈有着批判黑格尔哲学的激烈的形式 ,但他又何尝不是像马克思所批判的黑格尔哲学那样将“自然界”作“抽象的理解”并 “固定为与人分离的”呢?他以“感性的对象”来通达优越于“纯粹的”唯物主义的“ 未来哲学”,并借以恢复唯物主义的权威,“但是,毋庸讳言,他把人只看作是‘感性 的对象’而不是‘感性的活动’,因为在他那里也仍然停留在理论的领域内,而没有从 现有的社会联系,从那些使人们成为现在这种样子的周围生活条件来观察人们;因此毋 庸讳言,费尔巴哈从来没有看到真实存在着的、活动的人,而是停留在抽象的‘人’上 ……正是在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者看到改造工业和社会制度的必要性和条件的地方,他 却重新陷入唯心主义”[6](P41)。

但是,这一路向的开辟和确立并非是马克思的“颠倒”的全部意义。如果说这一新路 向是马克思对整个旧哲学地基之毁灭的明确表达,那么,开掘出来的新的地基必须在得 到切实的巩固之后才能说是这一“颠倒”的完成。这实际上使得马克思面临着双重的任 务——即破即立的任务。当马克思在1844年间不自觉地将经济材料引入到自己的论证中 ,他试图以此同他的自哲学内部的突围相呼应。只不过,因为此时着力于从旧哲学地基 上的突围,以开辟自己的新哲学路向,马克思还没有完全地意识到这些作为经验事实的 经济材料与自己的哲学路向一致的切近性质,这时的经济材料在《巴黎手稿》中呈现出 来的则具有形式上独立于其哲学批判之外并服务于哲学批判的外观,从而使自己的哲学 批判不免具有着同旧哲学的表面形式上的关联,使自己的哲学批判继续沿用着旧哲学的 术语表达。而一旦哲学批判得以完成,即在旧哲学自身的范围内达到了跨越“哲学的基 地”之边界,自己的见解的原则高度得以确立,一旦“实践的去理解”“真正现实的、 感性的活动本身”的“现实的前提”成为马克思新哲学的出发点,并由此出发而得到“ 并且一经得到就用于指导我的研究工作的总的结果”[8](P32)之见解得以确立,马克思 敏锐地从恩格斯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发现了来自经济领域的研究对这一见解的 强有力的支持,必将促使马克思在更深广的经济领域作出新的探索。也就是说,1844年 还附着在哲学批判上的经济问题在经过这一变故之后,到1845年时已醒目的凸现出来了 ,这使马克思找到了彻底摆脱自己的哲学批判上的与旧哲学的形式上的关联之正确的路 径。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明确地谈到了这一点:“自从弗里德里希·恩 格斯批判经济学范畴的天才大纲发表以后,我同他不断通信交换意见,他从另一条道路 得出同我一样的结果,当他1845年也住在布鲁塞尔时,我们决定共同钻研我们的见解与 德国哲学思想体系的见解之间的对立,实际上是把我们从前的哲学信仰清算一下。”[8 ](P34)尽管他同时指出“这个心愿是以批判黑格尔以后的哲学的形式来实现的”,但清 算从前的哲学信仰之彻底性则在马克思实际深入展开的经济研究之际才日益真实地彰显 出来。如果说,马克思的哲学批判的成果是新哲学原则高度之确立,那么,马克思的政 治经济学批判则使这一原则高度更为确定和稳固。在这一意义上,马克思对经济领域的 研究以及这一研究对马克思哲学的所具有的全部意义在于,马克思在理论运思上,获得 了现实地表达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政治经济学批判以新的批判方式,使前此的哲学批 判所获得的理论成果所具有的形式化的外观得到进一步的消除,使之真实地运行于“现 实的历史关系”之中。从此,我们看到,马克思在自己的新哲学的运思上,逐步地摆脱 了对旧哲学的概念和术语系统的依赖性运用,而一系列属于自己的新哲学的概念和术语 系统陆续呈现出来并得到科学的完善。以《资本论》为标志,马克思哲学之对黑格尔哲 学所代表的包括费尔巴哈哲学在内的整个旧哲学的颠倒得到了科学的实现,原来笼罩在 黑格尔哲学之“神秘的形式中”的辩证法在新的地基上获得了自身的全面的革命性的意 义。新哲学已不再是作为思辩的抽象的概念的游戏,而是作为“现实的历史关系”本身 ,是“物质的生活关系”的历史发展,即马克思意义上的“经济”本身。只有在这时, 即“经济”之作为马克思新哲学的中心问题而与旧哲学的形而上学思辩对立时,只有马 克思哲学作为“经济”哲学时,马克思本人所说的“颠倒”的全部意蕴才能得到真切的 领会。但在这里必须特别加以强调的是,马克思意义上的“经济”决不是流俗所理解的 、与黑格尔哲学本质同构的国民经济学意义上的“经济”,这一区分的必要性不仅由马 克思的哲学批判所揭示,而且也以更为直接的方式由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所彰显。 大致而言,如果说国民经济学意义上的“经济”在日常经验中表现为外在于人的“物” 的优先地位,那么,它就是仅仅把直接表现出来的、而且是可以感知的经济关系看作是 历史的现实了,经济学家“只知道可以捉摸的物或只知道观念,对他来说,关系是不存 在的”[12](P168)。关于这二者之间的本质区别,笔者将另文阐述之。

收稿日期:2002-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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